第十六章 近几天最使赵达萱揪心的是他的儿媳王玉蓉。赵思杰去世后的第二年,族里有 人提出来让玉蓉改嫁,赵达萱夫妇看她还年轻,人品又好。认为可以给她找个好人 家。一天,王翠莲在自己的房里试探着玉蓉的心事。王翠莲说:“玉蓉啊!思杰走 了,爹妈也该为你的终身着想……”王翠莲的话没说完,玉蓉就哭了,说:“妈, 我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人,我不改嫁!我孝顺爹妈一辈子!”说罢,眼泪直流。 王翠莲顺手扯下毛巾递给玉蓉,想到这孩子嫁过来后,思杰提着脑袋闹革命, 常年不能归家,年纪轻轻地守着空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做家务,不分轻重,尊 老爱幼,实在可怜。听了她刚才的话,更是心痛难忍,泪水一涌,也哭了起来。玉 蓉见婆婆如此,干脆扑到了她的怀里,婆媳两个抱着,越哭声音越大。正在柜房算 账的赵达萱和赵思弘听到婆媳两个的哭声不知出了什么事,把手中的事停了下来。 稍顷,赵达萱起身向内房走去,刚到门边,听到了玉蓉“妈!我决不改嫁”的话, 便立在门边停着了,只是摇头,心里在说:这孩子,难得她这片心啊!赵思弘听了 这话也为之感动,站起来朝门内呆呆地望着。 晚餐后。赵达萱独自来到父亲住的房里,将此情告诉了他。赵炳章听了一时没 有做声,只是慢慢地卷着烟,卷好后把靠在板壁上的长烟杆拿了过来装上,赵达萱 为他擦燃了火柴。他“叭”了两口,慢慢地说:“玉蓉是个好孩子,他不愿离开这 个家,确也难能可贵。你不能亏待了她。”赵达萱接着说:“爹爹说的是,但要两 全才好。”赵炳章听出了达萱话中的话,追问着说:“你把话说完嘛!”赵达萱便 说:“要是思弘有意的话,就……”赵炳章见达萱和自己想到一起了,接着说: “玉蓉还小思弘两岁,这叔嫂挽婚是个两全的法子啊!你要翠莲给思弘和玉蓉分别 讲一讲,就说是我的主意。如果他们同意,你再和族里一些年长的通通气,征求一 下玉蓉父母的意见,再热热闹闹地给他们办。这事办好了,各方都会满意,我们也 就能安心了。” 赵达萱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思弘吃过晚饭回房里去,碰上了玉蓉,见她两眼还有些红肿,习惯 地问了声“嫂嫂好”。玉蓉见他向来很尊重她,经常嫂嫂前嫂嫂后的,倒不在意什 么,只是自己今天在婆婆那里哭过,单个儿碰到叔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应了 一句“叔叔好”后低着头走过去了。 赵思弘到房里坐下来,拿起一本书看了两页,又好像听到了妈妈和嫂子的哭声, 再也看不下去了,干脆躺到了床上。他把眼睛闭上,脑子里出现了嫂子与哥哥拜堂 成亲、孝顺公婆、勤于家务、知道哥哥去世后哭得死去活来的情景,耳边又响起了 她“我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人,我侍候爹妈一辈子”的话,他越来越感到她是值得 敬重的,值得爱护的。他的胸中在涌动,像是小鹿在里面跳。他想代替哥哥对嫂子 负责一辈子,但又想到,自己是她的叔子,怎么能对她负责一辈子呢?伦理道德能 允许我对她负责一辈子吗?他想啊,想啊,仿佛钻到了死胡同里。 第二天,王翠莲把他叫了去,转弯抹角说了些嫂子的事和他个人的婚事。他不 表明自己的想法,只说家里的事自己的事都听爷爷和爹妈的。王翠莲见水到渠成, 干脆把他爷爷、爹爹的想法说了出来。赵思弘二话没说,把挽婚的事答应了下来。 晚上,王翠莲又去给玉蓉说了,玉蓉听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只是对王 翠莲看着,没有说话。 “你这么看着妈干吗,妈问你话哩!” “我……”玉蓉一下扑到了王翠莲的怀里。 赵达萱在多方都无异议的情况下,定下日子,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像迎娶新 媳妇一样,为思弘、玉蓉办了结婚仪典。亲朋好友赞叹不已。赵家叔嫂挽婚之举一 时传为佳话。 进入六月以后,阴雨连绵,竟日不断。中旬又下了两天大雨,河水猛涨,田土 流失,禾苗淡黄。白色的浓雾弥漫在大山之上、河谷之中,临近的乡间大路上常见 野兽出没。该出去的走不出去,该回来的走不回来。人们畏缩在家,闲得无聊。贫 寒之家的人更是急得火烧火燎,担心老天不长眼,再不转晴,便会颗粒无收,无以 度日。 大雨过后的第二天,黄志祥急急忙忙走进了赵家的大门,对赵达萱说:“萱叔, 搞拐打哎!”赵达萱一看他神色紧张,知道出事了,对志祥说:“不要急,坐下来, 喝点水,慢慢说。”黄志祥坐下后说:“这两天山里下了好大的雨,山洪暴发,你 那杉山垮了一大片,好多树都埋在了泥土里。” 赵达萱听了这话,心里像钢针扎了一下,他把右手捂在胸口上,眼睛闭了下来。 一片郁郁青青的杉山,呈现在他的眼前。他仿佛走进了那片绿色的海洋。正当他陶 醉其中的时候,忽然大雨倾盆而下,而且越下越大。顷间,天昏地暗,雷声轰鸣, 偌大的一片泥石流压了下来,他和他的那片杉林都没有了……那片山林是他的祖业。 他祖父靠它养活了一家十口,他父亲成家后分得了那片山林,靠经营杉材,办起了 商行。为了以后把生意做得更好一些,他把那片山整整封了十年,一根都舍不得砍 掉,现在那些杉材的腰围都在两尺以上了。那山是摇钱山,那树是摇钱树。过了一 会儿,他对黄志祥说:“你去见过婶娘后住下来歇歇脚,明天我随你进山。”黄志 祥答应后走了出去。 赵达萱爬遍了那片山林,见垮山的位置在中间的沟壑之处,大约有二十亩面积, 杉木大都冲倒在地,一部分埋在泥石流里。看过之后,他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怎 么办?怎么办呢?突然,他紧锁的双眉一下扬开了:那年他和李集华、覃耀堂二兴 宜红因内部原因失败了,他一直觉得遗憾。此后虽动过独家再兴宜红的念头,因缺 少资金只好作罢。这么多的杉材倒在地上,我何不干脆做成木排放出去卖了,用于 复兴宜红呢?想到这里,他对志祥说:“我想尽快组织人伐木出山。” “那些冲倒的小材怎么办?” “大有大的用处,小有小的用处。都运出去,不仅是冲倒的杉材,我还要砍掉 一批未遭受破坏的大材哩!” “里儿嘎怎么舍得啦?”志祥惊奇地问。 “这是商业机密,暂时不可泄露。”赵达萱脸上露出了笑容。 “砍多少方?” “一共三百方吧。”赵达萱停了一下补充说,“多请些人。越快越好。” 黄志祥已揣摸到赵达萱要做大生意了,高兴地说:“侄儿听叔的,你要哪么搞, 我就哪么搞!”赵达萱拍拍他的肩,交代说:“还是你和洪涛合手吧,我想让思弘 也进山来,料理这桩事,你多关照他一些。” 黄志祥满口答应。 赵思弘进山后,黄志祥陪他去杉山山麓租用几间房子,以供生活之用。赵思弘 二人转到河边,见一房子坐北朝南,三间正屋,两间吊脚楼横屋,很是宽敞。黄志 祥说:“这屋的主人叫王承云,也是你爹的好友,就租这里吧!”赵思弘还是要看 看再说。他在此屋后的正后方看自家的山林,见满坡杉松,尽收眼底。那山成“人” 字形分开,中间形成一条山谷,山谷两旁便是两坡山林,一阴一阳,山脊自北向南 形成合抱之势,其交点正好在此屋前面的河边。思弘发现妙处,情不自禁地击掌而 叫:“好哎!”黄志祥一听,扭过头来一望,心想,他夸什么哩,一时不得其解, 便问道:“思弘,你夸你家的山林好?” “我夸的是这片山林的山势走向好。这个屋场也好,不会有碍,但不是很好。 最好的场地在这屋前的水边。那里才是阴阳交汇之处。 当年看这个屋场的先生总不能要人家把房子建在水边上吧。退后建房也是不得 已而为之啊!“ “我明白了,你是同意在这屋里住了。”志祥指了指这栋房子说。 “对了,就租住在这里,我们就在屋前面的河边上做排。”思弘笑着说。 黄志祥领着赵思弘走进门来,说:“王大叔!给您送‘恭喜’了!_ ‘接着介 绍了赵思弘,说明了来意。王大叔十分高兴,招呼客人坐好后,对赵思弘说:”你 祖父早年托我给他看这块山林,你父亲前几天进来看山,还到我屋里吃了烟,喝了 茶,我俩还喝了几盅哩。你家的事,没说的,我空出几大间房子就是。我的两个儿 子都派得上用场,他们伐木做排还马马虎虎。我年纪大了,出不上力,帮着招呼招 呼还行。“赵思弘听了很高兴。 黄志祥看到王大叔堂屋两边板壁上方的棋眼上挂满了陈年的包谷坨,神龛一侧 的板壁上挂着好多块腊肉,便指着对思弘说:“王大叔是个殷实人家,怪不得你说 这屋场风水还好。”王大叔看着赵思弘问:“你还懂风水?”赵思弘说:“也说不 上懂,读了些地理书,跟将军渡的一个做阴阳的亲戚跑过一阵子。”“你说‘还好’, 就是说不是很好,是吗?”王大叔对这个“还好”有了兴趣,思弘也更来神了。他 便说:“要是河道向南移十来丈就更好了。”王大叔一听,便眉飞色舞地拍着思弘 的肩头说:“看不出来,达萱家里还养了个懂风水的相公啊!,,接着跷起了大拇 指,神乎其神地说,”我这个屋修了三十年了,你是第一个点破这个迷津的。我父 亲讲,给我家看屋场的先生说,没办法,这屋场只能后退十丈,但后退十丈还是不 碍事的,这就是你讲的‘还好’,是吗?“赵思弘听了高兴地点了点头。 赵思弘原本信奉风水之说,听了王大伯的夸奖,越发觉得此次伐木出山的兆头 不错,劲也便越来越足。加上黄志祥、洪涛十分卖力,还有王大伯的热情支持,不 出一月,做成了二十块大木排。那天傍晚时分,赵思弘正坐在晒场上的小靠椅上歇 息,黄志祥走了过来说:“思弘,二十块木排做成后剩下的木料怎么办?”赵思弘 问:“还有多少' ”志祥回答:“还有二三十方吧!是不是做成鼓筒加到各个排上 去?”赵思弘心里想:我早就有意在宜华街上选一块好地,再造一座房子,靠风水 宝地使家业兴旺起来,让爷爷、爹爹高兴高兴。于是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对志祥说 :“不做鼓筒,把剩下的木材架到王大伯的晒场上,我另有用处哩!”黄志祥听后 想到萱叔曾说过“大材有大材的用处,小材有小材的用处,大材小材都运出去”的 话,以为主人的想法有了变化,也就没提出异议,说了声“好”,便下河里洗澡去 了。 几天之后又下起了大雨,河水开始上涨,赵达萱进山后,先到排场向几个做收 尾工作的排工问好,见二十个大排已经撬好,高兴不已,又见一大堆好材架在河沿 上,眉头便皱了起来,问知思弘和志祥已去了住处,便向老王家走了过去。王承云 听到几声狗叫,出门一看,见赵达萱来了,便走过去喊了声“赵老板”,像哥俩一 样相互拉手问好。两人进了大门,正在吃饭的思弘、志祥起身相迎。老王吩咐递荼, 要他堂客煮点米饭,再加做两个菜来。赵达萱一望桌上菜不少,大热天的还炖了火 锅,马上说:“不用了,你这腊肉炖得很香,包谷饭也香,还有一钵和渣汤,都是 我喜欢的,就这样很好!”说着把椅子挪到桌边坐了下来。王大嫂见此情景,马上 盛了一碗包谷饭,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双手把饭递了过去,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一边说:“萱哥,你饿了吧,不让重新做就不做,你到我家随便,我们也就不把你 当客了。”赵达萱也笑着说:“这样就好嘛!”席间,赵达萱向王承云道了谢,两 人边饮着包谷烧,边说了些家常。赵达萱不胜酒力,常常是酒到嘴边,点到为止。 王承云大口大口地陪着,问外面的灾情,问生意上的行情,直到觉得快醉了才作罢。 天黑下来后,赵达萱把思弘叫到禾场上提起了那堆木材的事。思弘还不知他爹 爹的态度,便谨慎地说:“我正想把二十块大排做好后再回家去向爹爹禀告哩,您 就来了。” “对一个商家来说,资源的处理关系到经营上的大事,乱来不得啊!你把你的 想法说说看。” “爹,你整天想的是发家,我也是想的这个事哩!我们家人口也不少啦,我想 在宜华找块……找块好地方……”赵思弘觉得自己年轻,不宜在父亲面前卖弄,但 又不得不说,只好吞吞吐吐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赵达萱听了摇摇头,语重心长地 说:“又念你的风水经了,这个先不说吧。就家里情况来说,我也想还修个房子, 但凡事有个轻重缓急,我和你爷爷心里老是装着宜红的事,月奎先生用毕生精力创 办的宜红不能就这样销声匿迹啊!二兴宜红是几家合资的,人心不不齐,失败了。 我想独资经营,再兴宜红。如果这样,需要不少的铺底资金啊!钱这东西动静有时, 行藏有节,水只能信急处流,建新房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说这合适吗?”赵思弘听 了父亲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便说:“合适!我听您的。” 那你去跟志祥哥商量一下,明朝组织人把那堆木材做成鼓筒加到排上去吧! “赵思弘点了点头,起身找黄志祥去了。 两天之后,鼓筒装排完毕,黄志祥、洪涛组织四十个排工将木排前到了宜华的 河边上。赵达萱亲到现场和黄志祥检查了各排的运行情况采取了一些加固措施,次 日带上思辉放排出山。由于水大,排工们驾轻就熟,只一天半工夫,便抵达澧阳木 材市场。因是大灾之年灾后重建需要的木材量大,木材商们竞相争购,成交十分顺 利,且销售资金大部分到位。赵达萱随即给排工们发了工资,打了牙祭,由黄志祥、 洪涛领着返回了宜华。父子俩将现款存入澧阳钱庄后,直奔汉口,熟人熟路,很快 与英商签订了今年秋茶和明年的销售合同。 赵达萱回到宜华后便雇人收拾了原“泰和”茶号的办公楼和两栋工房,邀请了 几个当年的班头当师傅,聘请了亲家覃耀堂等几名懂行的老友当管事,采购枫材, 赶制茶箱,修理风车,添置设施。接着,正式挂起了颐泰茶号的牌子,四处张贴告 示,阐述了禀承月奎公遗志,再兴宜红,发展地方经济的宗旨,做好了收购初制红 茶和鲜叶的具体安排。 六月中旬,一连下了三天暴雨,河水涨得很快。 宜华街依山而建,街道都是青石板铺成,中间有好几处或上或下的石级,少的 有十级左右,多的达三十多级。街上满是大雨打出的茶杯大小的水泡,随水漂流。 雨不断地下,水泡不断地产生,街道上流动的似乎不是水,而是密密麻麻的大大小 小的晶亮的泡泡。石级处随石级而下的是白花花的急流,犹如瀑布一般,屋檐上随 瓦沟流下的水像挂着的水帘。屋檐水打在石板上的响声,加上风声和那一阵紧跟一 阵的雷鸣声,化成了一曲强悍的持久的狂飙曲,把一切声音都压住了。人们大都站 在大门口或柜台边望着老天爷,看着街面上飘动的泡泡发呆。小伢儿在看稀奇,老 人两眼呆滞,不停地摆着头。有的干脆关上了大门,钻进了被窝里。 这时,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提着鱼网的人从中码头走进了街口。有人问 他:“有鱼吗?”他说:“洪水冲下来的树啊,屋啊,牲口啊,满河都是,水是看 到涨,河那边的田地屋宇已经淹完,成了一片汪洋。中码头也淹了一半,还敢打鱼 啊?”一个老头着急地说:“这就拐打啊(土家族语:坏了)!中码头淹一半,下 街就全在水中了。” 一会儿就传来了下街、中街都已进水。还淹死了人的消息。接着下街逃难的人 们背着老人,抱着抢出来的被子,牵着哭喊的小孩拥到了上街。上街的住户走出大 门迎着他们。从来不怕水淹的上街的人们也开始慌了起来。那凄惨景象与兵荒马乱、 土匪纵火抢劫没有两样。 午时过后,老天爷收起了怒颜,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山区的水涨得快,退得也 快,到了傍晚,中街、下街的水便退去了。宜华街上的居民还没安定下来,外地的 难民又陆续涌来。据史载,这次洪灾百年不遇,仅楚阳县就淹死了五千多人,倒塌 房屋两万多间,山塘、桥梁被冲毁的难以数计。 大雨下得紧时,赵达萱为防不测,去到茶号安排工人将维修风车、簸箕的场地 移到了楼上。退水后,他又和赵思弘去看了看情况,见茶号损失并不是很大。只是 见到满街从外面逃难来的人没地方安身,一家家的挤在人家的屋檐之下,赵达萱心 里极为沉重。茶号楼下几大间房子现在空着,可接纳百来人暂住。他又去找区长许 正奇及当年泰和茶号的几个同仁商量,决定动用泰和茶号留下的义田的租谷每天中 午施粥一次。 赵达萱将赈灾事宜落实后,眼看即将开秤收茶,但还有三分之一的木材款没有 到位,兴工的准备工作没有完全做好,心急如焚。一方面要思辉到澧阳去催款,顺 便带一些百货回来;一方面派朱晓明去把覃耀堂请来,召开管事、领班会议。他在 会上说:“茶号开工之时,恰好遇上了这么大的洪水,想到灾情,我理应将兴工之 日推迟到来年春上,但秋茶已进入采摘期,有的已开始制作红茶,我们若不开秤, 茶农又要受损失,做生意的要以信义为重,若这次失信于茶农,以后的事就不好办 了。再说,秋茶的销售合同已经签了,也不能说停就停。七月初一,我们一定要开 秤,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第二,从月奎先生停厂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了,红茶的行 情有较大变化,最紧要的是东南亚各国红茶产量对我国已成压倒之势,现在必须靠 质量取胜,为此我已告示茶农,破例收购部分鲜叶,茶号直接担负初制业务。这样 做为的是保证质量,有利于打开销售的局面。这样一来,工作量就大多了;第三, 现在离开工满打满算只有十天时间了,各项准备工作要抓紧落实,每个环节都误不 得事。以上是我请各位在开工之前要形成共识的三个问题,请诸位各抒己见。” 赵达萤说完后,覃耀堂说了些具体意见,大家讨论了一番,一致表示愿意为宜 红的延续尽心尽力。赵达萱最后说:“现在正是重灾之时,达萱以茶代酒,请各位 到我舍下用顿便饭,兴工之日再打牙祭款待,敬请原谅!”覃耀堂遂说:“达萱,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不必在意,来日方长,还怕你亏待了我们?各位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开秤收茶后,去澧阳的赵思辉一直没有消息,赵达萱不放心,又派思弘乘船去 了澧阳。四天后,思弘赶了回来。赵达萱听了情况后,气血上涌,只骂了句“败家 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思辉完婚以后只想着怎么营造自己的安乐窝,赵达萱一直被蒙在鼓里。那天, 陈腊英见那么多的木排放到了洛家河塌的河边上,对赵思辉说:“这么多排要卖多 少钱啊?” “我也说不准,听妈说,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排,肯定要卖好多好多的钱嘛!” “怎么!要开钱庄啊?” “我们家要开茶号哩。” “你不是说过,这一大家人太多了不是个事吗?我看啦,要分开过就趁早!” “这一大笔钱爹是不让动的。” “熊包!”陈腊英小声说。 “你说什么?”赵思辉话没落音,早一巴掌打在陈腊英的脸上,接着说,“狗 眼看人,我是熊包吗?” 赵达萱要派人去催款,赵思辉当即表示愿意前往。赵达萱心想他熟悉情况,也 就同意了。赵思辉到澧阳后,款一到手就拨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擅自在澧阳租 了三间房,打造货柜,开了一家绸缎铺,几乎花完了催回的全部货款。 王翠莲吩咐将赵达萱扶到床上后,要朱晓明去请黄先生,要思弘速将情况禀告 爷爷。赵炳章知道情况后来到赵达萱的卧室,见他已苏醒过来,先生正在开处方, 便问:“老黄啊,不要紧吧?”黄先生说:“他只怕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急火攻 心,以至昏厥。好在脉相还好,调养几天就会好的。不过,年岁渐大,以后不得不 防啊!” 黄先生离开后,赵炳章对达萱说:“事已发生,急也没用。你先休息两天吧” “好。让爹担心了,您要保重,请回吧!”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只是暂 时没说。 赵达萱还是感到头晕,他很想睡上一觉,但脑子里硬是离不开那个绸缎铺。他 下狠心动用了十年来舍不得用的那片山林,赵思弘想修房子他不让,一根也不许留 下,为的什么?为的是宜红。赵思辉敢私自用来异地开设绸缎铺,釜底抽薪,胆子 也太大了。他也知道思辉好逸恶劳,但他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他想:他眼里没 有爷爷,没有爹爹,没有家里的大局,这样下去这个家非毁在他手里不可。我决不 能轻饶!当天晚上,他将想法告诉了翠莲。她也觉得思辉太不像话,但当妈的心软, 又讲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是不住地哭泣。 第二天,赵达萱向商界好友借了五百大洋,解了茶号的燃眉之急,而后去向爹 爹讲了自己的想法。赵炳章说:“‘苟不学,曷为人’只好这样了,让他自己闯一 闯再看吧!” 下午,王翠莲来到陈腊英的房里,问:“腊英啊,思辉想在澧阳开个铺子,你 知道吗?” “听他说过。” “你的意思?” “我愿……我愿听你们的。你们答应吗?” 王翠莲见她一连几个“你们、你们”的,有些不高兴,便说:“不答应又能怎 样?他把铺子都开起来了!”她停了一下又说,“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呀, 你收拾一下,明天送你去那里吧。” 王翠莲刚出门,陈腊英就去了娘家。 次日,赵达萱给思弘交代,要他和洪涛乘船送陈腊英去澧阳。赵思弘因惧怕他 这个兄长三分,第三天上午到了澧阳后,他只是遵照父亲的交代问明了一些情况, 吃了午饭后便对思辉说:“爷爷和爹爹要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和家里在经济上 已经没有关系,你要好自为之。”说罢和洪涛走了出去,赵思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 来,瞪着眼,还没反应过来,赵思弘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开秤以后,送初制茶、鲜叶的不少。赵达萱在一楼阶沿下摆开四个大方桌,桌 上摆上几叠白色的大碗。他分别从茶农送来的茶袋里抓出一小撮茶放在不同的碗中, 倒人开水,过了一会儿,再逐一看茶色,品茶味,再放上一块表明茶叶级别的牌子。 茶农凭这个牌子去账房过秤取钱。赵达萱是原泰和茶号的品茶老手,没有不信服的。 赵达萱正在忙碌时,一员工跑来对他说:“赵老板,覃总管请你去一下。”赵 达萱说:“我这儿正忙着哩,他没讲什么事?”“他和领班的王昔吾吵起来了。” 赵达萱一听,便已略知一二。这个王昔吾是赵达萱妻子王翠莲的堂弟,二兴宜红时 在一个茶庄当技术员,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后在官堆部当员工,现在是初制车间的 领班。他喜欢喝点酒,酒后不大好招架。赵达萱一听是他,便将评茶的事暂时交给 了一个管事,自己去了初制车间。到了那里见覃总管和王昔吾两个气呼呼地还在争 吵着。覃耀堂见赵达萱来了便迎上去将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赵达萱一听,明白了 七八分,便走过去,看了一堆经过干燥处理的茶叶,把王昔吾叫到一边说:“昔吾 啊!你这是怎么搞的,红茶的质量关键在发酵程度的掌握,你怎么让发酵度明显不 够的茶进行干燥处理呢?这个技术要领你不是不知道嘛!” “这是陈小二搞的,覃总管怎么罚到我头上了?” “你是领班嘛!没有领好班,不该罚?” “这……” “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没……没……”“你一口酒气,还瞒得了我?这是不允许的,错了就错了, 和覃总管吵什么?昔吾啊!在家里你称我兄长,我呼你为老弟,你有什么不是的我 可以原谅你。在茶号里,我是老板,当老板的讲私情,茶号里制定的规矩不泡汤了 吗?” “我错了还不行吗?” “罚不罚?” “罚。” “光罚还不行,你是领班,以后和覃总管接触的时候多,去给他赔个不是,这 是为你,也是为我,知道吗?”王昔吾没有应声,只是没精打采地朝覃耀堂走了过 去。 这天上午收班时,覃耀堂召开了初制车间全体员工会,宣布了对领班王昔吾和 发酵班工友陈小二的扣薪决定。赵达萱语重心长地说:“泰和茶号能够‘海国流芬’ 靠的什么?靠的是宜红的牌子,这个牌子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质量。如果今天这批 发酵不够的茶,运了出去,泼的是中国人的面子。这批茶只能报废,损失是我的, 也是大家的。我们这个茶号,规模小,在数量上比起月奎先生的厂是微不足道的, 但在质量上要绝对过得硬,要让外国人知道,中国还有个宜红!” 经过茶号全体员工的努力,到八月中旬,赵达萱做得红茶一百箱,其中六十箱 天字号茶得到英商赞赏,并签订了来年五万斤的销售合同。赵达萱旗开得胜,非常 高兴。歇工的前一天,他宴请管事,领班及部分茶农,商讨入冬后茶园培管及来年 红茶加工有关事宜。席问,朱晓明走了进来,说王怡回来了,有急事相告。赵达萱 起身说:“我有事先走一步,请覃总管陪各位了,请原谅!”说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