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朱晓明匆匆来到谢家峪见了覃耀堂,转告县府的任命和赵达萱请他尽快去宜华 的话。话还没说完,覃耀堂的儿子覃玉丰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说:“爹!下湾出 事了,张宏哥的祖坟被柳承先挖了,骨头抛在地里,到处都是的,有好多人在那里 看热闹哩!” 覃耀堂是张家的近邻,与张家是几代世交。听到这个消息,他又气愤,又担心 :张宏个性强,是个敢于碰硬的小伙子,他知道了这事还了得?想到这里,他叹了 口气,说:“搞拐打(不好了)!要出事了!”李荷花呆呆地望着覃耀堂,急得没 有了主张。覃耀堂一面吩咐荷花赶快做饭,一面对朱晓明说:“这是大事,我不留 你了,吃了饭,你快回宜华去,将这事告诉你老板,让他给张宏说,要张宏回来后 先到我这里。我帮他把这事处理后,再来宜华。”朱晓明知道事关重大,待饭一熟, 扎了两碗,就急忙返回去了。 张、柳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多年来,它好像一个火药桶,双方不断地在里面 加添火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张宏的父亲叫张永贤。自家有块山坡地,还租种了张万春四亩水田。十三年前 的夏天,两个月没有下雨,到六月上旬已是满目枯黄,遍地生烟,夏粮颗粒无收。 过了七月。张万春来张家催租,张永贤无可奈何地说:“张叔,我家早已锅底朝天, 全靠野菜糊口度日,哪里还交得出租谷啊!求你行行好,我明年补交吧!,‘张万 春毫不退让:”你们不交租,我喝西北风啊!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个儿 想办法,到时候交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张永贤感到奇怪:这张万春平素没有这 么霸气呀,今日怎么啦?论家境,他不过是从他老爹手里接下了十来亩田;论气象 也不那么顺,成家十年了,还没有后,自个儿也是见人矮三分。今日吃了铳药了, 欺负人也得分个远近嘛! 我人虽穷,骨头是硬邦邦的,你要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是说道:“三天怎么啦! 三天黄牯能下出儿来?” 三天过后,柳承先受张万春之托来到张永贤家里。此人个子高大,粗眉大眼, 没到四十便发了福,家境殷实,族里人多势众,比张万春霸道得多。张永贤跟他不 是一档子人,平常很少来往,见他今日破例来访。心里有些怀疑。遂问道:“柳大 哥是稀客,你来我这里是?”柳承先平日里快言快语,今日却是想了再说,说也是 支支吾吾:“乡里乡亲的,来看看,来看看嘛!”张永贤直言道:“这年景,天老 爷不长眼,穷人没日子过,没得看头啊!”柳承先见他冷言冷语,知道是因交租的 事着了急,于是进入了角色:“永贤啦!这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大家都为难了。张 万春到你家来催租,也是迫于无奈哩!” “我不是不交,是交不出来。我答应明年初交齐,他限我三天为期,这不是逼 人太甚?他仓里有粮,有什么无奈?” “这你就不知道了,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几天他碰上了一个 郎中先生,说是只要听他的安排,一年时间就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是喊了个 天价,他的堂客吃他的药要二百大洋哩!”张永贤说:“那是他的事,我欠他四亩 田的租,能顶多少,何必逼我呢!”柳承贤接着说:“他也想到了这里,回去后, 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想让你堂客去伺候他一年时问,你今年的租就不交了,算作 工钱吧,你看如何?”张永贤听到这里,想到听人说下江一带有典妻生子的事,怕 去了生米煮成熟饭,给自己戴上绿帽子,于是他毫不含糊地说:“你让他死了这个 心吧!我张永贤倾家荡产,也给他把租交了。你走吧!”柳承先讨了个没趣,径直 走了。 张永贤找到覃耀堂和几个亲戚借了几担粮食交齐了租谷。张永贤虽然交够了这 年的租谷,但等待他的却是更大的不幸。到秋末,他的妻子张唐氏一病不起,因为 请不起郎中,吃不起药,到腊月就去世了。刚刚读完小学的张宏失了学,小小年纪 就跟着父亲栽田种地。 世间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次年春上张永贤又患上了伤寒。病来得陡,拖了一段 时间,他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了,便拉着张宏的手说:“宏儿啊!你妈的命不好, 丢下你走了。你爹爹点子低,又偏偏遇上了这种病,只怕也要离开你了。你还只有 十二岁,爹不放心!”张永贤流着眼泪说。 “爹爹!你说什么啊!妈不管我了,你也不管我了吗?”张宏哭了起来。 “孩子啊!天无绝人之路,你要活下去,你会好起来的。你要为爹妈争口气啊!” 张宏小小年纪,不贪玩耍,天性看重这个家。昕了爹爹的话,他来到床边上, 抓着爹的手,牙齿咬得吱吱响。他哭着说:“爹,你一定会好的,我听你的话,我 要长大,我们不要受穷……”他端来一碗粥给爹一勺一勺地喂着。张永贤发着烧, 本来没胃口,为了孩子,硬撑着把粥喝完了。张宏让爹躺好后,说要出去一下,瞒 着他爹跑到了覃耀堂家里,说:“耀堂叔!你借给我钱,我要给爹爹去抓药,我长 大了还你!”覃耀堂见张宏小小年纪这等孝心,二话没说,拿出了家里仅有的几块 光洋,说:“走,叔叔带你去找郎中去。”覃耀堂带着张宏把郎中接来时,张永贤 已经昏迷了。郎中先生号了脉,开了处方。覃耀堂要玉丰给张宏做伴,到镇子上抓 药去了。郎中先生见病人已到了这地步,不愿久留,找了个托词离开了张家。 一个时辰后,张宏抓药回来,走进屋内,见爹爹头上已经蒙上了被单,知道大 事不好,便一头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药掉到地上,洒了一地。覃耀堂把张宏 拉到怀里,禁不住掉下了眼泪。 张宏在覃耀堂的帮助下,把父亲葬到了自己那块山坡地里母亲的坟旁。他早上 起床按照父亲的年龄编上一条三十七个结的草辫,点燃后放到父亲的坟头上。他坐 在墓门前,望着那袅袅青烟,直到草辫燃尽,才回到家里。一连七天,他都这样在 坟头上坐着。把不尽的亲情寄托在青烟之上,把人间的不平藏到了心底。一向爱说 爱笑的张宏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七天之后,张宏把大门一拉,上了一把锁,在覃耀堂的引荐下,跟着一个汉子 走进了大山深处。他决心学点功夫,在那个混蛋社会里,找到一条生路,还要混出 个模样来。 张宏离家后的第四年,柳承先因家业兴旺,人丁繁多在张宏家那块山坡地的前 边新建了四间正房和两间偏屋。落成之日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原以为华堂生辉, 扬名桑梓,不料当年父亲病故,次年偏屋失火。柳承先急了,请来一个风水先生探 个究竟。这风水先生年过五旬,留两条稀疏的八字胡须,戴毡帽,穿长衫,长得清 瘦,肩上挂个马棒。这马棒长两尺,檀木做成,两头一般粗,银嘴银杯,是个上等 的烟棒,又是一件防身的武器。据说他给一个老财看了一棺好地,这老财就给他送 了这个烟棒。在来李家的路上,他问知其家道不幸,心中已有盘算。到了李家后, 取出个罗盘,在屋前屋后看了看,对柳承先笑着说:“你家这屋,方位不差啊!定 场子时没请人看过?”“看过,先生说方位正着啦。”柳承先回答说。那先生听了 也不言语,爬上后山看了两边山岭的阴坡、阳坡的走向,走到张永贤那座坟头前, 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在坟头前摆起了罗盘,看后脸色一变,说:“柳老板,容我直 言,先贤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阴阳不交而万物不正’,这坟头恰好隔断了 你这屋场的地脉,位不当也。此坟凶啊!”风水先生一席话,把柳承先吓呆了。他 求先生道:“先生高明,先生高明,算你看准了,我去年修的屋,当年家父就去世 了。第二年又起火烧了偏屋,蛮不吉利哩!求先生指点,我该怎么办?”那先生直 言:“要么移屋,要么移坟,别无他法。”柳承先将这话昕进心里,不再说话。回 到家里,谢了先生十块大洋。先生走后,他面对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发誓说:“张永 贤真他妈的是个背世鬼,死了还要坑害人。 他那坟,老子非铲了不可!“ 柳承先虽然霸道,在挖人祖坟的事儿上也不敢轻举妄动。次日他请了几个邻居 来家里商讨此事。他本来不想请覃耀堂,但想到他毕竟曾是泰和茶号的管事,后来 又是颐泰茶号的总管,在乡里有些名气,也不想得罪他,便只好请了。酒席之上, 柳承先说,两年来家中屡遭不幸,是由于张永贤的坟冲了他家屋场的脉气,他要把 张家的坟移开,求乡邻做个中人。众人听了,心里明白:葬坟,修屋,自有先后。 这张家坟冲了柳屋地脉的说法不合情理,但又不愿得罪柳承先。 覃耀堂心里憋不住话,说:“承先啊!所谓‘义门礼路,先明是则’,你大名 ‘承先’就是这个意思。清律有言,‘挖人祖坟者杀无赦。’俗话说,‘生人妻, 死人墓,惹了就是祸。’张宏不在家,他不认可,你无论如何动不得。我们也不敢 做这个中人啊!”这话分量不轻,说得在理,在座无不随声附和。柳承先一下被镇 住了,不得不表示暂时将此事放下,等张宏回来再说。 张宏跟随师傅学了两年武后,抗战爆发,马效弛保安团改编,张宏被招募入伍, 开赴抗日前线作战,不久马部被调回湖滨,马效弛被杀,马部随之溃散。张宏回到 家里,祭扫双亲坟墓,收拾好房屋,暂时在家里住了下来。 一日,柳承先听说张宏回了家,便找上门来,转弯抹角地说了要他移坟的事, 张宏因已从覃耀堂那里听说了这个情况,便毫不客气地说:“你说我家的祖坟冲了 你家屋场的脉气,这不在情理嘛!我葬坟在先,你修屋在后,我不说你家屋场挡住 了我家坟墓的脉气,你反而倒打一耙,像什么话!” “这是风水先生说的嘛!” “这是他看上了你的钱,放的狗屁!” “就算是我的屋场没选好,请你帮个忙,我出钱出力,把你父母大人的坟稍微 移动一下行不行?” “不行,我家的坟墓在自家的山坡地里,移不移在我!” “没商量?” “没商量!” “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柳承先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碰了一鼻 子灰,起身便往回走,边走边用威胁的口气说。 “柳承先!我不是吓大的!你没有道理,我还怕你不成?”张宏也蹦了起来, 毫不示弱。 张宏估计他不敢把他怎么样,第二天干脆收起包袱,离开了这个家。 朱晓明急行两个时辰,回到宜华,将张宏家被挖坟扬骨的事及覃耀堂的话告诉 了赵达萱。赵达萱听了一惊,他知道张宏的个性很强,又到了这等时候,怕他知道 了情况,当晚生出事来,便要朱晓明封住口,不让外人知道。用过晚饭后,他先到 堂妹夫李长庚家通报了情况,商量了办法,再转到张宏家里,和张宏、金娥说了些 闲话。临走时赵达萱对张宏说:“你明朝吃了早饭,到我那里去一下,舅舅有话对 你说。”张宏是个急性子,便问:“舅舅有什么话就说,何必等到明天?”赵达萱 说:“这事我还没想好,明天吧。”李金娥插言道:“你平素不慌不忙的,今日怎 么了,面粉还没压好,就出面条了,做起事来丢三忘四的。舅舅要你明天去,你急 什么啊!”赵达萱听了金娥的话,想:张宏虽然个性强,但真遇上事儿还是冷静的, 看起来今日是有点反常,便问金娥:“他身体没毛病吧?” “没有,他昨日晚上做了个噩梦,吓得坐了起来,还大声叫爹。” 张宏接着说:“爹在山坡地里薅草,我送饭去刚到地头上,突然听到他喊, ‘宏儿,老虎吃我,快来呀!’我一下就惊醒了。舅啊!您说怪不怪!您会测梦吗?” 赵达萱听了金娥和张宏的这番话,感到张宏孝子之心着实叫人可怜,但此时他不能 把真相泄露出去。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对张宏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 有所梦’,你是孝心好,常想着爹妈的缘故。没事的,今晚好好睡一觉,舅走了。” 赵达萱下了台阶,还回头望了一下张宏,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早饭后,张宏来到了赵达萱家里。赵达萱把他叫到了楼上的一间小房里, 说:“舅要给你说个事,你得听舅的,不要冲动,不许乱来,等我说完了,好一起 拿主意。”赵达萱的话还只说到这里,张宏便有不祥的预感,他望着赵达萱说: “舅,我听你的。从前日晚上做的梦里,我已经感觉到家里又出事了。我知道您是 为了我好,昨日不说,怕我闹出事来。昨天我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觉,所有的情况我 都想到了,我不会乱来,您放心。”赵达萱见他如此说,知道他已有了些思想准备, 便直言说:“昨天上午,你爹娘的坟被柳承先挖了,仙骨散到了地头。”赵达萱话 没落音,张宏大叫一声,晕倒在地。赵达萱马上对下面叫道:“思弘!快来!”王 翠莲和赵思弘听到喊声急忙走上楼来,见赵达萱正在掐张宏的人中。他们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心里很着急。稍过一会儿,张宏醒了过来,抓住赵达萱的手大哭不止, 大声骂道:“狗娘养的柳承先,欺人太甚,我不宰了你,誓不为人!”边说边撑起 来往楼下冲去,赵达萱父子急忙将他抱住。赵达萱说:“张宏啊!我知道这事叫谁 都受不了,但你一定要冷静,他那里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去硬拼也不是个办法,我 昨晚想了很久,还是先找几个见证人,弄个字据,再去县府告状。你看如何?”张 宏想了想,泣不成声地说:“好!我听舅的!”赵达萱见张宏还能控制自己,接着 说:“张宏啊!让思弘、晓明马上跟你走,就在你耀堂叔家里落脚。”张宏点了头, 道了别,下楼往家中去了。 不到未时,赵思弘等三人赶到了覃耀堂家里。张宏见了覃耀堂,就往坟地跑, 覃耀堂要朱晓明先跟了上去,吩咐覃玉丰去请田保长,只把赵思弘留了下来。赵思 弘会意,便将他爹的想法一一说了。覃耀堂听了后怕张宏闹出事来,也和赵思弘一 齐追了上去。 张宏赶到坟地,见父母坟上刨了个大坑,遗骨、棺板散了一地。 他没有骂人,只是跪在地上烧了纸钱后,流着眼泪收捡着爹妈的遗骨。他的手 一触摸到遗骨就抖了起来,所有的往事特别是前天梦里爹的呼救声使他心如刀绞。 这时,覃耀堂赶到坟地见了这个情景,马上将他止住,说:“我昨天已到保长 那里说了,等你到了后,请他来看了现场,再找几个见证人,写了见证书后,再收 拾遗骨才是。不然,你去县府告状,没个见证也不好说话。张宏点了点头,问道:” 柳承先这个狗杂种在家吗?“覃耀堂告诉他:”他作了孽,怕你找他算账,一家人 都躲了。“ 张宏哼了一声:“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听舅和叔的,打了官司再说。” 两人正说着,覃玉丰带田保长来了。张宏站起来,跪到了田保长的面前:“请 保长替我做主!,' 田保长看了看坟头和地上的尸骨,摇了摇头,把张宏扶了起来, 说:”柳承先太过分了,天理难容啊!你打算哪么了结?“ “先打官司。” “也好,这事太大,保公所也调解不了,你有什么要求?” “请保里出个见证。” “耀堂啊,我看先找几个邻居写个见证吧!” “昨天已经写好,他们把指印都按上了。”说罢将见证文书递了过去。田保长 看了一下说:“要得。我再签个名画个押就行了。”覃耀堂见举证的事已办妥,便 吩咐玉丰和晓明去家里将已准备好的木柙抬来,等会儿一齐帮着张宏把爹妈的尸骨 安放在坟头里。 张宏到了县城,先到客栈住下,再去司法处投了状纸。走到教堂门前时,他见 不远处一个穿学生服的青年似觉面熟,便走过去一看,竟是赵思中。张宏结婚前多 次见过他,但没有接触过。今日遇见了他,自己再有急事也不能不见这个表弟,于 是他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是赵思中吗?” “我是啊!你是?” “张宏,以前住在你姑父家的斜对面,常见到你,现在是你姑父家的女婿。” “喔!我明白了,你是我的表姐夫。我爹妈哥嫂都好吗?” “好,都好。我到县里来,就是你爹的安排。” “什么事?” “告状!” “告什么状?” “我爹妈的坟被人挖了,尸骨抛得到处是。” “要告!太不像话,不过,要抓紧,现在局势很不好,日寇要进犯我们县了。” “你不在重庆读书,怎么回来了?” “国难当头,书读不下去了。宏哥!这样吧,我现在有点急事,下午我到你住 的地方找你。” 张宏将地址告诉了赵思中,再去到司法处投了状纸和见证书。第二天,赵思中 为这事到县政府走访了几个同窗好友,司法处决定立案审理。 张宏在递交状纸的第五天,终于接到传票,次日正式开庭。赵思中到庭旁听时, 庭查刚好开始。 “原告?” “到。”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张宏,梭金坝乡十保谢家峪村。” “你状告何人?所告何事?” “告柳承先挖我父母的坟墓。” “被告?” “到。”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柳承先,梭金坝乡十保谢家峪村。” “原告所告属实吗?” “是。” “所为何事?” “他家祖坟破坏了我家屋场的风水,使我连遭不幸。” “他葬坟在先,还是你修屋在先。” “我修屋在先,他葬坟在后。” “原告说他葬坟四年之后,你才修屋,怎么是你修屋在先?” “我在他葬坟之前就看了屋场。” “你有何证据?” “这个……” “你说你看好了屋场,张宏葬坟时,你说明这个情况没有?” “没有。” “你没有证据,又没有说明情况,他在自己的山坡地上葬坟有什么不可?” “这个……” “休庭十分钟。” 十分钟后,法庭再度开庭,判决柳承先服刑两年,赔偿张宏安葬费三十大洋。 张宏激动不已,站起来闭上双眼,将两手合在胸前,说:“爹!妈!宏儿把官司打 赢了,你们安息吧!”赵思中走上前去,扶着张宏的肩,走出了法庭。 正当张宏走出法庭的时候,县党部书记长柳夕秋的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走 在前面的年纪五十过头,戴礼帽,穿长衫,胖乎乎的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他 便是县党部书记长柳夕秋的兄长柳夕儒,后面跟着的人约四十多年纪,挑着一副沉 重的担子,是柳承先的兄弟柳承前。柳夕儒进得门来,先介绍说:“这是曾祖父堂 兄的玄孙柳承前,专程来看你的。”柳夕秋听他说得这么复杂,还没弄清辈分关系 时,柳承前向他鞠了一躬,叫了声“二伯父好”。柳夕秋这才解除了思想负担,知 道该如何称呼了,于是说:“哥跟承前坐吧!都是自家的,随便些,不要客气。” 柳夕儒见担子还搁在这里不大好,见嫂子正往厨房走去,便对柳承前说:“你把担 子送到厨房去吧。”正在泡茶的书记长夫人待柳承前返过去后,揭开巴篓一看,好 多腊猪蹄、腊坐膀、腊香肠之类的乡土货,还有两捆红纸包着的沉沉的圆圆的东西。 她抠掉一块包纸,见是不少的袁大头,心里觉得舒服。她将巴篓盖好后,端着茶盘 风摆柳似的走了出去,上了茶,说:“饿了吧,我这就做饭去,你们随便说话。” 柳承前见这伯母比来时热情,心里踏实了许多。 柳姓三人谈了些乡情说了些家常后才归到正题上。柳夕儒深有感慨地说:“我 们柳姓原是‘毕兹卡’大族之一,雍正旨谕‘改土归流’前,柳家村多是柳姓人。 到民国,柳氏人口逐渐减少,现在已经不多了。承先祖父上三辈都是单传,到承先 这辈才有兄弟二人,不料那张家的坟堆冲了承先屋场的脉气,他父亲当年就去世了, 第二年家里又起了火。这不仅承先受不了,我等族人都受不了啊!那张宏多年不在 家,莫非承先就该这样霉下去,他挖坟也是不得已啊!我看最多出点钱,再选块地 方把那坟重葬得了,挖坟虽犯了清律,然现在已不是清朝,而是民国了嘛!哥,你 说是不?”柳夕秋觉得兄长说得有道理,但想到此案可能已审理终结,觉得有些遗 憾。于是说:“这事你们早两天告诉我就好办了,我听说过这案子。办案归政府司 法处管,县党部一般不插手的。这样吧,等会我问一问情况后再说吧。”柳夕秋说 罢去到了厨房,夫人给他耳语了几句,说:“我就炒一个菜了,你去招呼他俩来吃 饭吧!”柳夕秋走了出来,笑着说:“承先的事,你们放心,还会有办法的嘛!走, 吃饭去。”柳承先看了书记长的表情,心里又踏实了许多。 次日下午,张宏和赵思中在街上行走,张宏的肩上觉得有人拍了一下,扭过头 一看,蒙了:他柳承先昨日宣判后不是被关押起来了吗?怎么今天就出来了?他心 中的怒火又冒了起来。这时只听柳承先嬉笑着说:“还没回去呀,那好啊!明天我 们结伴而行,好不好?”张宏看他的神态,听他的腔调,什么都明白了。正要发火 时,赵思中看到这个突然变故,知道另有蹊跷,怕张宏生出事来,便拉着他的手说 :“宏哥,咱们走。”张宏被赵思中拥着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吼道:“柳承先,你 有种!我来重复你的一句话: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