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宜华乡公所办公室的电话急促地叫了起来。肖明华拿起听筒问:“哪位?” “肖乡长啊!我是任雄。” “任县长好!” “你知道赵思中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啊!这两年他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他就是玉带峰的匪首!那个 政委郝宗就是他。” “啊!那怎么办?”肖明华吓了一跳。 “怎么办?你能把他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是江北紫阳县的副县长了。现在玉带 峰共匪的头目叫宋兴,你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 “是!对赵达萱怎么处置?” “先监控起来,给他点压力,但不能过分,否则,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肖明华放下电话,呆若木鸡。这时,一个兵丁进来报告:“肖乡长,您少爷回 家了,请您回去一下。”他转过神来后,说了声“知道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他想,儿子在外读书,现在还没放寒假,这时候回来必有缘故。他喜欢玩枪,早就 不想念书了,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还怕个卵!想到这里,他站起来急忙去了家里。 肖宏志今年十九岁,个子高,脸稍黑,活脱脱的肖明华二世。他怎么想就怎么 说,想哪么搞就哪么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儿。肖明华到家后问他:“宏志啊! 还没放假,怎么回来了?” “这年头,读书也没味,最近县里招募一批青年夏训,我去报了名,任县长还 蛮关照我的。” “你受训以后有什么打算?” “再看情况吧,或者在外面混,或者回到宜华来帮帮你。爹,你看如何?” 肖明华听了心里喜欢。心想:你赵达萱家里虽然人多,但长的都是反骨,我有 县长做后台,若宏志又在我身边,你还敢把老子怎么样!遂说:“你爷爷老了,你 爹我也是近五十的人了,精力渐差,你若能在我身边,那当然好嘛!你几时走?” “两天后就走。” “那好,好好歇息两天吧!”肖明华吩咐大老婆做几个好菜,要和儿子好好喝 两盅。 肖明华酒足饭饱之后带着两个勤务兵来到了赵达萱的家里,见到赵达萱就问: “赵老板,你生意还好吧?” 赵达萱估计肖明华闯进来总没好事,便不热不冷地说:“这年头,说得上什么 生意,混混日子罢了。” “别人也许不好过,你儿子有出息,来头不小,哪能有不好过的道理啊?” “肖乡长,你这就笑话我了,我儿子几年前就被通缉了,是死是活+ 我还忧着 哩!”肖明华把脸一沉,摆出了架势:“你就别装了,年前我去过玉带峰,他是那 山上共产党的头儿,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达萱也不示弱:“我几年来全不知他的音信,如果是做那种事,他能告诉我 吗?” “知情不报,国法难饶。你是明礼的人,应该知道啊!” “我怎么就一定应该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一定知道?我一不逃二不躲, 还能怎么的?” 肖明华因没有抓住把柄,也不敢怎么样,便威胁说:“赵老板! 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你是共匪家属,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外出,来了 生人要向政府报告,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了!“说罢扬长而去。 赵达黄见了肖明华这副不可一世的丑恶嘴脸,心里好笑。听了肖明华这些威胁 的话,他并不害怕。昨天晚上,游击队悄悄把玉凤母子接走了,说要把他们送到紫 阳去,那里已经解放。但是家里剩下这一摊子,肖明华又心狠手辣,他必须巧妙应 付,防止他狗急跳墙。 小寒过后,下了一场大雪。王怡闲着没事,一个人在楼上吹唢呐。小儿子豆豆 在楼梯边大声喊道:“爹爹,有人找你!”豆豆见爹爹没有应声,跑上楼去扯着他 的衣角使劲拉了一下说:“有人找你!”王怡这才转过身来,眯着眼笑着说:“爹 在吹唢呐没有听到,对不起豆豆啊!”说罢牵着他的手走了下去。刚下楼来,汪道 善走上前喊道:“干爹!”王怡开始没看清楚,昕这一叫,再一看,高兴地说: “你是道善啦!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壮实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来。”汪道善牵着 王怡的手向徐伟走去,徐伟迎上来说:“王大哥好!”王怡眯着眼,拉着他的手, 似曾相识又叫不出名来:“你是?”汪道善贴近王恰的耳边说:“他是山南支队的 参谋长!”王怡这才想了起来,说:“前不久在山上见过你,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王怡见了玉带峰的人,特别是汪道善也到了游击队里,十分高兴,便说 :“道善,你去灶房里见你干娘去。” “我见了!” “叫她弄点好吃的。” “好哩!” 徐伟见火炕边没有旁人,向王怡说:“你兄弟去了紫阳,你知道吗?” “知道。” “现在形势发展很快,人民解放军的反击已进入了第三个年头,东三省解放了, 江北已解放得差不多了,国民党政府快完了。” 王怡笑着说:“现在的形势和我大哥当红军时是不一样了。” “那是。今天我和道善来想给你谈个事,工委研究,想把宜华这边的路打通。” 王怡问:“怎么个打通法?” “干掉肖明华,你来当乡长。” “打得通吗?” “肖明华有几个人?怕他?这个人死心塌地跟着国民党跑,这两年没动他,是 时机未到,现在已到迎接解放的时候了,不能让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王怡听了心里高兴。这些年,他表面上得过且过,但心里时时搁着这个肖明华。 他们俩从小就开始了较量,他自愿过继给舅舅就是为了不让他肖氏父子欺侮人,现 在这一天终于来了,他问道:“你们是要我把他干了?” “不!主要是我们游击队来干。” 王怡有点不高兴了,说:“不相信我?” “也不是,怕你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那这样吧,我们一起于!” 王怡拉着徐伟的手,心里十分激动。 吃饭的时候,王怡问汪道善:“你爹现在好吗?在干啥?” “他农忙时在家里忙,家闲时常在外面做点桐油生意。他蛮想念你,说你救了 他一命,到时候,他还要来看你哩!” “这就好,你爹走过一段弯路也是被逼的,你现在混得不错,要孝顺爹妈才是。” 汪道善听了眼圈有些红,说:“我听于爹的。” 徐伟回到玉带峰,把联络王怡的情况对宋兴和覃绍礼说了。大家正进一步研究 具体方案时,一个排长前来报告,有个和尚到值班室化缘,吃饭后就走了,他在碗 底下留下个字条。宋兴取过字条,见上面写着:“家有急事相商,望兄明日午时来 汪家铺客栈一聚。”宋兴见字条中提到汪家铺,将字条递给了覃绍礼。覃绍礼接过 去一看,知道是王忠银部的一个中队长联络起义的便函。他们研究后决定覃绍礼再 去汪家铺。宜华行动暂缓。 送信来的这个中队长叫关肇雨,初中毕业后教过一年书,王忠银收了他并要他 当了一段时间文书。这人性格内向,讷口少言,文书一职很快被盛承贤取代。他由 于接触王忠银较多,见其阴险狡诈,深感自己投错了主,心里常为前途焦急。钱宏 来到王部后,几经接触,关肇雨觉得钱宏有胆有识,光明磊落,颇有英雄气概,心 里暗暗佩服,他对钱宏说:“干自己想干的事我何尝不想呢?穿这身褂子,为虎作 伥,做些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我心里有愧。我想跟你们走,但母亲年老多病,我是 个独子,不能不管啊!”钱宏对他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不要为难,好 好照顾母亲。你想干自己想干的事,以后再说吧!”关肇雨听了这几句话深为感动。 钱宏夫妇被害以后,他很难过,他恨王忠银的心太黑,暗地串联了十几个兄弟,决 心投奔玉带峰。不久他母亲病故,便请这些弟兄来帮助料理后事。回汪家铺的前一 天晚上,他们烧香结盟,约法三章,紧紧地凝在了一起。后又派人到玉带峰关羽庙, 拜托他出家的舅舅送来了这个条子。 次日,覃绍礼身着便装,以关肇雨表哥的身份来到了汪家铺客栈,等在那里的 关肇雨见此人陌生,便问:“你找谁?” “我找表弟关肇雨。” 关肇雨听了不露声色,遂问:“从何而来?” “玉带峰关羽庙。” “找关肇雨何事?” “他说家有急事相商。” “我就是关肇雨,你辛苦了!” “你认识钱宏吗?” “认识,我还认识小王、小黄和钱嫂。大哥,进去说话!” 关肇雨将覃绍礼带到一间房子里,叫来了饭菜,边吃边向覃绍礼介绍了钱宏的 一些情况:“小黄是掩护钱宏夫妇中弹死的。钱大哥被押解出山的前天晚上,王忠 银叫人把小王杀了。钱大哥出事后,王忠银强迫李嫂嫁给他的一个中队长,李嫂不 从,王便派了两个人,说是送她回宜华,这两个坏蛋在河里将她轮奸后推入水中, 见没有死,又向她开了两枪。”覃绍礼听了咬牙切齿,脸涨得通红:“这个王八蛋! 不得好死!”关肇雨将筷子放到桌子上,对着覃绍礼压低了声音说:“我想明天晚 上动手,先把王忠银干了,然后我们一起走!”覃绍礼想了一下表示:“这个想法 好,不过,先要好好计划一下。” 次日深夜,十八名起义兵丁埋伏在王忠银的住处附近。关肇雨来到王忠银房门 附近的哨兵身边,突然将一把匕首刺入了那哨兵的胸口,那哨兵的口被紧跟上去的 覃绍礼捂住,没有嗯一声,身子便倒了下去。关肇雨上前一步踢开房门,手电一按, 见床上没有人,两人马上搜寻,发现床下一块板子掀了起来。覃绍礼一看,见下面 是个黑洞,马上说:“不好,人已溜了,撤!”他们出了房门,把手一招,众弟兄 带着一挺机枪、十五支步枪,以追赶刺客为名追了出去。王忠银这个坏蛋又侥幸活 了下来。 年关逼近,大雪纷飞。一队猎人牵着两只赶山狗,背着几支裹了布的猎枪,枪 上挂着两只黄麂,几只野鸡,从大山之中走了出来。他们来到王怡家的阶沿上抖落 了身上的积雪,进门叫道:“老板,麻烦了,讨杯水喝。”王圣清闻声走出来看了 看,说道:“喔!你们收获不小啊!”覃绍礼摇着枪上挂着的猎物笑着说:“托您 的福,上午一进山,这些家伙就撞到我们的枪口上了,哈哈哈!”说罢从枪上取下 两只野鸡走上前笑着说:“上山打猎,见者有份。这两只野鸡好肥哟! 送给大叔下酒吧!“王圣清也是个爽快人,便双手接了下来,说:”已经到了 这时候了,就在我家吃点便饭吧!“ 王圣清刚去厨房,王怡带着一个叫孙昌贵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见了这些猎人, 心里明白是山上的朋友来了。徐伟见了王怡,走上前去说了声:“王怡先生好。” 王怡眯着眼,见是徐伟,便笑着说:“你这个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请坐!”王 怡遂约徐伟去了内房。商量了行动方案。 午饭之后,王怡对爹说:“下午,我跟他们去对面山上转转,也尝尝打猎的味 道,我还要到街上去有点事,晚上不一定回来。”王圣清有点不放心,说:“野东 西不认人,你眼睛又不好,要小心哩!”徐伟笑着说:“野物认不得人,可我们认 得它,您老就放心吧!” 午饭过后,覃绍礼带着汪道善走进了肖明华对门住着的唐之凡家里。唐之凡也 是读书人出身,是王怡前任的副乡长,是个是非曲直看得清楚的明白人,因为看不 惯官场上的那一套,辞职在家闲住,在街民中有一定声望。覃绍礼为了掌握肖家的 情况,把握行动的时机,便坐在唐家临街一间房子的窗户边,观察着肖明华及他家 进进出出的那些人。 肖明华上月得了幺儿子,明天要整祝米酒,这天,一家人正忙着做准备。山南 支队的侦察员已探明肖明华在家,原拟下午乘机将他干掉。不料,有一对男女闹翻 了脸,闹到了肖明华的家里。肖明华不愿管这些事,于是说要到乡公所去处理公务, 吩咐人将唐之凡请了过去,帮他调解这桩闲事。覃绍礼在窗户内看得清楚,只好决 定改变计划,待唐之凡出来,肖明华回去后再开始行动。不料,唐之凡去了一个时 辰还没有出来,肖明华也没回去。覃绍礼只好从唐家后门去到河边丛林中找徐伟和 王怡,把行动计划改到了晚上。 王怡带着四个人埋伏到了肖明华的屋后。肖明华后屋的基脚是个一丈高的岩坎, 下面是一片菜园地,地边有条小溪,溪后是个陡坡,坡顶上是乡公所的碉堡。徐伟 带三个队员在肖家西边不远的小巷里埋伏。 部署完毕后,覃绍礼带四个队员从小巷里出发向肖家摸进。此时,肖明华和几 个乡丁正在西侧的火炕屋里烤火。覃绍礼来到肖明华的屋前,见大门关着,西边的 侧门半掩着。他迅速来到侧门边朝里一望,见肖明华面对侧门正与乡丁说话,并哈 哈大笑起来。覃绍礼见时机成熟,便闪进门去,在门边举起快慢机朝肖明华打了一 枪,但这一枪打得太低,子弹打到了火炕里。肖明华一惊,喊道:“谁他妈走的火!” 此时覃绍礼又连发几枪,又未打中,只伤了肖明华身边的一个乡丁。覃绍礼和几个 队员正要强攻进去,却遇到了激烈抵抗,只好撤至门外,待机行动。 第二次枪响时,肖明华才明白遇到了麻烦。他先打算从吊楼上往下跳,但一想, 如果屋后有埋伏就死定了,于是决定从侧门突围。主意拿定后,他自己冲在前面, 后面跟着两个乡丁,不断地向门外放着枪。肖明华很狡猾,到了门边,他一手将跟 在后边的一个乡丁推出了侧门,那乡丁刚蹿到门外,就被我伏兵击倒。肖明华紧接 着第二个闪了出去,未被击中。他和另一个乡丁跑出二十米开外时,跟在后面的这 个乡丁又被击倒在地。这时,徐伟已带人赶到了肖家门前。覃绍礼对他说:“跑出 来的三人已被击倒两个,一人向溪边跑去,我已安排两个队员去追。我继续攻侧门, 你从正门攻进去!” 肖明华熟悉地形,加上体力又好,独自向溪边跑去。此时天上正飘着雪花,又 没有月光,那两个追赶的队员凭一只手电筒紧追不舍,虽不断地放着枪,但把握不 住目标。肖明华跑到沟里,踩到了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脚一滑,栽倒在地。后面追 击的队员以为此人已被击倒,遂反身又从侧门攻进去。 此时肖家已没有了反击的枪声。一个队员见火炕边有个侧屋,门虚掩着,一推, 发现门后有人顶着,便对着门放了一枪,他一脚踢开了门,按亮手电筒一看,见一 老者哼了一声,倒在豆渣盆里。经辨认,这个人就是肖明华的父亲肖昌厚。他们经 过搜查,只抓住了两个乡丁,其余都是几个帮忙的和几个女人及小孩。覃绍礼没有 发现肖明华,着了急,亲自带着那两个队员到沟里查看,并没有其他的人。这时他 才明白跑掉的那个人正是肖明华。覃绍礼和徐伟见行动没有成功,只好带着队员撤 出了宜华。 肖明华爬上山后,跑到一个大石头后面喊了起来。听见枪声后就躲进碉堡里的 乡丁突然听到叫声,有个乡丁问:“什么人?”这边回答:“老子是肖明华!”肖 明华到了碉堡门口才缓了一口气,骂道:“你们这些混蛋,下面响了枪,你们他妈 都死了!你们这些狗日的随便放些枪吓吓他们也好嘛!老子要不是在沟里摔了一跤, 早他妈没命了!娘的,你们连猪狗都不如!” 稍后,一个乡丁听见乡长家里哭声阵阵,便对他说:“肖乡长,您家里的人哭 得很哩!”肖明华一听又慌了神,知道还是出了事。他估计袭击他的人已经撤走, 叫乡丁们随他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王怡请王昔吾到街上探听动静。王昔吾回来告诉王怡说:“肖 明华只在忙着料理他爹的后事,对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做这事还一无所知!” 到了第三天,王怡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他要去街上走走,特别是想到肖明 华家里看看。于是,身着一身青色便装,脚穿一双青布鞋,手里握着一轴白绸挽联, 从容不迫地走进肖家大门,来到了祭桌前面。身着孝服的肖明华见是王怡来吊,感 到出乎意料,又觉得一个明争暗夺的对手能拜倒在他爹的灵前,也是他的一种荣耀。 他见王怡跪了下去,拜了三拜,于是也跪了下去,行了陪礼。王怡起身之后,将挽 联送上,侍人遂来敬烟上茶。肖明华把挽联交给受礼的人要他好生挂上。待王怡去 了休息室后,肖明华见两幅白绸上写着: 厚公遇难天不留情 华君脱险地方有福 肖明华看了上联的“天不留情”不解其意,感到不悦,突然想到“老天无情人 有情”的话,又觉得不错;看了下联写着“地方有福”,顿觉光彩。他哪里想到王 怡的上联是讲的真话,下联用的却是反语,自己受了嘲弄,反而觉得体面。 王怡一连两天呆在肖明华家里,好像是羊羔走到了虎穴里,但他心中有数。虽 然过来几十年他都是肖明华的眼中钉,但肖明华当着“大事”,况且自己又是来作 吊的,只要没有抓住把柄,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所以这两天他照样吃,照样玩。 他平目里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就是打锣鼓、吹唢呐,在家里难得有合适的对手,道士 行里的人玩这个都很拿手,且这些人大都是过去有来往的,大家在一起也很随意。 但他呆下来玩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到他的对手身穿孝服那个倒霉的样子, 他才真的觉得痛快。还有,在灵堂里帮助道士做法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可以观 察事态的发展。这是他心里的隐秘,至于其他,他都不在乎。 第二天中午,几十个孝子跪满了孝堂,做的是一场“奠酒”的法事,这时两个 乡丁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那年轻人双腿颤抖,低着头,怕得要命。正敲着钹 的王怡,发现了这几个人。他一看乡丁押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孙昌贵,心里一惊。 这个发现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孙昌贵被发现了?不会呀,他一直跟我埋伏在肖 明华的屋后,没有接触其他的人,不可能暴露。他害怕了?想保命,来自首?王怡 不得其解。他看见孙昌贵被带进了孝堂旁边的厢房里。一个乡丁走出来把肖明华叫 了过去,轻声说:“这个家伙那天晚上在,他怕死,来自首了。”肖明华听后心里 想,老天有眼,这个案子终于有了眉目。 他想立刻审问,弄清案情,又觉得这不是时候,他怕打草惊蛇,在丧事期间惹 出新的麻烦来。他拿定主意明日下葬时突审,然后用他殉葬,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他吩咐将孙昌贵关押在后面的杂屋里,严加看管。 孙昌贵原是王怡任乡长时的乡丁,肖明华上任后,认为他听王怡的话,便将他 除了名。孙昌贵年纪轻,看起来很老实,但他把钱看得太重,只要有钱做什么事都 会全力以赴。那次肖明华派人夜袭覃耀堂,王怡悬赏大洋五十元举报案情,他整天 东查西访,父亲病了也不回家,王怡只看到他听招呼的一面,哪里想到他会因为钱 而不顾一切。这次夜袭肖明华需要一个熟悉肖明华家周围环境的助手,便想到了他。 行动的当天下午,王怡去了他家,对他说:“你喜欢肖明华吗?” “不喜欢,他凭什么把我除了名!” “他作恶太多,现在地方上不少人想把他除掉,你愿意参加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王怡看出了他的心事,说:“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譬如说,你又可以回 到乡公所去。” “我愿意。” “听说你很了解他家房屋的构造?” “我被肖明华辞退后,跟我舅舅学木匠,他家里修造这栋木楼,我一直在那里 做事,那房子的构造,我一清二楚。” “你先给我画个草图,然后我们一起行动。” “好!”孙昌贯说。 肖明华遭到突袭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便悬赏一百大洋作为检举人或投案自 首的人的奖励。孙昌贵动了心,他想到一百块大洋,就来自首了。 当日上午,王怡借故离开了肖家,他要去找王昔吾,请他马上跑一趟。把孙昌 贵自首的情况告诉山南支队。半路上他恰好遇到了前来找他的王昔吾。王昔吾说: “山那边来人找你,要你快回。”王怡说:“来得正好,快走。”王怡来到家里一 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覃绍礼和汪道善。他心里着急,把他们俩请到楼上,对覃 绍礼说:“孙昌贵去乡公所自首了,怎么办?” “他是怎么供认的?” “肖明华忙着‘大事’打算明天下葬之前突审。” “那好。”覃绍礼如释重负,稍缓说,“工委已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作了充分估 计,决定:一、马上通知肖明华,袭击他家是我山南支队所为,并警告他不要轻举 妄动,否则将予以严惩;二、如果发现你已暴露,你马上到玉带峰来;三、孙昌贵 自首是背叛行为,后果自负。” 王怡听了这三条意见,觉得山南支队敢作敢为,处理问题既有原则性,也有人 情味,很受感动。他拉着覃绍礼的手说:“谢谢你们!”说着眼圈都红了。 肖明华还沉得住气,一心办着“大事”,但肖宏志不一样,他年轻气盛,顾不 了那么多。“奠酒”之后,他拿着一条皮鞭来到杂屋房门口,叫守门的开了门,进 屋后一脚蹬在板凳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昌贵。” “你狗日的好好地回答老子的话,不然,杀你是轻的,老子要把你放在我爷爷 的棺材下面垫底,活埋了你狗日的!” 孙昌贵蹲在这屋里想的是那一百块大洋,听了肖宏志要将他活埋的话,手脚都 抖了起来,他觉得一切都完了。他还来不及考虑怎么办时,肖宏志问:“那天袭击 我家是什么人干的?” “我……”孙昌贵刚开口,肖明华来到房门口十分紧张地说:“宏志快来!” 肖宏志正要破开谜底,不想离开。肖明华等得不耐烦了,大声说:“你快出来啊!” 肖宏志见情况紧急,只好走出了杂屋门。肖明华给他递过一纸便函,肖宏志接过一 看,上面写着:肖明华:夜袭你家是我特工小分队所为,你若不迷途知返,继续妄 作妄为,我们将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 山南支队即日 肖宏志看罢大骂一声:“妈的,老子和你们拼了!”肖明华瞪了他一眼,说了 声“不要躁!你跟我来。”父子二人来到肖宏志的卧室里,几经磋商,拿定了主意。 肖宏志走了以后,孙昌贵两眼发直,变傻了。他想:老子选在他办葬礼的时候 来,以为他肖明华忙得很,不会对我纠缠不休,将情况说了,拿了钱就可以溜之大 吉,没想到他狗日的把我关了起来,还要将我殉葬。他将头往板壁上狠狠地撞了一 下:我他妈真傻,怎么就晕了头,相信了他肖明华的话哟!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三 十六计,走为上计。可在这里根本跑不了,出葬时在街上跑?不行,街上人太多, 没有地方藏……唉!我又不知道,他肖昌厚葬在哪里,往哪里跑呢? 想也是白想的,只好到时候再说。他把眼睛闭上,满眼冒着金花。 上午十时,肖昌厚的灵柩放在了门前的街道上。八个花匠整整做了三天的一副 彩龙棺罩放到了灵柩之上,孝子们全身孝装,腰系稻草绳,手执白纸条装裱的孝鞭, 跪在灵柩周围。放铳的、撒买路钱的、举祭幛的,各种执事人员侍立在旁,挤满了 一截街。几十个荷枪实弹的乡丁四周把守,围观的群众比肩接踵,场面壮观。 锣鼓声中,主坛道士身穿道服走了出来,左手从棺材底下抓起一只绑着双腿的 公鸡,右手持着刀在公鸡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流了出来。那道士右手握着令牌, 在公鸡头上画画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又将鸡血淋在灵柩上的一只碗里,然后左手 丢掉鸡,拿起那只碗,又在碗上画画点点,念了些什么词儿后,突然用令牌“叭” 地一下将那碗击碎,抬柩的十六个壮士大喊一声“起!”将柩灵抬了起来。顿时, 枪声、火铳声大作。肖明华将灵牌合抱在胸前,肩扛引路花,在灵柩前面引路,灵 柩之后跟着其他送葬的人群和各处执事人员。前边的已到达下街河道上临时搭起的 浮桥,后面的方才起步,出葬的队伍挤满了宜华半条街。 这天清晨,肖宏志陪同风水先生带着十二个掘墓人来到了墓地,按先天风水先 生看好的位置挖起墓坑来。风水先生验收应允后,掘墓的丧夫们打算返回时,肖宏 志说:“各位,还没挖完哩!”一丧夫说:“先生不是说可以了吗?”肖宏志指着 墓坑旁边一个用石灰画了方框的地方说:“还要在这儿挖个坑。” “做什么用?” “要你们挖就挖,不要问那么多!” “挖多深?” “一人深。” 那人想到肖明华要用一个人为他父亲殉葬的事时,突然明白了,没有人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挖起来。 在肖昌厚的灵柩即将启动时,孙昌贵听到了门上开锁的声音,两个乡丁走了进 来,他站起来呆呆地望着他们。一个乡丁对他说:“走吧!肖老爷今天要上山了, 你不去送送?”孙吕贵听了这话,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两个乡丁不由分说将他提 了起来,推到了灵柩的后面。这时,孙昌贵一时没有了感觉,像一根木头,被人推 着移动起来。到了渡口,他清醒了,这是他曾经想到过的逃命之处,他一看是用木 排搭成的浮桥,心想:这个潭,宽不过五丈,长不过百尺,上下都是急滩,我是跑 不脱的。忽然他一抬眼见灵柩是往大面山方向去的,便想到出柩的队伍要经过江家 河坎,那河坎有五六丈高,坎上有些树木,坑下便是当年泰和茶号的船码头,再下 去是段很长的峡谷,沿河没有人家。他决定从那里跳下去,纵然摔死了也比陪葬强。 如果大难不死,或许还能活出命来。他拿定主意后,脑子更加清醒了。 为了活命,身上也慢慢来了劲。 不一会儿,到了江家河坎,他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在心里说:“老子横 竖是去死的人,还怕个卵!”于是用最大的力量向一个牵着捆绑他的绳索的乡丁一 撞,两人一同滚下了山崖。这个场面发生得太突然,乡丁们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 们跑过来时,孙昌贵已不见了踪影。 肖宏志听到后面的骚动声折回来问明了情况,在河坎上看下面的动静,他终于 发现河边的沙滩上,一个穿便装的人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顺手从乡丁手上接过一支枪,“叭”地就是一枪,骂道:“你们这些杂种, 看个人都看不住,还不给老子开枪打?打死了算了!”一阵枪声响起,孙昌贵倒了 下去。那个乡丁摔下去后,本来就没有动弹,身上也中了几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