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向贵仁第二天带着妻儿回到家里,收拾好了因仓促“逃难”弄得乱七八糟的屋 子后,对妻子说:“去炒几个菜,晚上我要请个人吃饭。”向贵仁要请的人不是别 人,正是那个好逸恶劳的陈超颖。 逃难时他们两家人碰巧到了一块儿。陈超颖说:“还是我这样的人家好,有了 事说走就走,你这个当商会会长的家里有门面就不好办了。”向贵仁摇了摇头,说 :“我家只有个虚名,生意不好,开销也大,门面早就空了,哪比得上人家颐泰轩 哩!听说赵达萱最近又做了一桩木材生意,进了二十多挑布,那么多的货遇到这情 况就麻烦了。” “你担什么心啦,他们凡事考虑得周到。那些布早已转移了。” “转哪儿了?” “他舅子那儿。” 陈超颖挣钱、理家的本事没有,但喜欢打听人家的事儿,他以为天下的事他知 道一半,这下又有了炫耀自己的机会。向贵仁听到这个情况后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遂把头往前一凑,挤着一双小眼低声笑着说:“你想不想搞点这个?”说时把右手 拇指和食指掐拢来放在嘴边吹了吹。陈超颖明白其意,说:“这玩意儿谁不想呢!” “那好,有桩买卖你敢不敢加进来?” “什么买卖?” “把赵达萱家里的布想办法搞了!” “我哪有那本事,再说我与他沾亲带故的下得了手吗?” “嘿!你呀,都到了这个世道,还管得了那么多?心不黑点发得了财?再说, 他对你女儿也不怎么样嘛!况且要搞也不会要你亲自动手嘛!” 陈超颖想了一下,把手往腿上一拍,说:“哪么个搞法?” “也不过是要你帮着出些主意!我去找些人,让他们去干,无外给些这个嘛!” 说着又将拇指和食指掐了掐。 在离宜华三十里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独峰山,山民们叫它一指山,一指山上有 个茅草屋,屋内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姓王名宏政,他的私塾老师根据 论语“为政以德”之义,为其取字“一德”,南山乡江家湾人。他品行端正,敬老 爱幼,爱憎分明。当年郭家台建立苏维埃县政府时,他担任了,南山乡农会主席。 有一次,他抓住了铲共义勇队队长王忠银的帮凶王忠华。王忠银重金请保,王一德 不买这一套,将王忠华押至宜华区工农政府处决了。南山乡根据地丧失后,王忠银 重金悬赏王一德的人头,并安排几个杀手,长时间寻踪捕杀。王一德只好隐居一指 山,砍畲种地为生。 向贵仁为了实施他的计划,得知王一德姑夫病故后,前往作吊,他要打听王一 德的下落。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下午,向贵仁在返家途中遇到一个将草帽檐压得 很低,长满脸络腮胡须的山民,他错过身后觉此人很像王一德,便反身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王一德吗?” “你是?”王一德感到一惊。 “你不认识我了,那年你押着王忠华到宜华,是我在接待室呀。” “你是向……” “不错,我是向贵仁。红军走后,我侥幸活了下来,做点生意,混日子呗。你 现在怎么样?” “唉!这个世道,有我的日子过?”王一德摆了摆头说。 向贵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一德啊,天快亮了,长江以北大半个中国 都被共产党占领了,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国民党就彻底完蛋了。” “真的?”王一德听了精神为之一振。 “我还骗你?你躲在山里面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大着哩!”向贵仁把王一德拉 到树林里,谈了玉带峰游击队的一些情况后说,“这个游击队比当年赵思杰的游击 队带劲多了,两百多号人,家伙不少是快响的。他们是江北共产党直接领导的,只 是要在国民党的地盘上打游击,困难不少啊!我正在设法为他们搞些布匹。都要解 放了,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也不是个事呀!”王一德听着这些话想到当年闹革命后 王忠银十多年追杀他的情景,悲喜交加,感慨万分。他想:狗日的王忠银把我逼到 了这个地步,现在革命形势这么好,我还能躲着? 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问:“有着落了吗?”向贵仁贴着他 的耳朵说:“有个商家在一个地方藏了二十多担布,我想组织人把它劫了,你愿意 吗?”王一德问:“谁家的?” “管它是谁家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不是穷人家的嘛!” “货在哪里?” “在老鹰岩王圣清家。王圣清有两处屋,前面一处,后面山坡上一处,那批货 不在前,便在后。”王一德不放心地问:“准吗?”“当然。”向贵仁肯定地说。 “好!我正想去找游击队哩!”王一德的斗志不减当年。 午夜刚过,王圣清家的狗叫了起来,接着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王圣清因儿子才被人杀害,一家人还在悲痛之中,又突然听到这般叫门的声音, 知道没有好事,心里一横:“看你们一帮狗目的把我家怎么样!”他干脆不予理睬。 他妻子王张氏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他推了一下:“等死也不是个事,你先打开 窗户看看。”王圣清只好依她,下了床,走到窗边,把窗户上的梭门拉开了一些, 见窗户外站着两个人,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到我家搞么的?”只 听其中一人骂道:“老不死的,不关你的事,我们只进来看看!”王圣清说:“既 然不关我的事,你们要进来干什么?”一个后生骂道:“你找死啊!”说时一梭镖 捅在了王圣清的嘴唇上。王圣清“啊”地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王张氏见状慌了, 只好下床去开了大门。那伙人一拥而入,个个都是用锅底的烟垢抹了脸的。他们楼 上楼下找了个遍,不见布匹。有个人吼道:“有人在你家放了一些布匹,你藏在哪 儿了?”王张氏一听此人声音较熟,一看知是东山的毛兔儿,正想直呼其名求他行 行好,但又想到这样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便说:“我家就这么几间屋,你们都看了, 哪有什么布匹嘛!”王一德见此处没有,便估计货在后坡上的屋里,便说:“我们 不是要你家什么东西,但是我告诉你,若是你帮人家把布匹藏了起来,别怪我们不 客气!”说罢,把手一招,走了出去。 这个叫毛兔儿的,是东山的一个篾匠,曾在陈超颖家里织过篾货。陈超颖见他 嘴甜,爱巴结他,也常常给他些小恩小惠。毛兔儿也想靠他介绍些生意,就顺着竿 儿往上爬,经常给他送些山里的土货,还要给他做干儿子。陈超颖觉得这样也好, 既能得到一些实惠,又能落得个体面。向贵仁找了王一德后,他也不愿示弱,便找 了这个毛兔儿。 王一德和毛兔儿领着一帮人朝山后的王家摸去。这是个单家独户,屋里住着的 人还在梦乡之中,一条黄狗见有人来,叫个不停。 毛兔儿走在前面,见狗扑了过来,顺手从腰里抽出篾刀,一刀砍去,那狗被砍 中倒在了地上,接着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王怡的妻子张秋兰和住在另一间屋里的 赵思弘夫妇都闻声坐了起来,大家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赵思弘不忍让秋兰嫂受 到惊吓,便打开房门走出去开了门。毛兔儿吩咐把家里所有的人集中到一间屋里, 全都捆了起来,一个大汉拿着单刀守着。王一德问:“哪个是这屋里的主人?”张 秋兰说:“我!我丈夫前几天已被你们杀了,还要来于什么?” 王一德问:“你丈夫是谁?”张秋兰流着眼泪说:“王怡。”王一德听了一惊, 心里感到一阵刺痛:王怡的大哥,当年的游击队长、红军营长赵思杰的英武形象一 下浮现在他的眼前。王怡虽然当过国民党的乡长,但他和国民党不是一条心,为老 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他敢于和肖明华斗,两兄弟都是好汉,我佩服他们,但我今天 却带人来吓着了他们的家属,哪么就这样巧啊?撤退吧,但这次劫布是为了游击队, 不撤退吧,又对不起赵思杰兄弟,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是应以大局为重,好在劫 的不是他兄弟的财产,向贵仁说是别人存在这里的。这次惊吓了他的家人,我只好 以后再来赔罪。他刚拿定主意,就有人前来报告说找到了布匹,他当即吩咐马上把 布匹运走,而后亲自为他们松了绑,并对张秋兰说:“我们只是帮游击队弄走别人 存在你家的布匹,事先并不知道这是你的家,让你们受了惊。对不起你大哥,也对 不起王乡长的在天之灵,请原谅!”张秋兰正要说话,把这些布匹的主人告诉他, 王一德已快步退了出去。 赵思弘昕了这人的一番话,心里也糊涂了。心里想:看起来这人不像是坏人, 像是共产党这边的,他又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布匹的主人是谁?不知道就来抢劫,这 又是哪门子事呢?玉蓉说:“快追上去! 你就说这布是赵思杰家的。“”那也不行!他明明说是为游击队搞的,我们这 么一讲,他就为难了。再说,我怎么也讲不出口呀!“ “你这人怎么这样窝囊,如果人家是瞎编的呢?”玉蓉着急地说。张秋兰说: “这是抢嘛!游击队会这样吗?思弘兄弟,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到乡政府报案再说。” 王一德和毛兔儿带领的八个人把布转运到东山山顶时,天已经快要亮了。王一 德偶然发现一块包谷地头上有个野猪棚。他和毛兔儿商量一下后,摸过去抓住了那 个守野猪的人。王一德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友正。” “我们有十七担白布在你这儿放一下,明天晚上来取。不会要你白干,你愿意 还是不愿意?” “我……” “我问你是给你面子,不答应也得答应!”王一德说着把单刀往地上一插,那 刀一下进了好几寸,刀身不停地摇摆着。 “我……我答应,就……就藏在旁边这个番薯洞里吧。”黄友正被这架势吓住, 只好同意。 毛兔儿给每人分了四匹布后,把剩下的十四担布藏进了洞里。王一德说:“今 天这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准说,谁说了就对谁不客气!听到了吗?”众人 说:“知道了!”王一德又交代:“趁天还没亮,大家分头回吧。” 赵思弘跑到街上,敲开了商会会长向贵仁的门,进门就说:“向叔,我家昨天 晚上遭了抢劫。” “抢走些什么东西?在哪里被抢的?”向贵仁佯装不知。 “十七担白布,在王圣清家。” “谁干的?” “不知道。” “没伤着人吧?” “伤了一个。” 向贵仁装着同情的样子。不断地摇着头:“这世道啊!怎么得了哟!” 赵思弘接着说:“我想请你帮个忙出面向乡政府报个案。” “你自己报案不好些?”向贵仁觉得由自己去代报当然好,但明知赵思弘不好 露面,却故意这么说。 “我家现在的处境,您是知道的,还是请您代劳吧!容后感谢。” 早饭过后,向贵仁来到乡公所找到了肖明华。肖明华把他带到了办公室,问: “向会长,有什么好事啊?”向贵仁去关了门,笑着说:“你不是需要一些布料吗? 我给你搞到了。”“喔?你这个家伙好厉害,怎么搞到的,说说看。”向贵仁把事 情的经过一一讲了,接着说:“今天早上赵思弘来到我家,要我给他报案,你说好 笑不好笑?”肖明华听了心里痛快:“他们家也有倒霉的时候啊!”向贵仁想了想 上前一步,小声说:“不行啊!这事你得管呀,留着那些活口,怕不好吧!”向贵 仁一语提醒了梦中人。肖明华随即想到,还是给自己留个退路好,便说:“你说这 案子怎么个查法?”向贵仁附在他耳边说:“知道我和陈超颖的人只有王一德和毛 兔儿。”肖明华想了想,说:“这事还是少不了你啊!这样吧,我要分队副汪太阶 去办,你给他指点指点。” 中午时分毛兔儿来到了陈超颖的家里,给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陈超颖已从向贵 仁那里知道了情况,夸了他几句,给了他一点好处费,然后问:“王一德呢?”毛 兔儿说:“他回了一指山。”毛兔儿问:“那些东西怎么办?”陈超颖想了想说: “这个嘛,你们两个就不管了,我们会另作安排的。” 次日上午,乡公所将案情报到了县警察局,警长张政通知乡公所着手侦查案情。 肖明华遂要汪太阶带几个乡丁去察看现场。汪太阶装着关心的样子看了王圣清的伤 势,问:“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王圣清只是摇头。王张氏说:“他们都用锅烟 子抹了脸,但有个人讲话的声音和那个模样好像是东山的毛兔儿。”汪太阶点了点 头。他们接着又去后山张秋兰那里找到了赵思弘。他看了现场后问:“你知道一些 线索吗?”赵思弘心里害怕,未开口先打颤。汪太阶便说:“你是失主,你兄弟的 事与你无关,你怕什么?”赵思弘说:“那人说是给玉带峰游击队搞的。”汪太阶 听了一笑:“玉带峰游击队是你老幺的队伍,他现在当了共产党的县长,他请人来 抢自家的东西?笑话!你相信吗?”赵思弘听了这话,没有做声。 汪太阶回到乡公所汇报了情况,肖明华令他晚上带二十人先抓捕毛兔儿和黄友 正,并连夜将布运回。而后又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个如此这般。 汪太阶天黑动身,近午夜时包围了毛兔儿的家,喊门进去后,将他逮住。他一 边安排人搜查,一边进行突审:“你叫什么名字?” “毛兔儿。” “前天晚上,你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在家睡觉。” “你不要耍花招,你不说,老子查了出来,你就莫怪!” 这时有个乡丁报告:“在他房里床脚下查到四匹白布。” 汪太阶昕了把桌子一拍,骂道:“你个狗日的,赃物都拿到了。 还他妈嘴硬,我问你,这四匹白布是从哪儿来的?“ “买的。” “多少钱一尺,一共多少钱?” “狗日的不老实,给老子打!” 毛兔儿挨了一顿鞭子,疼得嗷嗷直叫,实在受不住了,才说道:“别打了!哎 哟!我……我招啊!” “布从哪里来的,抢的。” “抢了多少?” “十七担。” “怎么分的赃?” “一人分了四匹,剩下的十四担藏在独板桥黄友正的番薯洞里。” “是谁领的头?”毛兔儿不说。汪太阶想到把王一德公开揭露出来也不好,便 对毛兔儿说:“那好,我给你留个退路吧。”说着把他引到另一屋里,对他小声说 :“你私下告诉我吧!”毛兔儿一想,这也好,便把王一德供了出来。 汪太阶走出来吩咐:“把毛兔儿带上,去独板桥黄友正家。” 正在睡梦中的黄友正被一阵狗叫声惊醒,预感到要出事,急忙翻身下床,几步 来到灶屋里,从板壁上取下一把柴刀,打开后门就往外跑。不料后门已有埋伏,那 乡丁将扁担往门槛上边一横,黄友正扑倒在地,被人死死地抱住了。汪太阶听到后 面“捉住了”的喊声,跑了过来说:“带我们去你的番薯洞!”黄友正也没反抗, 领着他们走了,不一会儿便到了包谷地旁的那个小茅棚里。汪太阶走过去一看,茅 棚里有个洞。洞上的木板盖给上着锁,便对黄友正说:“打开!”黄友正说钥匙没 有随身带着。汪太阶恶声恶气地对跟来的乡丁说:“给我砸!”洞盖打开了,汪太 阶拿着火把往内一照,全是一捆捆的布。遂吩咐乡丁:“快!下去一个人把布匹传 上来!”不一会儿工夫,布料全部搬了上来,共计二十八捆。汪太阶估计已过丑时, 不抓紧,天亮之前这批布就运不到乡公所,遂吩咐负责挑运的乡丁即刻起运。 汪太阶带着“挑夫”,押解着毛兔儿和黄友正两个要犯,乘着蒙蒙月光往回赶。 一路上想着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先把毛兔儿除掉。 原来在出发之前,向贵仁给了他二十块大洋,说:“毛兔儿和王一德是两个知 情人,是劫犯的头儿,不能留活口、找个借口把他们干掉。”又想到临行前肖明华 在他耳边说的“按向会长的意思办”这句话,早已拿定了主意。 汪太阶一行人走过栗树塌后,汪太阶在队伍前前后后转了一下最后跟在毛兔儿 的后面。过了一阵子,一行人到了一个斜坡地时,汪太阶对押解毛兔儿的乡丁说: “汪保儿挑不起了,你去换换他。”汪太阶从这个乡丁手中接过了绳子,等这个乡 丁一走,他一脚将毛兔儿踢下了土坎,接着喊道:“狗日的你跑!”说时拔出手枪 “叭叭”两枪,毛兔儿再也没有动弹。汪太阶命令队伍停了下来,他亲自下坎去把 毛兔儿翻了过来,用手在他鼻子边试了试,才放下心来。他E 了土坎后对黄友正说 :“你放老实点,想跑就是这个下场!听到没有?” 他这个板眼,不外是强调不是他要灭口,而是毛兔儿要逃跑被击毙的。 天刚亮时,汪太阶将十四担布的赃物和窝主黄友正,人不知鬼不觉地押送到了 乡公所。他一方面叫人把黄友正关起来,将赃物入库保管,一方面派人去向肖明华 作了报告。肖明华接到报告后很快赶了过来,对乡丁们说:“大家辛苦了,你们这 个差事办得好,现在大家都去洗澡、睡觉吧,中午给你们打牙祭。还有句话,我要 交代一下,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案,案情和这批赃物要绝对保密,任何人不准泄露出 去,不然的话,就莫怪!大家听明白了没有?”乡丁们回答:“听明白了!” 接着,肖明华把汪太阶叫到办公室,昕了汇报后笑着说:“你这事办得不错, 不过,主犯还没抓到,不能休息啊!你选几个能干的乡丁,午饭后去一指山抓王一 德,完成好了,放你三天假,我还要报县府重奖你。” 午饭后,汪太阶领着三个乡丁,带着两长两短四条枪,快速往一指山而去。途 经击毙毛兔儿的现场时,发现尸体已被人抬走,只留下一堆冥钱灰和鞭炮燃放后剩 下的纸屑,沿途都有为死者丢下的买路钱。汪太阶看到这些东西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顷间他似乎有个预感:当年西天王王忠银派几个人长年追捕这个王一德都没有结果, 我又能把他怎么样?说不定还有风险。他也想到过半途而回,但又怕落得个吃不完 兜着走的下场,连自己也要跟着搭进去。于是他把手一招,继续向前走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爬到了丛林深处,不知了方向。好在汪太阶先已有思想准备, 身上装着几块银元,是准备临时请人带路的。爬到一个山弯处,果见一户人家。他 带人径直走了过去,找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后,汪太阶说:“老伯,请你带个路, 我们要去一指山。”那老头见是些扛枪的乡丁,知道没好事,便问:“你们到那个 老山林里去搞么得?” “找个人。” “找谁呀?” “找王一德。” “他犯事了?” “只是找他问个情况。” “就凭你们几个?” “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是怕你们找他不到。” “什么意思?” “今天中午时候,他和两个年轻人到我家歇过气,然后一起下山了。” “干什么去了?” “他们说,去赶山,打野猪。” 这老头儿说的是真话,同去的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儿子。他们是去玉带峰投奔游 击队去了。汪太阶听了“赶山”、“打野猪”的话,心里着实有些害怕,但他还是 不死心。于是他拿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说:“我们还是要去看看,请老人家带个 路。”那老头用手一挡,笑了笑说:“我这双腿呀,是老寒湿腿,地都没下了,还 爬得了山?你们要去也不必要人带路,从我这屋边上去,一条独路,爬了三里路后, 就见到一座岩山,那就是一指山,岩山脚下有两户人家,右边的那个茅草屋就是王 一德的家。” 汪太阶没有办法,也没必要对这老头不客气,便习惯地把手一招,领头朝屋边 的路上走了上去。他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望到一指山。俗话说:“望得见,走半 天。”他们又爬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茅屋前。汪太阶见守门的是个“铁将军”,一 屁股坐到了阶沿上,其他三个人也跟着瘫了下来。一个个两腿酸麻,浑身湿透,哼 个不停。 汪太阶在王一德的阶沿上休息了一会儿,肚子也饿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仍然 是把手一招,说:“走!到那户人家问一问,搞点饭吃,吃饱了好下山。”他们到 了那屋里,吩咐老板做了些饭菜,饱餐了一顿,但什么也没问到,只好下山复命去 了。 汪太阶到午夜时回到乡公所后,感到事关重大,不好向肖明华交代,决定把同 去的乡丁安排休息了,再去找向贵仁。 向贵仁听到敲门声,急忙披衣下床。开门后见是汪太阶,急忙问:“抓到王一 德了吗?”汪太阶说:“没有,门上一把锁,问了几个人都说他赶山、打野猪去了。” 向贵仁听了这话,想到他编造的为游击队搞布的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急得 左右打转转。他在汪太阶的肩上一拍,说:“兄弟啊!什么赶山、打野猪去了,分 明是听到了风声,跑了!跑了王一德,可不得了啊!你们昨天去抓他就好了!”汪 太阶急忙为自己开脱说:“昨天肖乡长只叫我带几个人先去抓毛兔儿和黄友正,把 布运回来呀!”向贵仁急得没有了主意,拉着汪太阶的手说:“这事不能耽搁,走, 找肖乡长去!” 肖明华的家人听到有人敲门,心里十分紧张,便去报告了肖明华。肖明华披上 衣服后,从枕下抓起一把枪,说:“你先不开门,只问是谁。”顷间,家人回来说 :“是向会长和汪太阶。”肖明华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在门后问道:“是谁呀?” “是我,向贵仁和汪太阶。” 肖明华一听声音不错,便将门打开,让他们走了进来。肖明华见他们面色难看, 遂问:“什么事,这么紧张?” 向贵仁说:“王一德跑了!” 肖明华急问:“怎么让他跑了?” 汪太阶马上说:“他可能听到了风声,吃过午饭就和两个人一起赶山、打野猪 去了。” 肖明华越发不高兴了,说:“跑了就说跑了,什么赶山、打野猪去了。” 汪太阶急忙解释:“我问了一指山的人,他们是这么讲的。” 肖明华听了情况后想:王一德这个活口不灭掉,向贵仁和陈超颖就有麻烦,我 也脱不了皮,当务之急还是追捕王一德。他于是说:“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太阶 呀,紧要的还是捕杀王一德,你要派人秘密地死守住王一德的两个家,再安排几个 人到宜华周围一带山上打听,看有没有赶山的人,发现他的踪迹果断采取行动!” 肖明华的这个安排并没有给向贵仁解难,他仍然很担心。他对肖明华说:“我 还要给你说几句话。”肖明华发现还有隐情,便叫汪太阶先回去休息去了。肖明华 去关了大门,走回来对向贵仁说:“有事快说,我困死了。,,向贵仁想到已经到 了不能不说的地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便带着哭腔说:”肖乡长,我因为找不到 合适的人,恰好碰到了这个王一德,为了他能答应,我就编造说是给游击队搞的布, 他便答应了。他这一跑,如果跑到了游击队那里,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游击队饶得了我?“肖明华一听,火冒三丈:”你怎么这么没得头脑,游击队如 果晓得了只是饶不了你?布是抢的赵达萱的,毛兔儿是我的人杀的,布是我的人挑 的,王一德是我派人捉的,你这不是跟我添乱吗?你真他妈糊涂啊!“向贵仁急得 哭了起来:”肖乡长,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我因为你想给胡清的人搞套军装 才走这步棋,现在出了事,你要救救我呀!“肖明华一想,他说的也是真话,这事 首当其冲的又不是我肖明华,我不过是办案罢了。于是说:”王一德我继续派人捉 拿,你天明后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向贵仁没有办法,只好哭丧着脸回家去了。 王一德来到了玉带峰游击队。问明身份后,徐伟接待了他。王一德高兴地说: “大队长,那批布我们昨天已经给你们搞到手了。”徐伟听了这摸不着头脑的话后 十分不解,问:“什么布给我们搞到手了,我不懂你说的意思呀!”王一德感到一 惊:“宜华商会会长向贵仁找到我说你们要搞一批布,没有这事?”徐伟若有所思 地说:“我们没跟人家说过要搞布啊!再说,我们也从来没有跟向贵仁这个肖明华 的帮凶打过交道啊!这明显是个阴谋,他们要抢人家的布把赃栽到了游击队身上, 真卑鄙!”徐伟接着又问,“你们抢了谁家的布?”王一德狠狠地一拳砸到了自己 的头上:“我怎么这样糊涂啊!向贵仁找到我说你们需要布做衣服,现在有人将十 七担布藏在王圣清家里,我只想帮游击队搞到手,并没有问是哪家的布,今天在路 上才听说是赵达萱家的。还有人告诉我,和我一起干的毛兔儿昨天已经被乡政府派 人杀了,我才马上来找你们。我佩服王怡,更佩服他的大哥赵思杰,当年我是他赵 营长……任命的农协……农协主席呀!‘’徐伟越听越气,见他悔得流下了眼泪, 便缓和地说:”王一德,我听人讲到过你,你干过革命,吃了不少苦,你想继续为 革命做贡献,我们很理解,但你怎么自家人搞到自家人的头上了啊!赵达萱在多方 面支持我们,你知道我们这个游击队的政委是谁吗?“ “不知道。” “是赵思中,他就是赵达萱的幺儿子,赵思杰的亲兄弟。他暂时调到紫阳县人 民政府当副县长去了,是共产党的有功之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王一德这个过了不惑之年的汉子听了这些话,悔恨交加,急得哭了起来:“大 队长,我这十几年一直被狗日的王忠银追杀,躲到了一指山,跟野人一样地过日子, 不敢回家,听不到外面的情况,我好恨啊!” 徐伟见王一德一片真情,便安慰他说:“你不要难过,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 看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们先去营房用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再说。” 当天晚上,王一德和四名游击队员身藏快机,急行三个时辰来到了宜华。王一 德敲响了向贵仁的门。向贵仁问:“谁呀?”王一德说:“我,王一德。”向贵仁 原打算第二天出走他乡,收拾好行李后刚刚睡下,见是王一德来了,便身藏一把匕 首,打算乘他不备,将他一刀刺了完事。他说:“来了!来了!”他刚把门拉开, 躲在门侧的一个游击队员便一手将他拉了出来,堵住了嘴。王一德很快将其捆住推 走了。 汪太阶领着乡丁追捕王一德,整整忙了半个月,一无所获。向贵仁又失踪了, 一点音讯也没有。肖明华办了这么久的案,还是没有结果,县警察局那里不好交代, 又时时防着山南支队找他的麻烦。他几天来饮食不思,如坐针毡。在他的一再催促 下,县警察局终于派警长张政来到了宜华。张政提审了仅有的两个嫌疑人。陈超颖 说他是无意中透露了藏布的消息,给向贵仁物色了毛兔儿,其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向贵仁许诺给他好处,他什么也没得到。黄友正则大叫黑天冤枉,他是在被迫之下 当的窝藏犯,来龙去脉一概不知。张政在首犯失踪、主犯一个死亡一个失踪的情况 下,做出了继续追捕要犯、窝藏犯黄友正暂时保释的处理。此案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