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魏敬尧在最快时间内将工作告一个段落,向母亲问明了华巧卉在法国的地址, 匆匆来到巴黎,只为见她一面。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分开不过几周,他便思念欲狂,直到亲眼看见她 在眼前,一颗高吊的心才缓缓落地。 不期待她会对他热情如昔,给他过去四个月来甜蜜温暖的微笑,但也没想到, 她会这么冷淡,甚至是被一个男人给抱下楼,姿态亲密,身上缠绕着被单,而那个 男人穿着睡袍。 高傲如他都无法否认,对方外在条件还不错,还住在这种华美、有庭院的双层 华厦,身价大概也不容小觑。 妈只告诉他,她租了朋友的房子,却没告诉他她跟男人一起住…… 不,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轻易相信我了。你看,这是我断层扫描的报 告。”他苍白着脸,笑得勉强,笨手笨脚地拿出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报告,取出他 大脑断层扫描的检验结果,他指着图片,对她说:“你看,血块都消失了,我没事 了,血块不会压迫我的神经,我不会脾气暴躁,行走自如随心所欲。” “巧卉,血块消失了,我还是很喜欢你,我保证这不是错觉。”先是秀了一堆 报告之后,才对她申明,他的爱情千真万确。 他大老远来就只为了解释这个? 一段话说得零零落落,她参与过他与属下、客户的会议,魏敬尧自信自负,说 话绝对不会像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条理。 他明明最讨厌医院了,但看他带来的报告一大叠,他大概在医院待了一天半, 做了全身健康检查了吧? 每回要他回诊都要她三催四请,但现在为了让她相信他OK了,他好了,他的感 情是真的,他上医院,用科学来证明他所言非假。 要说他笨蛋,还是说他聪明呢?华巧卉抿紧唇,一语不发。 “但……也不算是完全好。”见她无语,对他的解释保证没有反应,魏敬尧苦 笑续道:“我感觉不到痛,也不觉得冷,我告诉医生了,以前隐瞒的病情全讲了, 做了彻底的检查,因为你希望我更好,希望我康复,我在医院待了三天。” 不是故意要用苦肉计,告诉她他上了最讨厌的医院,而是当他一个人躺在医院 病床上,住在不像病房的单人房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全涌现眼前。 车祸清醒后迷茫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眼前每一张对他张张合合的 嘴是谁的,也不认得眼前的女人们,不明白她们为何抓着他不放。 然后为了争夺他大打出手、在医生宣布他可能一辈子回复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后 纷纷逃窜,一个也不留。 那种什么都不记得却被人视若敝屣的感觉,糟透了。 “我大脑感觉痛和冷热的神经已经受损了,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我太愚蠢, 错过了黄金治疗期,你气我、恼我,都是对的,我说了谎,付出我无法挽回的代价。” 他苦笑摇头,没料到会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 不只是对痛、对冷热的感觉消失了,连同巧卉,他也挽回不了。 “我妈……我骗了她,她没有责备我说谎,但我告诉她我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就算折断我的小指我顶多感觉像被蚊子叮,她却难过得哭了。”魏敬尧提起母亲, 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泛起水光。“我应该感觉不到痛的,可是听见我妈为我难过 得哭了,我却感觉到心痛。” 隔着高耸的铁门,华巧卉看着他懊恼道歉,笨拙地表达他的心情,急切地对她 表明他的真心诚意,他深切地后悔难当。 她的心不禁跟着揪紧。 仔细看他的脸、他的身形,他瘦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天气这么冷,却穿得 这么单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却一直说这话。 他没发少爷脾气说要进来,就站在大门口傻傻地翻报告给她看,他明明……双 眼泛着血丝,一副很累的样子,Stanley 说,他清晨五点就到了,一直等到现在。 “你干吗这样子?”她好心疼,觉得他是个笨蛋,他脑子坏了,绝对是坏了, 魏敬尧才不会这样讨好一个女生,他才不会委屈自己,才不会!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魏敬尧慌了、乱了,她正看着他,身体发抖,冲 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想道歉,想见你,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从见面到现在,他到底强调多少次他真的喜欢她?华巧卉已经数不出来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他,明明已经很明显了, 却还是想听见别的答案。 “我想见你。”他伸出手,越过铁门触碰她的脸,明明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 冷热,指尖滑过她脸颊,触摸到她的泪水,他却感觉指尖像触碰到灼热的火,烫得 他发痛。“对不起,我就是这么自私,只想着我想见你,一股脑儿把想说的话全倒 给你,忽略了你也许并不想听我解释,你不想见我。” 魏敬尧现在才发现,单方面付出的爱情得不到想要的响应,会是这么痛苦的一 件事,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想弥补一个人,只要她开口,他会把世上最好的 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求她一笑,可他的弥补,她不要。 她说的对,他来这里做什么?让她伤心难过之后,他来到她面前,一直说想说 的话,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像是要强迫她接受他道歉,然后和好,一切都解决 了。 女人哪有这么简单?尤其是你最想要的那一个,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讨 她欢心。 失忆前的董亦河不只一次对他这么说,一副为情所苦的模样,他每每总嘲笑好 友想太多。 其实是他想得太少,从来没有认真地恋上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 “我真的很抱歉。”说再多的话都像是为自己脱罪的借口,不行了,不能再说 了。“我以为我来,你会开心见到我,结果,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从开始到现在, 我还是这么自私。”告诉自己要放手,不要再贪恋她的体温,她放弃了,她最痛恨 谎言,而明知道那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他却还是闭上眼睛,选择继续欺骗。 要放手真的好难,好想跨过阻挡他的门,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可他还有这 个资格吗? “你哪里有问题?”华巧卉不禁提高音量,咄咄逼人地质问。 他一脸难过的表情,她却要在这时候用这种口气说话,不意外地看见他一怔, 笑容更为苦涩。 不是故意要这么坏,而是不这么说的话,她怕自己会撑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 他的手怎么这么冰?真的不觉得冷吗?穿得这么单薄,连条围巾都没有,她明 明就告诉过他,不要小看天气,要多穿一件衣服,怎么都不听呢? “就算感觉不到冷,你还是会感冒,你干吗在这里等?没有饭店住吗?” 笨蛋、笨蛋、笨蛋,眼前这个男人才不是她从小憧憬的那个敬尧少爷,少爷才 不会这么狼狈,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吓人,露出这么没志气的表情,她心目中的少爷 应该是意气风发的,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眼前的魏敬尧会吃醋、会道歉,为伤了人而难过自责,为了一个谎言而远渡重 洋,亲口向她解释。 啊,还有,一封又一封的道歉信件、一通接一通被她拒绝的来电,他真的不懂 什么叫做死心。 “饭店?我忘了订。”魏敬尧自嘲地笑,心想着他八成是昏头了吧,所以才会 听错了,她不是在关心他,应该不是……吧? “这种事情可以忘记?”忍不住责备他的粗线条。“拜托,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出发前怎么不先确认一下?” “没想到这么多。”他摇了摇头回答,“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Mail,我听不 到你的声音、见不到你,只知道要赶快来,想见你亲口告诉你,我需要你。” 够了,真的。 “做事情这么没有计划性,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华巧卉头低垂,闷闷地道。 “我平时不是这样,这一次我真的乱了……”听她责备,他忍不住想解释,但 怕她又生气。 “闭嘴。”不要了,不想听他用这么可怜的语气说话,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其实是她的错,早从一开始,他就在她面前展现别人看不见的魏敬尧,只有在 她面前,他才会幼稚、孩子气、任性,是她一直自卑,自认他不可能爱上她,没有 看见他一股脑儿地付出讨好,朝夕相处四个月的点点滴滴,他一直用行动告诉她, 他真的爱她。 她却把他对自己的喜欢、爱,当成是血块造成的错觉,从来不去想,奇迹真的 可能发生。 华巧卉,你怎可以这么盲目?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 “我叫你闭嘴!”华巧卉头一回对他大吼大叫,叫他闭嘴。 其实一看见他站在这里,冷风吹了三小时也不愿离开,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所有的不确定和自卑,全部都消散了。 不是空洞的电话铃声,不是冷冰冰的Mail,他就在她眼前,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全身发冷,体温低得吓人,但却非常真实。 “你一定是笨蛋,绝对是,脑子坏掉了你!在搞什么鬼,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 子!”华巧卉对身上的被单发脾气,暗暗咒骂Chino 干吗把她缠这么紧,好不容易 挣脱被单,她立刻打开铁门,把身上的被单罩在他身上,嘴里不停地骂着,“笨蛋, 笨死了你,你脑子撞坏了,一定是……” 一当她解开身上的被单才发现,她身上套着一件非常厚的棉质连身长睡衣,还 穿着保暖的长裤,只是她太娇小了,穿得这么厚还包着被单,让人以为被单下穿着 清凉,只有细肩带和小热裤之类。 太好了,她穿得很多! “巧卉?”魏敬尧才松了口气,立刻被充满她气息的被单笼罩。 现在的气温稍微回温了,是七度,比起凌晨五点要好多了,可他一直不觉得冷, 直到身上披着有她的温度、味道的被单,他才感觉到,没有她在身边,真的很冷。 “你以为你身体很好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魏敬尧不明所以,一低头看她就被她破口大骂,她拉紧他身上的被单,缠绕他 的方式就像刚才她被缠住一样,牢得让他无法挣脱。 这……是什么情形? “明明累个半死,应该好好休息,逞什么强?大笨蛋啊你!”拎着他衣领,把 他拉进门内,走过有喷水池的中庭,步上台阶。 仍在露台那里喝热咖啡吃早餐看戏的Chino 和Stanley ,见她把人带上楼来, 纷纷皱起了眉头。 不约而同地放下咖啡,走进房子里绕到大门,为他俩开了门。 “我以为你跟他说清楚了会把他赶出去。”倚着门说着法文的是Stanley ,但 把Stanley 的话翻成英文讲给魏敬尧听的是Chino 。 “你们两个,走开!”华巧卉一看他们戏谑的表情就有气。 “公寓里不能养宠物,我们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对狗毛过敏。”Chino 很恶劣 地吸吸鼻子。 “他才不是狗。”她忍无可忍地对好友翻白眼。 “我可没说他是啊,你现在这不就承认了吗?”Chino 哈哈大笑,一副“逮到 你了吧”的表情。 “你们好烦,走开。” “Natasha 变成大女孩了,总算带雄性回家了,可惜怎么不是人类?”Stanley 扶了下鼻梁上的墨镜,对一脸苍白的魏敬尧微笑。“你遗弃的忠犬看起来不太好, 大概千里寻主让他累坏了吧?苍白得像鬼一样。” 默契极好的两人把话全翻成英文,让魏敬尧完全听得懂,他们正在消遣巧卉, 也同时在修理他。 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在中国时Stanley 看见他都会露出奇怪的笑容,不论他 怎么问巧卉都不肯告诉他,Stanley 到底背地里叫他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把他比 喻为忠犬啊! 真该死,他无法反驳。 不知道巧卉对他们说了什么,法文这种语言,还真是难以理解,偏偏负责翻译 的那个……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人,硬是不肯把巧卉说的话照本宣科地翻给他听。 他们互相争论了半天,最后挡在门口的两个男人掀掀嘴角,让开让巧卉拎他进 去。 进入宽敞、挑高的房子,魏敬尧被推坐进客厅的沙发,手中被塞进刚烤好的可 颂面包,原本华巧卉倒了杯热咖啡要给他,但才刚接过要喝又立刻被她拿走,让他 痴痴地望着。 “你根本没有睡,喝什么咖啡,给我喝牛奶。”没多久她变出一杯微波过的温 牛奶,塞到他手中逼他喝——自从小学之后,他再也没喝过牛奶了,就算是拿枪逼 他他也不喝! 除非给他牛奶的人是巧卉,他二话不说地喝下去,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做, 就算是叫他跳火、吞剑,有什么问题?更别说只是脱下外套和鞋袜这种小事,再加 上床闭上眼睛睡觉,这何难之有? 不过,这不是怪怪的吗? “巧卉,这是你房间?”他环视偌大的房间,完全是她的风格,色彩大胆前卫, 桌上摆着深蓝和大红的马克杯——原来它们在这里,难怪他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 竟然把它们带走了! “这样对吗?你不生我气?你说你对我很失望,这样……我们和好了?你原谅 我了?” “闭嘴啦,睡觉。”华巧卉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巧卉……” “你好烦……&$*#……”中文之后她吐出一串法文。 “什么意思?你刚才说什么?不能用中文再说一次吗?”分明就是欺负人听不 懂法文嘛。 “那是……叫你睡觉的意思。”但是她一脸为难困窘的表情,根本就在乱讲。 “You had me at hello.”不知偷听了多久的Chino 倚着她房门,笑笑对床上 那个幸运的家伙翻译。“她刚才说的那句法文,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魏敬尧呆掉,震惊得还来不及想这是真的吗?立刻听见华巧卉的尖叫声。 没错,是尖叫!她跳下床拿着枕头,追打说出她女儿心事的室友。 他们在外头闹成一团,说着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法文,他应该要跳起来帮忙巧 卉,把那个长得太漂亮、太俊美的男人抓过来打两拳,警告他一下最好不要再对他 的女人搂搂抱抱——可以这样想吧?她都说了,You had me at hello.代表她原谅 他了,他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得到她了。 惶惶不安的心总算落了地,幸好,他的愚蠢没有让自己失去最爱。 一旦放松后立刻觉得好累,眼皮好重,他有多久没合眼了? 大概是四十八小时吧?真累,被窝好温暖,她的味道充斥鼻间,她的声音就近 在身边。 是安心了,于是魏敬尧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前他的脑子还不停绕转着,明明他 们之间还有好多问题,总不能这样一直分居中国和法国两地吧?他不能忍受,看看 能不能说服她,辞掉这里的工作回中国,给他养。 就算她执意要留在法国工作,那也没关系,之前她为他牺牲了四个月,这回换 他来迁就,很公平,不是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