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宠物蟒蛇和玉鸟 赵亮这个人的确是自有他的魅力,当我和女同事杨琳后来到了他家,见到了他 的房子、妻子和她的宠物之后,我发现,他还真是一个能吸引优秀女人的男人。他 的太太曾莉,我以前就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过她的照片和事迹。她是一个在女界— —听听这个不伦不类的名词! 不就是妇女界嘛——在女界很知名的一个女律师,前 一段时间还率领中国当代杰出妇女代表团,访问了法国,受到了法国总统的接见, 并且和法国总统一起吃了带蜗牛和上等葡萄酒的晚餐呢。当然,我们去他家那个时 候,赵亮他俩还没有闹离婚,虽然危机正在酝酿,可是,当时我还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们谁都想不到,他结婚时是悄无声息的,可是离婚却离得惊天动地,惨烈异常。 谁让他是一个经济学家呢。当然,那是因为他的老婆也很厉害,也不含糊。曾莉现 在是京达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还是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的兼职教授。他们俩是经 济学家碰上了律师,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更厉害? 他们是怎么拼得你死我活 的? 到底鹿死谁手? 等我接下来慢慢告诉你,因为,好戏还在后头呢。 距离上次我们在北京郊区开的那个经济与文化研讨会,一同泡在铺满了玫瑰花 瓣的浴缸里的那个晚上,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很快,北京的春天就开始了,空气里 开始飞动着白色的柳絮了,弄得人的嗓子痒痒的,要是掉进你的眼睛里就更麻烦了。 那都是柳树和杨树的精子,在漫天飞舞,为的是交配和繁殖,这个季节是万物发情 和生长的季节。北京的春天不仅干燥,多杨柳絮,而且风沙也大。这时候也是北京 女人最头疼的季节,一不留神,她们的脸上就会起皮,或者多几条皱纹,要是睡眠 不好,下眼袋就出来了。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北京的春光很美好,可能是唯一值 得一提的感觉了,什么是春光? 春光,就是毛茸茸的、类似鸡雏身上那淡黄色绒毛 那样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到你的身上,和你的眼睫毛打架,在你的内心焕发起来的 感觉,又像是初恋女人内心的悸动,处女脸上洋溢的微笑让你觉得干净,觉得美好, 觉得动心,实际上,就是春心萌动。 受赵亮和他妻子曾莉的邀请,我开车带着我的女同事、艺术系副教授杨琳,在 一个春光乍现的日子,前往赵亮家的郊区别墅。我带上杨琳,自然是因为我对她有 好感,但是她在三个月之前才离婚,情绪很低沉,不适合再度进入情况。虽然我基 本上可以说是在暗恋她,我春心萌动了,但是,我还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口,而她 也觉得我们还只是很好的朋友,还蒙在鼓里呢。赵亮叫我带女朋友来,我说,我没 有女朋友,只好带一个女同事去了。杨琳长得很清秀,身材颀长,虽然属于排骨妞, 胸部倒很坚挺,身上该大的就大,该小的就小,很好。我带她去,也是为了叫赵亮 帮助我感觉感觉,我和她有没有戏。我这方面的能力不算好,要是让我讲文学中的 爱情诗词我很在行,而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一旦要我去搞定一个心仪女人 的芳心,那就有难度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只会纸上谈兵。 我驱车来到北京北部一条河边上,进入到了他所在的那个叫橘子镇的别墅区, 觉得我好像忽然来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镇上。我去年在加州大学柏克莱 分校讲学,在郊区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橘子镇是一片别墅区的总名称,橘子镇里 还分好多小区,面积很大,沿着一条干净的小河河岸,分布了几公里长。我在橘子 镇的大门口,听见服装笔挺的保安和赵亮进行了无线通话,之后,保安就放我进去 了。 我沿着指示的路标,向赵亮所在的那个小区开去。一边转,我和杨琳一边议论 着眼前的房子。这些房子盖得很漂亮,属于北美风格的,每一栋的风格都和别的不 一样,互相之间的距离也很大,很多家都带有露天的游泳池,这算比较奢侈了。因 为春天风沙大,有的盖上了专用的塑料盖棚。橘子镇的房子的确很不错,这样的房 子应该至少卖上千万元一栋了。不像北京很多别墅项目,说起来是别墅,可是一户 户的距离过于近了,而且还没有游泳池。你随便到很多地方看,就能看到那样的房 子,一幢幢的挨得那么的近,跟一些发达农村地区的乡镇政府盖的农村别墅一样, 实际上仍旧是农民房,千篇一律,整齐划一,没有个性。我当时看到那些房子就想, 这么近的距离,哪个家炒菜吵架做爱的声音,兴许都能够听见呢。可是,这橘子镇 的房子却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真算是独门独院了,互不干扰,二层、三层、四层 的都有,复杂多变,气象万千,而且,除了看见一些汽车出入,和一些园艺工在忙 碌,我没有看见别的人。 赵亮家是一幢三层的蓝瓦覆盖的房子,别墅的门前还有一个不算很大的人工湖。 我把车停好,关闭发动机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春风吹皱了那一池春水,涟漪阵阵, 仿佛我的心灵也被轻轻地抚动了,心情立即轻松了下来。杨琳从车门一侧绕过来, 挽住我的胳膊,瞪着她那双可爱的单眼皮眼睛,怯怯地问我:“他家有没有养狗? 你知道,我特别害怕狗啊。” “没有,但是他家养了一些别的东西,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诡秘地笑 了。我用电子锁把车锁了,汽车发出了两声尖锐的叫唤,就静默了下来。其实,我 倒是非常喜欢大狗,比如德国狼狗、松狮、大丹这类猛犬,而且,我最喜欢的兴许 算是藏獒。可是,据说藏獒这东西,平生只认一个主人,别的人就基本不认,我梦 想如果我有条件的话,也养一条。但是杨琳害怕,如果我今后真和她在一起了,这 个问题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我们已经走到了赵亮家门口。我摁了一下门铃,大概 停了3 秒钟,门就打开了。 “哎呀,你们可来了,都等半天了! ”一个有点火辣辣的女声响了起来。赵亮 和曾莉,这个屋子的男主人和女主人迎候出来。 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女主人,我的好朋友赵亮的妻子曾莉。她也是从海外留学归 来的女精英,是和赵亮一同攻读美国东部地区一所大学博士学位的同学,不过,两 个人一个学法律,一个学经济。无论外表还是他们身上的光圈、头衔以及身份地位, 两人都可以说是珠联璧合,搭配得当。世界都是他们的,是经济学和法律的天下啊, 我悄悄感叹。曾莉长得很大气,身材很宽大,脸是圆的,胸也很高,眼睛大,睫毛 长,目光犀利,动作很大,一看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麻利爽朗的女人。赵亮跟在她 的后面冲我笑,两个人都穿着居家的便装来迎候我们。他夸奖杨琳漂亮,“段刚, 你这女同事很漂亮啊,怎么现在才带来让我们看? ” 杨琳说:“哪里呀,你看你的太太才漂亮呢。 曾姐姐,我见到你,才发现人的眼睛可以有这么大,双眼皮可以有这么双。” “哈哈,小杨老师挺会夸奖人啊。你的单眼皮也很别致,多么有味道的单眼皮 儿啊。”曾莉说。大家哈哈大笑,彼此半调侃半恭维一番,他们就引领我们进去了。 我把带来的小礼物——两瓶波尔多干红给了赵亮。 这栋房子的花园不算很大,但是却修饰得很细致,有些苏州园林的风格,假山 假石,盆景和潺潺的流水,以及高大的橡皮树,石子路蜿蜒其间。进去之后,在起 居室里,我首先看到了两只白色的大波斯猫在沙发上上下跳跃,对来了新客人感到 了意外的惊喜。我说:“波斯猫就是给人华贵的感觉,瞧这猫养得那个肥壮慵懒! ” 忽然,我看到非常有趣的一幕发生了:一对橘黄色的小鸟欢快地落在了曾莉的 肩膀上,一边一个,还不断地唧唧喳喳地叫。显然,这橘黄色的小鸟就是曾莉的宠 物。“这是我的宠物鸟,叫做玉鸟。这玉鸟非常可爱的,刚才,我在厨房里帮厨, 正在切一根胡萝卜,这胡萝卜的颜色和它们的颜色差不多,刚好,其中一只,飞到 外面花园里的暖棚里玩儿去了,不见了,另外的一只就以为我把它的同伴给杀了, 正在切它的肉,于是,疯狂地啄我的手,和我上下起落的菜刀拼命,企图挽救那根 胡萝卜,一边还惊恐地尖叫,把我的手都啄出血来了。幸亏,另外一只玉鸟听到了 同伴的尖叫,又及时出现了,这个局面才改观了。” 我听到和看到这有趣的一幕,觉得的确很有意思。女主人的肩膀上停着两只鸟, 这是多么夸张的喜剧场面啊。“你这宠物实在太特别了。我喜欢大狗,可是我们住 的公寓楼养起来也不方便。”我说。 “我的宠物是这两只波斯猫,你们猜,他的宠物是什么? ”曾莉笑着问我们。 “可能是,一些绿毛龟? ”杨琳绞尽脑汁后脱口而出。 “一定是一只刺猬。”我断言道。 “都不对,你看,他的宠物在那边! ”我们于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 在屋子落地窗户边有一个大玻璃罩,玻璃罩中间一个狭长的空间里,有一只很肥很 胖,胖得几乎都走不动路的大白兔,在吃着带叶子的胡萝卜。 我们都笑了,“他属老虎的,可是却喜欢大白兔! ” 赵亮换了一套衣服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数码相机,“她还说我呢,她养的 那些东西的反差实在太大了,养波斯猫很容易理解,养玉鸟也很有意思,可是,她 还养了一条蟒蛇呢。走,我带你们去看看那条蟒蛇吧。” 曾莉显然很高兴,“好啊,你们也可以把蟒蛇缠到身上玩玩,它非常的温顺可 爱,会喜欢你们的。”然后,他们带我们从房间的一扇门出去,向后花园走去。 杨琳拉住我的胳膊,感到了紧张,向我吐了一下舌头,表示了惊奇:“你知道 的,对不对? ”我点了一下头,“我过去就知道,但是我也没有见过。不过,你不 要害怕,它不伤人的。”我的确过去就知道了,过去和赵亮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 告诉过我,他的太太饲养了一条蟒蛇,我就觉得他太太有超越常人的一面。 我们来到了后花园,在开阔的绿地边,有一个玻璃暖房,赵亮把门打开,从一 棵树干的后面,把一条蟒蛇取了出来。这条蟒蛇不算特别大,但是也足够大了,它 的颜色和花纹非常漂亮,是嫩黄色加白色,显得高贵、雍容。赵亮出其不意地把它 放到了我的脖子上,“别动,让它自己动,它会喜欢你的。”他哈哈大笑着跑开, 开始给我拍照。我感觉到它很重很沉,我的脖子根瞬间就凉了,也不知道是蟒蛇的 身体冰凉,还是我的身体因为吓着了而完全凉了,要说不害怕那完全是胡扯,我就 是害怕各种没有脚的或者多于4 个脚的东西,比如蚰蜒和滚子虫,腿太多了的东西 和没有腿的东西,都很叫人害怕和恶心。我甚至听到了蟒蛇在我的耳朵边咝咝吐芯 的声音,那种声音像丝绸被轻微地撕裂,又像风刮过残破的玻璃那锋利的刃面。我 看到杨琳这个时候都有些要闭上她那双可爱的眼睛了。 她不敢看,也不敢靠近我。我知道,自己内心怎么害怕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我大胆地把蟒蛇抓住,让它缓慢地滑落下来,然后一半缠绕在我的身上,一 半探出去。 蟒蛇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熟人和生人,不断地吐芯子,眼睛里的目光清澈、 友善。后来,杨琳不害怕了,她走过来,抚摸蟒蛇带鳞片的身体,然后也接过去, 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带着这条漂亮的蟒蛇,让赵亮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把蟒蛇递 给了曾莉。 这蟒蛇一旦到了曾莉的身上,就立即活跃了起来,动作明显大了,在她的身上 亲呢地游走了半圈,还拿舌头去碰她的脸。哎呀,那个场景,是又吓人又动人。杨 琳很好奇地问了几个问题,曾莉简单地回答了她,养这么一条蟒蛇需要什么条件, 它吃什么,饭量多大,它的气味如何驱除,给它看病如何找大夫,费用如何,四个 季节如何养护,以及发情和交配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总之,这条颜色高贵典雅的蟒 蛇实在让我和杨琳大开眼界。 把蟒蛇欣赏够了,将它放回到那个玻璃房里,我们一起又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看看,我怕保姆做不好我特别安排的牛排。”曾莉抱歉 地笑了一下,就去厨房忙活了。 我的确闻到了牛排的味道。此外,还有海鲜、欧芹、大蒜、咖喱的味道。看来, 中西合璧的大餐已经在准备了,而且,这是一顿味道、成色、风格一定很丰富和混 杂的午餐。我坐下来,赵亮抱怨说:“也不早点来,咱们好聊聊天,我等你半天了。” 我抱歉地对他说,“今天是星期天,我起来得比较晚,先去接的小杨老师,来 的路上又遇到了警察在处理车祸,又耽误了一阵子,到你这里,就直接赶上吃午饭 了。”我看见杨琳站在客厅的那个柜子前,仔细地看赵亮收藏的酒品都叫什么名字。 “来来来,杨老师,那都是男人喝的玩意儿啊。先来坐一下,我叫人上茶,等 喝了茶,然后我带你们参观我们的破家。”他招呼她也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来。他 用手抚摸那白色波斯猫的皮毛。波斯猫很乖地蹲在他身边,两只大猫,都很老实温 顺。这沙发是布面的,非常的柔软,一坐下去,身子就陷进去了,真像一个温柔的 陷阱。这沙发也许就是一个象征,当代日常家居生活的象征,就是日常生活的幸福 和安逸,会将一个人牢牢地捕捉。“喝点什么? ”他问我们。 我说要绿茶,杨琳想了一下,说,“我喝咖啡,最好要浓的。”我看了她一眼, 她也向我投来一瞥,意思是没有办法,她必须要靠咖啡提提神。她似乎有点儿神经 衰弱,要是不喝点咖啡,就觉得精神不振。保姆很快给我倒了一杯绿茶,我看那茶 叶是上好的黄山毛峰,给杨琳倒的,是一杯很浓的咖啡。赵亮自己喝普洱茶。 我们闲扯了几句,一边喝茶喝咖啡。这个时候,我才定下神来,观察着整个客 厅。我发现赵亮的生活品位不俗气,客厅里,很多家具都是仿明式的现代红木,桌 子,条凳,圈椅,案几,都是很简洁的。有一张长餐桌,却是玻璃钢的,那种简洁 明快的北美式样的桌子。显然,一个家庭的装饰和装修,完全就是主人自身的风格、 修养、趣味和品位、爱好的体现。客厅里还有一个真正的壁炉,冬天可以用来烧柴 火的,壁炉旁边有一个专门放酒的柜子,里面琳琅满目地放了几百瓶酒,洋酒、白 酒、黄酒、葡萄酒、日本清酒、韩国真露酒、台湾米酒等等,应有尽有,既是装饰, 也是饮品。在酒柜的边上,还有一个小巧的鱼缸,里面游动着一些色彩艳丽的热带 鱼,在不断供氧所产生的气泡之间来回穿梭。客厅举架很高,像是有一个天井那样, 二楼的一部分房间,并不覆盖在这客厅的上方,所以客厅一角可以摆放一些巨大的 植物,甚至他就在客厅里直接种了几棵小树,很怪的、开花的树,高3 米多的样子。 我叫不上来名字,我只是认识一些较小的绿色植物,比如叶子疏朗地披散的散尾葵、 扭结生长的发财树、大红菠萝等等。还有一架钢琴,摆在另一处靠近窗户的地方。 这算是中产以上家庭客厅装饰装修摆件的样板。 我如此环视了四周,茶也喝了,天也聊了,然后,我提议,“我们想参观参观 你的这豪宅,打算有钱的时候,也买一栋。” “你们要买就尽快买,我告诉你,在北京,这房子的价格将越来越贵,根本就 降不下来。” “那也是你们这些经济学家忽悠的,这么贵的房子,像你这别墅,至少值1000 万,有多少人能买得起呢? 都是你们经济学家在推动物价上扬啊。”我半开玩笑地 打趣他。 “这个你不明白,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了,物价自然就上来了。回头再给你详 细说,来来,先跟我来。我告诉你吧。这客厅就很杂乱,很不协调,是不是? 因为 我和老婆的审美趣味刚好不一样,甚至相反。你看,我喜欢中国古典式样的,而她, 则喜欢西洋式的,所以,我们在装修房子的时候就达成了协议,凡是属于我的地方, 都按照我的趣味来装修,而属于她的地方,则按照她的想法。这就好办了。客厅里 混合了我们两个人的风格,所以就比较乱。而厨房,是属于女人的,按照她的想法 来,你看,厨房很大,里面的所有设施都是简洁的,实用的,大部分都是她喜欢的 白色。”他已经带我们来到了厨房门口。 的确,我看到了厨房很大,大概有20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有三个女人在忙碌: 曾莉正在指挥着两个女佣人做这做那,围着天然气灶台和水龙头在转。微波炉在轰 鸣、厨房露台上的烤肉架在冒烟、两个灶眼上都有火苗在喷吐,肉块在锅里发出诱 人的滋啦啦的声响,味道在飘散,我在咽口水。我看到了一台巨大的美国通用冰箱, 那个冰箱可以把两个成年人站着并排放进去。发现我们在窥探,曾莉朝我们笑着点 头,示意我们继续到别的地方看看。然后,我们就被赵亮带着,继续上楼参观了。 房间楼梯是螺旋上升的,在一楼和二楼之间,还摆了一个黑色的紫檀木柜子, 柜子本身和里面装着的东西,都散发出一种醇厚的香气,这是檀木混合了云南普洱 茶的气味儿。我看见,柜子里大概有几百饼,大部分是圆形的云南普洱茶茶饼,按 照生产年代和厂家、出产地,分别放在不同的格子里。 “味道有些怪,怎么让我想起来了我去巴西大学讲学的时候,喝过的马黛茶的 味道? ”杨琳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普洱茶是产于云南的一种茶,属于自然发酵的茶,这种茶和别的茶不一样, 它是越发酵越好,尤其是生茶,放的时间越长越好。”赵亮解释说。 “这茶是越放越值钱,前段时间,有一个拍卖会上曾经拍卖过鲁迅先生当年留 下来的一块很小的普洱茶茶饼的残块,据说,拍卖了17万呢。你保留了这么多饼, 50年之后,肯定能大赚一笔钱。”我说。 他笑了,“我不靠这个赚钱,这都是她存的。 最近普洱茶的市场叫一些炒家弄糟了,价格很离谱。我估计很快会跌价,所以 你们不要随便去买,自己喝就另当别论。不过,我喜欢绿茶,绿茶的滋味多好啊。 我还喜欢喝花茶,而我太太就喜欢味道浓烈的茶。” 我们上了二楼,二楼分布了几间卧室,一个衣帽间,一个储物间,还有一间书 房。“这个卧室很宽敞,是属于女人的,那么,就按照她的意思来布置。要是按照 我的想法,最好这里摆一张龙凤雕花大床,现在你看,她喜欢的是白色的、英国维 多利亚风格的这种有长长的腿的床。”我看到一共有三个卧室,一大两小,装饰风 格都是女人的,白色基调,稍微显得有些冷,但是却洁净、典雅。不算很大的书房 里,就全都是赵亮的东西了。一张大桌子,是赵亮用来写作那些振聋发聩的、指导 中国经济改革向何处去的大块文章的。我知道他是政府机构信赖和喜欢的经济学家, 他的一些建议都被政府采纳了。 前些年,他对一些巨无霸型的国有垄断企业垄断资源和社会财富而大加挞伐, 最终导致了电力、电信和其他一些公司的分拆,形成了多强竞争的局面。他又是一 个鼓吹股市向好的经济学家,他总认为中国的股市将大涨,至少在未来10年里将一 直涨下去。这就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利益在里面。而且,我知道他不喜欢中央 的宏观调控,他更喜欢和地方政府打交道,更喜欢地方政府去“经营土地与经营城 市”,这里面有他自身的利益,我觉得。他担任了5 个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还有 几十家企业的经济顾问,以及多个城市的经济顾问,我想,他个人的利益,都在这 些身份里体现出来了。 书房里的书柜靠满了一面墙,摆满了各类经济学的书,人文类的书不算多。但 是,有四函线装书很扎眼。“你看,这四函线装书,一个是《红楼梦》,另外一种 是《金瓶梅》,都是你送给我的。” “我当然记得了。我看你还缺一些书,比如不少经典的人文类古籍,我再给你 弄一些来。 你看线装的有没有什么障碍? ” “没有,我跟你学了一点训诂的功夫,看线装书、古籍繁体字,可以很流畅。” 书房另外一面靠墙摆了一个博古架,架子上有一些相当不错的青花瓷瓶,据说 是他的父亲给他留下来的,是珍品。另外的各种东西,我看都是他参加全国各地的 研讨会、对话会、峰会和论坛的时候发的纪念品,什么纪念瓷盘、唐三彩的八骏、 奥迪汽车模型、奔驰车标、独山玉、灵壁石、仿造的越王勾践剑、银盆、印第安人 面具、河南淮阳泥泥狗、蒙古弯刀,真是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的,看来,他走了不 少地方,在各个地方都拿回来了一些纪念品。另外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张桌子,则是 我非常羡慕的一张宽大的新红木桌子,上面铺着一张吸墨的白色毛毡,毡子上有些 星星点点的墨迹,旁边则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砚还是一方很大的盘龙砚,还 有一个漂亮的笔洗。 “你平时还写字画画? ”我有些吃惊了,“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风雅了? ” 他哈哈一笑,“这些年,我到处跑,到地方上开会,人家总是要你题词题字的, 我就练起字来了。我的隶书、楷书都是不错的,什么时候我给你也写一幅,送给你。” 我展开他的字看,那是一幅漂亮的小楷,“书法这个东西就像人一样,书法是 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是一点错没有的。你的字变化 很大啊。这小楷很漂亮、潇洒、灵动,透露着一种挥洒自如的气魄。” 他很高兴我赞赏他的字:“有眼力,有眼力。 你也写字吧? ” “我也写啊,行书草书,哪天我给你写一幅来。” 说着话,我们又上了三楼。三楼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小厅,那个小厅被曾莉专门 建造成了一个家庭影院。一幅白色的银幕占满了一面墙,三排向后倾斜的藤椅是看 电影的座位,藤椅边都挂着耳机,那是静音放映时,戴在耳朵上听声音的。还有一 台投影机和一台真正的电影放映机,有那台年代有些古老的真正的电影放映机,这 个家庭影院属于比较奢侈的了。我还看见有一墙壁高的DVD 、音乐磁带和一些电影 拷贝胶片。“这些,都是她的,她喜欢电影,平时回来,晚上的时候我在二楼写书、 写文章,她就在三楼看电影。我的那口子,她可是一个电影专家呢,她说她看了5000 部电影了,你们信不信? ” 我说,“不信。你们两个人都是大忙人,一个是教授,另外一个是大律师,你 们是世界上最忙的人啊,她哪里有时间看这么多电影? ” “这对于她是一种休息。她就是靠看电影来放松神经,解除她白天打官司、取 证、上法庭的烦闷的。要不然她就来折腾我了。她要是没有这个爱好,我什么事情 都别干了。不过,我听说,现在这些DVD 影碟、磁带、拷贝胶片,都要落伍了,现 在直接从网上下载就可以了,网上什么电影都有。这太可怕了。我想,这其中的知 识产权问题——”他陷入了沉思,害怕说出什么观点让我抓住把柄。 我接过了话头,“中国知识产权的问题很大,可美国人总是找我们的麻烦。明 明是他们自己质量检测不过关,却说我们生产的玩具里含铅,有毒,害得有良心的 玩具厂的老板,都上吊自杀了。有些西方人很讨厌,比如,那帮外国使节夫人周末 自己去秀水街买假名牌,周一她老公就到商务部告我们侵犯了他们名牌服装的知识 产权。他们把污染企业和简单的贸易加工企业依靠跨国资本,纷纷转移到了我们国 家,使用着我们廉价的人力资源,享受着我们出产的廉价产品,反过来又说我们是 污染自己的环境,还加剧了全球气候变暖的罪魁祸首。” 杨琳说:“现在网络的影响太大了,学生们整天在网上待着,根本就不愿意读 书。我就发现,现在我教的这些学生,感觉一年比一年素质差,学费那么高,我们 学校一般是一年一万,可他们呢? 这些孩子进了大学,又不好好学习,整天不知道 在于什么,就沉溺在网上,到头来什么都不懂得,连谋生也不行,毕业了,哪里都 不愿意去,就在北京待着,即使找不到工作,也愿意在这里待着,实际就业率很低。 这大学扩招真是造成了一个大问题——” 我打断了杨琳的话,“不,罪不在扩招,板子不能打在扩招的屁股上,你想想 看,现在最大的社会公平,就体现在受教育的机会上,所以,必须给更多的人受教 育的机会,必须要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有流动到高层的机会,扩招是大好事。 虽然扩招导致招来的学生素质总体下降了,但还是给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带来 了受教育的机会。今年,中国大学在校生已经达到2500万了,毛入学率23%,很可 观的成就。而且,我觉得大学收费是对的,无非现在是收高了,还是收低了。学校 和政府管理部门应该给品学兼优的学生提供更多的奖学金,扩大贷学金的范围。 咱们说这些,让赵教授见笑了呢。” 赵亮哈哈笑了起来:“你们谈得很有趣,都很有趣。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左 派还是右派,是自由主义,还是新权威主义。你的观点有时候很混乱。” 我按捺下和他争论的劲头。离开了那个电影放映厅,我看到,在三楼的另外两 间屋子里,都是他的收藏品。看来,他把他当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开研讨会拿的出 场费,和其他不知名的收入,很大部分都投入到了他的收藏上。我发现,他收藏了 一些淡黄色的花梨木家具和摆件,都很漂亮。 “这花梨木可以散发出一种沉郁的香气,你们闻到没有? 它原产地主要在海南。 这个木头很神奇的,很粗很粗的花梨树,长了几百年的大树,只有一点点的树心可 以成材,能用来做花梨木家具,就这么点。”赵亮用自己的胳膊做了一个比较。他 的胳膊不算很粗,但是,一定比很多人的大腿还要粗壮有力呢,我想。 我拿起来了一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的花梨木原木,放到手上把玩,感觉 花梨木非常的润泽,滑溜,冰冰凉,皮肤可以感到花梨木的清凉、质地坚硬,很舒 服,它拿在你的手上似乎有生命,似乎在和你说话、玩耍。 “真是好东西。”我由衷地说。 另外的一间屋子里,摆放了大量的、堆积如山的字画和油画,卷轴、镜框和被 放在柜子里密封的手卷比比皆是,由空调制冷设备常年保温保湿,那些设备正在嗡 嗡响着工作着。“这是我收藏的当代画家、书法家的作品。你们看,我下手早,所 以收到了这些东西。在市场上和一些拍卖会上活跃的当代画家的作品,我收藏了上 百幅。这些东西在拍卖会上要卖个几千万了。” 我很佩服.“不愧是经济学家,投资高手啊。 怪不得你有一阵子一直在鼓吹,多余的资金和那些不明来历的游资应该大力投 资中国的当代艺术品市场,把那些被低估的艺术家的作品烘托起来。看来,你是自 己先收他们的一些作品,囤积居奇,然后,写文章把市场鼓吹起来,最后,你就奇 货可居,大赚其钱了。” 他稍微有点尴尬,但是看来,他不否认我的说法,“你这么说也成立,但是我 不是把整个市场独吞了啊,我告诉大家要往这方面投资,大家都去赚钱,市场是大 家的。这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是最近发生的。几个人大代表总是揪住我们学校的 一个老经济学家不放,说他写文章鼓吹股市,影响政府的政策,同时影响股民们的 投资意向,而他的儿子则配合老爸的造势,依靠自己的上市公司去圈钱。这里面, 你说有因果关系,也有,但是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非法的勾当。我们的老经济学家很 冤枉啊,有苦说不出,但是他又不好把事情闹大,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自己的学生 在政府里面的权势与权威,去跟那几个人大代表斗,很容易。但是他知道那些反对 他的人,个个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而公众不知道这个,以为我们这个老经 济学家的确是不讲良心,整个家族互相配合,上下其手,上阵父子兵,赚了一个满 盆满钵的。所以,你说我也是这样的,不讲道德和道理,我不反驳你,但是我告诉 你,实际上是你没有道理,因为在一个市场经济社会里,一切都要看你违反法律了 没有,凡是没有违反法律的事情就都是可以做的事情。” “老段,你说话也太不给你的老同学面子了。你们一说话就打仗啊,我都听出 来了,你们总是掐架,争那些谁也说不清的事情。”杨琳责备我了。 她说得对,可是我和赵亮认识都20年了,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没有人知 道我们的关系铁到了什么程度。但我笑了一下,“你看,小杨老师同情你了呢。我 不讨伐你了。” “你就让他说呗,他现在就是胸中有一股不平之气,我看出来了。再说,我还 不了解他啊。 我太了解他段刚的性格了。你就让他说。不过,你说对了,我亲爱的老段,我 的确是囤积居奇了,可是,1995年我就开始买他们的东西了,那个时候,这些流浪 在北京的画家艺术家,还在圆明园一带四下流窜,连饭都吃不饱呢。有的人,你给 他一点颜料钱,就可以换他全部画好的画走。那个时候,每次假期回国,我就去画 家那里直接买下来的,当然是我的眼光独到了。因为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经常 去纽约的苏荷区,虽然那里是我当时最害怕去的地方,曾莉就反对我去,说那里都 是美国的流氓、地痞、强奸犯和无赖盘踞在一起,没有真正的艺术家,很危险,甚 至一不留神就丢掉了小命。 可是,我去了,认识了不少家伙,懂得了一些道理。我明白了艺术品的价值和 价格。美国好莱坞电影产业,每年会给美国经济带来多大的好处? 你一定不知道。 你知道现在美国的那个波普画家安迪·沃霍尔的画,卖多少钱一幅吗? 去年,他的 作品在全球的拍卖会上的总成交额,就在3 亿美元。所以,当时我趁放假回国,就 提早买了这些画。因为我知道中国当时是要继续搞市场经济,是要让国家富裕起来, 那么,水涨船高,艺术品早晚要有一个很大的市场和很高的价格。你要是说我有远 见才对。 当然,你怎么说都可以。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要是你长脑子了,在任何一个时 代,你都会是真正的大拿,可以做到赚你自己的钱,不昧良心,依靠智慧和知识, 成为真正的获利者。” 我折服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远见卓识和我的没有脑子。这个时候,我们被他引 领到了他家那个40平方米的三楼外的露台上。空气非常新鲜,春光无限,四周的风 景一览无余。四下都是漂亮的别墅,风格迥异,像不想互相了解和窥探的有钱人那 样彼此退让。那个人工湖上的春水,荡起阵阵涟漪,垂柳分布在弯曲的湖边堤岸上, 嫩嫩的绿,特别养眼,哎呀,这个春天的季节,一切都是那样的有生机,有感觉, 也有着一种古怪的躁动,动植物都在发情和生长,而我们,则在露台上欣赏到了眼 前的一片春光。 赵亮拿着一个望远镜递给我,“你看看前面那条河,在河的对岸那边,有什么 ?” 我拿过来望远镜,看到了一片开花的桃树林,那么的粉红和妖艳,一些更大的 别墅顶端的红瓦分布在树林间,还有人喊马嘶的景象。 “那里似乎是一个农场啊。” “那是地产商王达量的庄园。你知道王达量吗? 他也喜欢艺术,还办了一个现 代艺术馆呢,收藏了很多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的那个庄园啊,种了一万棵桃树, 叫做万桃林,现在开花了,粉嘟嘟的桃花,哎呀那个漂亮,你能看见,是不是? 你 是看见马匹在奔腾了吧? 这个王疯子,他还养了12匹马,有两匹是从土库曼斯坦买 来的汗血马。这王达量就是喜欢马,怪了。他这个庄园里,有30多个人在伺候他们 夫妇和孩子。他太太有一阵子据说得了肺病,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于是就开一 辆悍马,整天在青藏高原上奔跑,在那里散钱,访贫问苦,办小学救助失学儿童, 后来发现病好了,你说奇怪吗? 但是她还是经常去西藏,盖寺庙、盖学校。你看, 他们才是真正有钱的人,所以,你也不要觉得现在的有钱人都为富不仁,他们过去 也是很穷的,现在依靠自己的努力发家了,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和道德标准,有自己 的品位、趣味和正在形成的社会诉求。他们是当代社会的精英和成功人士。他们非 常的热情好客,王达量就喜欢骑马到我这里来串门儿。我哪天带你们去他家玩。” 我把望远镜递给了杨琳,我看着赵亮,“等到桃子成熟的时候再说吧。” “桃花竟然能够开成海洋一样呀。”杨琳放下望远镜说。“我倒很想去那里骑 骑马。我喜欢骑马。”她对任何运动项目都有兴趣,我想起来了,她的前夫是一个 体育频道的节目评论员。 这时,赵亮家的女佣人上来了:“赵先生,太太说,请你们下去吃饭呢。” 我们三个这才离开了露台,下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