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两根导火索都被点燃了 乌梅的消失是赵亮夫妻关系的转折点。他们的婚姻从此走上了分崩离析的道路。 这是我很快就明白过来的事实。 的确,当乌梅人间蒸发了之后,我发现,赵亮和他的妻子曾莉的关系迅速地恶 化了。本来,两个强势的人在一起组成了一桩婚姻,就要互相妥协和忍耐,他们想 必已经互相忍耐和妥协很多年了。现在,当乌梅连带着由他们夫妻俩的受精卵发育 出的腹内胎儿突然消失,从人间蒸发时,导致了他们本来隐秘地存在的那些不快、 那些分歧、那些彼此的怨恨和恼怒,就全部爆发了。那么,事情有没有补救的希望 呢? 中介公司也觉得很恼火,他们不得不给赵亮夫妇退还了全部抵押款项,而且还 按照合约赔偿给赵亮夫妇5 万元。 在赵亮看来,老婆曾莉一开始出了这么个寻找代孕人代孕的主意,就是她自己 在婚姻中极端自私的表现,他对我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够自私 到了即使说是为了她自己的事业,连女人起码的本分都不愿意恪尽职守——来为自 己的丈夫生一个孩子,而是去借别人的子宫来给自己的丈夫生个孩子,然后冒着这 种显而易见的危险。现在,这个危险果然爆发了,当然一切责任都是曾莉的了。他 对她充满了怨恨情绪,为此一点都不能原谅她。 可是,在曾莉看来,赵亮才是一个真正的大男子主义,因为她答应嫁给他的时 候,两个人就有一个约定,那就是,她不打算要孩子。他当时满口答应了。可是几 年之后,他就开始不断地催促她,希望她给他生孩子。她希望的是过“丁克”一族 的生活,不想要孩子,也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她不喜欢孩子。后来,为了他的愿望, 她最终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寻找代孕人来完成这个她本来就不愿意完 成的生孩子的过程。虽然要冒一些风险,可是也比她自己孕育和生产孩子的整个过 程要让她感到轻松和愉快。可谁也没有料到,代孕人跑了,乌梅只是因为也喜欢孩 子,喜欢上了自己孕育孩子并且做母亲的那种感觉,竟然以为怀的真的是她的孩子 了,一分钱都不要,消失了! 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做母亲去了。曾莉非常气恼中介公 司,威逼他们一定要把乌梅找回来。 对于中介公司来说,才是真正的人财两空,他们也很恼火,说从来还没有发生 过这样的事情。中介公司派出人力物力,到处寻找乌梅的行踪下落,甚至到了她的 老家,和所有她可能藏身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她,也没有获得乌梅的任何消息。 中介公司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声称,经过他们公司中介代孕的200 个案例里,还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却发生了。中介公司的经理王胜利这一 次彻底失败了,他暴跳如雷,把手下骂得狗血喷头,可是无济于事,于事无补。我 看他应该改掉“王胜利”这个名字,这样也许他才会更加稳妥了。 不过,我倒在内心里有些理解乌梅。我相信,乌梅至少一定还在这个国家,在 这个国家的某个小地方,安静地准备生育下一个基因并不属于她,但却是由她的子 宫和羊水孕育的孩子。 她的内心里此刻一定充满了狂喜、安详、幸福和快乐,她可以不要一分钱,冒 着危险去得到那个孩子。的确很奇怪的是,当乌梅消失之后,我却隐隐地感到了一 丝快意,因为,当乌梅违背了这个商业社会的准则,将完全按照金钱关系来运作的 买卖关系打破之后,她胜利了。她不仅找回了穷人的自尊,还得到了做母亲的快乐。 也许,她这么悄然地跑了,一定也有负疚感,但是,她这也是一种对可以用钱来轻 慢她的人的极端报复。一定是这样的,我想,乌梅现在一定是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 视野里了,就像对于赵亮和曾莉来说,乌梅的真实的现实生存状况,她的家庭贫困, 她的就业困难,她的道德追求,她的内心渴望,本来就不在他们的视线里一样。 当乌梅的消失即刻成为赵亮夫妇关系走向毁灭的导火索,被突然点燃的时候, 在我的学生们中间,也有一根导火索被点燃了。我的那个认真的、倔犟的学生沈临 帖,把自己的师兄高强抄袭论文的调查报告,不仅贴到了学校内部的网络论坛上, 而且还递交给了学校的学术委员会的院长和教授们。 这下子麻烦大了。本来,当沈临帖告诉我高强的论文是抄袭的时候,我基本上 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虽然我痛恨这个事情。因为,这可是高校里面非常普遍 的一种丑恶现象,一种几乎让人见怪不怪的非正常的正常腐败了。 我在前面说了,由于学校考评教授的业绩和学生的成绩,都需要论文作为一个 标准依据,因此,论文的生产、发表和评估这整个的链条,就成为一条似乎看不见, 但是又非常清晰明确的灰色地带,在这个地带里,到处都是抄袭、照搬、署名黑幕 和暗箱操作,这成了高校中很大的学术腐败领域。可是,这些现象大家都熟视无睹, 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谁让你们要用论文来成为所有考评体系的标准的? 谁让你们 非要以发表多少论文来评价职称、奖金、学位和功绩的呢? 于是,论文腐败就愈演 愈烈。直到沈临帖那么做了,我才意识到麻烦大了。 人文学院的马院长立即找我谈话了。“段老师,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我还没有 觉得这是个事,可现在麻烦大了。你的这个学生,他把事情捅开了,捅到了学校的 层面上,又是上网发布调查材料,又是递交材料到校学术委员会,那就不好解决了。” “我也一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可能看得没有您那么远,”我试图消弭他 的紧张,说,“有什么不好解决的呢? 我们可以对高强抄袭论文的事件表态,给予 高强一个最高的惩罚,就是取消他的答辩成绩。” 马院长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仅仅是取消答辩成绩就完事了? 你看看今天的《 北京消息报》和《中国教育报》吧,那些记者都在拿这个例子来谈高校的教育腐败 了,这新闻一出来,就成了校领导面临的巨大压力了。我们不能成为坏的典型,被 新闻媒体利用。现在的媒体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一直在找高校教育的茬几,这下又 有把柄了。” “我也没有想到沈临帖会把文章发到学校的网络公共论坛里,还上交给学校的 学术委员会。当初,他告诉我他发现了这个抄袭事件之后,我要他等等,我要和他 谈话,先看看证据之后再说,可是没有想到,他很快就自己行动了。 这个学生,他属于比较执拗、过于认真的那种人。” “你的这个学生的脑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为什么不能采取委婉的做法 ?他这是要干什么?高强也是他的师兄啊,这么做,等于判了高强的死刑,他一辈子 都会受到影响,”马院长很生气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这个事情尽 快地冷却下来,低调下来,然后把媒体放大的坏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我看着眼前的秃头老院长,正在头顶冒汗。 我知道,再有一年,他就要退休了,他可不希望在自己任内成为坏事件的核心 人物,那属于晚节不保,属于功亏一篑,属于倒霉透顶。那就是他一生的污点了。 我太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了。 “马院长.现在事情已经出来了,我们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来表态和处理 高强的论文抄袭事件,把他处理好,就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了。” “他的论文答辩成绩很高吗? 他得到学位证书了没有? ” “对,他的答辩成绩不错。答辩的时候我也在,还真没有人现场发现他抄袭。 但学位证书还没有发呢。我经过了查证,显然,沈临帖说的都是事实,高强就是抄 袭了,抄袭的是北大一个副教授的著作。” “那其他的同学怎么看? ”马院长紧张得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他这么大的年纪, 还要面对这么烦心的事情,真的也够难为他的。 “您应该知道其他同学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第一,这个沈临帖很不地道, 怎么可以搞自己的师兄呢? 第二,他们也会觉得高强很笨,怎么抄袭论文抄袭得那 么没有水平? 照搬照抄是最傻的,这高强也抄得太蠢了,难道他抄袭论文的时候就 不会改头换面、模仿借用、移花接木、‘正常引用’和掐头去尾? 而是如此照搬照 抄整段整段的文字,和北大那个副教授的著作内容一模一样,那可是人家获得博士 学位的论文啊。 我想,他们就是这么看的。” “那么,高强的抄袭事实如果全部确立,就不是取消他答辩成绩的问题了,眼 下我们正在面临本科院校达标考核,学校一定会责成我,严肃处理、杀一儆百,那 要开除他了。现在只有开除他高强,才可以迅速地平息整个事件。你说呢? 你是不 是也是这么看的? ”马院长狡黠地问我。他比我大20多岁,他吃的盐比我拉的屎都 多,我相信,他知道我在怎么想。我当然不愿意任何一个学生被开除,应该给人留 一条生路。 我说话了,“我想,作为高强的老师,我表态,最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毕 竟抄袭这个事情在学校里属于高发期,也不是他一个人抄袭了,我们应该参照其他 学校的处理方法。当然,如果高强拒不认错,我们就应该根据他抄袭论文的事实, 严肃地惩罚他,做到杀一儆百。但是我想他会改过自新的。”我的眼前浮现出高强 的模样来,大高个子,很结实,也很实在的一个人,有点笨,但是比较讲义气,在 学生中人缘很好。 马院长看着我的眼睛,他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参照别的 学校的处理办法,也不能过激。对,就应该这么办。当然,如果高强拒绝认错,我 们就要严惩了,要不然,整个事件就不会平息下来。” “院长,我想,学校的领导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做法的。虽然,他们也需要杀一 儆百,但是事情闹大了都不好收场,很多人等着看热闹呢,” 我微笑着说。“对学生总是要网开一面,大开杀戒就将导致长久的沉默、压抑 和万马齐喑。” “行,我去找常务副校长汇报这个事情,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他。” 马院长匆匆走了,我的内心陷入了痛楚之中。当学术腐败变成了很多人的事情, 很多人都参与其中,共同在这样一个潜规则里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那么,一旦真相 暴露,牺牲品就是那个突然裸露在光圈照射里的倒霉蛋。如今,这个倒霉蛋就是高 强,这个论文的抄袭者,这个被揭发出来并且被证实的确抄袭了的家伙。论文真正 的作者,北大一个副教授已经正式地给我们发来了确认函,确认高强的论文抄袭自 他的博士论文《元代话本小说的发生和发展》一书。现在,人赃俱获,那么,高强 不悔改,他就必须要上断头台了。从内心里,我一点也不同情高强,毕竟,他抄袭 了,可是,很多人抄袭都没有被揭发,被惩罚,他被揭发了,他遭到灭顶之灾,这 样的话,他的内心里就有不公平的感觉。可是,谈公平谈何容易? 就像腐败官员中 间,10个搞腐败的,只有一个被揪出来判了刑,被搞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被关 进了监狱,其他9 个照样逍遥法外,没有得到惩罚,难道,他就该愤愤不平,就觉 得自己冤枉? 你一点也不冤枉,你就是倒霉蛋,你就乖乖地自认倒霉吧。 我想好了,要找沈临帖谈一谈,这个时候,我知道他的心理压力也一定很大, 毕竟,是他揭发了师兄的论文剽窃事件的。在这个时候,我还听说,有很多的人认 为他是叛徒和犹大! 而不是皇帝新装里面那个勇敢的、说真话的孩子。 同学们都不答理他了。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揭发丑恶的人被认为是叛 徒和犹大,也同样要被押上断头台。 我来到了学生公寓。近年大学扩招之后,新学生公寓盖得很漂亮,旧的也完全 整修一新了,不过,学生们要花住宿费才能住在这里。他们的负担,一定比我读书 的那个时候重多了,虽然他们的住宿条件也好多了。每个房间现在是四个人,有的 是三个、两个人,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选择更好的公寓。还有宽带上网的电脑和 直拨电话。另外,每个学生几乎都有手机,再穷的学生如今都配了手机,这是他们 基本的一个装备了。 我进入学生宿舍楼,按照门牌找到了沈临帖。他刚好在宿舍里。我听说他连课 也不去听了。一看到他的脸,我就知道他受到了内心的煎熬,脸色苍白,跟吸了毒 品的人一样,瘦弱不堪。这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他认真、纯洁,看不惯一切丑恶 的事情,可是,他也因此而背负着自责。 他看到了我,似乎感到了一丝轻松,“老师,您好。” “我来看看你,你的脸色很糟糕。” “最近我休息得不好。” “走,到下面的咖啡屋去聊聊。”我安慰他,“你看来太委靡了,要坚强起来。” 我们来到了学校的一处咖啡馆里,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我给 自己要了一份卡布其诺,他要了一份纯咖啡。他用显得无助的眼神看着我,“老师,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 “因为,我发现,自从我把高强抄袭论文的事情揭露出来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首先,是我周围的同学对我的态度的转变。他们现在竟然都不理会我了。他们认为 我是犹大,是一个叛徒,是不值得信赖的人,他们都不和我交往了。 这是令我最痛苦的事情。”他的眉头紧锁,我理解他内心的压力。 “他们都是不对的,现在,他们连屎臭屁香都分不清楚了! 不用管他们,过一 段时间就好了。他们连基本的职业道德和操守都不具备了。你做的是对的,要坚信 这一点! ”我感到了恼怒。时代的坏风气! 我必须支持我的学生的正确行为。 “可是,我听说,学校要开除高强,是吗? ”他关切地问。 消息传得可够快的,我想。但是,我知道,一切都在变化当中。多年以前,我 就开始研究《易经》,这部上古的巫书和哲学著作,就是企图给千变万化的世界一 个规律,但是,事情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的,没有到时候,这个势是不会有分晓的。 “没有,这个事情,学校还没有定。但是,总是会处罚高强的,不管是轻是重。要 看他的态度了。” “我的揭露,要是最终导致了高强一个人的被惩罚,那我就失败了。”沈临帖 有些沮丧地说,“我的本意是想告诉那些抄袭的人,没有人是傻子,只要你抄袭了, 就会有人知道。我在我的帖子里也说明了这一点。可是,您看,现在,我发现,同 学们疏远我,恰恰是因为我是一个‘告密者’,他们认为,我是处于私人恩怨故意 想整高强的。” “我知道你不是,也和他没有私人恩怨,这一点,你不用多想。你很勇敢。不 过,把文章贴到了学校的公共网站上,使得学校在处理这个事情上,显得有些被动 了。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准备狠狠地惩罚高强,拿他当鸡杀给猴子们看了。再说,一 些报纸也在关注这个事情,我们学校成了舆论关注的焦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高 强他都是错的,你都是对的。你不用怀疑这一点。” “我还是不希望只有高强一个人受到惩罚。”他看着我,认真而焦虑地说。他 的眼神是那么的迷茫,好像他不知道是他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盖子,魔鬼已经放出 来了,大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临帖,你揭露他,他做错了,自然会使他受到惩罚,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你不用为此难过,只要是事实,就没有什么。关键是,现在学校里面的风气坏了, 人人觉得抄袭不再是耻辱。 就像一个作家如果抄袭了,那其实就如同刑事犯罪分子杀了人一样。大家都没 有了道德的底线。所以,你是对的,老师支持你。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就 是想告诉你,你是对的,你干得好,虽然这将导致一场学校的大排查、大整顿,但 是,你是对的,你不是犹大,也不是叛徒——你自己没有抄袭,你怎么是叛徒? 你 说了真话,你怎么是叛徒? 而且,我知道你是一个认真的人,一个很纯洁的、希望 世界也很纯洁的人,你是容不得虚假和眼睛里面有沙子的人。 所以,没有什么错。接下来,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有任何的精神压力, 不要有自责,好不好? ” 他看着我,他很聪明,怀疑我只是在安慰他。但是,我是很激动认真地说了这 些话,他信了。“那好。不过,最近一些天,我想了很多。” “你都想了一些什么? ”我关切地问。我知道,这个年龄的他们,20岁上下, 是最容易困惑的时刻,容易在一些事情上栽跟头,容易挫跌。 比如爱情,比如金钱和各种欲望的诱惑。现在的大学几乎是开门办学,什么样 的事都可能发生。学校也成了和社会更加紧密联系的地方,早就不再是象牙塔了。 “我在想,人活着的意义,或者,死亡的意义。”他说。 我笑了,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好笑,因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说话了。 谁还去想活着的意义? 只要是活着就很好。我说:“你都想到了一些什么? 比如, 关于人生,关于死亡? 老实讲,我现在很羡慕的就是你还有想这个问题的时间、精 力和状态。我比你大10多岁,可我早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比如说,我们都是要死 的,可是,在这个向死而生的生命过程中,我要让自己的生命进发出来一些能量, 带给别人一些东西,也让自己的生命没有虚度。这就是我喜欢当老师的原因。人生 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就是你活着,你要对得起自己的生命。要自己掌握自己,同时 去创造自己哪怕微小的价值。” “我觉得,您没有回答清楚我的问题。我实际上对生命本身产生了怀疑。段老 师,您对自杀怎么看的? ” 我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他提出这个问题很突兀。我仔细地观察他,没有发现过 多的异常在他的眼睛里浮现。“自杀? 自杀,虽然是一个生命个体的自然权利,但 是,自杀是很难被原谅的,自杀是一种懦弱的行为,自杀也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放 弃,也是一种打击别人的方式。一个人自杀了,可是,导致他自杀的问题得不到解 决,就没有意义啊。他的亲人会痛苦,朋友也会难过。什么都没有改观,只是,一 个生命不存在了。生命是神圣的,生命不能自己给自己下死亡判决书。” 他坚定地说:“老师,我不同意您的观点,生命一点也不神圣。地球上的生命 也是分等级的,人类在食物链条的最高等级,为了自己的合理合法的存在,发明了 所谓的人道主义,也为了自己的存在而给生命涂抹了‘神圣’的光环。但是,其实, 生命很污浊也很卑贱,生命很无奈也很错愕,有神圣的生命,也有如同蝼蚁的生命 一样。比如,那边墙上的一个飞蛾,你看,我这样一下子,就捻死它了。它的生命, 有何神圣可言? ”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和他雄辩的力量,而且我也不想 辩论。这些事情,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思考了。生活的水流,清流、浊流,自然地每 天都在推动我向前走,向衰老走,向死亡走,我根本就没有闲暇停下来,去思考生 命和死亡了。我不知道是我的悲哀,还是时代内部的病症? 我觉得很难回答他。 “只是你现在想到自杀这个事情,让我感到了警惕和危险。”我看着他,“你 和我说这个,是不是因为你感到压力很大,以至于你想到了自杀? ” 他哈哈一笑,他的笑使我有些放心了,“那不会。除非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了, 除非我的女朋友离开我了。除非,段老师您也抄袭了,那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真的自杀算了。我只是想到了这个话题,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我轻松了下来,“生命其实无所谓意义不意义的。没有去思考意义的人也都活 得很好。你看,那么多社会下层的人,比如,那些煤矿工人,尤其是在一些私人小 煤矿干活的工人,每天,他脑袋上顶的都是死亡,可是,他们照样下井挖煤,他们 照样快活地吃饭睡觉。他们死了,还能给妻子和孩子再获得一点赔偿,你说,这样 卑微的存在,为什么他还那么有力地活着? 他们怎么不去自杀呢? 他们比你艰难多 了。活着就是硬道理,活着就是希望。还有,等到再过一些年,你就知道,谁离开 你,你都可以照样活着,没有什么稀奇的,即使你的女朋友离开你了,又怎么样? 爱情失去了就失去了,还会有的,这也不是一个人自杀的充分理由。另外,我段老 师是不会做抄袭的事情的,也许我会引用某个学者的著作,但是我会注明的,所以, 我不会抄袭的。” 他又笑了,“那我就没有自杀的理由了。” “你的女朋友,她是哪个系的? 她和你现在的关系怎么样? ” 他犹豫了一下,“她是理科系的。哪天我会带她见您。她对我总是要求很多, 觉得我不成熟,她总是觉得我可能不会适应这个社会。但是,她又很欣赏我的执拗 和认真。我们现在的关系还可以吧。” “那她对你这次揭露高强的事情怎么看? ” “我只是简单地告诉了她基本的情况。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完全可以自 己下决断。 再说我从来都很执拗,她说随我自己。我觉得,她比较理解我,我们现在很好。 我感到和她在一起,我的生命依旧有意义。” “还有呢? ” “我父亲去世了,可是,我还有一个母亲,我要让母亲为我感到骄傲。” “嗯,很好。现在你不用想那么多啦,你就安心读书学习吧,好好准备你自己 的论文,也许会有人想从你的论文里看你有没有抄袭呢。” “那他们的算盘一定是打错了。”沈临帖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眼睛在镜片后 面闪烁着光亮。他的鼻子尖上沁出来了一些闪亮的汗珠子,“我绝对不会抄袭,我 也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好,你把自己的文章写好,把学业搞好,就是最好的回答。五一假期就在学 校好好读书学习吧。”我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