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消失在风里文/林碧心(3) 这半年来,只要发现卷发女尸公安局都会招呼我一起去看。但都不是林枚。 他终于肯把脑袋对着我而非计算机屏幕了。我于是看见一张英俊逼人的脸。比照 片上显得精神多了。 这就是林枚一贯的品位,被色相所俘,其他的倒都可以忽略不计。是的,林 枚太把身体当回事了,这是我和她最大的不同。 在年轻的时候,我喜欢林枚的方式除了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比如涂指甲油, 掏耳屎甚至陪她去上公厕之外,还有为她写诗。我把我们的友情编成蓝天和白云 的亲密,要不就是大海和船的偎依,虽然想起来会觉得可笑幼稚,但无疑是在爱 情没来临前一次成功的演习。而林枚则不同。她喜欢用身体的接触来表达她的爱 恨。高兴的时候她会搂着你亲一口,不高兴的时候她会照着你的脚丫子恶狠狠地 踩下去,疼的你抱着脚在那单腿跳的时候,她才在一边笑盈盈地拍着手喊看你还 敢不敢。我一度怀疑这是她那被叫做破鞋的老妈的真传。正经八百的女人没那样 的。肉和肉紧紧贴在一起,不但叫异性生畏,在同性间,即便没有听说过同性恋 这个词汇,也会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身体是可耻的,它需要层层的包裹。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后来被 时间研磨成信念,种在骨髓里,任谁都拔不出来了。所以我穿了乳罩之后还要穿 个吊带,穿了吊带之后还要穿个马甲,从外面绝对看不出里面,穷其想像也想像 不出真相,这样我就正经了,而我丈夫的心也安了。至于宇文光,他的心一定是 安不了的。从很小的时候,林枚就跟我探讨过关于戴了乳罩没必要穿背心的理念, 她说那样实在太热了。我说不,男生会看见的,这样多不好。她说男生要是想看 没个看不见。那些臭男人。我很奇怪她家没有男人她怎么知道男人是臭的。问她, 她说,你鼻子失灵了啊,一下体育课教室里臭的没法呆,不是那帮男生弄的难道 是咱们弄的。我舔了舔嘴唇,没敢告诉她我是个汗脚这个事实。当然,这个事实 也没保住,在我们的一次夏令营活动中暴露给林枚了,但她并未表示出嫌弃,还 主动叫我跟她一个蚊帐里呆着。她抚摸着我的身体,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她 说,你真好看,小木,我真的很喜欢你。出于礼貌,我也摸了摸她并且歉疚地说, 但我的脚,实在太臭了。10年前在林枚寄给我的最后一张照片中我看见她和她身 边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宇文光,夏天的合欢树在他们身后悄悄捧出几朵小伞一 样的红色花朵,借着强烈的日光我看见她白色棉布衬衣里映出的红色乳罩的轮廓。 不知道给他们拍照的人是男是女,如果是男人,面对林枚这样的女人,他是否会 流鼻血呢。 中年男人跟在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身后进了村,他还向这辆小巴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冲我还是冲司机在挥手。我看着他笨拙的身躯跟在这群像猴子一样的孩 子身后,想着当年他走进这个村子的时候,比这帮孩子也大不了几岁,心里就忽 然涌出些伤感。他为什么要回来呢?那些逝去的往日,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旧人, 是他千山万水能寻的回来的吗?就像我,跑这么远的路,先坐火车,再乘汽车, 拿着幅十年前的小照片逮谁跟谁问你见过这个女的吗一样,都是徒劳的。可人有 时候做事又是如此丧失理智。在某一刻,你会忽然觉得一切皆可抛下,只需达成 眼前的目标。这和被鼻子前挂着的红萝卜所诱惑的驴子并无二致。它不了解拉磨 所代表的不可逆转的悲剧,而仅仅局限在最基本的直觉的渴求上,为了一个萝卜, 心甘情愿地被上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