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我这么爱她她不爱我文/叶倾城(3) 而她身侧,有男子,难堪地缩入被底。那是我选的被,我向生命,剪下来的 一点喜孜孜,被糟塌了。 地毯一角还丢着我的浴巾和浴袍,想来他还会在我的浴缸洗澡……哪怕我只 是一条狗,我亦有我的尿圈,被侵犯了。 我想嚎叫,却声音干枯," 他是谁?" 宁薇道," 梅林,这是我的家。" 我的手风中叶似动一动,多么想一掌掴过去,却不知该打谁,宁薇抑或陌生 男子。我转身离开。 城市这样大这样悲伤,飞鸟有巢,狐狸有窝,我却没有安枕的地方。到楼下 我回头,看见宁薇那里,灯亮起又灭掉,我便听见呜咽的声音,来自自己的喉间。 灯的一亮一灭之间,我灰飞烟灭。 天亮了,又是一个辣热日子,城市这样拥挤,想发足狂奔亦不能,我追随人 群,在红灯下我亦停步,转成绿灯,众人一哄而散,我却不能举步。没有宁薇的 世界,与我还有什么相干。啊,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我流了一脸 辣辣的泪。 游荡终日,傍晚时分我还是回来了。宁薇低低地蜷睡在长沙发上。我竟然不 敢抱她,不敢擅闯她的梦境。我便在沙发前跪下,手离她十公分,轻轻描画,从 她的趾尖一直到她的头顶。她不是我的。即使我曾经那么深那么深地,进入过她 湿润温暖如黑甜乡的肉体。 如果我还有尊严,一定因羞耻而碎裂,碎片割伤我,流下一小列热热的血, 愈流伤口愈深,渐渐成黑。 她醒了,伸手在我头上,略略抚动。我低声问:" 他是你的爱人吗?" 宁薇答," 不,我只是寂寞。" 我道," 宁薇,我们结婚吧。" 最没着落的求恳,比鱼网缚紧后、千刀万剐 前的哀告,更荒谬。 就在那时,我家出了事。具体如何,警察盘问我,我也问警察。没人知悉真 相。而父亲早就出国了,不知此刻栖在哪个国度。 我想起那些催我出国的电话,最后的几次,他几乎声泪俱下。我自作自受, 怨不得人。 他们扣了我些日子,还是放了我。我不过是个二世祖,拉拢我、攻击我都无 用处。我也没回宁薇家,我不敢。当我高贵如橡木,我可以谦卑骄傲地说:爱我 就践踏我;但此刻我粉身碎骨,我必得保存我唯一的清白与尊严。 辗转很久,找到一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要站很多小时,早班9 点开始,晚 班22点结束。饭时饥肠碌碌,但不能吃饭,正是超市排队最猛的时候,永远一堆 顾客在骂:" 快点快点。这么笨,难怪来当收银。" 下午二点,有一顿盒饭提供,饿惨了,揭开盒盖,一口咬掉半块肥肉,满口 余香,绕梁三日。吃到碗底,发现菜里有洋葱。我自小不吃洋葱,然此刻我是一 个满口葱味的男人,象我们所习见的穷人,一身葱味蒜味脚臭汗气。 某一个晚班,抬头就看见宁薇。心在胸口,如死囚即将越狱般翻腾。并不是, 只是又一个艳妆女子,一边打手机,一边用手势示意我把篮里东西都搬出来。她 也喝烈酒,无糖的蓝莓口香糖,用宁薇一样牌子的沐浴露,也一般地,正眼都不 瞧我。 突然地,我想念宁薇。 我想她的眼,睫毛很长,敛如梳,忽地展颜一笑,象朵盛放的雏菊;我也记 得她的唇,形状精致,被烟薰得微灰,聆听时略张,仿佛很渴很渴望。我爱她的 红裙,如十字街头之灯,经过的人不能不止步等候;我抚过她的长发,黑如夜色, 如地狱紧锁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