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十字路口,素芬、吴家祺、老木飞快地跑着。素芬一路跑一路叫:“妈!妈! 你在哪里啊?”老木提议说:“三少爷,你带素芬往那边,我往这边去。”三个人 分成两路跑开。 素芬一路小跑到了苏州河桥上,她边跑边喊:“妈!妈……”吴家祺紧随其后 跟着喊:“伯母!伯母你在哪里?”“妈!”素芬跑过来又跑过去,停下来捂住脸 大哭。吴家祺在一旁安慰道:“素芬,你别着急,伯母的眼睛不好,找不到黄浦江, 也找不到苏州河的。天快亮了,只要伯母没掉进江河里,像她那样穿着一身寿衣的 人,让警察看见了,肯定会送回来的。”素芬深深地自责:“妈昨晚向我要寿衣时, 我就应该想到的,可我真笨,以为她不过想要睡得踏实些,哪里知道她会去走绝路。 妈要是真的死了,忠良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啊!” 三人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家,素芬满脸是泪,定定看着桌上的油灯。吴家祺陪着 她坐在对面,继续安慰道:“伯母真要有三长两短,也怪不得你。你已经撑了这么 多年,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抗战胜利了,忠良和忠民还不回来,这怎么能怨你呢?” 素芬:“我真想不通,忠良和忠民为什么到现在还回不来。”吴家祺:“只要他们 还活着,迟早总要回来的。”素芬:“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在风里雨里飞的小鸟……” 吴家祺:“而且是一只受了伤的可怜的小鸟。”素芬:“是的,我觉得自己又累又 饿,快要飞不动了,眼看就要掉下来。”吴家祺:“但你一定要飞下去,不能停下 来。”素芬:“可是,我能飞到哪里去呢?”吴家祺:“素芬,我只能说,你不是 一个人,你还有抗儿,他是你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奋飞的小鸟就不应该停下来。” 素芬:“三少爷,你总是鼓励我。”吴家祺:“鼓励一个人,不需要成本。” 天快亮了,晒台楼门口,吴家祺走了出来:“你在家,我去找伯母。”一夜未 眠的素芬眼圈发黑,她无精打采地说:“我洗好衣服到警察署去。”吴家祺想了想, 又说:“抗儿卖报的时候,你让他留意街上的行人,或许能碰见伯母。”素芬点点 头,看着他离去。 温公馆主人房里,大床经过一夜蹂躏,被子几乎拖到地上。“一、二、三,起 来!”张忠良倏地坐起,靠在床上。何文艳侧过半个身子,倚着他问:“今天怎么 起来这么早?”张忠良:“忙啊!这两天忙得就像一架机器,一个影子,整天开着 车东跑西颠、马不停蹄,陪庞浩老会晤政界、商界乃至军界的高层人士。”何文艳 笑道:“争分夺秒,攫取财富,再忙也值得。”张忠良点头:“眼下除了发胜利财, 还有什么要紧事?”何文艳:“你房子、车子、女子都有了,还觉得不够啊?”张 忠良:“我的房子、车子和女子,是不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何文艳: “你想要所有权吗?”张忠良:“我想要就能要吗?”何文艳:“四个字:事在人 为。”张忠良:“别忘了姐夫还是个大活人。”何文艳:“如果他死了呢?”张忠 良:“你想他死吗?”何文艳:“你姐夫在过去的八年里挣了不少钱,确切数目不 详,但绝对不是小数字,全部存在银行里,如果能把这些钱搞到手,我才不会去管 他的死活呢!”张忠良急起来:“那你怎么不到监狱去,把他的银行账号搞到手呢?” 何文艳故作委屈:“汉奸家属一律不准探监,不然我早就去了。”张忠良自得一笑 :“嗨呀!这事你怎么不早说?不就探个监吗?这太容易了。”何文艳来了精神: “你真的能办到?”张忠良:“别忘了‘五子登科’里边还有‘面子’一说,我现 在可是很有面子的人,你想探监,包在我身上。”何文艳又有点担心:“万一他不 肯把银行账号告诉我,怎么办?”张忠良:“不告诉你我也有办法,我这接收大员 可不是吃干饭的,不过,要把银行里的钱弄到手,那是有难度的。”何文艳会意地 一笑:“给你五成,难度还有吗?”张忠良明火执仗地回答:“有五成,就不成其 为难度了。”何文艳躺不住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张忠良激动起来: “事 不宜迟,你赶紧起床打扮打扮,我带你去监狱。” 上海监狱牢房的铁栅栏里,温经理面壁而坐,似在闭目思过,又像合目养神。 一束阳光射进铁窗,正打在他邋里邋遢的身上,现如今他可真算得上“虎落平阳” 了。狱卒开门,恶声喝叫:“姓温的!起来。”温经理觑他一眼,冷声问道:“什 么事?”狱卒火了:“他妈的,老子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何文艳早已等在那里,隔着铁栅栏不安地坐着。今天她换了一件黑旗袍,披着 黑斗篷,做出一个不幸者的样子。不一会儿,狱卒出现在对面房门口:“进去!” 何文艳知道丈夫来了,倏然站起。也就在这时,温经理出现在栅栏对面,他目光一 亮,嘴唇颤抖,激动地唤道:“文艳!你来了?”何文艳隔着铁栏栅,扶住扑过来 的丈夫,欲说无言,泪如夏雨,沿面而下。温经理:“文艳,你是怎么进来的?” 狱卒在门外监视着,威喝道:“嗨,不准接触,回到座位上。”两人坐到椅子里, 面前隔着两张条桌。 何文艳:“忠良想了不少办法,才打通关卡让我进来。”温经理问:“忠良回 来了?”何文艳点点头:“回来快一个月了。”温经理又问:“庞董事长回来了没 有?”何文艳:“回来了,除了丽珍还没有弄到机票,其他人都回来了。”温经理 着急了:“既然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赶快想办法,让庞浩老、忠良他们把我弄出 去?”何文艳低着头,故作委屈:“我怎么会不想办法呢?自从你进来,我就没歇 着。庞浩老和忠良都在为我们走路子,可是现在正在风头上,路子实在不好走,你 还得耐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温经理很有些不悦:“你说得轻松。耐心,这种 地方是可以耐心住的吗?”何文艳:“不耐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以为我在外面好 过吗?自从你被抓进来,我的眼泪都快哭干了。我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能有什 么办法呢?为了你,我东奔西走,想尽办法,吃尽苦头,我把家里的条子都送光了, 接下去还要大把花钱,我手头的这点钱,哪里经得住西风一浪?”温经理眯着眼觑 定她,看得她坐立不安。何文艳张皇着脸:“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了吗?”温 经理开始给她下套子:“文艳,我手头还有些钱,全都以我的名义存在银行里,只 是,以我现时的身份,恐怕拿不出来,如果我把账号告诉你,你在外面有办法把这 些钱弄出来吗?”一丝兴奋之光从何文艳眼中闪过,话有点不利索:“我……我不 知道,要不……你把账号告诉我,我去银行试试。”温经理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你拿了这些钱,真的会救我吗?”何文艳一愣:“我不救你,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就因为缺钱,你的事情才不好办啊。”温经理阴沉了脸,一字一顿地说:“文艳, 你说藏钱要狡兔三窟,所以结婚以后,我有一半的钱都放在你的腰包里。这一半是 什么概念?这一半相当于顺和纱厂百分之二十的不动产,相当于十个温公馆。你说 为了救我,把家里的条子和钱都花光了,这可能吗?你不这样说还好,你这一说, 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花钱救我。”何文艳的面色沉了下来:“我有没有花钱,你可 以问忠良和庞浩老。”温经理:“哼,问忠良和庞浩老,我怎么问?文艳,我告诉 你,我虽然身陷囹圄,但我还是有身价的人,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你要是聪明一 点,就赶紧把我救出去,若要我把钱拿出来交给你,我还没有这么傻。因为我看出 来了,钱要是都到了你手中,我就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错你自己心里有 数。”何文艳倏地站起,虎着脸离去。温经理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