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张忠民和婉华寓所里,大衣柜前,婉华正为张忠民打领带。张忠民看着镜中妻 子忙碌的身影,道:“日本投降前,美国对国民党军完成了二十个受过训的美式机 械化师,现在,据可靠情报,还要继续装备近四十个师。目前运到上海的这批美式 装备,其用途就在于此。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这批货弄到手,用以装备我们 自己的队伍。”婉华手脚利索地边打领带边说:“等一会儿我在公园接头的时候, 你的位置在哪里?”张忠民答:“我在距你十米之外的地方担任警戒。” 坐在长椅上的婉华戴着礼帽,垂下的黑网罩里透着不易看清的面庞,肩上还扛 着一把打开的遮阳伞。不消多时,显得更加神秘的张忠良坐到婉华身边,他放下手 中的报纸,点燃香烟吸了一口,透过墨镜扫了她一眼。张忠良放低嗓子:“记住, 交货地点在虹口码头,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二点,到时有一位姓龚的中年人前来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物清单夹在报纸里。”他把报纸往她身边推推,起身离去。 婉华将报纸拿在手中,朝远处的张忠民微微一点头。该是婉华离去的时候了, 但她刚想起身,便听到椅子后面的树丛里传来呻吟声,她陡然一惊,把手伸到坤包 里摸枪。张忠民来到她面前:“走吧。”婉华压低嗓子:“后面有人。”张忠民向 四周一看:“我去。” 张忠民持枪拨开枝叶,进到灌木深处,看到地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花发老妪, 便把手枪塞进裤腰,蹲到她身边。老妪身着一袭肮脏的寿衣,乱发披面,眉目不清。 张忠民拨开她的头发,越看越觉得面熟,禁不住叫:“妈!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你快醒醒……”张母已经气如游丝。 张忠民背着母亲疾步如飞横穿马路,险些被车撞倒。走在前面的婉华想要拦车, 但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路边停着一辆新式汽车。白少魂由一位小姐挽着开门上 车,忽然脑门上被枪管顶住。婉华低喝道:“别怕,只要你把病人送到医院。”但 那小姐张大嘴巴,扯开嗓门神经质地嚎叫起来。婉华把枪管塞进她嘴里,叫声戛然 而止。张忠民将母亲抱进汽车。汽车喷出一股青烟,向前飞驰。 门缓缓开了,一片彤红的晚霞斜刺里洒进来。换了一身衣裳的张母在张忠民和 婉华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吴家祺、老木、阿玉、陈家姆妈等邻居纷纷来到天井里, 高兴地看着意外找回的张母。 素芬拨开众人激动地唤道:“妈!忠民!婉华!”邻居们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素芬扑到婆婆面前,潸然泪下:“妈,你到底回来了!”张母点点头,眼窝里涌出 一串泪珠:“我想死,又死不了。”素芬泣不成声:“妈,你这是何必呢?你看, 你活着,不就看到忠民和婉华了吗?”张母抹着泪道:“是啊,这是天意,天意… …” 张忠民满脸歉意:“嫂嫂,让你受苦了。”婉华也过意不去道:“嫂嫂,我和 忠民都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这些年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妈想让你和抗儿活得好一 点,才想不开的。”素芬自责不已:“多怪我没有用,没有本事让妈和抗儿过好日 子。”张忠民哭了:“嫂嫂怎么可以这样说呢?照顾妈,本来应该是我们两个儿子 的事情,没想到整整八年,这副重担一直压在嫂嫂身上。嫂嫂,我代哥哥谢谢你, 请嫂嫂受我一拜!”他扑通跪下,朝素芬磕了三个响头。素芬急忙扶起他:“弟弟 快起来!”众人为之垂泪。 张忠民泪如雨下:“我真惭愧啊……”素芬塞了一块手帕给他:“你看你,大 家重逢,应该高兴才是。别哭了,搞得心里怪难受的。”婉华到这时才发现吴家祺 : “三少爷!”吴家祺微微一怔,向一旁让道:“嗳,快到楼上去坐吧。”素芬 这才发觉众人都在天井里站着说话好一会了:“是啊,怎么站在这里?快到楼上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除了煤油灯,还点着十多支蜡烛以增加光源。尽管家徒四壁, 此刻却显得温馨又快乐。素芬正在下油锅,哗的一声,弄出不少喜庆的气氛。张忠 民将抗儿抱到凳子上逗着小侄子:“抗儿,今天一定要吃得饱饱的,听到没有?” 抗儿点点头,看着一桌子菜,心里乐开了花:“哇,这么多菜!比过年还好。”张 母笑道:“这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张母、忠民、抗儿,外加吴家祺,都 齐齐落座。 抗儿看着碗中的酒好奇地问道:“叔,这是什么?”张忠民挤眉弄眼,装出一 副吃惊的样子:“这还不知道?这是白酒。”抗儿眼巴巴看着叔叔,请求:“白酒? 给我喝一口。”张忠民:“喝吧,让叔看看你的酒量。”抗儿扶着蓝边大碗,猛喝 一口,直起了眼睛:“啊……”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张母拍着抗儿的背:“傻孩子, 不知天高地厚。”张忠民夹了一筷菜,塞到抗儿嘴里:“来,快吃一口菜,别把小 嘴烧坏。”婉华笑道:“抗儿,叔叔是不是好坏好坏?”抗儿大口吃菜,嘴巴里塞 得满满的,哪里还能说话,只有摇头的份了。 素芬上菜招呼道:“菜上齐了,吃吧。”张忠民端起酒碗:“来,为了团圆, 我们碰一下。”吴家祺也端起碗:“谢谢!来。”大家端起碗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张忠民:“三少爷,要说谢,应该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妈、嫂嫂和抗儿,日 子还会过得更苦。”吴家祺:“好了,过去的事情不去说它。”张母感叹:“今天 要是忠良也在,该有多好。”婉华劝慰道:“妈,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张忠民:“是啊,哥哥既然在后方,嫂子去年还到重庆看过他,应该不会有意外, 之所以还没回来,我想是交通不便。你们大概没听说吧,从四川传来这样四句填改 前人的诗,叫做:八年沦落彩云间,千里江山不得还;两岸义民啼不住,飞机已过 万重山。说的是呀,久居重庆的下江佬,现在想从重庆回上海,比登天还难。”婉 华:“若是皇亲国戚或军政大员,便不难腾云驾雾而来,若是老百姓,就必须乘船 或步行而归。”张母:“说得也是,忠良又不是什么大官,只能让人挤在后头了。” 素芬关切地问:“弟弟和婉华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张忠民和婉华对视了一个目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