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老木:“两人是从乡下来的,没吃没住,可怜得很。” 陈曼秋又看一眼旁边的空鞋摊:“今天老杨怎么没有来?” 老木擦鞋的手停了下来:“他呀,走啦!”陈曼秋:“走了?到哪里去了?” 老木:“还能去哪里?上西天呗。”陈曼秋一惊:“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老 木:“老杨一直有病,今天上午突然发作,几分钟就不行了。唉,一个孤单老人, 连后事都没人料理,让警察装上车子,拉到城外埋掉了。”陈曼秋喷了口烟,感叹 道:“人生苦短啊!” 说话间鞋已擦好,陈曼秋付了钱站起来,踏着毂毂响的皮鞋,向百乐门舞厅走 去。 素芬问:“大叔,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啊?好像和你蛮熟的。”老木介绍道: “她叫陈曼秋,是百乐门舞厅的红舞女,人蛮好的。”张忠良问:“你们说的老杨 是谁?”老木:“和我一起擦鞋的人。喏,这鞋摊就是他的。这一下好,我连个伴 都没有了。”素芬立刻来了精神:“大叔,这鞋摊能不能卖给我们?我们可以到别 处去擦鞋,不和你抢生意。”老木手执钉锤:“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老木虽穷, 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鞋摊你们想要,我就替死了的老杨做主,送给你们了。” 素芬大喜:“真的啊?那我们谢谢大叔了!”老木:“我姓木,木头的木,以后就 叫我木叔好了。”素芬:“木叔,你真好!”老木开心地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 有伴了。”不想张忠良说:“不,这鞋摊我不要。”素芬和木叔直起了眼睛。张忠 良往旁边的电线杆上一靠:“我不想擦鞋。”素芬说:“你不擦,就由我来擦好了。” 木叔:“这怎么行?我还没见有女人擦皮鞋的。”素芬:“女人擦皮鞋没什么丢人 的,我不怕人家说闲话。” 百乐门舞厅外面,让老木擦鞋的顾客眼戴墨镜,脸被报纸挡住。张忠良和素芬 坐在一旁看老木擦鞋。 老木一边擦,一边教他们:“先用纸板将袜子和皮鞋隔开,然后用刷子将皮鞋 抹净,上油、刷匀,再用布擦,只要不把客人的袜子搞脏,就不会挨骂。”素芬: “忠良,拜木叔为师,好好学一门手艺多好。”张忠良却不这么想:“我是读书人, 要是成天坐在路边修鞋擦鞋,会把我的才学埋没的,既然到了上海,我就要干大事 情。”老木赞同道:“能干大事当然最好,修鞋擦鞋只能混口饭吃,没什么大出息。” 张忠良:“明天我再去找找三少爷和紫纶,实在找不到,我就去找其他同学,他们 在上海,总归能想点办法的。”素芬:“你没有其他同学的地址,怎么找得到?” 张忠良:“死马当活马医,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老木:“忠良说得对,运气是 要碰碰看的,瞎猫还能碰上死老鼠呢!” 那位顾客是帮会中的老大,这时他收起报纸,用赞赏的口气插嘴道:“听这位 小伙子说话,我看倒是蛮有出息的。不过,既然要去瞎碰,还不如跟我走,我可以 给你事做。” 张忠良、素芬和老木闻言一愣,以为听错了。素芬忍不住问:“先生的话当真?” 老大一笑:“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张忠良大喜:“先生,你让我做什么?”老大 :“我让你做我的跟班,你看怎么样?”张忠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太 好了!多谢先生看得起我!”老大:“不过,你是否配做我的跟班,还要经过考验 才行,我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张忠良:“先生,我愿意试试,你只管吩咐就 是了。”老大:“好,我先派你一件容易的事做。你负责把我老母的棺材走水路运 往南京,下船上船都有人料理,你只管一路上看好它就是了。”张忠良:“没问题, 先生。我一定把灵榇平安运抵南京。”老大:“好,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十六铺码头。沉甸甸的黑棺由四名挑夫抬到船上。张忠良招呼船工:“老大, 开船吧?”船老大吩咐道:“解缆绳,收跳板,准备上路。” 岸上突然冒出一队警察,用长枪对着船上的人,哗啦啦子弹上膛。领队警官吼 道:“不许动!警察局的,例行检查。” 还没等张忠良反应过来,警察已经上船,也不多问,用带来的工具撬开棺材, 完全是有备而来。 棺盖揭开,只见棺内并无死人,有的只是码得齐齐的纸包。警官抓起一个纸包 掰开,见是鸦片,露出得意的奸笑来,问张忠良:“这是什么?”张忠良大惊失色 :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是死人……”警官爽爽气气给了他一巴掌:“他娘 的!这是死人吗?这是鸦片。现在我以贩卖鸦片罪逮捕你。把他和船工一起带走!” 张忠良叫起来:“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两名警察给他带上手铐,不由分说把他架上岸去。 张忠良被推入牢房。一把铁锁咣当一声将牢门锁住。 张忠良扑到门口喊:“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 教堂外面,十多辆黑色轿车头尾相接,飞驰而来。教堂门前的台阶上,站满了 锦衣丽服的绅士淑女,还有各大报纸的男女记者。这些人见汽车停下,纷纷击掌欢 迎,一时掌声雷动。 一排汽车同时打开车门。从第一辆车中走出健壮如牛、派头十足的大兴公司董 事长庞浩公及其夫人庞太太,从后面的车中依次走出吴家祺、奥平为雄、泰和洋行 社长、百货和化妆品商人白少魂、经营汽车及运输的崔经理及夫人、经营米业及杂 粮的林老板及夫人、长得如洛甫仙女般的交际花欧阳菲菲,以及形形色色的军政要 员、巨富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