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上海大世界游艺场里,素芬忙得满头大汗。席间不时有客人喊:“嗨嗨,这里 沏茶。”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两批顾客见什么抓什么,抓到什么就砸什么,茶杯、 果盘直往对方头上飞。女招待们尖声怪叫,扔掉茶盘抱头逃窜。场面大乱,但台上 的戏照唱不误。 一只凳子飞来,把素芬砸倒在地…… 素芬忍痛走上石库门楼梯,一脚踏空,骨碌碌滚下来。响声引来老木:“哎呀, 是素芬啊?你怎么了?”紫纶开门跑来:“不对啊,面色怎么这么难看?”两个人 扶起素芬,送她进门。 张母见状大惊:“素芬,出什么事了?”紫纶道:“她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两人把素芬放到床上,让她躺下。素芬忍痛对张母说:“妈,没什么……茶楼 打架,我被凳子砸了一下,大概砸伤了肩膀。” 张母:“哎呀,这可怎么办呀?”紫纶:“看来伤得不轻,要不要看医生?” 素芬:“不,不用看,只是有点酸痛。” 老木自告奋勇上前来:“来,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张母为素芬解开衣领,露出肩膀下一大块青紫。老木说:“不用看医生,我家 里有膏药,贴上去就没事了。紫纶,你帮我去拿一下,就在进门的抽屉里。”张母 : “不用你去,我去拿。”紫纶明白她的意思,并不介意。素芬向紫纶投去歉意 的目光。紫纶:“唉,才到茶楼两天,就吃这么大的苦头。素芬,你好好休息,我 先走了。”说罢开门离去。 张母取来了膏药,老木接过来,拉开,用油灯烤热,贴到素芬身上。素芬被灼 热的膏药烫得皱紧了眉头。老木道:“过两天就会好的。”张母千恩万谢:“木叔, 谢谢你!”“不要紧,让素芬好好休息。有事叫我。”老木说完走出门去。 老木走后,素芬问道:“妈,抗儿的烧退了没有?怎么不见他的人?”张母: “他呀,用癞蛤蟆擦了一遍身子,烧很快就退了,已经一点热度都没有了,现在正 在邻居家玩呢。”素芬:“抗儿总算没事了。”张母叹道:“抗儿没事了,你又有 事了,唉,真是多灾多难啊!” 重庆酒家里,十来只酒杯碰到一起。众人在一片“干杯”声中仰脖饮酒。 老龚为张忠良斟酒:“可惜丽珍小姐没有来,不然还会更热闹的。”一同事举 起杯子:“张先生,不要见外,多喝两杯。”张忠良勉强地端起杯子,呷了少许酒, “对不起,我不大会喝,只能喝一点点。”老龚:“慢慢喝,慢慢喝,不着急。” 同事们相互劝酒、干杯,与周围酒桌上的高谈阔论和猜拳行令之声汇成一片。 张忠良从屁股下摸出一份报纸,展开来阅读,八个大字标题映入眼帘:前方吃紧, 后方紧吃。老龚叫起来:“嗳,嗳,你怎么看起报纸来了?不行,不行,你的酒还 没喝完呢。”一位女同事附和着:“你瞧,张先生,我都干了。”兴高采烈的老龚 索性把张忠良的报纸抢过去:“不许看报,喝酒,喝酒!”他把酒杯送到张忠良面 前。张忠良面有难色:“我实在已经……”老龚:“不行,不行,非干不可。”大 家鼓掌催促。张忠良只得接过酒杯,苦着脸喝下去。 隔壁桌子上忽然站起一醉汉,往桌面上猛击一掌,没头没尾地骂道:“他娘的! 喝!不喝是婊子养的!”将一瓶白酒咕嘟咕嘟倒进肚里。众人先是一惊,继而掌声 雷动…… 张忠良为之愕然又十分厌恶。 晚上,舞厅门口门庭若市。《何日君再来》的曲调飘到外面。酒足饭饱的职员 们勾肩搭背,步态不稳地一起走来。老龚掏出一叠钞票:“忠良兄,到里头坐坐, 消遣消遣。”张忠良的身子晃了一下:“不,不,我有点头晕,我要回去休息了… …各位,恕不奉陪,明天见。”众口一词:“明天见,明天见。” 小洋房客厅里的落地灯和台灯统统亮着。进入客厅的张忠良跌倒在沙发里,仰 面朝天,透着酒气。片时,他起身打开收音机,不料送出来的,又是那靡靡之音《 何日君再来》。张忠良觉得十分刺耳,气得关掉收音机,向底楼阳台扑去。 外面,夜雾如烟,远山近树,朦朦胧胧。山城沉睡在黑暗里。嘉陵江水闪着粼 粼波光,滚滚流去。张忠良对着晚风,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闪过素芬抱着抗儿在 炮火中奔跑的情景。 想起妻儿,张忠良不觉潸然泪下。 汽车声由远而近,在大门外戛然停住。听到王丽珍和一个男人道“再见”的声 音,张忠良连忙拭干眼泪。 王丽珍走进客厅:“忠良,你还没有睡啊?”张忠良回过身来,强作笑脸: “嗳……”王丽珍把大衣交给阿金,来到阳台,快活地问:“今天的酒喝得怎么样?” 张忠良:“像这样吃吃喝喝,我感到很厌烦。”王丽珍:“同事间礼尚往来,也是 人之常情。”张忠良:“唉,陪都重庆,这样歌舞升平的景象,这样寻欢作乐、醉 生梦死的一群人,真令我百感交集,正如诗中所说的那样,‘商女不知亡国恨’啊!” 王丽珍:“忠良,别这么杞人忧天。要知道,你一个人的力量,对这个社会能有什 么用呢?你又不是没有努力过。”张忠良:“我还应该继续努力的。”王丽珍: “努力是对的。我只是想,当你无法改变你想改变的事物时,你就应该换一换想法, 把远大的理想变一变,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把对社会的努力改 为对自己的努力,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对自己和社会都有贡献。”张忠良: “如 你所说,做像庞浩公和白少魂那样的人?”王丽珍:“这有什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