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雨已经停了,树上的水滴掉在地上丁丁地响。素芬看着他,除了缓缓流下的泪 珠,没有任何表达。 “夜已深了,我要回去了。别忘了明天把债还掉。”吴家祺拉起黄包车,踏着 地上的积水离去。 素芬捧着一纸包钱,久久地凝望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赤日下的昆渝公路尘龙飞滚。由十多辆军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开来,每 辆汽车都遮得严严实实,一律蒙着伪装网。 打头那辆汽车的驾驶室里坐着张忠良,他身穿国军军装,脖子里围着挡风沙的 白围巾,肩膀上竟然扛了两块一条金线三颗星的上尉军衔。他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 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 前面就是公路哨卡。哨兵站在路障前挥手,示意停车。车队减速停到路边。张 忠良跳下车,走到上尉军官面前,举了一个美国式的潇洒军礼:“你好!上尉。” “你好!”上尉盯着他看,“车上拉的是什么?” 张忠良:“从缅甸过来的军用物资。”他递了根烟给他,对方不接。上尉: “什么军用物资?”“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押运。”上尉:“有证明吗?”张 忠良这才想起来:“哦,有,这是国防部的介绍信。”他把介绍信递给他。上尉看 过介绍信:“我要向国防部核实一下,另外,车上的物资也要检查。” 张忠良:“上峰有令,物资不得随意检查。请你先向国防部核实,如果有问题, 你可以把汽车翻个底朝天。” 上尉我行我素,吩咐士兵:“检查所有车辆,马上接通国防部电话。”“是!” 上士兵跑步离去。 张忠良无奈,只得招呼车队:“原地休息,吃中饭。”他从车上搬来一只弹药 箱,摆到路边,然后把洋酒、香烟、罐头,一样一样扔给上尉。上尉应接不暇,捧 了满满一怀。 张忠良:“这些你留着,我这里还有,过来一起喝一杯,这么好的烟酒罐头, 如今可是不大好搞啊!” 上尉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士兵,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拿起酒瓶咕嘟咕嘟连喝好几 口,抹抹嘴:“啊,他娘的!这鬼地方既没娘们,又没好酒,都快把我憋死了。” 张忠良把开好的罐头递给他:“美国加州牛肉,尝尝。”上尉接过罐头,叉起 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上士跑来:“报告,全部检查过了,车上应有尽有。” “嗯,知道了。”上尉转而问张忠良:“老兄,你拉的是哪家货?” 张忠良:“不瞒你说,上尉,这批货物来头不小,否则谁有胆量动用军车?依 我看,你老兄还是不必认真的好。”上士又跑来:“报告,国防部线路忙,接不通。” 上尉嘴里塞得满满的,朝上士挥挥手,大概是算了的意思。 张忠良:“老兄,我这国防部的介绍信,不是伪造的吧?谁敢做这种事情,那 可是死罪啊!时间紧迫,如果可以的话,我这就上路了。” 上尉用手指弹着箱子:“这样的箱子车上有不少吧?”张忠良:“没说的,老 兄你再拿一箱去。”上尉站起来大手一挥:“放行!” 士兵抬开路障。汽车通过哨卡。张忠良坐进汽车,向上尉挥手:“再会!老兄。 我知道你的电话是挂不通国防部的。” 老兄的脚踩在箱子上,笑呵呵地挥挥手。 身穿军装的张忠良歪戴帽子,在重庆街上驾驶飞车,不停地按喇叭。走在路边 的欧阳菲菲看到他叫起来:“嗨,张忠良!” 一个急刹车,张忠良把汽车停到路边:“欧阳小姐,好久不见啊?”欧阳菲菲 :“怎么穿起军装来了?还是个上尉呢!”张忠良:“工作需要,临时的。以前我 对军装还蛮有感情的,现在越看越讨厌。嗳,你去什么地方?”欧阳菲菲:“陪庞 太太吃饭,吃了饭搓麻将。哦,对了,三缺一,你来不来?”张忠良:“我刚从昆 明回来,赶着回家洗澡、吃饭。”欧阳菲菲:“回家?啧啧啧!‘回家’这个字眼 听起来多幸福!几天不见丽珍,怕是要小别胜新婚了吧?”张忠良难为情地笑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欧阳菲菲:“我还要到商场转转,你还是赶快回家看丽 珍吧!” “拜拜!”吉普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正在下楼的王丽珍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门口,门就 被推开了。 “啊!”张忠良扑进来,张开双臂抱紧她:“亲爱的!想死我了。”王丽珍佯 装不快:“还说呢,人家等你都等得急死了。”张忠良放开她:“我先上楼洗个澡, 然后下来饱餐一顿……”王丽珍嘟着嘴:“不对!”张忠良明白过来:“啊,我明 白了,听你的。” 卧室里,随着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大叫,被窝里的张忠良像一头沉重的死猪,扑 通一声倒在王丽珍旁边,后者气喘吁吁,神情陶然,还沉醉在刚才的状态中。 上海石库门天井。搓衣板上的手渐渐慢下来,慢下来,直至停顿。素芬头晕目 眩,身子晃了一晃,急忙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 陈家姆妈见了大惊失色,速来扶她:“素芬,你怎么啦?”素芬摸着头:“没 ……没什么……”陈家姆妈:“我去叫你婆婆下来?”素芬急了:“不,不要,不 要告诉她,我没事。”陈家姆妈:“你坐在这里洗了半天衣服,头怎么不要晕?” 素芬:“还剩下一件,快要好了。”陈家姆妈:“好什么呀?还没过水呢!来,我 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