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出延津记二(5) " 叔,您走夜路不怕狼呀?" 老裴" 嗖" 地一声从腰里抽出一把砍刀,砍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 预备着呢。" 杨百顺笑了。老裴拉着杨百顺的手来到镇上,又来到镇东头,去敲一家饭铺 的门。开饭铺的叫老孙。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老裴又敲,里边点灯了,老 孙的声音在骂: " 哪个龟孙呀,都下半夜了。" 待打开门,见是老裴,笑了。因老裴常到老孙的饭铺给老孙剃头。老孙除了 剃头,最爱打眼,老裴常用马尾给他打眼。进得屋来,饭铺的锅灶都是凉的。老 孙又捅开火炉,洗洗手,做了两碗羊肉烩面。热腾腾地端上来,说: " 三碗的羊肉,我给做了两碗。" 老裴敲着烟袋,指了指烩面: " 吃吧。" 杨百顺一海碗烩面吃下去,吃得满头大汗。这时鸡叫了,杨百顺哭了,泪落 在空碗里: " 叔。" 老裴摆摆手,没再说什么。几十年后,杨百顺还记着这碗烩面。但事后杨百 顺才知道,那晚老裴带杨百顺吃烩面,并不是为了杨百顺。前一天,老裴去巩家 庄剃头。巩家庄村子不小,有二百多户人家,但老裴在巩家庄生意不大,剃头只 包到三户人家。这里是臧家庄剃头的老藏的地盘。但三户人家也算生意,巩家庄 离裴家庄又近,只有五里路,老裴没显活儿少,一个月也来巩家庄剃一回头。去 巩家庄时天是晴的,到晌午剃完头,天变脸下起了雨。雨倒也不大,但淋淋沥沥, 下个不停。老裴看看天,一时三刻,没有放晴的意思。巩家庄的老巩劝老裴: " 吃过中饭再走吧,别再淋出病来。" 老裴: " 五里路,一跑就到了。" 向老巩借了个蓑衣,披在身上,一路跑回裴家庄。裴家庄村头有个牛屋,老 裴跑到裴家庄村头,看到一个少年在牛屋房檐下躲雨。老裴没在意,那个少年却 冲他喊了一声" 舅" 。老裴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姐的大儿子,名叫春 生。他姐十六年前嫁到了阮家庄,阮家庄离裴家庄二十二里。春生已经十五岁了, 早起到县城去卖布,卖完布回来,走到裴家庄,遇上下雨,便在房檐下躲雨。老 裴自十年前出了内蒙的事,老婆老蔡不让老裴与他姐来往,老裴也就不再与他姐 来往。有时趁着出去剃头,偷偷拐到阮家庄看一看。突然在自家村头遇到春生, 是否把他带回家,老裴有些为难。如是平日,老裴和春生说上几句话,就把他打 发走了;现在正赶上下雨,见过外甥,扭头就走,老裴面皮上说不过去;于是硬 着头皮,把春生带回了家。家里老蔡正在做饭,做的是烙饼摊鸡蛋。平日家里也 不吃这么好,老裴和老蔡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今天是二女儿梅朵的生日。老 裴从巩家庄冒雨跑回来,也是想着梅朵。老蔡不喜欢老裴他姐,对他外甥也不待 见。本来饼烙得挺厚,见老裴的外甥来了,揪面时手腕一抖,饼开始烙得菲薄。 春生是个实在人,以为到了舅舅家,和自己家一样,加上平日也吃不到烙饼,吃 饭时,放开肚皮,裹着鸡蛋,整整吃了十一张烙饼。吃完饭,雨也停了,春生抹 抹嘴走了。他走后,老蔡骂上了,说老裴外甥平白无故,一口气吃了她家十几张 烙饼;不烙饼他还不来,一烙饼他的嘴隔着二十多里就扎过来了,这不是故意败 坏人吗?他一口气吃了十几张饼吃饱了,梅朵还饿着呢。说得梅朵也抽抽嗒嗒哭 了起来。这时老裴就怪外甥不懂事,不懂事不是说他不该吃饼,而是吃饼时心里 没数,如吃饼吃到九张,也算吃了几张饼;吃到十张,也就十来张;可他恰恰吃 到十一张,就能被老蔡说成十几张;怪他只顾自己肚皮,不顾舅舅的难处,也不 知最后一两张饼的差别。如果老蔡只是骂外甥吃饼,老裴也不会计较,但老蔡由 外甥,终于骂到了老裴他姐。本来自老裴和他姐不再公开来往,十年之间,老蔡 和老裴,都没再提起过老裴他姐;现在因为几张饼,勾起了老蔡的话题。如只是 一般骂骂老裴他姐,老裴也不会计较,但老蔡骂着骂着,开始骂老裴他姐是个" 骚逼" 。老裴他姐做姑娘时,村里曾风传,她跟一个货郎好过。就算跟货郎好过, 也是十七年前的事了。由老裴他姐,又骂到老裴在内蒙留野种,一家人都是下流 胚子。如只是这么骂骂,老裴还不会计较;老蔡骂着骂着起了兴,突然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