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夏虫不可以语冰(1) 第十四章夏虫不可以语冰 苏韵锦那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那天,她正在拂拭爸 爸骨灰盒上的薄灰。没想到她高考临场发挥得还不错,平时最为薄弱的数学和化 学都考到了平均分以上,误打误撞地被南方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录取了。 “爸爸,我没有太让你失望吧?”她把通知书正对着父亲的遗像展开,继而 又垂下眼帘,喃喃地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经历了父亲的病重和离世,这个原本就拮据的家庭早已负债累累。学校的那 次捐款结清医院的费用之后所剩无几,父亲去世的抚恤金和丧葬费全部用于还债 也只能偿还清其中一部分。虽说由她的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 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缴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之后再进行补 缴。可是家里现在的情况是,别说生活费,就算去学校报到的路费都成问题。家 里能借钱的亲戚朋友之前都借过了一轮,旧债尚且未清,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 意把钱再借给一个失去了顶梁柱、又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家庭? 苏韵锦的妈妈是个温柔敦厚的妇女,半辈子操持家务,以丈夫女儿为天,一 下子失去了依靠,除了掉眼泪,没有半点主意。看到女儿的录取通知书,她又是 高兴又是忧愁,想到未来的路不知怎么走,更是抱着女儿在家徒四壁的屋里嘤嘤 哭泣。苏韵锦反过来安慰妈妈不要太过忧心,再怎么说眼前学费的问题暂时不用 考虑。欠银行的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唯一难过的是,到外 省求学后,家里只剩下妈妈孤零零地与爸爸的骨灰相伴,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 子。 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她不是不会为家里着想的人,她对爸爸 感情再深,但人毕竟已经去了,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必须一个人熬下去? 她在身旁的话,以妈妈的性格,势必是咬了牙也要守定女儿过下半辈子,绝不可 能再考虑自己的事情。苏韵锦远去求学,或许也是成全妈妈的一种方式。 苏韵锦没有时间忧愁,谁都靠不住,她得为自己和这个家打算。她家附近有 一个纸箱厂,时不时有些叠纸盒的手工活外包给周边闲散的家庭劳力,她也去领 了这份活,妈妈在外面打零工,她整个暑假就留在家里叠纸盒。每叠十个就赚五 分钱。苏韵锦从早上六点做到晚上十一点可以完成1500个左右,把这点微薄的钱 累积起来,再加上妈妈左拼右凑起来的钱估计足够路费和头两个月的生活费。 那天,苏韵锦抱着最后一批完工的纸盒去厂子里交货,结算的时候,负责人 塞给她三百五十块钱,苏韵锦愣了愣,她自己明明也计算过,至少不会低于四百 五十块,怎么平白就少了一百块钱?她犹豫地问那人是否算错了,对方回答她说, 因为她交上来的成品有一部分是残次品,所以必须扣除那些钱。 苏韵锦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她做事一向很仔细,为了减少出错,每次交货前 她自己都会检查一遍,发现有小瑕疵的都会挑出来重做,那些收货的人当时也都 说她手工做得很细致,再说,即使有残次品,也决不至于要扣除一百块那么多, 这些钱几乎足够她半个月的生活所需。她不是泼辣的人,但这时也必须据理力争, 于是一再恳求对方算清楚一些,至少告诉她哪一部分是残次品,好歹让她看看, 眼见为实。 可对方哪儿把她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丫头片子看在眼里,直接回绝说次品 都处理掉了,就三百五十块,爱要不要,不愿意的话就把她交上来的纸盒再拿回 去,前提是,必须要扣除材料费。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看准了她不可能把已经叠好的成品再领走,难不成还 能当废品卖了。苏韵锦想起将近两个月来自己没日没夜地劳作,双手不知道被那 些厚卡纸割破了多少回,临到头来还得吃个哑巴亏。然而她又有什么法子呢,人 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不能为了面子扭头就走,三百五十块对于她而言也很 重要,谁让她没钱? 在对方不耐烦的眼神里接过钱时,苏韵锦口腔里全是苦涩的味道,并非心理 作用,是真实的苦味,仿佛胆汁都倒流了一般。 走回她家所在的教师宿舍,单元楼下好像有人弯腰向纳凉的李阿婆打听着什 么,阿婆比手画脚地说了一大通,看到走过来的苏韵锦,笑着朝她的方向一指。 那人就直起身子,劲瘦的高个子,皮肤被晒得黝黑,戴着顶白色的棒球帽, 帽檐压得略低,但苏韵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朝她走来,起初步子迈得很大, 临走近又慢了下来。苏韵锦近距离打量他,五十多天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有些冷漠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