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小跟班,你忘记我了?” 站在面前的是谁? “我的姑奶奶,你终于回来了。” 面前的宁雅心,卷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她眨着眼睛像放电一样地跟臻熙对视,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互相靠近,拥抱。 “姑奶奶。” “小跟班。” 笑声越发地大了,相携走到了座位上。互相仔细地打量,好像要把这几年没有 在一起的时间给满满地补上,深怕突然改变了的样子彼此都不适应了。 “吃饱了吗?”程旭问。 “嗯。”臻熙点点头,然后她看到宁雅心灵动的眼睛,在惊讶地瞧着他们。 程旭收拾东西出去了,宁雅心突然大笑。 “我就说吧,程旭师兄死在你手里,就只有当奴仆的份了。你看,给我说中了 吧。” “你说什么呀,不是奴仆,是……特助。特助明白吗?他是帮我做事的,而且 他却是很任劳任怨。” 宁雅心突然捂着胸口作心疼状。 “我实在是痛心啊。我的极品师兄被你给糟蹋了。你简直是暴殄天物,早知道, 我当年就不让给你了。” 臻熙伸手拉开了宁雅心捂着胸口的手,顺便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探热。 “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话语无伦次?难道这几年不见,你在美国把自己弄傻了? 说话不经大脑的?” “噢,my lady gaga。你才傻呢。而且是真傻。”宁雅心也毫不示弱地用犀利 的语气回敬,她也把手放在臻熙的头上探热。然后,互相又扑哧笑出声,心有灵犀 地相互捶打着拳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天前。一回来就听到了你跟师兄铺天盖地的八卦消息,我们有些同学还在 津津乐道,说师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这个小公主把人家折腾地半死最后还算 有良心,期待着好结局收场呢。” 臻熙笑得不太自然。宁雅心搂着她的肩,像了然了她的心事一般。 “你放心啦,我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更别提恨了。如果恨你们,我现在就 不是跟你坐在这里聊天说闲话,而是举着板刀杀过来了。只是,”宁雅心坏笑了一 下,“你以后可是要对我家师兄好点,要不,别说板刀,就算买原子弹,我也要把 你给炸的七零八落,让你没安好心。哼哼。” 两个人的拳头对打,宁雅心笑得很自然。臻熙有些释然。陪着她笑话起来。程 旭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茶壶和点心。在放下手上的东西之后,程旭走过去,提着臻 熙的高跟鞋过来。说,穿上吧。宁雅心故意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哇哇哇。你说这是什么世界啊。从前我们追着师兄跑,他连正眼都不给我们 一下,你倒好,人家端茶倒水都伺候到脚下了,简直要说我不羡慕嫉妒恨都不行! ” 臻熙不得已羞得满脸通红地瞪了程旭一眼,看见的是他的无动于衷,语气也是 懒懒的。 “这是有区别的,现在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顾大小姐的手上了,如果我伺候得不 好,哪天他就把我休了,赶我走了,我就等着喝西北风了。这是不同的。” 宁雅心捶胸顿足,说,真没天理啊。然后,一起大笑。气氛融洽。 宁雅心回来了。臻熙和程旭的事情被这个小妮子给知道了,并且她没有臻熙想 象中的那样会歇斯底里地生气跳脚,这是臻熙最安心的一件事。小妮子当年追程旭 那可是追到痛心疾首的,没想到今天,却是如此的心胸宽阔,海纳百川,真让臻熙 感动得五体投地。 “这次回来,要待多久?”臻熙问。 “不走了。准备在这里待着了。”宁雅心好像没吃饭一样地,端着点心盘就一 顿猛吃。臻熙看得目瞪口呆。 “你没吃中饭就来了?”臻熙抢过她的点心盘。 宁雅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慵懒的表情浮上脸。她说,早上睡到自然醒,梳洗 打扮就来找你了,只喝了一杯水。 “你早说嘛,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宁雅心顿时表现激动,口里在念叨着该吃什么什么了。臻熙问程旭,你要一起 去吗?程旭摇摇头,说,不去了,免得当你们的电灯泡。你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就 行,有事再向你汇报。宁雅心向程旭走过去,一只手靠着程旭的肩膀,说,简直让 我不嫉妒都不行,师兄,不如咱们回到五年前,你从了我吧?别给这姓顾的打工了, 给我当相公,我宠着你,怎么样? 程旭撇撇嘴,轻轻移动着肩膀,避开了宁雅心的依靠。他说,我已经签了卖身 契了,这辈子是走不了了,只能这样了。宁雅心大叫一声,说,你们买卖人口啊, 我给你们告公安局去。臻熙扯着宁雅心,往门口走。 走了。 好。 刚走到电梯口,程旭追出来,说,带把雨伞吧,有太阳可以挡阳光,有雨可以 挡雨。 就是这么一下子,臻熙的心头满满地,充满了莫名的温情。 在电梯里,宁雅心终于说了一些正经话。 我原来一直以为你跟程旭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年在你的眼里,好像只有你那 个在国外的男朋友,你对其它的男生是视而不见的。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有今天。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因为被他拒绝了,在家里闹绝食的事情吗?后来是程旭来了, 才把我劝好了的。你不想知道那时候他跟我说了什么? 可以说吗?臻熙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因为那时候说的,就是跟你有关的事情。当年我因为程旭而选择了 我们学校,但是没想到,在程旭心里,他也是有选择的。他说他心里一直有个小女 孩,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还能遇见那个小女孩。他 在新生的名单里找到你,让他激动了几天几夜。他只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他爸爸的学 生,长得很可爱。后来他爸爸常常跟着你去参加小提琴比赛,他也是知道的。他只 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就叫顾臻熙,英文名跟一种果冻的名字一样,叫Cici。他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女孩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并且成了他同个学校同个专业的 师妹。这就像是缘分一样,是上天注定的。 宁雅心,说得很动情。那种了然于表的情愫,是无法抑制的。即使臻熙心里已 经澎湃难抑,但是她没有忽略这诉说者的深情表达。 他来找你参加新年晚会。他说他这是故意的。第一次新生见面会,迎新晚会, 每一次有可能跟你相识的机会他已经错过了,没有见到你,这次他就主动找理由来 见你了。你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又让他相信了,什么是,一见钟情。他后来一直 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继续追你,但是又犹犹豫豫,心里忐忑。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 的小男生那样,总是在心里揣测着一切关于你的事情,却又开不了口。又因为那时 候他觉得时机未到,所以拖拖拉拉就一年了。 在街角的一家茶馆,清香茶韵,幽幽心语。 他说过,不想因为我而让你难做,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之一。我们虽 然是初识的同学关系,可是他看得出来,我们的关系比普通的同学关系要深厚许多。 也确实如此,因为爱情而伤害友情,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熙熙,现在看到这样, 其实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我并没有因为你们的事情而感到难过,这是真心实意的。 请你接受我对你的祝福,你和程旭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友情,一定会长久的。 而你们的爱情,也会让我更坚强的。相信我,熙熙。 宁雅心的脸上,迸发一滴泪水,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慌忙地擦拭,像是 躲避什么似的。 如果没有泪,也许臻熙就信了她的话了。但是泪从心里流出,臻熙分明地清楚, 宁雅心这是说了多大的一个谎话。包括她当年就这样撒手而去,是用多大的谎言在 欺骗自己。 不应该怀疑友情的。因为她也相信宁雅心是真心祝福她的。可是,在宁雅心的 心里,她就真那么容易放下了程旭?虽然已经五年了。看得出来,宁雅心一说到程 旭,她还是泪流满面。 臻熙伸手,与宁雅心交手相握。她说,谢谢你。是你成全了我们的友情,我们 会感激你的。 宁雅心的泪,流得更凶了。 当年,因为陈夕,她无视身边的任何其它男生。如今,陈夕离开了,她就把程 旭留下了。她是不是很自私呢。 跟宁雅心告别,在回去的路上,臻熙心里一直反复地斟酌着这个想法。 这让她也不免冒出了一些更自私的念头。她会不会只是把程旭当成她沉没无法 自拔的救生圈,在陈夕将她抛入深海沉浮不定的时候,让她抓住了程旭的肩膀呢? 这个念头让臻熙颓丧万分。如果是这样,那她还是不是真心爱程旭的?在经历 了一段十几年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她居然能这么快就重新投入新的感情中,完全 自得其乐,不问是非,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她会为程旭身边有其它女人围困而心头发酸,她能够面对程 旭而感觉到温情脉脉,那些都可以证明她是爱他的。是真的。真的。 可是,为什么面对程旭的求婚,她却退缩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走出电梯,她瞄了程旭的办公室一眼。他在里面,电脑屏幕照得他的脸刷白。 他正认真地工作着,认真工作着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臻熙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她推开程旭办公间的门,问他。 你送给我的戒指呢?它在哪? 程旭愣了一下,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锦盒。他说,在这儿。 臻熙接过锦盒,打开,把戒指拿出来,自己戴在了中指上。她说,你娶我吧, 怎么样? 程旭的表情是不可思议的惊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也 没有任何言语。 臻熙走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脖子,稍稍踮起脚尖,吻他。好一会儿,才放开。 程旭依然瞪着眼看她。仿佛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臻熙气得踹了他一脚,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一下子,程旭追出来了,还从背后 抱紧她。他问,你说真的? 真的。 不反悔? 为什么要反悔? 好,那我娶你吧。 那些在办公区域里都抬起头来的小助理们,也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们俩。程旭放 开抱着她的手,像宣布什么重要决定一样地,说,我们呢,要结婚了。 只是安静了片刻,小助理们欢呼大叫,说,喜糖喜糖,我们要吃金莎巧克力。 最好堆成金字塔一样地放一大堆在这里。 一下子雀跃起来的气氛,沸腾了这一片。程旭突然抱着臻熙转动起来,让她头 晕目眩。臻熙感觉到自己只会说,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然后她到底心里该怎么处 理这么剧烈的情况,她混乱了。 结婚吧,这是最好的选择。她心里暗暗地肯定了这个想法。 是的,就这样吧,又能怎样呢?这是最好的办法。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她一定 会幸福的。而陈夕看到了这个结果,他会走得更没有后顾之忧的。 就这样吧。这样了……挺好的。 柯羽的生日派对,始终还是要去的。幸亏没有很大型,臻熙挽着程旭的手走进 了宴会厅,她看到的似乎都是熟悉的面孔。很多以前的同学,也有一些生意场上互 相认识的公子小姐们,大家就用这样的小聚会,来互相联谊一番,也是挺有意思的。 原来柯羽跟她不是同一个专业的,但因为同个学院,所以联系也不少。程旭一 直都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大家也都耳熟能详。宁雅心也来了,她在角落 的沙发上跟他们招手。 “怎么你也来了?柯羽也请你了?” “是啊,我也很奇怪呢。原来我跟她就是八辈子打不到一块儿的相见不碰面的 不共戴天的仇人。不过我们家和他们家都是世交,交来交去就交到一块儿了。我是 跟我的姐姐哥哥们过来的,反正就是吃东西聊天而已,没什么好忌讳的。何况,你 们都来了不是?特别是师兄你,你就不怕来了,让柯大小姐将你拆卸裹腹,谁都知 道她对你可是垂涎三十尺啊。一看到你就口水流了满地了的。” 程旭拍拍臻熙的手,说,没关系,我有挡箭牌。而且有你在,我就更不怕了。 “别别别,我可是被人家打过一巴掌的。叫我撒泼我可不会,咱们都是斯文人, 不是?” 随意的酒会,自助式的餐饮。宴会厅里散落着一堆一堆的客人,柯羽正在巡场, 到处跟人打招呼。眼看着,她就要走过来了。程旭往身后的沙发仰身一躺,将臻熙 搂到了他的身边。宁雅心笑出声来,轻轻地叹道,原来你也是害怕的,嘿嘿。 “你们怎么都躲在这里啊。” 柯羽来了,今天的她穿着一件小抹胸似的黑色蕾丝洋装,裙摆只到臀部以下, 修长的腿几乎全裸,胸前也是挺有料的,那垂挂着的钻石项链,吊坠正好在最明显 的山峰沟渠处,看了让人可以立即,热血沸腾。 宁雅心装作听不见,没有接话。程旭更是了了地因为平视有可能被人误解眼睛 看到了不能看的地方,所以低下了头。剩下臻熙,只好端起酒杯,说,祝你生日快 乐。 谢谢,柯羽毫不客气地,跻身进了沙发,坐在了程旭的身旁。程旭下意识地移 动了一下身子。 “师兄,等一下跳第一支舞,我请你跳。” “恐怕不行吧,应该留给更适合的人才是。比如,你爸爸,柯总不是也来了?” 程旭又移动了一下身体,更加靠近臻熙。可是柯羽摆明了就是要紧贴到底。 “我爸爸等一下就走了。我跟他说这是我们年轻人的party ,所以不适合他。 他也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最合适的人选是我定的。你就是那个人。来啊。” 宴会厅的灯光暗了,一束聚光灯,紧随着柯羽照到了这边。程旭皱了皱眉头, 只能憋着脸牵着柯羽的手,走到了会场中央。乐声响起,舞姿翩翩。 “她还真是不要脸,硬来的都有。当你不存在似的。”宁雅心说。 臻熙撇撇嘴,轻笑,说,“这也表明程旭到现在还是有魅力的,是不是?” “你就美吧你,我看是姓柯的心怀不轨。”宁雅心继续忿忿地,开始数落柯羽。 臻熙眼睛飘向四方,一个熟悉的脸孔,撞入她的眼里。 陈夕,陈夕,他也,来了? 他就在眼前。在那个灯光幽暗隐晦暧昧的地方。他的身边不乏美女,而且都是 臻熙认识的有钱人家的女儿。一大帮人在一起,吃吃闹闹,乐此不疲。 柯羽应该是请了很多的人来的。她包了这酒店的几乎所有的娱乐场地。这个宴 会厅关了大灯,开启中间的闪灯,就是一个歌舞厅。熟识的人聚在一起,就自己找 起娱乐节目来,而陈夕,就在不远处。那些人都是臻熙认识但是没有交往的人。 陈夕在看她,她也在看他。而他旁边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互相耳语。臻熙突 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及其地郁闷,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透透气。”她交待一声,不管宁雅心听不听得见,她径直走出了宴会 厅。 酒店大堂里有一座假山喷水池,叮咚叮咚的水声,让她顿时感觉气息舒畅了许 多。她围着喷水池走了几圈,却好像感觉总是在原地环绕,越走越困惑,越走越没 有方向感,越走越混乱。 走着走着,她头疼了。很疼。很疼。而且那晕眩感也愈加强烈,一开始她就感 觉到的那些气闷,仿佛又回来了。穿着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 帮助。臻熙摇摇头,说,谢谢,我没事。 就在喷水池的边上席地而坐,她仰头,看见了那些刺眼的光线。水晶灯一层一 层,在灯光的周围绕着一圈的光晕,她的眼睛越来越疼,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闭 上眼,还是疼。头疼,眼睛疼,脚也走疼了。到底她是在折磨自己,还是他还在折 磨她呢? 为什么,会疼?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他。正如从前,他就在她的头顶,挡住了她所有的视觉标 的物。他的轮廓是模糊的。旁边的光,太强烈了。 “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陈夕在她旁边坐下,声音很轻,好像也很远。 “柯羽是我大学的同学。我们在同个学院里,所以认识。你呢?你为什么会来?” 臻熙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也很轻很轻地回答他。 “柯羽去英国游学,她上短期班,我们是在伦敦认识的。” 英国。伦敦。原来如此。 “对不起。”陈夕突然说。 贸贸然的一句话,掀起了波澜。臻熙转头,看着他。他的侧脸,瘦削了,额头, 突出了,很明显,他瘦了。 “我那天不该泼水的。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那波澜,如潮汹涌。即时而被他打败的心绪混乱防线,想要崩溃了。所有的疼 痛归结在胸口处,一下子像剜心一样,臻熙的眼立刻就迷蒙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要哭。千万不能哭。不能。不能。 臻熙起身,啜泣着鼻子,往外跑。她跑出来酒店大堂,凉风顿时吹散了无法凝 聚的泪水,晶莹水珠控制不住,自作主张地决堤而下。陈夕也跟着她跑出来了。他 拉住了她,眼睛凝望着这无可奈何的表情。 臻熙非常希望在这样的黑暗中,他不会知道她流泪了。他一定不会知道的。不 会。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泪水是流在她的脸上,并不是流在她的心里。这很明显 的,对不对? 陈夕拉着他,往前走。就这样被他拉上了他的车,自始至终,她都恍恍惚惚。 你哭了。为什么哭?为什么? 车子在狂奔。在黑夜里,把所有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把该顾忌的,该拒绝的感觉,都丢失。前方有什么,没感觉了,感觉到的只是那无 法抑制的泪水和被恍惚了的心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流泪,泪水代表了什么?代表了 什么!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It‘s a love story,baby, just say,yes 。 她蜷着身体,坐在这她熟悉的副驾驶座上。她耳朵里充满音符,听的都是这样 的歌词和乐声。 这不过就是个爱情故事。宝贝儿,你只要说,我愿意,就可以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这婚礼上的誓词。在她耳边百转千回。她听过多少 遍,念过多少遍。从前的一心一意,就是想说这句话给他听的。什么时候,这变成 了难能可贵的事情?而且,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臻熙伸手,关上了音乐。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不听,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拼命喊。拼命喊。很快,就绝望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气我最后去了南美洲是不是,你是气 我最后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在伦敦等你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你爸爸出车祸了。也许你是 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去英国,如果是这样,我们并没有任何问题啊。如果,如果你是 怪我没有回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在你身边,可是,那完全是因为我不知情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决定,怎么决定!你现在才让我知道所有的事情,然后又 来怪我弃你而去,你这对我公平吗?你这是对我爱的表现吗?你故意地让我理亏在 先,你又怎么能怪我无情无义呢!” 海风,轻轻地吹,这一面海,平静得如陆地。这没有涨潮的夜晚,海水只是缓 缓地移动,静如止水,除了那几声鸟鸣,四周一片死静。 他在指责。指责她令他后知后觉,错过了他能决定的机会。他说,如果先告诉 了他,所有事实,他就有决定的机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你这是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真实原因了?那么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能听我 把话讲完呢?” “那时候,我以为已经,讲完了。”他说。声音很轻。 “那如果那时候我跟你说,我爸爸出车祸了,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去英国的, 你会怎么决定?” “不要叫我假设。你没有这个权力!”他很激动,不复平静。“我不说你假设 的如果,现在的回答怎么可能当作当年的回答。而且这几年我发了那么多邮件给你, 你都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应。你把所有的假设都留到了现在,然后就来怪我无情。你 不觉得,这也是自私的表现吗?” “我只是不想你分心。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这样的生活,你有你的理想和追 求,如果我成了牵绊你的线,你还是会怪我的。” 他平静了,原来的手舞足蹈,都变成了无声的顺从。陈夕的沉默,仿佛印证着 她的选择。他没有据理力争。 “即使是这样,我也会……”他的断句,连接不上。 会怎么样?会放弃一切回来承接她的苦难吗?会不管不顾地回来跟她一起分甘 同味,一起面对困难吗?会不会?这又成了臻熙最后的渴望。 渴望。越深的期盼,可能就面临越痛苦的绝望。 陈夕没有下一句。他确实还是犹疑着。 “你说是我剥夺了你决定的权力,但事实上,那就是你不能说的决定。是不是? 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了,你一定会痛苦地觉得不如我从来不告诉你,让你一无所知, 然后,你就依然能心无旁骛,远走高飞。不会走得心里负担特别重。所以,一切还 是像原来这样子好。你该怎么样地去生活,都是你的选择。这样,挺好的。” 陈夕,还是沉默。然后,他又抬头。 “那么,你跟程旭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呢?你没有等我回来给我面对的机会, 就私自背叛了我们的感情,这,你又如何说起?” “我们确实是等你回来之后才开始的。是在你泼了水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才开 始的。无论你信不信。” “那天晚上他明明吻你了,你还狡辩?”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那个吻,我并不知道。也许是太夸张了些,但就因为那样,才让你泼水了, 然后,我们的心,因为一杯水,都凉了。” “那,事实上,你还是背叛了我。你无可否认。” 脸上是热辣辣地疼。臻熙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说她背叛了他。他 最后给她的,竟然是一巴掌。 “一切都是你在主导。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的,你当年不跟我一起去 留学,你说你想去你妈妈所在的学校,只是为了找回失却的亲情。我相信你了。后 来你遇到了程旭,他追求你,你就变心了。你慢慢慢慢地就被他打动了,你就忘了 我们曾经的誓言了。顾臻熙,你把所有的错误都算在了我的头上,说我无情无义没 有照顾好你的心情,其实是你找来的借口,为了你能跟程旭在一起,找来的借口。” 他用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结束了这一段的对话。臻熙后悔了,原来,越来越乱, 越来越疼,是因为,他们要断然决裂了。而决裂的理由,变成了因为她的背叛。 背叛。这种罪名,毋宁死。 我当年没有跟你一起去留学,确实是因为我要去找我妈妈。后来我一心一意等 你回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给别人机会。你终于在那一年的夏天回来了。我们要 订婚。你说这订婚礼是给别人看的一场戏,我们不能把神圣的婚姻当作为别人牵桥 铺路的垫脚石,那是对神圣的亵渎。所以,我们用自己的婚礼,完成了真正的结合。 然后,我们誓言说要不离不弃,我也答应你要如影随形。可是,现实却给我摆了一 道新的难题。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只是想通过电波告诉你事实的真像,但是我 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说你有了新的理想和追求。那么,为了不让你有负担,我把自 己应该面对的困难藏起来了,让你飞得更远,飞得更高。然后你又回来了。我相信 因为我和你的家人的矛盾,还有我爸爸的病情,我依然无法跟你一起走,所以我选 择,还是让你自由飞翔。 背叛。从何说起?程旭对我这么好,我都一直拒绝他。不是没有打动,而是不 愿意被打动。程旭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而他竟然也选择了帮我用极端的方式 拒绝了你。他只是不想我难过而已。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一杯冷水,一个巴掌,我都承受了。我再也不欠你什么 了。 陈夕,从八岁开始,我就以为那是一辈子的爱情。原来,那不过是我十八岁前 的一场梦。仅此而已。 我们认识了十年,我等了你七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 海边如此平静。静得让她惶恐。臻熙想起,她刚才这样贸贸然出来,程旭是不 知道的。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他是不是会很慌张,然后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闯, 为了找她? 她拨通了程旭的电话,立刻在电话里听到了他焦急的声音。 你在哪里,跑哪里去了?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吭一声就到处乱跑,现在晚上 这么不安全,你还一个人到处乱跑,有什么事情你说怎么办,你是要让我担心死是 吗?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不要乱动,等我过来。 在海边等到程旭来的时候,他气呼呼地样子,让她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爱和被需 要的真实感。 宁雅心说你出来透透气,你竟然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回个电话,还把手机关 了,简直就急死我了,我…… 我想,我爱你。她的一句话,让他气呼呼喘嘘嘘的样子,顿时收敛了。 臻熙没有告诉他关于今晚跟陈夕的事情。她只是告诉他,她自己到海边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想爱你。 哦,知道了。你是在这里吹风,吹明白了是吧? 是的。 那我不气了。我们回家吧。 臻熙笑了。她说,原来你这么容易哄的。 他说,是啊,如果你只是因为想明白这件事情,而突然不告而别跑出来,那么, 我可以原谅你的。 嗯。嗯。好。 在回家的路上,程旭突然问她,你刚才是怎么来海边的?我们的车还在酒店里, 司机彪叔也说没见过你的? 臻熙靠在他怀里,她想了一下,说,我打的过来的。临时的想法。 程旭没有再深问,只是拍拍她的肩,让她,安心了。 跟陈夕彻底地决裂了。不是没有痛,而是无法再痛。可是,令臻熙意外的是, 一个星期之后,她就接到一张喜帖。送帖子来的人,是柯羽。 我要结婚了。对象是你的旧情人,陈三少爷,陈夕。 喜帖里面的名字印得明明白白。新郎是陈夕,新娘是柯羽。没错,一点没错。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柯羽走的时候,嘴角戴着一种笑意,让臻熙看得明明白白。她问程旭,那是嘲 笑吗?程旭没有回答她。 柯羽说,我也没想到婚礼这么快举行。我更没想到陈夕就这样答应了婚事。而 且我们家和陈家都非常注重这场联姻,为了不影响陈夕的学业,我们就挑了最快的 日子,在陈夕回英国之前把事情办了。你也很意外是不是?我听说你也要和师兄结 婚了。没想到你和师兄还没有办好喜事,倒是让我们占了先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到时候你和师兄一定要赏脸,可千万要来的。没有你和师兄的婚礼,会让我们都很 失望的。记住了。 记住了。 请贴在臻熙手里,她简直就想一把将它撕烂。捏紧了,捏皱了,那新郎新娘的 名字,多么地刺眼。 程旭掰开了她的手心,将请贴拿过。他说,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我们准备好 东西送过去当贺礼也就是了。 抠红了的手心,血都凝聚在一起了。 程旭说,他们两家现在正在计划,联姻之后,一起开拓零售业和电器销售加大 型广场开发相结合的电器百货连锁新模式,用两家人的基础产业和先天资源一起打 造新型的百货购物中心,用自家的有利条件结合两家的优势互补,不再依靠外来资 源,集中精力自主开发新的休闲百货广场,集合两家实力,以电器和百货为基础, 向各类商品廓张。他们已经立项并且开始在市场上运作,听说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 新的休闲购物中心会建在新区东面的那一片,就离我们的科技城不远的地方。那一 片区域会是将来的新的BCD ,前景可谓无可限量。现在所有人都在抢占先机,柯家 和陈家联合起来,他们的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联姻。依靠联姻寻找项目投资合作者。这是陈家的惯用手法。这次终于让他们 如愿了。而你,竟然也同意了这样的做法。 陈夕,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这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这几年的安美,确实形势不容乐观。他们一定会想 方设法寻找出路。这种方法是最简单快捷并且最有效兼保险的。在利益的面前,任 何事情都必须让路,包括人的情感因素。作为一个家庭的一份子,他不能亲力亲为 为自家的生死存亡出谋划策,也许,这就是他能够贡献出来的最值钱最有用的东西 了。我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也不妨这样想,或许会好受一些。每个人都有不得已 的苦衷。身处的环境不同,面对的压力也不同的,对不对? 程旭继续在那里叨叨念。 这就是他能够贡献出来的最值钱最有用的东西。是指这场联姻吗? 原来,最后,你还是必须走这样的路。婚姻成了别人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而你 只能把它贡献出来,让别人肆意地亵渎它。 她又头疼了。因为这最后无法想象到的结果,感到彻底地绝望。虽然这件事跟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现在跟谁结婚,他为了什么原因要结婚,她何必在意? 可是她还是心疼他了。 臻熙想,如果我们最后不能在一起,你是不是也不能如此草率地,抹杀你的幸 福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