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秋那天,人义对传西说要去苏州出差,一连说了三次,说到第二遍的时候音 调开始发生变化,潜台词也出来了。传西说,好像你有些心虚,是不是心里有鬼? 和萌子一路同行?两人包了间软卧包厢?人义说,你说得都不对,我坐飞机。传西 说飞机那个快呵,一两个小时后你们就可以在苏州亲热了。人义说,我心里没有鬼, 心里能有什么鬼?传西说没有鬼就好,你有鬼我也不怕,让你有鬼好了,我要打电 话约她们来打麻将了。 谁说人义心里没有鬼?人义心里是有鬼的,他在西二环路买了一套二居室,定 在今天搬家。人义早把家用电器居家用品全置办好了,说是搬家也只是举行一个仪 式,就像现在的年轻人,谁还会等到举行结婚仪式那天才同房呢?有个年轻人说, 结婚那天,他才懒得同房,让他们瞎猜去。 人义想搂抱传西,但机灵的传西躲开去。匆忙中人义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拉 过来,贴住传西的嘴唇亲了一口,提着行李像模像样地出门。 午后阳光透进屋子时,人义完成了乔迁仪式。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人义笑道我 是一等男人了。电话也在这时响起,人义兴致勃勃地跳过去想接,又猛然停住了。 电话虽然装了近一个月了,但号码他一个人也没告诉,人义就不能不提高警惕。他 对着电话说,谁?你到底是谁?!对方无言。人义说,快说!那边很不友好地挂断, 只留下“嘟嘟嘟”的忙音。人义对着电话叫喊,可是电话不说,它也无法说。 传西知道家外家,知道了这个电话号码吗? 横空出世的电话声搅碎了乔迁带来的所有喜悦。人义给传西打电话。传西说就 到苏州了?人义没有正面回答,说你给我打了电话没有?传西说没有,我这么优秀 的一个女人怎么会随意破坏别人的好事呢?人义说真的没打?传西说,还有屁放没 有?我刚摸了张臭牌,我可没耐心跟你瞎扯。传西挂断了电话。人义便用手机给每 一个他怀疑的人打电话,分别作些证实。结果他一无所获。 在这种情况下,人义选择了撤离。 走到楼道上,人义遇到了对门的那个男人。他们已在楼道上相遇好几回了,每 次都是人义首先转过脸去,关闭双方交流的大门。在这里人义不想认识任何一个人, 他迫切希望一个人也不要认识他。男人却挡住了人义的去路,说搬来了吧?我的好 邻居。人义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男人说,以前我们互不认识,现在起就认识 了,一切可以从头开始。人义说我不要这种开始,请你给我让出一条道来。男人有 点不甘心,但他还是说,好吧。人义逃出楼道,站在不远处观望门洞。他想在暗地 里看看电话之后的结局。门洞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对这里所有的人他是陌生的,谁 是这里的住户,谁是人义的克星,人义分辨不清。过了几分钟,人义没发现什么异 常情况,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狗急跳墙的做法是愚蠢可笑的。就是说,站在这里暗地 里侦察是徒劳的。大约一个小时后,人义试探性地给家外家打了一个电话。铃声激 越地响着,一直响到声绝气尽。 当晚,电话又响了两次,第一次像高山流水,长而响;第二次虽短促但很执着。 第一次响起时,人义捂住耳朵逃到厕所;第二次他吓得趴在地上。正当他考虑跟不 跟传西联系时,对门那个男人轻柔而果断地敲响了人义的门。人义探出头说,老兄 有事吗?男人说我想到你家坐坐。见人义一脸严肃,男人又改口说到我家坐坐也行, 我真诚地邀请你。人义说我不欢迎你来我家,我也不欢迎我去你家。我们应该像两 块石头一样,谁也不要理谁。男人说,良心和伦理要我们走到一起,要求我们像结 伴游向大海的鱼一样开展对话,不断交流。人义说你是不是有病?有病你就去精神 病医院,这个我倒可以帮你。人义把伸出去的头缩了回来,速度有多快?你想想乌 龟缩头就清楚了。人义紧闭大门打下保险再踹上三脚。 第二天人义去出差,不过不是苏州,而是200公里外的南市。十多天以后他才知 道对于南市他是多么的思念,南市因为石荫的出现而美丽无比。这要感谢他的小兄 弟金海。金海在这天晚上把石荫介绍给了人义。金海是谁?金海家在南市乡下,部 队复员没被安排工作,就在南市里混,混了五六年也没混出个人样。有一天一个朋 友做中介把人义和金海牵在一起。金海凭着他的诚实和机灵不几天就得到了人义的 信任,人义就给了金海在南市第一代理商的权力。人义他们公司的拳头产品之一是 先进的电容器,产品在国内外都十分有市场,谁做了它的代理人,谁就会在短时间 内富起来。金海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仅一年时间金海便买下了一套三居室, 家里也布置得豪华气派。金海对人义充满了无尽感激,只要听说人义来到南市他会 不顾一切地来招呼他,陪同他。以前请他吃喝,这回送女人来了。 金海带来的另一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叫刘诗艳。他们四人坐在一间大大的包 厢里一张大大的桌子旁,菜相当丰盛。人义被这样的情景弄得没了胃口。石荫坐在 人义左边,她戴副眼镜显得很斯文。但是石荫的斯文随着酒宴的展开全扫了地。金 海和刘诗艳分别敬过人义后,石荫杀了出来。石荫说我要先喝四杯再敬义哥。她自 己斟了四杯,接连干掉。放下酒杯后,吃了一只鸡屁股。在人义眼里敢于吃鸡屁股 的人都是英雄。人义带头鼓掌。石荫说谢谢你们的掌声,可我要去方便了。金海说, 什么方便,是想到厕所吐去了。石荫说金海你不要小看人,我要和你喝口杯!金海 说好啊。石荫为自己斟了四杯,刘诗艳为金海斟上四杯,两人形成新规矩,他俩左 右手分别端起一杯,拉锯一样碰了杯干掉,接着又干掉了后面两杯。石荫说我快憋 不住了,我一定要先那个。金海说,不行。石荫说总不能让我尿在裤裆里吧?人义 说,还是要吐。石荫说,义哥你也不信?不信就跟我去看看。人义说我没有跟女孩 子上厕所的习惯,我们就相信你好了。 石荫回来后,他们喝酒的花样百出。 他们都喝高了,原计划去唱歌跳舞去不成了,他们改成打扑克,后来连打扑克 也没打成。回到桂城后人义基本上就把石荫给忘了,石荫像人义许多在酒场认识的 女人一样埋进人义记忆的底片。人义常出入酒场,见过的能喝的女人很多,而且那 晚他和石荫也只喝酒而已,他怎么还记得呢? 石荫却找上门来了。 金海给人义打来电话,说石荫要来桂城办事,叫他接待一下。人义就想起了那 个漂亮的表面斯文的石荫,说叫她来吧,来吧。人义竟然有了一种期盼和等待。按 照金海提供的联系电话(人义这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石荫的呼机和住宅电话),他 和石荫联系上了,人义本想调侃她一下,可心里就是放不开,两人都挺客气的。人 义怕误了接车时间特地叫后勤部按时通知他。人义这么做当然是有些多余了,他怎 能错过接车时间呢,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这件事的。 人义在车站等了两个小时,等来了三趟从南市开过来的快巴也没见到石荫。人 义呼她打她的手机均无济于事。他说奇了怪了,他像在办公室一样在候车室里走来 走去。不难看出人义急得不轻。接下来他闪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上高速公路看看。 他开着车就上了路。当然事情也巧,在高速公路入口后的第一个收费处他们相遇了。 上了他的车,石荫告诉他,这全是她一手策划的,她有意迟到,不回他的机,是想 检验一下人义对她好不好。石荫说,我真的好感动,我这块试金石在你的金子面前 无地自容。人义笑了笑说,你好有性格噢。 人义无意间把车开到了接近他家外家的那条西二环公路上,发现后他将错就错 开到家外家楼下。他让车围绕着那幢楼行进。人义说,你记住这个地方了吗?石荫 说,我记住了,你都绕三圈了。这是什么地方,重要吗?人义说,重要啊。 人义建议他们去澳洲饭店吃烤羊肉,说吃了澳洲饭店的烤羊肉会使人想起欧洲 和大洋洲。石荫说,我只会想起苏州,小时候我不吃羊肉,到苏州上大学后才学会 吃羊肉,所以羊肉对我刻骨铭心。提到苏州他就想起了对传西撒的那个谎,还想起 了那些匿名电话。到了澳洲饭店,人义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吃烤羊肉了,改成吃驴 肉。石荫说不吃烤羊肉也行,但你不能保证我就记不住那地方,也许总有一天我会 把这个谜给破了。 大约是在异地,石荫这天中午的表现恰如她斯文的外表,她轻柔地和人义说话, 也不斗酒了。 吃过饭,人义陪石荫去办事。石荫要到中国大酒店去找同母异父的妹妹,确切 地说石荫找的是妹妹一个贵州来的新同事。这个贵州人老家出产野生苦丁茶,石荫 想搞一批到广州去。他们很顺利就见到了那个贵州人。贵州人自称姓汤,个子矮矮 的,很能让人想起某些山里人。小汤泡了一壶苦丁茶让他们品尝。人义常和人去喝 茶,但他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苦丁茶,他感到往常所用的沁人肺腑生津解渴等词语 都不能表达这种苦丁茶带来的美好滋味。从石荫和小汤的对话中,人义觉得石荫对 广州的苦丁茶市场了如指掌,而小汤则一无所知。但是虽然喝着这么美妙的茶,且 看上去小汤是个广州外行,但石荫和小汤的谈判却很艰难,主要难在价格上。最后 他们只达成了一个大致的协议。 告辞了小汤和妹妹佟月,石荫脸上还写着不快,人义便借骂小汤来讨好她。石 荫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说实际上我是胜利者,按这个协议我还能吃每两80元的差 价。 人义说既然来了,就玩几天吧。石荫说谁说我要走?人义一脸尴尬,说我今天 交给你支配了。石荫说,我想去魔鬼洞玩。 魔鬼洞除了有限的天然钟乳石,就是人工雕凿的神仙鬼怪。到处是鬼怪出没的 机关,到处是制造出的阴森恐怖。人义曾来过一次,以后再没有兴趣。但今天他觉 得不虚此行。石荫在一次次鬼哭魔叫中钻入他的怀里。出了洞,石荫说,你占了我 的便宜。 华灯初上时分,他们从商场走入一家四星级饭店的豪华单间。坐了十来分钟后, 人义走到半躺在床上的石荫面前。人义说,你的腿走累了,需要按摩。石荫说,是 的。她不客气地把一双腿交到他面前。人义的双手按住她的小腿肚,胡乱地捏着, 一直捏到她的大腿。人义没想到,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她就有了异样的声音。这是传 西无法办到的。人义激动异常,将她完全按倒,剥她的衣服。 后来人义在告辞前,石荫说她明天回南市,叫人义不要送了。但第二天早上, 人义早早就醒了,在梦里他一夜都和石荫在一起。他是一定要去送她的,于情于理 他都觉得该去送她。他在传西屁股上打了一掌说,死猪,我走了。传西说,好啊你! 人义望了一眼传西的屁股,心里说你又不是石荫。人义沐着秋日的晨风往那地方赶。 石荫披头散发来给他开门,开了门她又倒下去睡。人义的欲火非常不争气地烧 了起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趁她不注意时向她的身子压下去。石荫说不,不。石 荫躲开他站到地板上,说,不! 人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开车送她去车站时心里很不快。他望了一眼她的屁股 心中说,还不如留在家里摸传西的屁股。石荫说,如果我要你送我到南市你会答应 吗?人义说,不行,我公事缠身。原来我是打算送你到南市的,可是我刚才改变了 主意。人义此话酸酸的,两人便一句话不说。到了车站,人义也马上告退了。 这天下午人义手机上打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听到一个好像不太陌生 的声音。对方说我是中国大酒店的小汤。人义当时给过他名片。人义说有事吗?小 汤说,我想请你吃饭。人义说没有道理,我不去。小汤说,那我请你来喝茶。和小 汤交往人义一点准备都没有,便婉言拒绝。小汤说你想不想要我的苦丁茶?人义有 些不耐烦,说早说不就结了?拐这么大个弯于什么?小汤说,你要吗?人义想起那 茶的美妙,说那我就要一点好了。 人义来到中国大酒店,小汤和佟月在那里等他。桌上放着三个茶杯和一壶茶。 人义突然想到了石荫买茶,不知她来没来要货,来了为什么不找他。坐在苦丁茶面 前人义多少有点怀旧,如果石荫就这么从他生活中消失真是一种可惜。人义问小汤, 石荫来没来要货?小汤说,来了,她要了20公斤,把货送到武汉了。这两天石荫在 广州,佟月说。人义叹了口气。小汤说,你要多少?人义说先要一斤。小汤说,行, 喝完了再来。三人聊了一阵,佟月拉人义到一边说你能不能借我几万元?人义说, 这个恐怕不行,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佟月说我给你高利。人义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佟月说,我想把小汤的苦丁茶全买下,然后再卖给广州的茶庄。人义说,我跟你不 熟,我不能借钱给你。佟月说,你和石荫不是朋友吗?人义笑笑说,老实告诉你, 我和石荫认识还不到20天。佟月说,不借,我只有和你说拜拜了。佟月踢了人义一 脚,起身离开。 对石荫的想念随风而来,石荫像强力粘胶紧紧地粘住了人义的魂。当石荫的形 象在人义的心湖长浮不沉时,他急忙打她的手机。石荫果真在广州。人义说,我想 见你,我要来广州!石荫的态度较暧昧,但人义已决定到广州去见她。他对小汤说, 我也要20公斤。 人义对董事长讲了个合理的理由携着20公斤苦丁茶飞往广州。 石荫在一家宾馆等他。人义说,那天分手后我作了深刻的反思反省,都是我的 错。石荫说,你不必要说这些,能够轻易地忘记痛苦的人,将来才能成大器。人义 有些后悔,只怪那天早上他太贪色,想以色字贯穿整个早上。现在石荫对他已是拒 而远之。他们改换了话题。人义说他也从小汤那里要来了20公斤苦丁茶。石荫听后 有些吃惊,说原来他手头还有货!石荫便带他到她的房间。人义应她的要求把苦丁 茶打开来。石荫说小汤卖你多少钱一两?人义说了个数,说比你的便宜。石荫大笑, 说,你真是个大老板,这货是次等品。人义说这下我可亏大了。石荫说搞电子产品 你是行家,搞苦丁茶我是专家。人义说你要帮我一把。石荫说,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我不敢说,但我可以试试。人义说,我先谢你了。 人义像影子一样紧紧跟在石荫身后,随着她穿梭于广州各大酒店和茶庄。经营 茶庄的个个是行家,想要像小汤坑人义那样坑他们是不可能的。一开始石荫就定了 调,只能按次等品出手。石荫的确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把这苦丁茶产地的气候环境 品质全都拔高了说,当天,他们以每两低于买进价50元的价格出手了10公斤。天黑 了他们才回酒店休息。人义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想让你快乐,可你不给我机 会,我只有给你劳务费了。石荫说,说明你还是个有点良心的男人。念你千里迢迢 来广州找我的份上,我留你在这里住一夜。人义说这样的事太美妙了,我要永远记 住这一天。人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屁股上,说你和传西不一样,你是我永 远的想念。 石荫脱掉衣服,露出光滑明亮的身子,然后像一只泥鳅钻进了浴室。浴室里水 流声和她的歌声搅在一起,隔一会儿,石荫在里面指挥着人义给她往浴室里递这递 那。浴室门始终是打开的,雾气中的石荫如天空中游荡着的仙女。人义站在门外欣 赏。石荫说别在那儿袖手旁观,快进来帮我一把。人义就褪去衣裤,钻进去。 浴室便有了另一种声音。 早上九点多钟人义先于石荫醒来,她的睡姿再次勾起他的欲望。但他想起了那 天早上的教训,只是吞了一下口水离开床,走到窗户边,朝外观望。看得出今天的 广州还是那么闷热。他进浴室冲澡,石荫也跟着进来,她心急火燎地蹲到马桶上, 好像小贩一大早抢占摊点。 他们到桂城人在广州开的小餐馆吃了早点,继续昨天的推销工作。 到下午时,他们基本上卖完了所有的苦丁茶。算下来人义亏了两万。但他并不 太沮丧,要不是苦丁茶他就下不了决心来广州,也就没有了在广州的浪漫。 晚上八点,人义与石荫在机场分手,一个飞往南市,一个飞往桂城。 休整了一天,无端被小汤骗走的两万元催促人义去找小汤算账。但小汤已经不 在中国大酒店做了。这是佟月告诉他的,佟月给他泡了苦丁茶,说你是找不到他的, 就算找到了也没用,这事与他无关。人义说与谁有关?佟月说全是我的主意,你想 怎么样就冲我来吧。告我?你没凭据;打我?你又下不了手,你见过哪个大老板为 了一两万元而对一个漂亮女子大打出手?人义说,这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佟月 说,我穷怕了,好不容易骗到两万元,这钱我是不会交给你的了,要杀要剐全由你。 人义说你手段蛮高明的!佟月说过奖,我只不过是杀富济贫而已。你凭什么那么有 钱,而我又为什么过这样的苦日子?太不公平,我们应该联手与不公平的事物作坚 决的斗争。说一千道一万,钱我是不退的了,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好了。人义说,这 个我要想一想。佟月说我希望尽快给我一个答复,以免我天天做恶梦,梦见一个大 男人手持铁棒上门讨债。 传西的父亲今天生日,每年传西都要为他操办几桌,今年也不例外。这个任务 传西总是交由人义去办理。人义也不含糊,他又把这事交由公司后勤部办。人义是 公司的第一副总,他的话秘书不敢不听。午后人义和传西开着车到郊区接老人,传 西脸上一直绽放着幸福和自豪。人义想附和兴奋,但他做不到,他的脑子里晃着佟 月的影子。传西说你能不能高兴一点,这是去接我爸! 传西曾是一所中学的外语教师,那地儿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每天都早出晚归 的,收入也不高,而且每天还有做不完的繁杂事,一气之下她就辞掉了公职,在家 专门伺候人义和他们的儿子。儿子上小学二年级了,家里请了个小保姆,人义又整 天不着家,传西也没多少家务事可做,无聊之中她就和周边的富太太或二奶们混在 一起,现在如果你见到传西你完全想象不出她就是那个当年红遍师大的传西,也想 象不出她曾经是多么的温柔和斯文。对于她的变化,人义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他 说这样更真实,女人一成熟就应该是这样的。骂骂娘也是正常的。 车已出了拥挤地段,人义仍是心事重重。传西说,不高兴是不是?停车,老娘 打车回家!人义说谁不高兴了,我是高兴得无话可说,高兴得面无表情。人义加大 了油门,说,你跳呀,跳呀。传西说,我干嘛要跳,我不跳,生活如此美好,谁还 要跳?车经过中国大酒店,人义放慢了速度,目光飞上了十五楼。佟月在十五楼工 作。人义忍不住大笑,车过中国大酒店人义莫名的兴奋从天而来。传西说,好,这 样很好,你终于开心了。人义把这种兴奋一直保持到进入传西家。坐在她家那棵梧 桐树下时,人义对自己的表现首先自我表扬了一番,并请求传西给予表扬,传西说 我把表扬放到今晚。 生日晚宴定在一家三星级饭店。客人们在定好的时间前后陆续到来。客人主要 是人义公司的和传西圈子里的,不多,五桌。老父郁郁寡欢,机械地接受后生们的 敬酒。 晚宴开始20分钟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是中国大酒店的佟月。她给老父贺 生日来了。人义不知道她要唱哪出戏,偷偷望传西一眼。传西站起来挺热情地迎上 去把佟月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佟月的到来,引起了一丝骚动,人义公司里的男人们 目光都往佟月身上看,一批批的人借过来敬酒接近佟月。佟月与石荫同母异父,长 得不太像,佟月的脸要略显长些,但两人都生得一副仙女模样。佟月在应付传西的 热情和人义男同事们借口纠缠的同时不时偷看人义,给他传递他不太读得懂的目光。 宴会在九点钟左右结束,年轻人大都进夜总会去了。佟月在被邀请之列。 回到家,传西圈子里的人照例摆开了牌局。62岁的老父却伤心地大哭。他的心 思传西知道。她妈去世已五六年了,作为一个老人,他当然是孤独的。老父的悲伤 感染了传西。牌打不成了,牌友们劝慰老人几句后纷纷离去。 这时人义接到一个传呼,是佟月呼他,他想了想关掉了呼机。他说,爸,我们 出去走走散散心。人义拉着老父来到河堤。秋风送爽,游人如织。老父随人义走了 百来米,说,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回去看电视。人义说好吧,我们回家。 老父回来后,心里平静了许多,不再伤心哭泣,他叫已上床的孙子起来陪他下 象棋。孙子说,我不下,不下!老父便又有了伤感,说,我命苦啊。 安顿好老父,传西盘算着怎样为老父找一个老伴。人义推了一把传西说,你说 过晚上要表扬我的。传西说除非你给我爸找一个伴儿。人义的呼机又响了,是佟月。 人义就来了灵感,说找老伴我不敢说,我倒有个主意。传西说,什么主意?人义说 你必须先表扬我。传西说,来吧,让我好好地表扬你。传西很少主动脱衣服的,今 天她却动作迅速地脱了个精光。 事后人义说,你还记不记得赵本山宋丹丹演的一个小品?就是钟点工上门陪人 唠嗑的那个。传西说,你想为我爸找个钟点工?人义说,是的。传西说,就这馊主 意?我白表扬你了。 黑夜弥漫了整个屋子,周围静如原野。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心最容易平静。传西 看一眼身边模糊的人义,对他出的主意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后来她翻身下床,轻轻 敲响老父的房门。她说,爸,你睡着了吗?老父说,没有,我睡不着。她说,睡不 着就起来坐坐吧。传西走到客厅,一开灯,不知何时已经停电了。她正想找蜡烛, 却见房里发出烛光。人义也起来了,他给大家送来光明。 烛光映照着三张平和而困乏的脸。传西说,爸,本想为你找个老伴可那不是一 件容易事儿,也请你理解我们的苦衷。我们想在为你找到老伴之前,为你找一个另 一种形式的伴儿,她能和你说话,能驱逐你心中的寂寞。 老父的呼吸很粗,你分不清他是在叹息还是在生气,人义玩弄滴落在茶几上的 烛泪,一时找不到词儿。传西收回她那双长时间停留在老父脸上的目光,并把目光 投到窗外,老父说,刚才我躺在床上也在想此事,它让我脑袋一点点膨胀。我听到 一个声音说,莫柄雄你还想梅开二度?拉倒吧,你没这个命!三年来的事实也已证 明我没这个命。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一场秋雨过后,人义正在他的家外家,20多天过去了,那个神秘的电话之谜仍 旧悬着。没发生什么事,他也就没再去管它。现在他知道了对门那个男人叫郑想, 这个名字是郑想告诉他的。那一天他不在家,郑想在人义的门上贴了一张便条,作 了自我介绍。人义真是佩服他,现在还有这么认真的人,想想不免有些感动。人义 是不想对人冷漠的,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他充分的理由。他打 开电脑想给郑想写一封道歉信,但写到一半他又犹豫了,便退出文字编辑系统。说 到信,他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两天没开,邮箱里塞满了信件,大多是与业务有关 的,一封封读下来后他看到了石荫给他发的伊妹儿。石荫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几十 个字,问问好而已。人义首先给她回了信。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是石荫打来的。石荫说她接到了他的信。石 荫问他忙什么呢?现在才回信。人义说还是那样,瞎忙。人义说,我改用电话和你 聊吧。我手机快没电了。 窗外响起了嘀嘀哒哒的雨声,室内凉爽极了。人义说南市下雨了吗?石荫说正 在下。人义说,真是巧,桂城也在下着。雨声以及它带来的清凉气氛总能给人以遐 想,让人心平气和,情意绵绵。石荫说,哦。人义说,雨声还能让人思念远方的那 个思念。石荫说,哦,想说什么,你就说吧。人义说,我想说三个字,那三个缠在 我心头的字。石荫说,是什么?人义却停了下来。石荫说,说呀,你说呀。人义说, 你已经知道了的。石荫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人义说,我想到南市看你。 石荫说,不行,我不想见你。人义说,为什么?石荫说,我不喜欢你,你是坏蛋。 人义说,那我现在就去。石荫说,石荫一拳打在人义身上,正中红心,爽啊!石荫 又一脚踢在人义的屁股上踢出几个鞋印。 大家都知道石荫使用的是网上聊天的语言。 双方情意绵绵地聊了近一个小时。 佟月呼人义。人义的聊性被破坏了。人义不想理佟月,但有了深入了解佟月的 欲望。他就以一个话题切人向石荫打听佟月的情况。 石荫说,我和佟月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刚懂事时,就被继父送给了继父在桂 城的二哥做女儿。佟月是不想离开父母的,到现在她还恨我们全家。佟月是个可怜 人,她不该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去到一个没有文明缺乏真爱的家庭。说到这里 石荫很难过,在电话那头啜泣。人义说,别难过,不是都过去了吗?佟月已长大, 她已独立了。 石荫太伤心,他们的对话最终没法进行下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上露出一丝红霞。 无聊中人义复佟月的机,佟月却已下班。 人义带上家门,想出去走走。不该发生的事总是在你拒绝的时候发生。在楼道 人义与郑想不期而遇,郑想很有礼貌地停下脚步,期待人义的话语。人义说,我不 想说话,能原谅我吗?郑想说,你碰上困难了?人义说,是的,我最大的困难就是 与你对门对户。郑想说,这算困难吗?人义说,对,这就是困难,你总是把我平静 的生活搞得不平静!人义为自己拨开一条道,将郑想甩在身后。郑想终于忍不住了, 他说,遇上你这种邻居我倒八辈子霉,有病你上精神病院去,我不要和神经病做邻 居!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人义的耳朵里,人义顿感痛快,人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散步也无聊。 人义想见见佟月,偏偏这时候她不呼他。 半夜三点,佟月打来的呼机声叫醒了人义。人义惊喜地说,你好,佟月。佟月 说,我不好,我整夜整夜失眠。要债的事考虑好了没有?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人义说,这算什么事儿?我倒欠你什么了!为什么每次都谈这个呢,能不能说点别 的?佟月说,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人义说,我怎么着你了?佟月收了电话线。 按照佟月的性格她还会呼他的,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佟月没再呼他。人义却等她的 呼机等到天亮。 第二天忙完公司里的事,人义开车去找佟月。佟月穿着酒店配置的玫瑰色旗袍, 在众多美丽的服务小姐当中鹤立鸡群。人义坐在佟月为他安排的座位上,佟月像只 红色蝴蝶飞来飞去。佟月干活是把好手,只可惜摊上个很不好的性格。佟月端来一 壶茶。人义一闻就知道这是苦丁茶,他苦笑了一下说,不要这样刺激我。佟月挨他 坐了下来,含义深刻地说,目的也很明确。人义说,我不想做个被你“唾弃”的讨 债鬼,我只要你退我一万元。佟月说,你真天真,到了我兜里的钱还会飞回去?别 说一万,就是一根毛也不会飞走。 人义说,我们不谈这个,谈谈你姐好不好?佟月说,我姐有什么好谈的?人义 说,你姐多大了?佟月说,你是不是爱上我姐了?人义矢口否认,低头喝苦丁茶。 人义说,小汤呢?佟月说,早被你吓跑了。人义说,对他我什么也没说。佟月说, 我对他说了你要阄他,他吓得屁滚尿流,再也没回来过。可能回贵州了,也可能还 在桂城。总之他要躲着你。人义说事情已过去了,告诉他我不怪他,他在桂城该怎 么样就怎么样。佟月的话题又回到刚才,说,事情才刚开始,怎么就结束了?我们 的事怎么办?人义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这天佟月到人义家里来了,人义是没想到的。人义推门进家时,佟月正坐在传 西身边为传西当麻将参谋。佟月见到人义并不和他打招呼,她好像把自己当主人了。 人义也懒得理她,径直走进卧室,放下随身包坐到写字台上翻闲书。佟月却跟了进 来。人义想用目光赶她出去,佟月耸耸肩膀表示抗议。人义说,有事吗?佟月说,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来看看。她压低声音指着人义和传西的床说,我也想有这么一 张床,让它接纳你和我。人义说,你疯了?!佟月说。这是我的正当权利。人义甩 下手中的书,走出卧室。 佟月像一只跟屁虫一样跟在人义的身后,使人义在自己家中找不到一个落脚的 位置。人义求救的目光一次次投向传西,传西太专心她的牌局,她对人义求救的目 光一无所知。人义走到传西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佟月来我们家有事吗?传西说佟 月是你的朋友我怎么知道?人义说她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应该请她离开。传西说这 事你也做得出来?人义说那我就离开了。传西说,我爸的事呢?就放置不管了?人 义一听此事头便膨胀,说是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眼下在桂城还没有这种服务,也 许在全中国也难以找出这种服务,全是赵本山和他的编导们胡编乱造的。 传西和人义的对话传入佟月耳朵里,佟月变得兴奋无比。佟月按住传西出牌的 手,说这还不容易?只要你们肯出高价,上你家来的能干人就会像秋天草原上的蚂 蚌。传西说,有这种好事儿?佟月说你以为我佟月是谁呀?传西一把推翻面前的麻 将说,不玩了,不玩了。 你不能不佩服佟月的能耐,三天之后,她就把一个40多岁的女人领到人义的家。 女人的到来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屋子。传西有点失态,竟把女人叫成阿姨。女人 听后有些不高兴,目光游移在不到两尺的直径范围内。人义说,都坐吧,这么站着 大家都感到尴尬。传西急忙招呼女人坐下,为她递上水果。女人说,人呢?大家都 知道她说的是谁。老父说,就是我。女人吃惊地打量老父,说,你身体很好,身体 这么好的老人都该有自己的欢乐天地,不会叫人来陪伴,现在看来佟月说的不是事 实。传西已改口叫女人为大姐了,她说,健康老人也会寂寞的。佟月说的全是事实, 我们正在为一个老人的晚年生活注人幸福血液。 女人用很快的速度吃完了手中的水果,她的注意力在桌上水果间和传西身上跳 来跳去。谁都知道她还想吃一个水果。传西不喜欢那种得寸进尺的人,她常会非常 不友好地掐灭别人的欲望。女人却说,水果真不错,它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撩起人的 食欲。说着的时候女人在老父鼓励的眼神下把手伸向了那些水果。 聊了一会儿,传西感觉女人是个善良的但也是个难缠的有心计的主儿。随着进 一步的谈论和女人大口吃水果不顾别人的情绪,传西对女人生出一些恨来。传西也 知道这种恨来得不是时候,也不该这么强烈,可她还是压不住。她恨自己情绪变化 太快,因为她的心里涌出一句话:谁从我这里赚取银子,谁就是我的敌人;谁想从 心理上战胜我,我就有理由不理她。但是这个钱不能不花,涌起的怨恨又不能迸发。 所以她痛苦。后来她离开了客厅去到院子里。 双方刚见面的那种祥和不复存在。 女人的敏感也是好生了得,传西对她不友好的眼色她看出来了。传西是她最大 的天敌,女人告诉自己。传西一出门,女人便提出待遇问题。人义说,待遇是与工 作职责相联的,如果我们不谈好怎样工作何以谈待遇?女人说,其实工作职责佟月 给我说得清楚明了,你我都心知肚明,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再重复。我是个下岗工 人,现在社会上对下岗女工有一些偏见,说什么嫖娼太贵,养二奶太累,下岗工人 最实惠。我到你家搞家政服务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我必须躲着所有的熟人。你说精 神上我要承担多大的压力?这个精神损失怎么算? 人义说,我们能理解,但也应有一个度。 女人说,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我虽不才,但对于他我就是知识分子了。我要 得到合理的报酬,月薪一千五。 传西从院子里回到客厅,听到女人最后的这句话。她说,失业了,我们很同情 你,但你也该知足了。漫天要价的算哪一路? 人义在商场上厮杀多年,谈判过程中他已自然地养成了稳重和心平气和。他说, 每个人说的都有其合理的地方,我们应该求同存异。 女人说,什么叫优质服务,一个月以后就能见分晓。 传西说,我们虽然有钱,但钱不是在街上捡的,你好自为之吧! 女人说,那我就退让一步,月薪一千二,这已经是底线。 一直不说话的老父说,她也不容易,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传西也不想说什么了,厌恶地摇摆着手说,随便了,随便了。 过了两天,人义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老胡同租到一套房子。作了些简单的装修后 就让老父住了进去。女人也随着老父的迁入而正式上班。就在那天晚上,佟月再次 来到人义他们家。她的目的再明了不过了,她来收取介绍费。在传西看来,事情能 到这一步,佟月是有功的,所以传西毫不犹豫地给了佟月三百元中介费。在此之前, 佟月已向女人索了两百元钱中介费。佟月向女人索费可比向传西索取麻烦多了,女 人的想法是不给和尽可能少给。佟月自不甘心,但她把这个不甘心嫁祸到人义身上, 也是当天晚上,她把人义约出来向他索要五百元。人义掏出钱包。她说,我不要你 的现金,我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石荫又发来一封电邮,说你是个骗子,说好了来看我,却迟迟不来!人义回信 说是你不让我去的,你才是骗子。这么说的时候,他感到应该去看看她了。到现在 为止,他对她身世的了解是相当肤浅的,她有许多的谜等着他去破译。 人义出发前十分钟,得到了董事长一个指示:上午测试应聘者。人义是所有来 公司工作者的最后一道关卡,他这道关过了,董事长那里就过了。对人才的把关他 有着重要的责任,好在他在这方面已极有经验了,事实也多次证明所有经过他进公 司的没一个不是极具开拓性的人才。选拔人才远比去看望石荫重要,人义当然选择 前者。 和往常一样,人义把所有来应聘者的材料再细看一遍,决不放过一个优秀人才。 最后他和初评委员会的看法一致,就是第20号了。 第20号应邀来到人义的办公室。四日对视时,郡吃了一惊。第20号竟是人义家 外家对门邻居郑想。人义说,下面的考试免了,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被录取了! 两人紧握双手开怀大笑。 晚上两人到一家小酒店里小酌。人义向郑想倒出心中的苦闷。人义说他家太吵 了,自从传西辞职在家后整天都有外来打牌喝茶的人占据屋子,他只有逃避。人家 金屋藏娇,人义是金屋藏自己。郑想说,我支持你这种行动,和你不一样,我是有 家不得归。 郑想点燃一支烟,慢慢地讲述一个故事。 蔡之星带着对幼女的思念和渺茫的希望回到桂城。然而前妻家门紧闭,向别人 打听也没得到确切消息。他只能立在前妻楼下回想过去,呼唤幼女。 郑想语气低沉舒缓,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条理清晰,一气呵成,几乎是阅读一 篇早已写好了的文章。可以想象,这个故事已经在他心中打了无数次腹稿…… 蔡之星曾是桂城一所高校的副教授,今年36岁,毕业于中山大学,后来又考上 中山大学博士。认识蒋雯雨是在他的宿舍。那个星期天下午有两个女孩子来找同舍 的小宾,小宾不在,他就尽地主之谊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其中一个女孩子便是蒋雯 雨。男女之间的事就这么难以解释,蔡之星的目光在与蒋雯雨一来二去的碰撞中很 快产生了火花。当天晚上,一向胆小怕羞的蔡之星大胆地邀请蒋雯雨去电影院看电 影,她欣然接受。他俩一见钟情,几天下来就达到热恋的程度,并且在他的宿舍里 偷吃了禁果。三个月后,他们闪电似地结了婚。 考虑到蒋雯雨上班,他们把家安在蒋雯雨他们学校。一室一厅的房子被他俩布 置得温馨和谐,小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 变故是从保姆的介入开始的。 蒋雯雨临产前,蔡之星到保姆市场雇保姆,在一家职业介绍所,他一眼就看中 了林双丽。这不仅因为林双丽上过高中,更重要的是林双丽长相声音等与江苏乡下 老家的小妹相似。在异地他乡多年,缺少亲情的他兴味盎然地把林双丽领回家。蒋 雯雨见了林双丽也没说什么。林双丽有文化懂礼貌,手脚也勤快,更让蔡之星欣慰 不已。他的心中时常产生幻觉:林双丽就是亲妹妹。对待林双丽他就不由自主地产 生了爱怜,只要自己忙得过来的就不让林双丽干。蒋雯雨生产住院的三天里,林双 丽除了给她做好吃的,就陪着她。她出院回到家,林双丽更是把他一家人侍候得像 皇帝一样。私下里蒋雯雨也承认林双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保姆,心里盘算着适当的 时候给她加薪。蒋雯雨对林双丽的态度,蔡之星看出来了,他无比感激蒋雯雨。于 是对林双丽的好就有加无减。幸福中的林双丽不客气地受用这份来之不易的兄长之 情,时间一长她就把自己“仆人”的身份给忘了。一天,蔡之星下班回家,因为修 路,回到家时,他的头上被喷了一头灰。林双丽便将他堵在门口不让进,说,除非 你到楼下的美发店把头洗干净。他哭丧着脸说,好妹妹,我再没力气爬这楼梯了, 你就帮我洗洗吧。林双丽说,好哇,人家美发店最低消费10元钱,我就五折优惠好 了。林双丽说着把他拉进门,按着他的头到水龙头下就洗。两人嘻嘻哈哈相互挠痒 痒闹着玩,把正在酣睡的蒋雯雨吵醒了。蒋雯雨一见这个场面,醋意直冲脑门,但 她强压住怒火说,你俩旁若无人地吵闹也不怕吵了我女儿!蔡之星和林双丽相视一 笑,互做一个鬼脸。当晚,醋意再次窜人蒋雯雨的脑门,她一言不发,上去就扭他 的耳朵。他以为她在开玩笑,只喊饶命。她说饶命可以,你得向我保证不再跟那个 妖精打打闹闹。这一时刻他的脑中闪出一排排的女人,并—一排除,心想我跟哪一 个女人打打闹闹了?可他就是没想到身边的林双丽。为了不至于吃眼前亏,他求饶 说我保证,一定保证。 从此,蒋雯雨对待林双丽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她的所作所为不 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给予全盘否定。林双丽受了委屈也不辩解,也不生气,默默 忍受这种无理的责备。在一旁的蔡之星听不下去就站出来抵制,每当此时,蒋雯雨 就摔东西不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决不罢休。蔡之星和林双丽认为自己的关系是纯洁的, 所以根本不往自身找原因,双方关系也就不可能改变。 这一天,蔡之星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个长跑,平时不太爱运动,所以突然间进行 这么大的运动量便吃不消,回到家时全身散架一般酸痛,在沙发上一坐下就不想动。 林双丽走过来说:“我给你按摩按摩,我刚从一本医学杂志上学了几招。”蔡之星 一听,觉得新鲜,就说:“我就当你的试验品吧。” 林双丽正按照书上介绍的一步步进行时,蒋雯雨从外面回来,她怒发冲冠地扯 着林双丽的头发拖到门外。然后回身收拾蔡之星,她的手掌往他脸上毫不犹豫地扇 过去。最后她把他的几件衣服扔到门外说,狗男女给我滚出去! 至此,蔡之星才明白这些日子蒋雯雨的反常行为都是冲着他和林双丽来的。他 觉得人正不怕影子斜,这件事一定能讲得清楚。他顾不上跟蒋雯雨论理,心想找林 双丽回来重要,于是走出家门。 蔡之星一直找到天黑,连林双丽的影子也没见到。而没有料到的是,当他回到 自家门前时,门已被蒋雯雨反锁了,怎么叫喊她也不理。无奈,身无分文的他只好 步行到很远的办公室过夜。 第二天上班,他给蒋雯雨打电话想作些解释,但她一听说是他就拒绝听电话。 第二天晚上他回家一看,林双丽的位置已被一个长相刀陋的女孩子替代。他对蒋雯 雨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心中还有我吗?”蒋雯雨说:“你的心里装 着林双丽,我干嘛要有你?”两人大吵一场。 蔡之星倒不是讨厌新保姆,他从来不以一个人的长相来评判美与不美,问题是 林双丽干得好好的,不能就这么带着冤屈离开。而且,赶走秀丽的林双丽找来长得 很丑的新保姆,显然是为了防止他起坏心,实际上就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说到这里郑想自己干了一杯。 林双丽被蒋雯雨扫地出门,蔡之星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心里十分不安,好长一 段时间他都吃不好睡不稳。后来他教学任务繁重,渐渐地就把她淡忘了。 然而新保姆周小红却是一盏不省油的灯。蔡之星对她工作的好坏一律给予最大 的宽容,只是不太爱和她说话。有一天,她竟然这么对蔡之星说:“我知道你嫌我 丑,但你要搞清楚,我是来干活挣钱的不是来卖肉体的,我长得丑管你屁事!再丑 也比林双丽那个骚货强!”蔡之星感到简直是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的?!蔡之星 懒得跟她争论,从沙发上拿起当日的《桂城日报》进房里去。谁知,刚进房又碰上 蒋雯雨的话:“你难道还没听出来?与其说小红在给你这个花心佬提醒,还不如说 她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接下来就看你如何表现了!”蔡之星气得无话可说。 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周小红往往反“仆”为“主”,对他处处刁难,而蒋雯 雨又毫无“阶级”感情地站在周的一边。 暑假很快就来临。受系里的委派,蔡之星和同事小黄到外地区去上函授课,一 个月后回到桂城。不几天,蔡之星感到曾在外地的时候就有些微痒的下身突然变得 越来越痒越来越灼痛。到医院一查,医生确诊为梅毒,他吓了一大跳,急忙逃离医 院。出了医院他的目光专寻电线杆上江湖医生治疗性病的广告,由于工商等部门对 这种非法并且影响市容的广告进行过几次大清除,他好不容易才在一幢住宅楼里寻 找到一则广告。可他按上面指示的地址去求医,人家早已游击到不知哪里去了。蔡 之星又去一家离学校很远的“性病专科门诊”接受治疗。对方给他开了一些药,但 要价特贵,他身上带的钱不多,只要了其中的三分之一。让这个江湖医生处理过后,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同事小黄家。他的目的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小黄是否也患 了同一种令人耻笑的病。可不管他怎样引诱小黄,小黄就是没有表露出得了性病的 迹象。他私下想,如果小黄也得了性病那就说明旅馆有问题。 蔡之星怕病传染给家里人,他一切行为都小心翼翼。这种反常行为引起蒋雯雨 的高度注意,在她再三逼问下他终于承认得了性病。蒋雯雨脸气得铁青,收拾东西 准备走人。蔡之星原本就十分苦恼,又得不到妻子的关心,内心很难受,他说: “你要走我不拦,但你必须相信这是个意外,连我也弄不明白怎么就得了以前我最 唾弃的性病!”蒋雯雨说:“离我远点,跟你这种人说话我都嫌脏!” 蒋雯雨带着女儿和保姆弃他而去。在父母家安置好后,她首先到医院检查,经 反复验证,她没事。自从林双丽被辞退,他们夫妻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同房很少, 就是他赴外地上课双方也是草草地机械地同房了一次。从外地上课回来,他们两人 因为周小红的事双方互不相让,争执得十分厉害。所以尽管分别多时也没同床。蒋 雯雨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对蔡之星得了梅毒之事守口如瓶,就连父母也不告诉。 为治病蔡之星花去大笔钱,并且不得不编出借口向远方的同学朋友借。用贫穷 潦倒来形容一点也没错。 自己无缘无故得了梅毒,蔡之星心里很不平衡,不找出证据来证明小黄也得了 同样的病决不罢休。正面不行,他就暗地里来。这些日子他除了在“贼船”上任那 个江湖医生宰割就去暗中跟踪小黄,然而一切努力全是白费。小黄既没有去治性病 也没有表现出得了性病的焦虑和苦恼。蔡之星越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开学 的第一天他将小黄拉到一边说:“听说你得了梅毒,你想瞒是瞒不过的,还不如老 老实实告诉我。”小黄以为蔡之星在开玩笑,就说:“我还得了艾滋病呢!” 蔡之星得的病比较轻,经过三个月精心治疗基本好了。蔡之星打电话给蒋雯雨, 说明了性病的最新情况,他也这才发现已整整三个月没与蒋雯雨联系了,他特别想 念女儿。电话那头的蒋雯雨口气生硬地说:“这又怎么样?”过了一天,蒋雯雨搬 回家来,但是她提出蔡之星必须搬出去。 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出于息事宁人,他默默地搬到学校。 一个月后,蒋雯雨提出离婚。离婚,蔡之星同意,但他要求她必须当面向他承 认他一没跟林双丽胡来,二没嫖娼。蒋雯雨说,这个办不到,相反要求他必须承认 以上两点均是事实,对她有一种永远的负罪感。双方在这个关键问题上达不成协议, 离婚之事便拖了下来。这一拖就是五年。 郑想停下,向四周看了看。谁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呢? 寂寞五年,她似乎“原谅”了他。然而林双丽的出现使他们的婚姻彻底破裂。 蔡之星与蒋雯雨分居之后,先是住招待所,因花费太大,他又去与他的学生们 住。学生们对他很好,后来他发现这毕竟不是个办法,因为他的到来使他的学生们 失去了许多自由,也很不利于他的科研。系主任得知他的情况后,写了个报告到学 校要求给他一个安身之地。学校年轻教职工多,需要解决的住房问题很多,他的要 求便迟迟得不到满足。系主任就在办公室辟出一个角落来让蔡之星安置他那个破碎 的家,同时去做蒋雯雨的工作。蒋雯雨仍然对他得梅毒之事一级保密,只拿性格不 合来应付。系主任没辙了,便不再管此事。各种烦恼一齐涌到蔡之星身边,而他却 并没因此消沉堕落下去,甚至连烟酒都戒了。他把所有的精力全用于教学和科研上。 几年下来学术上取得了很大成绩,在一定范围内小有名气。这一年,学校搞房改特 意让他租住70平方米的二室一厅。 事业蒸蒸日上,但心灵的疼痛仍旧无法消除。被蒋雯雨误解,听不到女儿的声 音,无端得了梅毒等,所有这一切怎能轻而易举就从心头抹去呢? 那个寒假他准备回江苏老家过年,买好火车票后他再次试着去看望女儿。曾经 为了看女儿一眼,他多次被蒋雯雨阻挡在门外,多次在幼儿园遭到蒋雯雨的破口大 骂。当他犹豫的手指叩响她的大门时,心狂奔乱跳。里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 门边停住。他可以想见,她通过猫眼注视着自己。门久久未开,他毫无信心地想, 不会开了。而且她会即刻离去。就在此时,门却开了。她侧着身子,目光投向别处。 他有点讨好地说,我来看看女儿。她转身离去。他便走进去。女儿在房内玩,他轻 轻地呼唤女儿。女儿抬起头,一看是个陌生人,便继续玩她的。蒋雯雨说,甜甜, 这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女儿从房里出来,她向蒋雯雨扑过去,有点受惊吓的样子。 他和她目光相互回避,非常尴尬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把给女儿的礼物放到茶几 上,说,甜甜,这是爸爸给你的,我想你一定喜欢。你要听妈妈的话,爸爸从江苏 老家给你带很多好吃的。 这次虽然未抱抱女儿,也未听到女儿叫一声爸爸,但已经很满足了。更重要的 是从蒋雯雨的举止上看到了一丝冰雪融化的迹象。 大年初二,蔡之星就匆匆启程往桂城赶。到了桂城他第一个去看望女儿和蒋雯 雨,蒋雯雨以不冷不热的态度接纳了他。在她的鼓励和要求下女儿第一次叫了爸爸, 这个瞬间,他泪水夺眶而出。他和女儿玩了许久,获得从未有过的欢乐。 不几天,蒋雯雨把女儿带到他的住处。他们的交谈很少,心照不宣地压制曾有 过的伤害。虽然话语不多,但气氛是融洽的。 开学后的一天,蔡之星路经七星公园时,无意中碰到林双丽。她手里拖着个两 岁的孩子,见到他,她让孩子叫他舅舅。他问:“谁的孩子?”她说:“我的孩子。” 他说:“你都结婚了?”她摇摇头,难过地说:“他是个骗子,我让他骗了。”他 说:“他人呢?”她说:“他有老婆孩子,人早回浙江了。”他不想再问下去,不 想听到这个可以想象得出的令人同情而气愤的故事。 林双丽没有固定的住所,拖着个孩子连个工作也找不到,他非常同情她的遭遇, 便把她和她的孩子接回家。在他的心目中她仍然是一个妹妹,而且在给父母和妹妹 写信中提到了林双丽。 这个星期天,蒋雯雨又带着女儿来到蔡之星的住处,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是,她 买了些他喜欢吃的东西,还买了一斤北极甜虾和一只鸡。看得出她是要在这里吃饭 的。但她发现了林双丽和她的孩子。当时,蔡之星在房内赶写一篇论文,对蒋雯雨 的突然到来没有太多的准备。甜甜欲进去和蔡之星玩,却被蒋雯雨拉住。蒋雯雨对 林双丽说:“你住在这里?”林双丽说:“是的。”蒋雯雨没再说什么,她放下东 西,抱起女儿离开。 过了几天,蒋雯雨把蔡之星约出去,她重提离婚的事。蔡之星说,其实我们可 以重新开始的。蒋雯雨说,我承认你与林双丽没关系,也没有嫖娼,希望你尽快在 离婚书上签字。 经过一天考虑,蔡之星签了字。他知道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她违背自己意愿 地承认他是个正派男人目的就是为了尽快解除婚姻。 故事讲到这里,郑想又一次停下来,喝了一口茶,他问人义,你知道这个故事 中的蔡之星是谁吗?人义说,知道,傻瓜都知道,蔡之星就是你。人义发现郑想脸 上有了泪痕。接下来,他俩的目光游移不定,谁也找不出一个话题来。干坐了一会 儿,郑想起身欲告辞。人义说,见到女儿了吗?郑想痛苦地摇摇头,说没有,但我 会见到的。他顿了顿又说,我把爱和恨都撒落在桂城了…… 郑想摇晃着走进秋日的夜色中。 人义的小车行驶在桂城到南市的高速公路上,他这是要去看望日夜思念的石荫。 他的车速达到每小时120公里,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不到两小时就被人义征服。 但是石荫不在他们约定的地点等他,人义说快出来吧,我的爱人,不要给我玩 这样的游戏。我们知道,自以为是的人义错了。石荫怎么能按时到来呢?石荫后来 告诉他这时她正和老公打架。起因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们的起因好像有许多条,一 回忆就会犯糊涂。石荫在打架,笨鸟人义却傻乎乎地不停地呼她,指望她快点到来。 石荫的呼机手机商务通在与老公打斗中成了碎片。 等了多久?两个小时。人义还是没等到石荫。他就去酒店挂号,要了个豪华单 间,他的目的大家都清楚。又过了一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石荫说,她马上就到。 人义热血沸腾。人义过了半个小时难熬的时光,身上热血趋于冷却石荫才赶到酒店。 石荫左手臂上包着纱布,石荫说,我光荣负伤了。人义迎上去往她缠布的地方轻轻 捏了一把。石荫大叫痛。人义说难怪你迟到了。石荫说是那个畜生,那个畜生干的。 那个畜生就是我老公。我嫁给了一个畜生。我和他的缘分早就完了,他对我还是这 样。人义说,你们离了没有,离了就可以上公安局告他,没离告了他也没用。石荫 说,没有,我没有工作,离了我怎么办?人义说,你这么大个活人,又有大学文化, 还养活不了自己?石荫说,事情没这么简单,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是不能理解 的。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环保,环保专业到哪里找工作?现在的人只晓得拼了命赚钱 哪里还爱惜我们的环境。 人义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说女人一定要独立、自强,否N卜辈子受欺。石荫说这 个道理我懂,可现实往往使你变成弱智。她转了话题说,我受了伤不能和你那个了, 你是不是感到很失望?人义说我主要不是来和你那个的,能见到你我心里特别满足。 这当然不完全是人义的心里话,他来看她很大程度上是想和她那个的。石荫说,我 不会让你失望,我可以轻伤不下火线。人义说我怎么能这样自私呢,我不是个自私 的人。我们叫金海刘诗艳过来吃饭吧。石荫说,这就是自私的举动。人义说我没自 私,只是叫好久不见的朋友来吃饭而已。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们不再为是不是自私而抬扛,人义给金海打电话。 四个人仍是在上次相识的地方相聚,这次与上次不同了,由于人义和石荫间少 了些陌生,而使整个宴席上充满了祥和自由的空气,但斗酒的气氛因石荫受伤而少 了些锐气。人义提了个建议,让石荫到金海他们公司里干,说在政策上他会努力再 往这里倾斜。金海当即答应下来。金海说,义哥我是你身边的一块砖你怎么搬就怎 么搬。以前我没想到让她来,她老公多有钱,她会在我们这样的小公司里干?人义 好奇的目光转到石荫身上。石荫说,他没有钱,钱全被他前妻掌握了,他的公司也 在他前妻控股之下。我和他若即若离,我怎么会有钱呢?怎么会有钱来养我的女儿 婷婷呢? 这餐饭吃得平和,像一个家庭宴会。 当晚石荫留在人义豪华的套间里。这一夜人义对她的过去知道了许多。 石荫当初从苏州那所大学毕业后去了广东的D市,干着环保。职业使她天天有机 会认识开工厂的大小老板们,当年在广东她真正领略了什么叫有钱人,什么样的女 人应该有钱。她的姐妹们都劝她一定要嫁大老板。她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事 实上,所有能成为大老板的都不是少年俊才,他们的年龄通常比较大。有钱人的目 光总是像雷达一样扫描着人间的美女。就这样石荫身边所有漂亮或看上去漂亮的女 孩子们一个个走入大老板的私人生活。在这个层面上混的所有女孩子都知道,要想 使自己富裕生活长久,一个杀手铜就是为大老板生一个孩子。石荫也毫无办法非常 流俗地走了许多女人走过、许多女人可能将要走的路。 她老公比她大20岁。从与他同居那天起她就不在单位里住了,她住在老公为她 提供的一套三房一厅的漂亮房子里。在那里她为他育女,为他发泄情欲,为自己的 富庶而生活着。她的工作因为她的生产而被迫辞掉。 石荫的美貌使她赢得了他的宠爱。经过她的努力和他与妻子的斗争,他离成了 婚,跟着石荫回到南市。但是在他成功的同时,财产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他从第 一大股东变成小股东。但是石荫回到南市再也用不着提心吊胆地躲在别人的视线外 生活,她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一夜是短暂的,石荫的故事只能讲到这里,续后故事有待下回分解。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人义吻别了石荫上路。听了郑想的故事,又听了石荫故 事的上半部分,人义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的车开得缓慢,开得机械,开得无聊。 石荫的故事一定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细节,这是读者所关心的,但人义不想关心。 有哪个男人想知道女朋友那样的过去呢? 人义他们畅通电子有限公司坐落在桂城新经济开发区,前面说过,该公司以电 容器和通讯上的一个关键元件为龙头而在竞争十分激烈的电子行业占有一席之地。 从他家里到公司开车大约20分钟,但如果从他家外家则需要30分钟。这天早上他是 从家外家出发的,他还顺便带上了郑想,只要他住家外家就必定带上郑想。昨晚他 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能聊出一个小时已经很不错 了,而且不论是人义还是郑想都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说就到点子上的人。聊到 高潮处他们就利落地收尾。郑想提着他的茶杯就回了他的家。郑想这套房子是租来 的,博士毕业分回原单位后,换了一个领导,他发现管理已和以前不一样了,科研 这块被放在很不重要的位置。一心想干一番大事的郑想决定跳出去。所以一开始他 就好心拒绝了学校按政策给予他的各种优越条件,在外面租了这套房子。在中大读 博士的时候郑想已充分发挥自己的技术优势与一些单位合作,取得了双效丰收的好 成绩。毕业前夕,这些单位的头头脑脑们一次次去找他,要高薪聘郑想到他们的单 位工作,郑想离不开他日夜思念的蒋雯雨和女儿,婉言谢绝他们的好意回到桂城。 开着车,人义对郑想说,按照畅通公司的规定,只要在工作上有突出贡献的科 研人员,公司会奖励他一套住房或是数额相当的一笔奖金。按目前你的工作态度和 清醒的思路,不久就会得到公司奖励的房子。 郑想说,除了工作,眼下我最想的事情是,希望公司能在我老婆和女儿上面给 予帮助,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她还是那样,不见我,不理我,也不让女儿见我。人 义说,蒋雯雨嫁人没有?郑想说,我还没弄清楚。 郑想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人义你把车开缓一点。人义就放缓了车速。郑想说, 你家外家的电话还乱响吗?人义说,好久没响过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乱响一气? 郑想说,那些电话是我打的。人义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郑想说我们都 是电子、通讯专家,一个邻居电话号码还搞不到手?人义听了大笑。郑想说,我没 恶意,一个人太孤单,只想找人聊聊天。吓着你了吧?人义说,确实吓着我了。 车到了公司大门口,这就意味着他们要马上结束愉快的聊天。人义说,这件事 我会和后勤部商量,一定尽力而为,你就放心地工作好了。 人义进到办公室,发现写字台上有一篮非常漂亮的非洲菊。人义对非洲菊情有 独钟,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漂亮的女员工萌子等。人义把花篮提到鼻子下 唤了嗅,说醉死人了,送这么漂亮的花给我把我醉死了怎么办?谁来负责?人义一 时猜不出是谁送的,便在花篮旁竖了块小牌子,上面贴着纸条:感谢送花者。送花 的人一定要找借口来看他的反应的,对于人义这样一个成熟男人,他是有这方面的 经验的。 一个上午也没人借口来到他的办公室,除了刘大姐,没有第二个女人来过。刘 大姐40多岁了,她不可能给人义送花,要送她也要送到明处。刘大姐进来的时候吃 惊地说,好漂亮的花,好美丽的花,下班我也买一篮回家。刘大姐还说,谁送的? 你说不说,说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人义笑笑说,自己送给自己的。刘大姐说, 你瞒不了我,我是谁呀。人义就岔开了话。刘大姐走后,人义打了个内线电话给萌 子,但他还是不能肯定花就是萌子送的。 谁送的花?即便中午他也是这么思考着。 送花人是谁?第二天,改造剑兰了。后勤部的告诉他,花在上班前一个小时就 送到看大门的黄大爷手中。 第三天,换成吊兰。仍旧是令人喜爱的那种。 佟月打来电话,说,那些花你喜欢吗?人义说花是你送的?佟月说,什么叫你 送的,就是我送的,你怎么一点也想不到?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人义说,这是 哪跟哪,你给我送花干什么?佟月说,不允许我爱你?人义说,好妹妹不要瞎胡闹, 我求求你。人义挂断电话。佟月又把电话打过来,说你到底还催不催我的债?到现 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答复,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等得太久了,不要以为我是弱女子 就这样欺负我,你还讲不讲道理,讲不讲道理?佟月说完自己收了线。 到现在人义觉得前一段时间在处理佟月的事情上是对的,有时候你对某一事情 心急如焚而又无计可施时,它却会带给你好运,带给你一种不战而胜的喜悦。 佟月以非常委屈的态度来到畅通公司,她对后勤部的人说,快叫你们副老总人 义来见我!后勤部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说,请问你是……她说,我是她那 个。后勤部有人觉得她有些面熟,想了想就想起在传西她爸生日的宴席上见过,猜 想佟月可能是人义的亲戚。电话请示人义说有亲戚求见。佟月抢过电话说,良心丢 进牛粪里的狗东西,我要你去死。人义听到是佟月的声音,就说不要在这里闹,我 是个没良心的人,所以我不理你。佟月说我要把畅通搞个天翻地覆。佟月丢开电话, 对后勤部的人说,你们都跟我听好了,我要绑架人义,让他像我手中的猫一样乖乖 地听我指挥。后勤部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说这样太好了,我们的生活可就魅力无 穷了,我们是你最大的拥夏,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一位小姐说,我这里有绳子, 一位小姐说我这里有一把粉红色玩具枪,一位小姐说虽然我什么也没有但我可以扯 住人义的“尾巴”。佟月说,你们的行为都是虚伪的,我只有绑架你们当中的一个 了。谁想做我的阶下囚?一个小姐站到佟月的面前说,我跟你走,无论是天涯还是 海角。这个小姐的双手抱住后脑,说走吧,我被你绑架了。 佟月押着小姐来到人义办公室。她说,你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我绑架人 了。人义说,这事与她没关系,要绑架就绑架我好了。小姐说,不,赵总不要跟我 争了,我不已被绑架了吗?我要为你赴汤蹈火。佟月说,你为他赴汤蹈火?你没资 格。佟月把小姐赶出了大门。 人义给佟月递过一杯热饮料,看了一眼被他丢弃在垃圾筐里的鲜花。佟月也正 在搜寻鲜花,人义的举动帮助她发现了那些鲜花。佟月说,你可以丢弃我送给你的 鲜花,但不可以丢弃我送给你的心。人义说,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动?我真是恨自 己。你不可以和我这样一个情感冷漠、不诸色道的人来往,还谈什么爱不爱呢。 佟月说我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要熊熊地燃烧你。她的目光环视人义豪华的办公 室,说这是个好环境,我们总经理就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完成许多他想完成的事的。 我们也不妨作个摹仿。 人义说,我现在就给你姐打电话。人义拨了石荫的手机,拨完他才想起石荫的 手机在和她老公打架时摔碎了。佟月说我也正好想叫我姐来做你的思想工作,我现 在正向她当年的路上跨出第一步。 吃过午饭,人义带佟月去保龄球馆打保龄球,为什么要这样,他一点也不理解, 就像吃中午饭时他带她到为客户准备的宴席上。佟月的美貌使她在饭桌上十分出彩, 客人们想着法子敬她的酒,一边就惊羡人义的福气。人义想作些解释,但他一直没 机会,佟月出色的表演已让客户们深信他俩的关系。既然是人义的码子,那些好色 的客户们当然就只好意淫了,他们哪里敢明目张胆地撬人义的墙脚呢。佟月在酒场 上是冷面杀手,打起保龄球来就和所有普通女孩子一样,不是男人的对手。打球之 前他俩是下过赌注的,人义当时想,一个小女子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他们的赌注 下得高,一局一千元,人义就是想羞臊羞臊她。后来证明他错了,佟月非常高兴她 输了,她说要钱没有,要人有一个,换句话说就是想要钱,你就爱我。算下来,她 已经欠他二万三千五百元了。人义说今天的赌博不算,权当游戏。佟月说,赌场无 父子,你想赖是赖不掉的。 老父有人陪伴后,不再找传西,像从世上消失了一样。传西的目的达到了,现 在想想钱算什么,留一分钱在家就多一份烦恼多一份烦躁。但是过了一段没有老父 吵闹的日子,传西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老父有那妇女陪伴生活得怎么样, 会不会出了事。她有一种预感,可能要出些事。想到这些传西麻将就打得不安稳, 她打电话让人义去看看。人义说,你是闲人,我是大忙人,我不去。传西说,我知 道你忙着和萌子睡觉。人义说,是的。传西说那你们睡好了,不要睡死澳。传西骂 了一阵,对牌友说,我要去看我父亲,谁陪我去?谁陪我去,我就放她一回炮。一 个牌友说,你又不是男人,谁要你放炮。几个人调笑一下,刚才那个牌友说,我陪 你去,但你要放给我一个大炮。传西说,可以。传西按照他们的规矩给了那个牌友 一个大炮钱。 传西和牌友走到半路时,见到了人义。传西对人义说,就睡好了?人义说,好 了,你打电话时我们已经结束了。传西说,离我远一点。人义说,到底谁去看老父? 传西说我已经吃了很多亏了,我不能再吃亏,当然是你去看。传西说完搬转牌友的 双肩往回走,并说,这算不上一个大炮,你要退我一些钱。牌友说这是不可能的。 人义目送两个牌棍争吵着远去,然后把车安置好,走向那条他并不熟悉的胡同。 胡同真的很古老了,行走在它里面你可以闻到古代人身上的味道,可以想见风流唐 伯虎的时代。当然你也会有些陷入历史而拔不出脚的压迫感。但是不到500米远就是 人义他们居住的那个别墅区,它的现代,它所培养出来的那些富裕人物的骄横,又 让不得志者恨不能钻入这些古老的胡同里来。人义走到胡同中间时,遇到一个50多 岁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城市里穷得比较酷的那类。能在这样古老的地方见到一个现 代人,人义吃了一惊,他就以一种无法表达的目光瞅男人。男人极力躲避人义的目 光,擦身而过后,跑了起来。人义听到现代人的脚步想起自己的身份和生活的年代, 他怀疑男人有不轨行为,便大喝一声,站住,给我站住!男人脚步迈得更快。人义 追了上去。追出胡同,他就揪住了男人。一个正在值勤的警察走过来,人义向警察 说明情况。警察当场审问男人。男人对他来到胡同说不出充分的理由,警察说只好 到所里了。 人义再次返回到胡同里。 老父住在辟地巷22号,这是一个小院子,里面住着好些人,楼房分上下两层。 只要往这里一站,谁都会明白住着的全是外来打工族,有拖儿带口的,也有单身汉。 据说这种地方最容易产生地方性妓院。他站在楼下叫老爸、老爸。院子里的人对他 表示出好感,他们为有这么一个前卫人物到来而自豪。他们友好地说,上去看看吧, 站在下面叫喊好费力的。人义仍在一个劲地喊着,他的心事他们不知道,他怕没征 得老父的同意就闯进去会被骂。 过了四五分钟,也不见楼上有动静。他们议论着说,是不是不在家?有人说好 像在家的。一个年轻姑娘就上楼去敲门。门开了。人义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去。 屋子里只有老父一人,老父精神是很好的,但你也可以看得出他消瘦了不少。 老父拿出一张小凳让人义坐下,说你来干什么?人义说,我们不放心,来看看。老 父说,我又不是小孩,我身子骨好着呢。人义说,段美信怎么样?段美信是那妇女 的名字。老父说,一般般。没有你妈温顺,买来的“媳妇”总是不温顺的。人义说, 她是良家妇女,你千万不能乱来。老父说,我知道。 人义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转,屋子里不算太整洁,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人 义想这是不是古代的味道?但比起老父乡下的屋子好上十来倍。 人义交代了几句就下楼来。楼下那些人以讨好的目光和笑容看着人义。人义也 回报他们以友好的笑容。走到巷口,发现为老父准备的一条华西牌香烟忘记给他了, 又折回来。进了屋,人义看到了段美信,两人都非常尴尬。人义转身想走,段美信 说,我想和你谈谈。 人义随段美信进入楼下一间杂物间。段美信说,我的服务已超出了合同范围, 要么加钱,要么我按合同办。人义说,不是全陪吗?段美信说,你们都是外行,全 陪只是指每星期的前五天晚上,所有白天和星期六、日都不算。人义就想到了幼儿 园里的全托。当然这又和幼儿园的全托不完全一样。人义理解的全陪也是段美信所 说的。人义说,就按这个办。段美信说,他不干,他说我是他用钱买来的丫头,要 一天24小时陪他。没想到他用那样的眼光来看我,我靠的是劳动挣钱,我的地位哪 一点低了?我只是想用劳动来赚取你们一家人的银子和感动。人义说,你也不容易 的。谢谢你了。人义说我和老爸说一下。 人义上楼后坐在老父前面。人义把刚才段美信说的转达给他。老父低着头一言 不发。人义说完全按照合同办事,不然没人给撑腰了。 段美信对人义的行为表示出很大的感动,一直把他送出胡同。 一个星期后,人义又来到了辟地巷。这次传西没有要求他来,他却来了,他为 什么来?你问他,他说我也不知道。进入辟地巷之前,他见到了一个星期前被他抓 捕的“嫌疑犯”。那个男人坐在离胡同口二三十米的小酒店里,人义看了一下表, 才是上午十点,男人都已喝上了。他满面愁容,目光像深秋的飘絮随风乱摆。人义 坐上男人的那张小桌。男人瞟了他一眼,继续喝。人义说,出来了?男人轻蔑地看 他一眼,又喝。人义就发现了他面前的一包华西牌香烟。华西牌香烟在桂城的市面 上是没有卖的,这香烟的流行和别的不一样,每座城市每一个较大的地区有他们自 己心目中的好烟。华西牌香烟在佳城不流行,抽华西牌香烟的桂城人一定是去过华 西村,或他的亲友刚从华西村回来。 谁给的?人义指着华西牌香烟说。 男人哼了一声。 偷的? 男人说,你才是贼。 人义说你知道什么是华西牌香烟? 男人朝服务员招招手,买了单,把那包华西牌香烟塞入口袋离开。人义说,你 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人义拽着男人的胳膊走向不远处的那个警察。男人有些醉了, 他虽然想努力挣脱,但已力不从心。他就像一只道具人一样被人义拽到了警察面前。 还是那个警察。警察说,他怎么了?人义说了他的理由。警察冷笑说,你好像我们 所里那个刚当警察的小豆豆,精神可嘉,但尽是添乱。我们查过了,他不是坏人。 人义说,那他的华西牌香烟从哪来的?警察说这又能说明什么?人义说,我也不知 道,我已交给你了,完成了一个优秀公民的一次义务。 人义没有见到老父。老父的大门紧锁着。 人义把这件事说给传西听,传西爱听不听的。人义说,我给老爸送的也是华西 牌香烟。传西来了精神,说会不会是段美信的老头?她偷了老爸的华西牌香烟回去 给她老头。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义呼了佟月,问认不认识段美信的老头? 佟月说,不认识,我只认识我的老头赵人义。人义说少胡扯,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找 到她的?佟月说,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到底还向我讨债不?人义说,你有病。佟月 说,这回我真的要采取最有效的行动了。 传西说,佟月跟你说什么?好像说到婚姻之类。人义说她神经病。传西说你要 处理好她和萌子的关系噢,不要打起来,打起来不好看。 神经病。你们都是神经病。人义全身缩进被子里。 傍晚时分石荫悄然来到桂城。她在澳洲大饭店的一间情侣包厢里与人义联系。 她已经有了新的呼机手机商务通,但号码是原来的。她的号码没有像一只小虫 子在人义手机上舞蹈。人义正在陪一个新疆的代表团吃饭,宴席开始还不到五分钟。 吃饭前他们就说了,今天晚上要好好喝酒,喝个一醉方休。上了饭桌双方的兴致非 常高。他们还一致同意把手机呼机关了,一心一意喝酒。他们还说谁不关掉谁就是 乌龟,要自罚三杯。人义他们明知喝酒不会是新疆朋友的对手,但为了不扫远道而 来的朋友的兴还是答应下来。 石荫不断地重拨,反反复复呼他。 石荫呼不应,让在南市的金海帮着呼。 过了十来分钟,金海说他也呼不应。金海说义哥会不会出事?石荫说他不会, 一定不会。石荫心里猜不透他为什么不理她。 人义和新疆朋友们喝了约两个小时,很明显新疆朋友占着上风。偏在这时新疆 朋友提出现在大家把呼机手机打开来,谁的响谁就喝,响一次喝一杯。人义就和自 己人商量着每人搬一个救兵来。人义想到了佟月。人义就呼了佟月。佟月答应得很 痛快,令人义有点感动。 可是这时石荫不再呼他了。她一个人草草吃过饭,在澳洲大饭店开了一个单间, 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胡猜测。 佟月来了,新疆朋友说雅克西,雅克西。双方又是一场恶斗。 人义喝得一塌糊涂。 佟月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佟月叫了一辆的士送他进医院打吊针,凌晨一点多钟时她又把他弄到澳洲大饭 店的一套单间。人义头脑昏沉,全身无力。佟月压住他说,你爱不爱我?! 人义说睡吧睡吧,在这个秋风如潮的黑夜人义睡得像一摊泥。 而这个时候石荫正在他家外家的西二环路上转悠。这个行动来自她的一个灵感。 她第一次来找人义时人义拉着她在这里转了三圈,他还要她记住这个地方。这是什 么地方?这对人义有多重要?石荫走着问着,一边还抬头往楼上看。 石荫什么也没得到。世上的谜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破解? 石荫住在澳洲大饭店,前面说过。但她不知道人义和佟月也住在澳洲大饭店, 而且就在她的隔壁。她回到大饭店人义已经呼呼大睡。 石荫无法人眠,她非常不甘心地给人义打手机。人义就被吵醒了。人义萎靡不 振,他说你真折腾啊,我太困,我要睡觉。石荫说,我就在桂城。人义说你就是在 我身边我也不行了。人义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悄无声息。石荫觉得这个声音有些怪, 好像是从隔壁传出来的。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多疑,说怎么可能? 天刚放亮,人义醒了过来,他的头脑完全清醒了。他穿上被佟月脱掉的衣服, 准备告辞。却被佟月抱住。 佟月说,昨晚我强奸了你。 人义淡淡地说,没关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佟月说,你应当上法院告我强奸罪。人义说,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从来不 把记不起来的事当一回事。佟月说,你们这些有钱男人总是这么的不长记性! 佟月将被子掀翻在地。人义说,你是我的好妹妹,现在我可以郑重告诉你,那 债我不要了。佟月说,不行,你一定要追债,一定要让我天天做恶梦。想不追债? 晚了! 人义发出痛苦的微笑。 佟月从空中抓一把空气放近鼻子边,说你嗅嗅,空气里有一股腥味。 人义说,我闻不出,我的鼻子里全是酒精味。我们现在在梦里说话,昨晚的一 切全是虚拟的。 佟月说这是你的精血,它无私地献给了我。 人义已整好了衣服,他说这回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佟月说,不算,是我强奸你。除非你强奸我。 人义说你真是个难对付的主儿。 佟月说,今天我不强迫你,但你要记住我是你的人了。 人义拉开门,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石荫的大门。 人义的车还在昨晚吃饭的那家饭店停车场里放着,他想起来了。现在他已完全 正常了。刚出澳洲大饭店,他竟碰上了萌子。萌子说,喝早茶也太早了点吧?人义 尴尬地笑笑,说你不也来了?萌子怪笑说,我可不是来喝早茶的。萌子钻进了酒店。 人义呆望了十几钞钟就离开了。 人义打了的士取回自己的车,径直回到家。 传西不在家,保姆说传西昨晚到别人家打牌去了,一夜未归。人义说,这是好 事,我就用不着编个故事了。 上午九点半,人义打通石荫的手机。石荫还在睡觉,她不想接听任何电话,就 把手机关掉。人义又呼她。石荫睡意全无,打过去电话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人义说,我是人义,可我认识你,你在干嘛?石荫说我真的不认识你,以后不要再 打我的电话。 石荫把电话关掉。 石荫忍不住哭了。 人义坐在电脑前给她写信,他对昨晚的态度作了深刻的检讨,并说明了昨晚与 新疆朋友斗酒的结果。后来他说,你若不信可以问佟月。 石荫起床后离开了使她伤心的桂城,回到南市。打开电脑时,她看到了人义给 她的伊妹儿,看完后心里好受了些。过了一会儿她呼了佟月,佟月说人义撒谎,昨 晚上他肯定是干别的了。佟月并不知道人义和石荫的事,只是从自身出发,掩盖昨 晚的事实。石荫的怨恨再起,虽然她和佟月没什么感情,但她坚持认为佟月没有必 要骗她。 石荫把人义发来的伊妹儿删除,说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 过了两天人义接到金海的电话,说石荫辞职不干了,怎么劝也没用。人义说她 是冲着我来的,其实我们是一场误会。 当天人义赶到南市,和石荫悄悄到桂城一样,他事先没有通知她。他叫金海把 她约到他们相识的那家酒店那个包厢。石荫不知这当中的计谋,就来了,但她进了 包厢又马上退出来。她对金海说,这个包厢不好,待在里面我会想起一个不该想起 来的人。金海说,你说的是义哥。石荫说,不是他,是只没有人性的牲畜。金海说, 义哥不是牲畜,你们没有最后沟通。说着时,刘诗艳把人义接来了。石荫说,你们 都串通好了? 石荫没有拗过人义,就木头一样坐下。 人义开始向石荫检讨自己,他说几句就自罚一杯。他连喝几杯后,石荫说,那 我们都喝,看谁先醉。人义说,我不喝了,我为什么要喝?我不想死,我死了,就 见不到石荫了,就便宜别的男人了。石荫说,我要喝,我想死,死了就再见不到人 义这个牲畜了。人义说,那我就去死。 人义走向沙发,倒在上面,说,我死了,真的死了。 石荫说,死了,就别来找我。 石荫站起来走出包厢大门,走出饭店大门,一直走到大街上融人人流中。 金海站在窗台边目光追随着石荫,把他看到的直播给人义。人义无动于衷。人 义说,我就是变成鬼也找不到她了。 石荫走了,并不影响金海对人义的殷情。金海和刘诗艳轮番敬人义的酒,金海 说世上女人千千万,走了石荫,还会有刘荫。人义说,我还是放她不下。这么些年 来我对别的女人很少有感觉,好不容易碰上石荫,现在又飞了。 人义住进宾馆后,金海和刘诗艳陪他玩了一阵扑克。人义的酒劲在他甩出红桃 K时上来了。他说我醉了,不能打了。他把扑克搁在桌子上,双手捧住头。金海说, 我们送你上医院。人义挥挥手叫他们回去。 迷迷糊糊中,人义的呼机手机响了好几次,人义没去管它。 传西那天没叫人来打麻将,也没出去打,在阳台上看英文版《局外人》。书发 黄了,大约是她上外语系一年级时买的。人义认为这是一道很美的风景,那个从前 的传西又在他眼前晃动起来。他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他把一丝感动藏在背后,说 你还能看懂?想不到你丢了这么久还能看懂,基本功真是扎实。传西说,随便翻翻, 今天是我妈的祭日,《局外人》就是以写默尔索安葬他母亲开篇的。我妈也是一样, 她死后才有人通知我回去奔丧。人义伸出手抚摸她的头,说都好些年了,不要再伤 心。传西抓住他的手。人义心里说,传西还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充满情趣的话,我 就会忘记石荫。 但是传西没抓住这个机会,活该做乌龟戴绿帽子。当天晚上她又去和富太太或 是二奶们打牌去了。人义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现在只好对着墙壁说了。墙壁无言, 他呼了萌子。萌子复机后说,我正跟男朋友在一起。人义印象中萌子还没有男朋友 的,萌子可能心里还记着那天早上澳洲大饭店的事,萌子的感觉总是很对的。 人义走出家门,无意中就走到了辟地巷口。和他突然盼望的一样,他又见到了 那个男人。男人还是在那家小饭店里喝着,嘴里叼着的仍是华西牌香烟。人义坐到 他身边,人义说,我知道了你不是坏人,我们一起喝酒?男人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侧身朝着大街。人义叫服务小姐拿来一瓶酒和一碟花生米。男人终于转过身来,说 你到底是谁?我讨厌你,要不是我的酒没喝完,我的菜没吃掉,我早就不和你坐在 一张桌上了。人义说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是很重要的。男人瞟人义一眼,说我 要走了但还剩着这么多酒和菜,你必须赔偿我的损失。’人义说,只要你告诉我, 我加倍赔你。男人狐疑地看了人义一眼说,真的?你先给我钱。人义就给了他一张 50元钞票。男人说,我是老胡,我还没退休就下岗了,我老婆也是这样,我们是下 岗工人。其实下岗也不错,它给人很多发财机会。人义说,你肯定是发了,不然哪 能天天这么喝着。老胡说,是的,我发了,我真他妈的发了。 老胡喝了一杯,站起来摇晃着走上大街。 人义追上他,说老胡,你怎么抽上华西牌香烟了? 老胡用力推人义,说走开,给我走开。后来被汽车的气浪冲到一个建筑工地的 围墙下,老胡就趁机撒尿。人义说,你真的是坏人,你在大街上小便。老胡说,下 回我要撒到你身上。人义对准老胡的屁股轻轻地踹了一脚,说你老婆干什么工作? 老胡把他的东西放回原处,说你刚才踹了我一脚,现在我要踹你三脚。老胡的力气 不大,他的脚像一只橡胶。老胡连踹了五脚,人义用屁股配合他。 老胡最后钻进了辟地巷,昏暗的灯光紧紧裹住他,使人看不出他已经醉了。老 胡在老父楼下停住。传西的疑团就这样解开了。人义在老胡二三米的暗处站着,他 的头和老胡一起举起来,把目光送到二楼老父的窗玻璃上。淡淡的灯光从破碎的窗 玻璃中透出来,照在小巷里。人义下意识地看表,指针指在二十一点七分上。老胡 没有发现人义。老胡弯下腰,人义猜想他是捡石头。老胡捡的就是石头,老胡把石 头扔向老父的窗户。老胡的动作变形了,他没打中窗户,只是击打在外墙壁上。老 胡又弯腰捡石头。可以想见老胡准备了好多小石头。老胡连续向老父的窗户发起攻 击,有的石头就打在窗户上,有的则钻进屋子。人义愣在那里,他没想到去制止, 好像老胡砸的不是他的岳父,好像等着看一场好戏。老父在楼上大骂,他的头缩在 里面。老胡又弯下腰捡石头,这回他嘴里发出了声,飞上去的石头就更凶猛。屋子 里响起了激越的脚步声,谁都知道老父要下楼来。老胡向前方溜掉。 老父手里操着根扁担,他出来发现的惟一黑影就是人义。老父扁担向人义扫过 来,边说,你砸我的窗户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人义说,爸,是 我。我没砸你的窗户,我来看你来了。老父说,不是你还有谁?人义说我不知道, 反正不是我。老父说,我用的是传西的钱,不是你的,你不要对我下黑手。人义说 我没下黑手,我来看你来了。老父说我今天终于看透你了,你这么没良心,以前我 白疼你了,白夸你了。人义往后退,说把你的扁担放下,它会打中我的脑袋,打你 的人是老胡,就是常在巷口喝酒的那个。人义跑得很快,几分钟就出了辟地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