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次见到她我一定要把她赶出郑想的家。林双丽说。林双丽睫毛湿漉漉的,眼 珠在泪水的濯洗下晶滢剔透。 这时窗外的确刮着刺骨的寒风,除去过往的车辆声,就只听到刮风的声音了。 让林双丽所说的那个她离开郑想的家,沿着大街逃离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听了林 双丽的控诉,人义脑中就出现一个女子在大街上奔跑的画面。 林双丽说,义哥你为什么一声不吭?这件事我都反复说过三遍了。人义回过神 来,说,是啊,是啊。郑想了不得了,他怎么能和别的女孩子睡觉呢!要睡你也应 该睡林双丽。肥水不要流外人田。 林双丽说,义哥你离谱了,我向你控诉郑想特别是那个女孩子,不是来申请让 郑想和我睡觉的。人义说,我没有说要郑想睡你,我是打个比方。不打比方怎么能 好好地揭批郑想? 林双丽说,郑想变成现在这样,你是有责任的,他就住你的对面,他是什么时 间采取什么方式带女孩子进家里的,你应该一清二楚。事实证明你一点也不清楚, 作为他的领导和朋友你并不合格。人义说,我承认我的过错。可是我们虽然住得很 近,但我们却隔了一条宽宽的河,我在山这边忙着欣赏自己的风景,不觉间山那边 变换了季节。 回想前面的章节,大家知道人义曾在郑想的门外见到过一个给他开门的女孩子, 郑想还对人义说过他正在“爬山”,从那时起人义就朦胧地感受到郑想有自己的女 人了。他本不想对一个来向他控诉别人的女人说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义两只 手捏着左右脸面,不知道他是在作自我惩罚还是在掩饰自己说谎之后的难堪。红色 从他手捏处向四下扩散,像一滴红墨水四处浸染一样。仔细看,你还能发现他的耳 根也红了。林双丽目光大部分时间投在别的地方。她是个喜欢害羞的女人,即使是 控诉别人也是如此。所以她看不到人义脸上的红色。她的脸色是苍白的。进入人义 的家外家之前,她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郑想的门。现在是星期三的上午十一点,她 打开门时是十点。郑想的门如她所预料的顺利地开了。郑想在床上,这不奇怪,可 床上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林双丽走到他们床前,郑想旁边的 那个女孩子林双丽不认识。林双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那张陌生的但眼睛睁得大大的 女孩子的脸。女孩说,睡觉也很好看吗?郑想却在这时闭上他的双眼。林双丽尖叫, 逃出郑想的家,敲开人义的门。 关于林双丽的控诉我就不想详细地叙述了。 林双丽的左手上有一片细小的菜叶和一朵小小的紫色花,它们如胶水一般贴着, 像影子一样不离她左右。可以推断林双丽来郑想家前进过菜场,给郑想提来猪肉和 青菜。现在她的余光发现人义注意到她的手后把手藏进上衣口袋里,她一直认为自 己的手不美,肥肥厚厚的,到了这个季节尽是缺乏维生素的病态。在这个瞬间,她 脑中是一大堆压缩后的信息,就像是一张光盘,也可能就是一张MP3。但她仍没有想 到手上有菜农的印记。 人义有些讨厌她把郑想的事告诉他,他不喜欢她作出一个被戴上绿帽子的小媳 妇状态。郑想带女人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有这个权力,她这样咋咋呼呼的哪个 见了都不喜欢。 人义说,你左手上有菜叶和一小朵紫色小花。 林双丽吃了一惊,急忙抽出她肥厚的左手。 可是林双丽手上多余的东西不见了。林双丽说,想让我的手出丑直说好了,用 不着要这么蹩脚的花招。我受的伤害已够多的了,不要再给我伤害。你可以不帮我 诅咒那个妖精,但你不可以这样羞辱我。 人义说,菜叶和紫色小花曾经就在你的手上,它们也许在你手进出口袋时弄掉 了。现在它们一定在口袋或者地上。 林双丽把口袋翻过来,又站起身子。不管她怎么动作,人义就是发现不了那片 菜叶和紫色小花。林双丽瞪着人义的脸,说你作何解释?你的脸红了,一定是羞愧 难当了。人义无话可说,他用双手盖住左右脸。现在只要你留心就能作出如下的判 断:人义的脸偏小或者手偏大。不成比例的事物总会让人感到滑稽。 人义说,你最好不要等到下次,现在那个女孩子就在郑想的床上,你可以把她 赶出去,让她顶着冷风穿越大街。林双丽说,又一次证明你不是一个好领导一个优 秀专家,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跳出来,我感到震惊。由此推断,这套房子便是你藏 污纳垢的集中营。 一个星期后,林双丽再次来到人义的家外家。与上次不同,她不哭不骂,她告 诉人义郑想带回家的那个女孩是个风尘女子。她还告诉人义那个女孩子身上有好几 种性病。所以说郑想也传染上性病是不争的事实了。现在蒋雯雨与郑想离十次也不 会愧对他,杀他十遍也不过分。 林双丽面朝电视,羞于看着人义的脸。她的双手早在进门之前便收进了口袋里。 进门之前她想,我一定要让人义想看我的手以达到羞辱我的目的的想法去见鬼。 人义说,今天没去菜市场买菜吗?她说,买菜给那对狗男女吃?呸!人义说, 郑想是你义哥,你这样骂他是不对的。她说,义哥怎么了?亲哥我也这么骂。人义 说,你一定暗恋着郑想,但又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林双丽说,说出这种话,你真的 不像一个领导了。我要抗议,举双手抗议。林双丽双手抽出口袋,此起彼伏地举过 头顶。整个抗议过程中,她的五指都是张开的,声音虽然不小,但张开的五指使她 力量显得很单薄。说她在抗议,不如说她在夜总会跳舞。 人义还想和她说些什么,手机响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叫人义上红星派出所领人。 人义说领谁?董事长说,郑想。他嫖娼被抓了。派出所也是,罚了款,还要单位里 去领人。 董事长挂断电话后,人义对林双丽说,我要出门,你对着我的整个家抗议吧,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说什么它们都能听懂。林双丽说,我不上你的圈 套,我要抢在你前面离开你的家。 林双丽像一只兔子跳出人义的家。 人义赶到红星派出所时,郑想坐在那里吸烟,浓浓的烟雾遮去了他的面容。一 个公安小伙子叫人义去到一间办公室,另一个大约是头儿的中年公安严肃地说,你 就是他的领导?不要因为你们是私人股份制企业就可以不搞精神文明建设,不管你 们科技水平多高,能为国家创多少利润,都应该加强精神文明建设,都应该教育每 一个职工争当精神文明先锋。这个中年公安还说了很多很多,不必—一赘述,大家 明白这个意思就行了。人义对中年公安的话点头称是。对了,人义还做了保证。 人义回到刚进来的那间屋子叫郑想离开。郑想突然站起来踢翻了椅子,说我操 你们的奶奶。那个公安小伙子被激怒,扑过来擒郑想。郑想飞起一脚正中小伙子的 小腿,此后尽管郑想嘴巴和手脚忙个不停,但再也没有击中小伙子。人义没来得及 帮忙,大概也就两秒钟吧,郑想就由进攻姿势变成了被擒住的下跪姿势了。人义以 骂郑想向公安说好话。公安说,辱骂公安,再罚一百元。人义掏出一张百元钞说, 罚得好,不罚他不长记忆,不长礼貌,不长文明。再罚一百也不为多。公安说,那 就再加一百。人义又掏出一百元。这回人义连屁也不敢放了,再放可能又要掏出一 百。 到达人义的车上,郑想说,我就他妈的倒霉,天下那么多嫖娼的,偏偏我就撞 在他们枪口上。你也常嫖,为什么没被抓住过?就因为你是本地人,操本地话?人 义说,罚了多少?郑想说,开口说一万,被砍到了七千。黑。人义说,说一千道一 万你不该嫖,像前些日子带个女孩回家多好。郑想说,我是不出来嫖的,但我得了 性病,在我接受治疗之前我要把性病传给更多的人,也算是退耕还林吧。人义说, 林双丽说你得了性病,一点不错。快去把病治好,把林双丽娶回家。她是个不错的 女人,心里一直装着你。不要再幻想蒋雯雨回心转意。郑想说,别说了,我想睡一 觉。两分钟后,郑想频频打呼,不知装的还是真的睡着了。 郑想得性病的消息是怎么传到佟月耳朵里的?对此没人表示负责。那天有个饭 局,人义叫佟月参加。大家知道,一个时期以来人义忙于应付石荫而把佟月搁到一 边,现在请佟月吃一餐饭也算是作点补偿。佟月答应了。只要有人义在的场合她总 是很愉快地答应的。饭局设在一家三星级饭店,佟月早早就坐在大厅里等候。她化 了很漂亮的妆,漂亮的妆主要为人义准备,你如果对她产生歪心,也只能在心里想, 不可以表现在脸上或抓在手上。十多分钟后人义和郑想他们一起来了。佟月说,怎 么这里面还有郑想?我们怎么能和性病患者共进晚餐?人义说,郑想没得性病,他 怎么可能得性病?你听谁说的?佟月说,还用听谁说?全桂城人都知道了。人义的 目光扫过每一个他带来的人的脸,说谁把这个消息透出去了?他们纷纷摇头,说我 们没有,透露消息的那个人不在我们身边。 佟月手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人义说,就算郑想得了性病也是得在下面,与 嘴巴没关系,与吃饭没关系。我们不要站在大厅里讨论或者追究谁的责任,进包厢 去,到了包厢谁也不许再提起。普通性病算不了什么,说白了与孤臭脚气差不了多 少。佟月说,我不进去,不要和郑想共进晚餐。人义说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你 拒绝与我们共进晚餐,以后你得了妇科病我们也拒绝与你共餐。佟月说,我不怕, 我宁可在我得妇科病期间连畜牲也不与我共进晚餐也绝不与性病患者一起吃饭。 人义不理她,带头进入包厢。 佟月说,人义我恨你。今天我的妆白为你化了。 佟月最终没有走进包厢。 人义说过在包厢里不讨论郑想的病情,大家也答应了,但谁也没控制住自己的 那张嘴。他们几乎一致埋怨郑想得了性病,搞得大家心里不是滋味。郑想低着他的 头,轻唱流行歌曲。火锅上来,郑想提高唱歌的声音。人义说,不要唱了,再唱我 们就要集体撕烂你的嘴,割掉你的舌头。郑想说,我有罪,我对不住各位兄弟,我 现在就离开这个包厢到另一个包厢去。郑想就去了另一个包厢,谁也没拦住。人义 他们都觉得很对不住郑想,不该说那么多令他伤心的话。 吃了一阵,人义打佟月的手机,问她在哪里。佟月说,不在哪里。人义说郑想 已经走了,你来吃饭吧,想吃什么完全由你。佟月说,不可能,郑想不会离开,你 想骗我去?办不到,现在我的智商越来越高了,你别想把我给骗了。人义说,那我 就不骗你了。 郑想一个人在包厢里,他在里面高唱《国际歌》。人义过来敬他的酒。人义说, 你还记得那帮新疆朋友吗?以前要是你的酒量像现在这样我们还怕他们什么?什么 鸟都不怕。郑想说,找个时间我们赶去乌鲁木齐喝。随后进来一大帮人,他们的手 里都端着酒杯,全是来敬酒的。敬完酒,大家就坐下来。那个本应该热闹的包厢, 一个人也没剩下。等到他们中的某个人想起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把残羹收走。这个 人还注意到,老板把两个服务员叫到跟前训话。老板说你们连人都看管不了还在我 这里干?快滚吧,这个月的工资我要扣下,但还不够,你们必须脱下身上的棉衣抵 债。看到老板训斥服务员的这个人什么也没说。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个人”就是 郑想。最终人义他们醉醺醺离开酒店时,已想不起还有另外一桌的饭钱,可是那两 个服务员已经被辞退,老板万万没想到欠债人一个个摇晃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 人义酒醉不能开车,他掏出200元对一个出租车司机说,帮我把车开回家。司机 接过钱说,这是我一天的收入,不帮你开车我就是你儿子。人义很开心,小车开动 后他听到郑想跑步追赶,说带我回家,你这个狗杂种。人义疯笑,他觉得把郑想抛 弃也是一种快乐。 人义本意是要回家外家,但他嘴里说的却是有妻儿的家。司机不是人义肚子里 的一粒小虫,当然不知道他的本意。见到家里的灯光人义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说只 有平庸的领导没有平庸的群众。意思是如果不是自己瞎指挥司机能把车开到他有妻 儿的家? 佟月在他家里,她精心为人义准备的盛装依旧。传西照例和她的牌友们打麻将, 她们懒得评价佟月的打扮。佟月正襟危坐,坚决地保卫着她的盛装。人义走到佟月 身边,借着酒性斗胆地摸了摸她的屁股。人义回头看看传西,传西眼中只有手中的 牌,佟月轻声说,你不要命了?佟月起身往楼上走。人义借故与传西说了几句话, 又看了几分钟她的牌才上楼去。人义的步子轻飘飘的,他知道楼上有好东西在等待 着他。 到达楼上,人义改变了主意。他对佟月说,这样做危险性太大。佟月说,你看 我的外衣都已脱掉了,我会感冒的。人义说传西就在下面,家庭教师保姆和儿子就 在隔壁,我们不要给胆子充气,这样会撑破胆会破坏安定团结。佟月穿好外衣,说 到附近的旅馆开间钟点房也行,总之我们不能拖过今晚。人义说郑想是我们的前车 之鉴,旅馆也不行。佟月说,那怎么办?人义说,我想不出办法。佟月说,今晚你 可以找传西,可我怎么办?我总不可能去找郑想那个性病患者吧?人义说,不要老 是把郑想的病挂在嘴上,他正在接受治疗,效果相当好,说明郑想还是个好同志。 由于一个人中途退出,传西她们的牌局在九点二十分结束。传西上楼后对佟月 说,这么晚了,外面冷风嗖嗖的,在这里住上一夜吧。佟月答应下来。 佟月占去了人义的房,人义便跟传西睡。传西没反对,但她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人义试着摸摸她的两个敏感部位,开始她没反应,后来他的手被迷迷糊糊的她拍开。 室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人义听得真切。这样的脚步声只有佟月才能弄得出来。 一个下着小雨、寒冷的中午,人义郑想萌子和老胡在离公司50米的小饭店里聚 餐。得到人义和公司里的人的照顾,老胡的脸上总是荡漾着快乐,他让一对双胞胎 儿女给公司全体员工写感谢信,从而形成良胜循环。公司所有人当中人义得到老胡 儿女的信件最多,照此推测老胡把人义当做第一恩人。不过今天我们主要不是讲老 胡的故事,讲讲大家可能已一时记不起了的蒋雯雨。 郑想不提起,人义他们可能不会说到蒋雯雨。郑想现在喝酒相当厉害了,突然 谈起蒋雯雨时他已搞掉了八两。从郑想不太连贯的讲述中在座者知道郑想在这之前 的日子里时常去找蒋雯雨,有时他吃闭门羹,有时他遭遇她的不冷不淡。只有为数 不多的次数里,蒋雯雨和他有说有笑,在这种祥和的气氛里他们很自然地谈起他们 的女儿、物价以及巴以冲突和美国总统大选。郑想在作最后总结后指出,蒋雯雨没 有回心转意的表现,而郑想又渴望与她破镜重圆。郑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希望 人义能再次出马为他找回失去的婚姻做无私的贡献。 人义的行动就定在当晚。作为他的助理萌子也一同前往。蒋雯雨在她的家里等 候人义和萌子的到来。大学教师蒋雯雨的家整整齐齐,阳台上开着素净的花,你要 是有机会去蒋老师的家,你一定会暗暗赞叹。和所有接受这种任务的人一样,人义 和萌子与蒋雯雨海阔天空地闲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台时装 表演的剪辑,萌子和蒋雯雨的话又转向时装。如此,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人义觉 得应该谈到郑想。他首先向蒋雯雨介绍郑想在公司里的表现,包括性格、为人、生 活作风和科研成果。蒋雯雨说,对郑想我是了解的,你们说的正符合他的性格,他 事业上的成就我也可想而知。但是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那是一种无法表述的感觉 和体验。人一旦下决心丢弃一件东西,不一定下得了决心再回头来把它捡起。蒋雯 雨说了不少哲理性很强的话语,她的逻辑严密结构完整,相比之下人义和萌子的道 理就显出它的无道理和苍白无力。最后,萌子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失败和对蒋雯雨 的认同。 回来的路上,萌子说,我再也不会为郑想做这样的贡献了。蒋雯雨有她充分的 理由拒绝郑想,我也有充分的理由不接受蒋雯雨的上课。人义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由她去吧。 人义把萌子送回家。到达她的楼下,人义说我想到你家坐坐。萌子说,你不提 出来我是不会让你上去的,但既然你提出来了我就不好拒绝了。情吧。人义随萌子 上楼。萌子住十楼。她是单身贵族。一个人的屋子当然比不上蒋雯雨的家,虽然萌 子也养了几盆花,书架上搁着一些经典之作,但你仍旧读不出主人的个性爱好。人 义还是第一次进入她的家,但人义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荫子为他泡茶,为他开音 乐。人义说,我不想听音乐,只想和你说话。萌子就关掉了音乐。人义说,这是个 没有男人出没的屋子,除了今晚的我?萌子说,是的,我不会轻易让一个男人进入 我的家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一个入侵者,我就好比腐朽的清政府。人义说,你 的比喻不对,我应该是你改革开放后人境的旅游者。萌子说,你能把自己划人旅游 者的行列,我很感动,旅游者只是来观光不是来掠夺的。人义说,那我宁可要做个 侵略者。萌子说,我会奋起反抗,把侵略者赶出大门。 人义在她面前提不出非分的要求,就像一个来自乡村的智者面对大城市的五光 十色手足无措一样。 天上的雨又大了起来,它们扑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揪人的响声。人义说可能又要 下雪了。萌子说,下雪好,下大雪更好。人义说要是又下雪我们要自己带相机出去 拍照,不要别人偷拍。萌子说只要下大雪我就和你手拉手照相。人义走到阳台上, 他把窗玻璃拉开一半,手伸出去。他感到雨点冰冷,缩回来后他说这么冷的天不下 雪真的是说不过去的。而且已经是世纪之交,下一场大雪使桂城冰天雪地也算是对 世纪末的纪念,让桂城人少一点遗憾。人义后来说,为了我们共同的心愿共同的期 待,今晚我就留在你家里了。 萌子同意人义留下来。你是知道的,人义留下来只是度过一夜,提出与萌子同 居他办不到。他们分别睡在不同的房间。人义已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屋子里有 女人。除了坐火车卧铺萌子还没有与男人睡得这么近,她有什么想法?人义猜不出。 第二天一早,人义就起了床,他拉开窗帘。户外没有雪,而且地面快干了。萌 子起床后人义对她说,我们共同的期盼成了泡影。萌子说,人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 的,有时即使实现了,仔细一看发现与愿望相去甚远。 郑想从昨晚始就一直等着人义和萌子的消息,虽然他已遭遇了很多很多的失望, 但你不能不允许他心存一丝曙光。郑想现在坐在门卫室,心不在蔫地翻阅佳城日报 晚报。人义载着萌子的小车出现后,郑想丢下手中的报纸冲到人义的车前。他拉开 门把头探进去。人义萌子没有多少笑容。郑想说你们不要告诉我,蒋雯雨无动于衷。 荫子说,没结果就是结果。人义和萌子要跳下车。郑想说,你们假装给我当说客而 手拉手谈情说爱去了?荫子说,都没落下,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我们自己。郑想的 头从车窗里抽出来,望着西南方向。那里是蒋雯雨的学校,那里住着蒋雯雨。他的 希望被蒋雯雨锁着,钥匙却只有蒋雯雨一个人掌握着。萌子见郑想很失落就说,放 弃是最好的办法,时间和事实已告诉我们你必须放弃。 郑想独自走上办公楼,他像一只中暑的企鹅摇着身子。萌子说,郑想也是值得 同情的。他和蒋雯雨结合是一个错误,从他们结合的第一天起错误就发生了。人义 说,这样的错误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许就不会成为错误,比如说发生在我们身上, 再比如发生在金海刘诗艳身上。萌子说,有的错误是美丽的;我不知道金海刘诗艳 是谁,提起他们干什么?我不认识,你的论据就没有力度。 郑想度过了三五天的情绪低落期,他代表畅通公司签下第三笔超百万元人民币 合同那天,心中的愁绪随风而散。他还以公司代表的身份请对方吃饭,进歌舞厅。 看着他风风火火做下这一切的时候,你会惊叹郑想的潜质,他已不是过去的学院派 代表,他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商。 这期间,人义接到过蒋雯雨打来的几次电话,由于人义游说的多次失败,面子 上多少有些过不去,每次听到蒋雯雨的声音心里就有一些毛毛虫蠕动。他不成不淡 地应付蒋雯雨,有意绕开郑想和把自己说得很忙。聪明人都听得出,蒋雯雨频繁打 来电话总有她的目的。但人义不吃她这一套,使她的目的在这里转弯。有一天,人 义在院子里碰到萌子,萌子却低头走路,当做没看见。人义那天心情不是太好,蒋 雯雨打电话来时,他把皮球踢给萌子。后来萌子打内线电话质问人义说,是你叫蒋 雯雨打来电话的?你真无聊。人义不想作解释,也不想知道她和蒋雯雨之间说了些 什么。能把皮球踢出去这本身就是胜利。 过了两天,两个女士来找人义,她们请求人义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要做个撮 合郑想蒋雯雨的婚姻的积极参与者。人义哭笑不得,他说要是我再年轻20岁,我就 哭给你们看。她们说我们知道你做了很多工作,但还不够,我们的目的还没达到, 还不到歇口气的时候。人义说,我就再试试看吧。人义打发走了这两个风韵犹存的 女士后,呼老胡到他办公室。人义把劝说蒋雯雨再次嫁给郑想的任务交给老胡,老 胡虽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人义派出老胡,只是为了应付那个自以为是 的女士,对于成功他不抱任何希望。生活中已好些时间没有滑稽的事件发生了,派 老胡去游说便是他制造的一个滑稽事件。人义把这件事告诉了萌子和郑想。萌子说, 玩弄人家,小心人家玩弄你。郑想一听就笑,说叫谁去不可以,为什么偏偏叫老胡, 你太搞笑了。郑想根据人义的描述想不起那两个女士是谁,但他说我已经对蒋雯雨 失去了热情,她像一蹲石头从我心头匐然倒塌。 但是世上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凡是凭经验和老眼光看待问题的人都要慎之 又慎。老胡去的这一趟足以让人义无地自容。蒋雯雨已答应与郑想正面谈谈他们之 间的事。就这样郑想蒋雯雨约定了时间地点。 老胡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成全了一对鸳鸯的相会。郑想却在这次和谈中态度来 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不仅拒绝了蒋雯雨的约法三章,而且把整个婚姻否定和 拒绝了。 现在我们根据郑想的叙述对他那天与蒋雯雨相会做个转述。 郑想迟到了半个小时,他想起和蒋雯雨谈恋爱那阵总是她迟到,最长的一次达 到一个小时。现在他终于有自主权迟到。蒋雯雨见他进来,说干什么去了,现在才 到?郑想说,没干什么,就是想晚点到。蒋雯雨说这样不好,记住以后赴约要按时。 为什么不坐下来?我答应和你复婚,但我必须事先约法三章宣布几条纪律。郑想说, 你误会了,我要告诉你,我们之间到此为止。蒋雯雨说,请你冷静一点,不要草率 地作出决定。郑想说,我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更不是为了证明老胡的失败而要作 出违反自己意志的事。这事与老胡没关系。老胡一时成了我们那个圈子的新闻人物, 人义和我多次来找你,希望你能回心转意,但你都让我们灰溜溜地离开,而老胡一 次就成了,听说前后不到十分钟。今天我也要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作出一个重要 的决定。蒋雯雨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用坐下来了,你走吧。郑想说,我们在再次 分手之前能不能握一回手?蒋雯雨说,不能,握手算怎么回事?郑想就离开了。 他们最后的约会是下午四点,其实这天桂城的天气特别好,出了一会儿太阳, 风也越刮越小。但是有时候天气并不能改变人的情绪,更不能改变人的重要决定。 郑想回到公司直接走入人义的办公室,他还把他认为有必要传达的人都叫到了人义 的办公室。郑想很快就讲完了他的这番约会,人义他们都没人怀疑,都说郑想去的 时间短,他和蒋雯雨的对话就少,整个过程就少。大家听了,也没太多的说法,有 人礼节性地劝劝郑想,有人从头到尾都在看报纸,一点议论都不发表。郑想感到很 失望。他说,你们怎么这样冷漠?不表扬也不批评,你们想干什么?现在我只有自 我表扬了:郑想同志是个觉悟了的有性格有主见有骨气并且敢于反叛的人……郑想 作完自我表扬的发言,办公室里响起热烈鼓掌。这时萌子脚蹬地板,大家才注意到 她没鼓掌。郑想说,萌子你为什么不鼓掌?萌子说,其实你是狗熊。谁说我不鼓掌? 萌子鼓起了掌。但她的掌声不响,在一些人的眼中并没有说服力。郑想说,你的掌 声虽然不响,但我知道你在鼓倒掌,你这种不同流合污人云亦云的性格是值得我们 赞赏和学习的。萌子说,这哪跟哪呀。你拍我的马屁,我也还是要骂你是狗熊。 大家在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气氛中散去。郑想想找萌子单独谈谈,遭到她的反对 和拒绝。郑想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下班后郑想要设宴庆祝新的生活。人义见萌子不高兴郑想的做法,就婉言谢绝 了。 这时佟月打来电话问人义想不想陪她?人义说不想。佟月说,强扭的瓜不甜, 我不要求你什么。人义也求之不得。这些时间以来,人义推掉了许多应酬,大多时 候交由郑想全权代理。郑想从不推辞,他是单身,更重要的是他尝到了在外吃喝的 甜头,像眼下的公款吃喝一样,有人因为厌恶而寻找理由退出,有人则乐此不疲。 人义一个人去到一家小店吃迷你火锅。这种火锅在桂城很有市场,它既是快餐,又 是大餐。吃完后人义给家庭教师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然后回到 家外家。 有一个女孩在郑想的大门外,看样子是在等人。借助路灯,人义见她有些面熟。 人义说郑想在外面吃饭,可能一时回不来。你是谁?女孩说,谈不上是谁,那我到 你家等他吧。人义说,不可以。我只能给你手机与郑想联系。女孩说,这是个最好 的办法。女孩拨通了郑想的电话,女孩说你干嘛不告诉我一声?我正在你家门口, 已经等一个钟头了。人义掏他的钥匙,但他并不是真的掏,他不想让家外家的春光 泄露给女孩。女孩还给人义手机,就急匆匆下楼。人义猜想她要去到郑想的宴席上。 是不是这个女孩把病传给了郑想? 进屋大约半个小时,门铃响了。人义打开防盗门上的小视窗。门外站着林双丽。 人义说,小林你有事?林双丽说,郑想不在家。人义说,你不是有他的钥匙吗?林 双面说,他不在家,我进不进去都是一个样。义哥你喜欢一个人待在屋里?人义说, 我感觉你没有以前可爱了,你的变化很惊人。你丢掉了身上不少好的东西。林双丽 说,我怎么没觉得?是你瞎说吧。人义说,我要休息了。林双丽说,休息不要紧, 我就这么站在门外也行,只要你开着视窗,我能看到你屋里的灯光,心里就踏实。 人义说,大可不必这样,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到郑想家边看电视边等他,如果没 事就回你的幼儿园去。你不走也许会碰上敌人,她比你年轻漂亮,也可能比你有力。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林双丽说,我正要见识见识那个骚货,如果我真的遇上她,她 的裸体今天就要贡献给大家的眼睛了。人义说,这是犯法行为,你没有权力剥她的 衣服。林双丽说,人有时就是要违法,不违法你的心头之恨难以清除。人义说,我 不和你作深入的讨论,我只想休息。我休息的时候不允许视窗打开。人义关上视窗, 林双丽就不见了。 即使林双丽与那个女孩狭路相逢,也不会有好戏看,如果你得到林双丽要扒光 女孩衣服的消息千万不要当真。大家回忆一下就会想起林双丽其实与女孩狭路相逢 过,说的就是林双丽给郑想买菜手上留着菜花的那天。林双丽说的比唱的好听,她 要扒女孩的衣服早就扒了。 这个道理人义同样明白,所以他紧闭了大门。 林双丽却不让他好好地安静。林双丽按响门铃说,义哥你家有开水吗?人义说, 没有。林双丽说,我不信,你有电热水壶,怎么会没开水?人义说郑想也有电热水 壶。林双丽说,他的没插电。人义说,我的烧坏了。林双丽说,眼见为实,有没有 开水把门打开不就清楚了?人义说,你讨厌死了,没水喝,你就不能再想其他的办 法? 对付这种人只有以恶治恶。人义打了郑想的电话,问他女孩在不在身边?郑想 说在啊。人义与女孩直接通话。人义告诉女孩有个女人对她大吐侮辱之言语,还声 称要剥光她的衣服。女孩听后暴跳如雷。 人义没了困乏,他想让女孩与林双丽打起来,借女孩的手出出心头的怨气。来 些报复行为是人义爱使用的伎俩。40分钟之后,大门外就有了响声。那个女孩及时 赶到,她敲开了郑想的大门。林双丽说,郑想不在家,你来干什么?女孩说,郑想 不在家最好,你这个骚东西。林双丽说,要打架是不是?女孩说是。女孩的动作比 回答还要快,声音未出巴掌已印到林双丽脸上。林双丽说,你真要打?好,我就让 你打个够。林双丽躺到沙发上。女孩说,起来,懦夫。林双丽说,我不起来,你已 经把我打伤了,我起不来。女孩说,你这样说我就不再客气了。女孩使用了脚,她 分别用鞋跟鞋尖踢林双丽的屁股和小肚。就在女孩下第三脚时,林双丽怒发冲冠, 她像一只猛虎抓住女孩的脚用力一扭,女孩就摔倒在地。林双丽一鼓作气,回敬女 孩的屁股和小肚。女孩在地板上滚动试图抓住林双丽的脚,但你知道林双丽就是靠 抓住对方的脚面反败为胜的,她会让脚给女孩抓住?女孩抓不住林双丽的脚,也寻 不到反击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躲闪。林双丽以气催力,并在间隙叫人义过来。 人义过来了。 林双丽说,义哥好戏就要开始,请你看看我怎么剥光她的衣服。 女孩在地上求饶。人义说,小林快住手,要出人命的。林双丽不住手。人义拉 开林双丽,再把女孩扶到沙发上。稍事休息,女孩性起,说骚东西我要跟你拼命。 林双丽说,来吧,人总有一死,战死在杀敌战场就是死得光荣与伟大。人义说,不 要再打了,更不要谁剥谁的衣服使其裸体穿越大街。人义左右开弓遮拦林双丽与女 孩的相互进攻。林双丽和女孩所有的进攻都失败,她们的对象突然地不约而同地发 生了转移。她俩的拳脚对准人义。人义跳出圈外,说你们到底想打谁?林双丽说你 不让我打她,只有打你。人义说现在我给你们机会,你们打吧,我要离开,你们既 是选手又是观众,还是裁判。女孩说,我要求不高,只需打这个骚东西一巴掌,请 你主持正义并站好最后一班岗。人义说,一巴掌即是新的战争的开始,你们想在我 眼皮底下打对方一巴掌?办不到。请你们当中的一个马上离开。僵持了一会儿,林 双丽说,我是胜利者,我不离开谁离开? 过了几天人义才知道林双丽和女孩都受了内伤,受伤程度差不多,现正在服中 药。消息是从萌子嘴里传来的,萌子又是听郑想说的。萌子不认识林双丽和女孩, 如果不是郑想提到人义对此事有责任萌子不会听进去,就是听进去了也会马上就忘。 这里面有人义的事就不一样了。荫子认真记下郑想说的每一句话,用的每一个词语 和每一个表情。透过郑想的话语萌子看到了郑想对人义的责备和鄙视。萌子心里很 不高兴,说人义有责任你说给他听好了,说给我听干什么?我又不是人义的什么人。 郑想说,你是他女朋友,大家都这么说,说给你听就等于说给了他。萌子就把话传 给人义。人义说,我有什么责任?我去劝架还要负什么责任?我不去劝架就不是现 在她俩都吃中药的事了,那可就大了。我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倒成了罪人?人义的 话说得很大,只要不是聋子,周围的人都能听得见。人义还把自己的茶杯摔成碎片。 听到人义大发雷霆的人个个都心凉肉跳。有人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就将郑想找来。 郑想说,对这件事很多人都有责任,但责任有大小。两个女孩打了起来,你当时在 场,你说你有没有责任?但是这是很小的间接的责任,这种责任它不应该使你大发 雷霆摔破茶杯。有人说,赵总这算什么责任?郑想你是成心破坏安定团结,拉不出 屎怪茅厕。郑想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过随便说说,谁想到用语不当而惹出事端来。 大家散去后萌子说郑想原来的态度不是这样的,他说到你时还咬牙切齿了。人 义说,他在向我示威。人义自知自己是这件事情的始作捕者,这点郑想一清二楚。 想到这一层,人义对郑想就心生芥蒂。 人义回到家外家,还没到楼上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前两天他也闻到了, 但没引起注意,他已好多年没接触中药,几乎忘了它特殊的气味。他以为这是从谁 家飘出来的煮狗肉兔肉的配料的味道。现在知道了,中药味来自郑想家。但不知是 谁在他家里接受中药治疗,是林双丽还是女孩?在家外家枯坐几分钟,他敲开郑想 的家门。人义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林双丽和女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滚汤的中药。 人义说,你们怎么可以坐在一张板凳上?林双丽说,为什么不能?人义说你们是冤 家对头。女孩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朋友。人义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 们做得对。郑想呢?他在哪里?林双丽说他在外面应酬,说有个大客户。人义是畅 通公司的常务副总,他怎么不知道公司来了客户?人义说,你们听错了吧,今天公 司没什么客人。女孩说,不会错的,我见过那两个客户,是从无锡来的。 有客户从无锡来,我为什么不知道?人义打电话问了销售部的头儿,又问了总 经理,都说没这回事。人义打郑想的手机。不通;呼郑想,也不见他回话。人义感 到事情有些蹊跷,问萌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萌子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 义也怀疑自己过于敏感。 趁外出吃饭的机会,人义买了些补品送给林双丽和女孩,向她们表示了慰问。 没什么活动可搞,天又冷,人义早早上床。可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乱乱的轻 飘飘的。他试图把某一件事想通想透却做不到,他的注意力像天上的白云飞来荡去。 凌晨三点左右,人义听到了门铃声,他问是谁?没人应。再问也无人回答,开 了门,外面除了冷空气什么也没有。人义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渴望睡着而偏 偏睡不着,听觉就会出现毛病。 几分钟后,人义把身子交给了街头。 天很黑,风很大,橘黄的路灯下一个人影也没有。人义朝着一个方向走着,走 向哪里,为什么要走,都不重要,他只想走着。忽略不计极少量匆匆而过的车辆, 人义就感到他是这座城市惟一的人,没有交流更没有沟通。迎面扑来的一幢幢高楼 压迫着他,使他透不过气来,使他无法把握无法驾驭。但他仍旧朝前走着。又行走 了一段路程,他看到了一个一点点向他接近的人影。对方像一棵移动的城市风景树, 照亮了人义的心扉。终于走近后,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对方是郑想。 人义说,你为什么要在街上游动? 郑想说,你是谁? 人义说,我是人义,我也在街上游动。 郑想说,我不认识你。但能在凌晨三点五十分遇上一个街头流浪者不是什么坏 事。 人义说,哦,我认错人了,“你的确不是郑想。你是谁? 郑想说,其实我们可以坐下来。 人义随郑想坐到交通银行的台阶上。这里的风并不比街心小,但当你坐着时风 就小了。郑想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人义说,你这位朋友好像比较自私,为什么不问 我吸不吸?郑想说吸烟有害健康。郑想吸了几口,把烟蒂抛下台阶。大风扑过,烟 蒂带着火光在地上滚动。最终风玩不过烟蒂,风把烟蒂刮到一个位置上就再奈何烟 蒂不得。烟蒂一明一灭。人义说,烟蒂很顽强。郑想说,它能燎原吗?后来烟蒂完 全灭了。因为它没有了亮色,人义和郑想的注意力转到远处的街道和高层建筑,街 道是明了的,可高层建筑只显露出灯光能照到的那几层。郑想说,我们坐在一个陌 生的地方,彼此遇上了陌生的人。人义说,你到底是谁?郑想说,我忘了。我相信 你也忘了的。人义说,是啊,我忘了。 他们对眼前影物视而不见,目光成为他们多余的东西。人义这样作了合理的解 释:人的目光像钞票一样有限,用一次少一次。嗜睡者目光为什么比失眠者明亮? 郑想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完全赞成,现在我要把目光收起来,节约目光利人利 己。他们都闭上双眼,城市在这一瞬间消失。 一辆小车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一个人探出脑袋说,那边坐着的人是谁,在 干什么?人义和郑想目光闭得更紧,有些刻意紧闭之嫌。那人说,你们干坏事我就 报警,我带着手机,打110很方便的,不要以为凌晨就不会被人发现,不要以为凌晨 警察就睡着了!那人同样的话连续说了三遍。人义对郑想说,朋友,那人实在太烦 人。郑想说,修理他。郑想站起来,朝小车走去。人义说,小车上可能还有人,我 们上去会吃亏的。人义大声说,我们是警察,你再放你的狗屁,就把你抓起来!那 人说,这么晚了还双双坐在大风里的人只有是警察了,我向你们致敬,祝你们身体 健康万事如意。 人义和郑想回到台阶上。 又一辆小车停下来,但没人探出头,几秒钟后开走了。 人义说,我们不是小偷,所以没人理。郑想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撬保险柜? 人义说,现在来不及了,我们没去踩过点。郑想说,没踩点就不能去撬保险柜?你 真是个胆小鬼。人义说你去撬好了,我不拦你,也不告发你。郑想说,我不该在凌 晨遇见你。人义说,装什么蒜,郑想!你深更半夜地在大街上闲逛是何用意?郑想 说,我还是不认识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家被两个女人占住了,她们现在结成 同盟要把我一分为二各吞一半。 人义按住手腕上的报时手表,那个机械的声音说现在五点零一分。人义说,我 要回家了。人义站起来寻找回去的路。但他不辨东西。郑想说,你走吧,我不认识 你,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人义走到街心,他仍旧一片茫然。郑想喊道:左边,左边 是你的家。 人义说,谢谢你,我陌生的朋友。人义朝左边走去。 左边是他家外家相反的方向,人义还是没明白过来,他的步子很快,像他20年 前的一次夜行。人义今年已经37岁,他的体力毕竟不能与20年前相比。而且这些年 他总是以车代步,双脚没有得到很好的锻炼而逐步退化。他在行走了半个小时后, 全身疲惫,头冒虚汗。干燥的风吹尽他嘴里的水分。他迫切需要一辆车。可是哪里 还有什么车?这道街不与火车站飞机场相通,也不是不夜的商业闹市,只有愚蠢的 的士才会走过来。人义坐在隔离带上,开始后悔这次夜游,开始思考夜游的价值, 开始想象那些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的甜睡着的人,其中包括他年幼的儿子。 一个身影踩着人义刚才的脚步向人义走来,很远的时候人义就肯定了来者是郑 想。待人影靠近,果真是郑想。郑想说,你的步子如飞,我拼命赶也没赶上,谢谢 你在这里等我。人义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因为我不认识你。郑想说,我说出一件 事你肯定要和我说话的。你行走的路线大错特错,误导你上路是我最大的快乐。人 义摸摸自己的下巴,突然就弄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可是人义什么也没说。 西伯利亚的冷风跋涉到桂城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桂城的天上挂着太阳,气温 上升到摄氏18度。好雪的桂城人无法指望天上掉下雪花来。但是他们已习惯了冬天 里的这种“高温”,也只有这样的天气才是桂城的。 人义在办公室写总结和制订来年计划。从早上到八点半,人义一直坐在电脑前, 没移过一步,没喝过一口水。他的心与整个畅通公司一起跳动,公司的命运就是他 的命运,在畅通这棵大树上,人义就像是一只造窝的鸟,他希望公司枝繁叶茂。 可是总有些人不合时宜地做个不速之客。现在撞进人义办公室的人是蒋雯雨。 蒋雯雨进来后就站在人义的右边,开始她很礼貌地等着人义总结经验教训,勾画未 来蓝图。人义不知道身边站着的是蒋雯雨,在他心目中她应该是萌子。蒋雯雨抬头 看了落地钟,她在人义身后站了20分钟了。在一个已找到的对象前站立20分钟而不 开口说话是不正常的,她认为。她说,赵总,我是蒋雯雨,我站在你身后很久了, 你能放下手中的电脑和我说话吗?人义扭过头并抬高后就看到了面带微笑的蒋雯雨。 人义说,是你?蒋老师。蒋雯雨说,不要叫我老师,直呼我的名字吧。你是高级人 才,我怎么好意思做你的老师? 人义把她迎到沙发上,并给她倒了茶,说,有事?蒋雯雨说,有事,终身大事。 人义狐疑地看着她。她说,我和郑想的事。你是他的领导兼朋友,你一直很关心着 我和他的婚姻大事。人义说,谈不上。她说,我要和郑想复婚,但他不答应。人义 说,要我帮你做他的思想工作?蒋雯雨说,是的。人义说,你来一趟也不容易,郑 想正在办公室,我叫他上来。人义给郑想打内线电话,郑想不在。人义这才想起, 这些天来找郑想比找市长还难。人义说,复婚是好事,我支持你。人义说着打郑想 的手机。人义告诉郑想蒋雯雨求见。郑想说,告诉她叫她走远点。人义说,她是一 块送到你嘴边的肥肉,你不可以拒绝。郑想说,我嫌腻,叫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人义说,你是怎么回事?以前要死要活地要求蒋雯雨复婚,现在呢?郑想说,我在 武汉,没工夫跟她啰嗦。人义说要不你跟她说两句?人义将听筒递给蒋雯雨,郑想 却挂断手机。 郑想在武汉?他到武汉干什么?蒋雯雨离去后人义注意到郑想的话。作为开发 部经理,外出一定要向人义请假,郑想为什么不请假?不打招呼?对于郑想这段时 间频繁的缺席,人义已做出了最大的宽容,现在他怎么可以擅自跑到武汉?人义再 次打郑想的手机,但郑想关掉了。 过了两天人义要求郑想对自己的擅自离岗做出解释。郑想说,私事,我无法做 出解释,我不能把个人隐私透露给别人,你也应该尊重我。人义说,你不打招呼就 到外地去而且是五天!郑想说,我很累,你想怎样处罚就怎样处罚吧,我没意见。 人义说,要不是你是个人才,我立即开除你。郑想笑了一下,说,一个人才外出几 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人义的手指向大门说,回到你的办公室去! 郑想没有回到办公室,却进了实验室。有人告诉人义郑想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 整天,饭也只吃了一顿。人义多少有些感动,他便打消了向董事长汇报郑想的念头。 连续数日郑想都泡在实验室里,人义不好去打扰他,蒋雯雨委托的事就此拖了 下来。 是一个星期天上午,人义把郑想蒋雯雨约到一家茶庄。郑想是人义用车带去的, 到达约定地点时,蒋雯雨已等在那里了。人义说,你真早。蒋雯雨说,这种时候了 我应该积极主动,总不能让郑想等我吧。人义笑着看郑想一眼。蒋雯雨把手伸到郑 想面前,说尊敬的郑想同志热情欢迎你的到来。郑想说,握手就免了,可惜你的手 伸得太晚了。蒋雯雨说,我的手上充满阳光和一个准妻子的温柔体贴,快快伸出你 的手来。郑想说,不行,我要把手放入口袋。郑想的手就放进了口袋。人义说,郑 想不要这样。人义又说别老是站着,我们进去坐吧。人义把他俩引人预先订好的包 厢。三个人的圆桌,说不上谁坐在谁的旁边。 人义点了上好的茶和一些点心,然后说你们好好谈谈,我回避一下。郑想说, 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我们的谈话用不了多久。蒋雯雨递给郑想一张他们女儿的照片。 郑想细看过后说我们的女儿活泼可爱。蒋雯雨说,这张照片充分说明,女儿需要她 的父母共同生活在一起。郑想说,可惜这将是她永远的梦想了。蒋雯雨说,历史是 人创造的,对我们来说,改变这个历史并不难。郑想掏出香烟。蒋雯雨说,我们未 来的家允许你抽适当的烟喝适当的酒,所谓的约法三章让它们见鬼去吧。郑想说, 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蒋雯雨说,请你拿出求我复婚的念头和行动来,现在我就 坐在你身边,为你打开了通往幸福的大门。郑想冷笑说,任何花言巧语都不会使我 动心。蒋雯雨说,你这种错误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郑想说,从你答应和解开 始的。蒋雯雨说,现在改过来不晚,亡羊补牢都还不晚,现在怎么会晚了呢?郑想 说,除了谈论女儿,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了。蒋雯雨说,我们就谈女儿。郑想说, 这次不谈,我们已经谈过我们可爱的女儿了。 人义插话说,郑想你不要冲动,只要你说出那句话就能改变你固执的想法,就 能恢复你以前的幸福生活,何乐而不为?郑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他一去就再也没 回来。人义说,人怎么会这样?他安慰蒋雯雨几句也告辞了。 郑想去了哪儿,人义不想知道,他一个人开着车回家。车到家门前,听到传西 她们弄出的麻将声人义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蒋雯雨在楼下徘徊。人义说,你在等谁?蒋雯雨说,我摁了郑想的门铃电话, 一个女声问我找谁?我说找郑想,你是谁?她说我是郑想的老婆。我说,不对,我 才是他老婆。她“啪”地挂断了电话。郑想他讨老婆了吗?他家中的女人是谁?好 像是林双丽。人义说,你可能过于敏感了,她一定是在与你开玩笑,林双丽不会成 为郑想老婆的,他的老婆是你。蒋雯雨说,此一时彼一时了,谁都有可能做他的老 婆。你来找谁?是找郑想吗?人义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家外家,就说是的。蒋雯 雨说只要郑想在家我就可以进入他家了。人义想想也不行,就这样带蒋雯雨进去, 郑想会不高兴的。人义当然不是怕郑想对他怎么样,只是不想卷入这种事情里面去。 人义说,他一定不在家。蒋雯雨说你不摁电控门铃怎么知道他不在家?人义被迫摁 响门铃。电控门铃传来那个女孩的声音。蒋雯雨抢过话筒说,你给我开门。女孩说, 开门?玩笑开大了吧?请你这个假老婆走开。电话又被挂断了。人义说,听出她是 谁了吗?蒋雯雨说,此人不是刚才那人,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林双丽,林双丽在我家 待过不短的时间,她的声音就是烧成灰我也听得出来。人义说,你回去吧,别在这 里苦苦等待了。蒋雯雨说,借你手机给我,我要直接与他通话。人义把手机给了她。 但是郑想一听是蒋雯雨马上就关机了。 人义劝阻不了蒋雯雨,又不想暴露家外家,便开车离开。 天完全黑下来后人义返回他的家外家。这时蒋雯雨已离去。人义试着按响郑想 家的门铃。有一个女声说,你神经病?!人义知道这个声音是骂蒋雯雨的,可以想 象,蒋雯雨按了很多次门铃,与郑想家里的两个女人发生了多次口头冲突。人义开 启大门。在家外家坐了一会儿,就去敲郑想的家门。林双丽开了门。她说义哥你有 事吗?人义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双丽说,我变了吗? 人义走进去。女孩坐在沙发上抽烟。整个屋子烟雾腾腾,叫人窒息。人义说, 郑想呢?她们都摇头。人义说,应该叫你们到巴以和谈的谈判桌上介绍你们迅速和 解并成为朋友的经验。女孩说我早就想去了,可是联合国秘书长不给出路费。人义 说,郑想只一个脑袋一个身子,不像一个蛋糕不像一只苹果,你俩怎么分?林双丽 说,我们不分他的人,只想在这里住着,住着就是理由就是合理。人义说这里面乌 烟瘴气,人也是乌烟瘴气。你们不该这么折腾郑想和自己。女孩说,你抬举我们了, 谁能折腾了他?他是什么人?他是博士,而且不是读死书的那种,现在你看我们特 别是我还在这里坐着,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你想见我也见不着了。 公司里的商业秘密只有为数几个人知道,郑想也是其中之一。人义的本意是不 想让郑想知道的,但郑想也是实施这项计划的一个主角,少了他操作起来会很费劲。 经过考虑及与董事长商量,人义还是把公司里的一些商业秘密告诉了郑想。那天下 午,公司里几个核心人物开了四个小时的秘密会,原则上大家同意人义的计划,只 作了很有限的补充和完善。按照惯例,当天晚上董事长设宴招待几个核心人物。到 了饭桌上他们就不再谈公司里的事,与往常一样,他们主要谈论女人。 为了尊重畅通公司,在这里我不应该透露他们的商业秘密,也不想记录他们关 于女人的谈论。说白了他们的谈论也没有多少新意,几个流行语和黄色笑话早被他 们炒焦了。 吃过饭,人义的手机里传出一个他熟悉的号码。这是石荫的。近段时间人义几 乎忘记了石荫,但她的手机号码却没有忘记。有一天他不经意地把这个号码写在一 张纸上。人义接听后得知石荫来到了桂城。人义对她的到来无法推辞。 人义开着车去接石荫。人义没喝多少酒,头脑十分清醒。和他们的董事长吃饭 谁也别想喝醉。董事长滴酒不沾,他也反对别人在他面前喝酒。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不少男人是在喝高后成为嫖客的,靠酒壮胆算什么本事?说远了,不说了吧。我们 还是回到人义身上来。 人义把石荫迎上车后她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看来我错了。人义说, 来桂城有事?石荫说,没事,主要是来看你。人义说,张易民情况怎么样?石荫说, 还是没消息,他没再找过你?人义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现在我想开了,他来 找我,我就轰他出去。离开张易民你不同样过得好好的?石荫说,我是咽泪装欢。 人义说,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石荫说,谢谢你上课,你使我想 起了上大学时那个吃饭也讲哲理的哲学老师。人义说,我们学的都是工科,相信我 们的哲学水平不会高到哪里去的。石荫说,我们不要探讨这些问题,也不要说张易 民,好吗?人义说行啊。 车开到人义的家外家。进了屋,看到明亮的灯光下石荫那张光滑漂亮的脸,人 义对她的成见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空调温度上来后,他们都把皮大衣脱下。石荫那 件炎黄色棒针毛衣成为勾勒她身段的主色调,两个坚挺的乳房向世人展示出她的青 春活力。人义抑制住心中的冲动说,来点音乐?石荫说,好的,最好是来一曲萨克 斯。人义找出一盘萨克斯,音乐迅速充满屋子。听过三首曲子,石荫说,如果这屋 子的灯光加点淡绿淡紫或品红,那就浪漫到家了。人义说,当初装修时没想到会有 一个女人住进来,一个男人的屋子是不需要浪漫的。石荫说你早应该想到我的,为 什么想不到我?上一辈子我就在你行走的路上等你了。 人义把石荫揽到怀里。 经过一夜新婚似的折腾,两人都疲惫不堪。人义无法按时上班,他只有搂着石 荫给公司各部门经理打电话遥控指挥。石荫还在吃语。人义打完电话后热吻她的朱 唇。石荫醒了,她对人义露出灿烂的笑容,她说我感到很幸福。人义走近她,抚摸 她的秀发。石荫佯装生气地推他一把说,滚去上班,这样我会好受些。现在是年底, 公司里一大堆事等着人义去做。人义强打精神爬起来。 人义的身子疲惫,好在脑子还好使,工作起来有条不紊,进展很顺利。中午人 义有应酬,他让石荫照顾自己,晚上一定陪她。但到了晚上,人义还是有脱不开身 的应酬,郑想有公司里派给他的应酬,另外找人不合适,人义就以工作为重了。他 想过了,得罪石荫不要紧,要是得罪了工作可就搞大了。客人晚间的活动人义就叫 手下人去做,自己则急忙把石荫接出来逛街。他们选择的第一个去处是世纪广场。 风虽然大,但没有雨,来玩耍的人就很多。与所有情侣一样,石荫手紧紧挽住人义 身子也紧紧依偎人义。有人在拍照。人义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那么喜好拍照,走到每 一个地方都要留影。世纪广场竣工已好几年了,还有人来拍照,人义觉得他们有些 不可理喻。但是人义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搔首弄姿的姑娘身上时,他想起桂城下大雪 那天晚上,在罗纪广场,他与萌子手拉手的照片被人偷拍了。他的目光就四下搜捕 可疑人物,像电视新闻画面上外国大人物后面站着的保缥。注意力到处散射,人义 的步子就乱了,踩了石荫也踩了别人。石荫说,你在看什么?人义说,有人跟踪。 石荫说,谁?传西还是别的人?人义说,不知道,总之有人跟踪。我们还是离开吧。 石荫说,离开了,怎么知道是谁在跟踪?我不离开,世纪广场真个好。 人义由石荫牵着在世纪广场上慢步近两个小时。人义的心始终悬着。走出世纪 广场人义再也没有闲逛的兴趣,把石荫塞入车内逃之夭夭。 石荫在桂城待了七天,她原先告诉人义她要在他家外家住20天的,后来她改变 了主意。至于她为什么改变主意,她没说。人义也不想知道。当她提出要回南市时, 人义问她什么时候走,她说现在。人义说请便吧,我帮你收拾行李。行李收拾好后, 人义说我就不送你到南市了,我很忙。石荫说我早有心里准备,我不需要你送。 送走石荫,人义竟有种全身轻松的感觉,像一只被释放出来的囚禁于笼中多年 的鸟。下午下班前人义接到石荫打来的电话,没什么事,她告诉人义她安全回到了 南市,她感谢人义给了她七天精神上及肉体上的快乐。人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 别客气,那是我应该的。双方找不出什么好的话题,便都有些扫兴地挂断了电话。 对石荫是否安全到达了南市,人义倒从没去考虑过,送她走,就像一次又一次送走 来访的客户,也如同导游一次次礼节性地送走游客,都是些没有太多感觉的活动。 要说这七天,人义很累,造爱时不仅在体力上石荫吃不了亏而又要坐享快乐,精神 上她也尽力向人义汲取。体力上精神上的频繁付出,哪能不累?离开石荫就远离了 辛苦。 行走在路上,人义突然想起整整七天没回过一次有妻儿的家也没给传西或保姆 打过一次电话;七天里他的头脑中只有石荫和工作。当然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七天 来传西对他的去向不闻不问。在她眼里大概也是没有人义的吧。这么想时人义对传 西就没有了愧疚。进了家门,传西刚从牌桌上下来,从她灿烂如花的脸上你可以想 见,她又挣了。但她对人义视而不见,人义主动和她说话,她应付似地作简单的回 答。人义说,我这七天去了哪里?请你猜一猜。传西说,你他妈的才猜这种谜语。 传西将一个二奶拖开,说臭手,看老娘是怎么打牌的! 儿子吵着要和人义下象棋,人义顺势走下台阶。儿子从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 人义一无所知。问儿子,儿子说先是家庭教师引导人门,然后从师于电脑。人义把 儿子手中的棋接过来铺开。人义已好多年不下棋了,他的圈子里不流行下棋。在复 旦上学的时候人义的棋就是班上男生中最臭的,他还被来自杭州的女生秦素杀输过 几回,大跌面子。人义提出让儿子一个马。人义让出马来是有目的的,马在他的战 场上从来就发挥不了一点作用,换句话说,他不善于用马。以前他还把下棋当作业 余爱好时动不动就要让对方的马,让对方摸不着底。这样人义无论是赢是输,他都 有充分的理由。可是儿子不吃人义这一套,儿子说,你让我一匹马,我也要让你一 匹。儿子的马和炮运用得很好,特别是炮。三盘下来人义无一胜局。儿子说,你太 臭,不跟你下了。儿子走进他的房间打开电脑,与象棋高手下。人义陪在儿子身边。 儿子在象棋武林贴里挥刀袜马,十有八胜,但在网上儿子却还不是电脑的对手。尽 管如此,儿子真的悄然长大。 当晚人义要和儿子睡。儿子先是答应了,可当人义躺在他身边时,他又不干了。 他手脚并用驱逐人义。人义无可奈何。 人义对儿子在学校的表现一无所知,他甚至从来没去过儿子他们学校也不知道 谁是儿子的班主任。对儿子表面上的了解人义是从保姆嘴里得到的。儿子的心里话 只跟保姆和他的家庭教师说,不跟父母说。人义不得不承认作为父母,他和传西都 是失败者。可是人义又茫然无措,不知从哪里人手才能使自己走入儿子的心灵。 人义在萌子的办公室里开萌子他们的部门会议。人义坐在萌子的身边。萌子身 边的那个位置人们总是自动地留给人义。这时一个保安走来,递给人义一封信。信 封是白颜色的,上面除了印刷该信封需要有一些红色印刷字体外,再没别的色。人 义没有戒备地打开。里面的照片露出X半张脸时人义后悔拆信的心太急,他相信萌子 以及好几个人都看到了照片上的内容。具体地说,人义与石荫紧紧依偎行走在世纪 广场的照片还是被人偷拍了。照片上的人物虽然不大,但却清晰,全公司谁都能认 出那个男的是人义,女的是一个漂亮的情种。人义十分尴尬,他的目光首先投放到 萌子脸上,想看看萌子的表情。萌子迅速躲避,井做出掩饰的快速反应。她的掩饰 毛毛糙糙漏洞百出。在场者都很惊奇,因为他们看到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不是萌子。 如果是萌子,就不是什么新闻,但因为不是萌子,就有了新闻。大家偷看萌子,在 他们的眼里,照片上那个女人给萌子带上了一顶绿帽子;萌子给传西带绿帽子,现 在别的人却给萌子带上了绿帽子,这就像生物链,一物降一物。有人觉得有趣极了。 整个小会场有点骚动。萌子受不了这种场面,她离开会场。人义表情怪异,说任务 就布置到这里,过去说过的就不重复了。大家纷纷议论,说这个会开始还不到五分 钟,什么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就散了呢?下一步我们不知道该干啥,我们会像蚯蚓 一样到处乱爬。人义不想听到这些议论,他也走出会场。 对萌子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一切都暴露在她眼前,就像敌人的行动计划在我 方的窃听器里大声播放,所有的指挥官都在听着,总司令还有必要再作传达和部署 吗?显然是不需要了。人义想与萌子的交往可能从此要划上句号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人义再次把那张照片抽出来,他看到了石荫脸上的幸福 和自己的忧郁。他猜测这张照片在被偷拍时,他正担心被跟踪被偷拍。偷拍者是谁? 与上次是不是同一个人?人义列出一串名单,有传西、佟月、小筛、平板、拿巴 (后面三人你们不认识)等,他甚至把萌子也列进去了。列萌子进“黑名单”人义 有他充分的理由:萌子第一次设计的偷拍可以进一步加大她与人义是有一腿的宣传 力度,以巩固她在公司中的地位;第二次是萌子看到人义与别的女人亲亲热热在一 起,醋性大发而要羞辱人义一盘。总之她有她的理由,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理 由和背景。说白了,偷拍者说是石荫也是有可能的。人义将照片压到办公桌最下面 那个抽屉的最底层。 没想到第二天同样的照片又通过守门的老头传到人义手上。人义问守门老头来 人长什么样?守门老头说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人义再从昨天那个保安处了解到送 照片来的也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人义交待他们如果那个小伙子再出现,就把他抓 起来。 又两天过去,那个小伙子没再出现,大家都觉得他不会出现了。可是第五天时, 那个小伙子再度出现。小伙子把手里的信丢在守门老头脚下,转身上了没有熄火的 摩托车扬长而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守门老头好久才反应过来。守门老头叫来不 远处正在望着天空发呆的保安员,可是贻误了战机。 来信里与前两次一样,除却照片,没有一个字。不同的是照片多了三张,三张 的角度都不同。偷拍者在人义高度警惕的情况下不知拍了多少张,想起来人义就备 感屈辱。 公司里没有公开对这件事的议论,私下里他们的结论是萌子被人义抛弃了,并 且感觉原因全在萌子身上。什么样的原因他们猜不透。但人义与萌子之间没什么磨 擦,工作上生活上的事该怎么说怎么做,还与原来一样。 兵不厌诈,人义为缉拿那个神秘的小伙子动了不少脑筋,畅通公司里已布下天 罗地网,只要他一出现,就算他是孙悟空也别想逃出人义的掌心。 几天之后,传达室来了一个看上去50岁左右的男人,说是要见人义。为防万一, 老头叫来一个保安才打电话给人义。人义细问了来人的长相,老头看到的和表达的 出入很大,使人义无法判断来者是谁。来人说,我不是第一次来畅通公司了,老师 傅你我见过。你说不清楚,让我与赵人义直接通话。老头向保安发出求助的信号。 保安点了点头。老头把话筒递过去。来人哈哈大笑。这种笑声很恐怖。 来人是谁? 是张易民。 人义与张易民打交道不多,但张的声音人义记得牢固。人义听出了张的声音。 人义说,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张易民说,你睡了我老婆还这么凶,是人还是 狼?人义说正因为我睡了你老婆所以要这么凶,你滚不滚?张易民说,你睡了我老 婆就应该有义务帮我抚养女儿照顾老婆,这些你干了吗?人义放下电话。 公司里所有的保安和三个年轻力壮的职员向大门走来,他们把逮捕张易民当做 逮捕那个神秘的小伙子。张易民见一大队人马向自己压来,两只手早已举起,说请 优待俘虏。最先靠近张易民的那个保安说,好的。保安给了张易民一耳光。张易民 说,你们不守信用,为什么不优待俘虏?我的双手白举了,我要以收回双手来表示 抗议。另一个保安用脚背扫了一脚张易民没有多少肌肉的屁股。由于肉少,保安并 不重的脚背贴到张易民的屁股时,张大叫一声。张易民高声说,你敢打我?我有成 年的儿子,他会带着他的大部队赶来桂城,与你决一死战。一个保安晃着拳头说, 你再大叫,就看不到我们决战的那一天了。 人义从人群中走出来,说快回到石荫身边去,不要在这里捣乱。你是公司老板 出身,你知道公司前疯狗乱叫的危害性,它会带来晦气、坏运。张易民说,你说得 对,我现在不是老板是一条疯狗。我的公司被前妻霸占了,我的老板是我儿子。可 儿子并没有财权,他的一切都由他母亲控制着,她垂帘听政,儿子只是一个傀儡。 但是我儿子是一个孝子,你们谁也不许说我儿子的坏话。我儿子是能干人,可我小 女婷婷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是有的。我把她交给赵人义,赵人义就是婷婷 的养父。人义说,你真是条疯狗,大家说要不要把他轰出去?他们齐声高喊,要, 要,要! 张易民被抛弃到公司外的大马路上。 公司里的人除了老胡都是思维敏捷想像力丰富的人,他们马上就想到了那天暴 露在人们面前的照片中的女人,他们说那个女人是刚才那人的老婆。有人问萌子, 你见过那个女人吗?萌子说,看来我要用一杯开水才能封住你的嘴。萌子握住手中 的保温杯。那人惨叫着逃离现场。 仅靠人义和萌子的力量就想封住公司所有人的嘴是办不到的,他们在工作之余 甚至有人一边工作一边谈论人义萌子和照片上的石荫。话就传到董事长耳朵里。董 事长听说人义相片中的女人很漂亮便萌发出想见一眼的念头。那天上午,董事长叫 人义带着那张照片去找他。人义说好的。看了石荫的照片,董事长说真的如他们所 说的很漂亮,比萌子还要漂亮,怪不得你舍弃萌子而求石荫。下次石荫来桂城,一 定要带来让我欣赏哟。人义说,一定,一定。 董事长要干什么?也许他想像阿Q一样“和尚摸得我也摸得”,也许只是当做一 种美来欣赏,也许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照片是不是张易民所为?那个神秘小伙子与张易民是否有必然联系?人义无法 做出准确判断。如果张易民有一班私人侦探,人义在与石荫交往中就会有危险—— 如果张易民哪天心情很糟的话。 为了查清照片的来源,人义准备找“黑名单”上的每一个人进行核实。 人义先找到萌子,说明他的来意。萌子说,我不是照片的制造者,我干嘛要制 造这样无聊的事情?萌子说了一大堆理由和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人义听来都很 有道理。 人义又分别去找小筛、平板、拿巴,甚至还找了藏经温泉的唐老板,但对方都 以充分的证据驳回了人义的兴师问罪。晚上他对传西展开调查。人义采用多种手段 搜查屋子试图找到底片,可没有。人义对传西旁敲侧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最后 他把佟月叫到一家饭店并对她进行了一项智力测验。人义说,如果我和别的女人亲 亲热热走过五彩灯光下的世纪广场,你会做出何种反应?佟月说,我会扑上去把她 从你身边赶走。人义说,你会偷偷拍照吗?佟月说拍照干嘛?还用得着拍照?给她 几个耳光比拍什么都强。 人义这一圈的努力白费了。现在就只剩下张易民没有调查,可张易民不知躲到 哪里去了。人义给石荫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张易民在桂城出现。石荫说,知道,张 易民找你之后就告诉了我,他还说你的人打伤了他。你怎么能打他呢?不管怎样他 还是我老公,你不该打他。 人义作了些解释,说他不该把你和婷婷往我身上推。石荫不置可否。人义说, 你怎么老是向着他?石荫说,理由很简单,他是我老公。人义说,我怎么看怎么不 懂。 照片的事成了悬案。人义将其中两张照片寄给石荫,她收没收到,他不得而知。 在人义眼里寄出一张就少一份猜测和担心,哪怕照片被不负责任的邮递员遗失在路 上也比收在他身边好。他正寻思着把剩下的照片销毁。 桂城上午天晴下午下雨气温迅速下降那天,是佟月的生日。佟月曾经在人义面 前多次提起过她的生日,人义就是记不住。他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怎么会记住 别人的生日?佟月在电话里说,你记不住我的生日我不怪你,如果你不送给我生日 礼物我一定会有意见的。人义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最合适,就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佟月说,让我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我早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人义放下电话 就想生日礼物。人义认为送礼物是件很头疼的事,以前在国有企业里干时,因为不 知道送礼而总是被人说三道四。但人义最擅长送钱,钱就是钱,它不等同于礼物, 送礼物要考虑许多因素,如受礼者的爱好、家庭情况、健康情况等,而送钱不用任 何考虑,计划送多少递过去就行。 接近下班,人义仍然没想到送什么礼物,便向萌子求助。他说如果你过生日, 最希望男朋友送什么样的礼物?萌子说,我没有男朋友,所以我从没考虑过。人义 说,打个比方,你现在有男朋友并且今晚是你的生日。萌子说我不打这个比方,你 想送什么给她就送什么,我想她都会高兴的。谁生日?照片上那个?人义说,不是, 照片上那人是谁?我忘了。一个也和我一样愚笨的朋友向我讨教送礼之法。萌子冷 笑着把人义丢下。 人义到一家大商场逛了一圈,还是想不出什么礼物最合适。在去佟月生日宴会 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夜市场,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大到空调彩电,小到洗 碗布牙签,还有走私的盗版的音像制品书籍。人义经过时还没成什么市,因为时间 还早。路口有人卖工艺品,人义扫一眼,发现有一个男女做爱的陶瓷品。人义问老 板多少钱,老板说五元。人义就掏出五元给老板。这个陶瓷品不大,人义顺手把他 们放进口袋。 佟月站在饭店门口迎客,如果她旁边站一个男的,别人准会认为她今天结婚。 佟月亲了人义一口,说,在这里陪我,还有好些客人没到。人义说,请了多少人? 请了些什么人?佟月说等下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客人陆续到来,佟月给他们介绍人 义说,这是畅通公司的赵总。还好,佟月没有把人义介绍成她的男朋友或老公之类。 畅通公司在桂城响当当,客人们听了大都肃然起敬。 人义坐在佟月身边,这样的位置不用介绍别人也猜得出他们两人的关系。人义 细看了一下来客,来客共有五桌,以年轻人居多,个个都有浑身的多余的劲。酒菜 上来不久,宴席上的秩序就乱了,那些年轻人提着酒杯或酒瓶到处游动,大声喊叫, 大声唱歌,大声调情。里面包含了许多做秀的成分。人义早已过了喜好出风头的年 龄,他规规矩矩地坐着。佟月安静了一会儿,再也经不起热闹场面的诱惑,离开自 己的座位加入疯男疯女行列。人义尽快地吃了点东西想早点离开。佟月和几个男女 走到人义身边,说你送给佟月的生日礼物呢?人义什么也没准备,就是红包也没准 备一个。人义的脸绊红。一个胆大的女孩一只手伸进人义的口袋,她摸到了那件做 爱的陶瓷。她向大家展示。客人们发出惊叹,说经典,太经典了。陶瓷被他们争抢 着欣赏,佟月得意万分。客人起哄说,佟月亲一个,亲一个。佟月说没问题。佟月 亲了人义整个脸。人义想如果这里有认识传西的人那就糟了,再想想自己一个有妇 之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孩亲吻,就很不自在。他向佟月申请到外面去凉快凉快, 佟月答应了。 与一个捡破烂的聊天也比待在里面强。人义说。但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人们见 不到捡破烂者了,他们全都蜷缩在城郊结合部的某个角落里。人义立在酒店前的路 灯下,一个游动的擦皮鞋者被人义叫住。擦鞋者弯下腰看了人义的皮鞋,说你的皮 鞋油光发亮一尘不染,我不擦。人义说,你很讲职业道德,我深感敬佩,可是你不 可以拒绝客户合理的要求。擦鞋者说,你把一双一尘不染的鞋子让人家擦,是合理 的要求?人义说我愿意这样,你不该干涉。擦鞋者说,那边有许多需要服务的人在 等着我,你不需要服务,请不要纠缠。人义脱下一只鞋并把它倒扣在地上来回磨擦, 再翻过来时皮鞋就脏了。人义举起鞋子说,我不需要服务吗?擦鞋者说,现在你需 要服务了,我帮你擦。 擦鞋者从工具箱里拿出两张折叠简易小凳,让人义和自己坐下。人义说你是个 规矩的生意人,除了擦皮鞋还会别的吗?擦鞋者说,还会种田。人义说我不是指这 个,我说你还懂不懂其他技术。擦鞋者说,还会生孩子。人义说,这算什么技术。 擦鞋者说,怎么不算技术?人义无话可说,于是换了话题。两人漫无边际地聊天。 擦鞋者在闲聊中完成了手中的工作。人义说,再擦一遍,我给你双倍的工钱。擦鞋 者说,我已经用了擦两双鞋子的时间,但我不收两双鞋钱。请你不要为难我,更不 要再把皮鞋弄脏,再那样做你就是在侮辱我,我会奋不顾身地与你战斗到天亮。人 义说,你是条硬汉,再见。 佟月出门寻找人义。她说,你就这样待在大街上庆祝我的生日?人义说我头疼, 想早点离开。佟月说我也想早点离开,和你单独在一起,可是客人没走我怎么好走? 人义说我不想回到酒桌前,我在车里等你。佟月说,你要去你的高档车里我没意见, 但你必须完成在他们面前热烈亲我的任务。人义想想说,好吧。人义随佟月回到酒 席上,客人们鼓掌欢迎。人义作了简短的讲话,大意是代表佟月感谢各位好友的光 临之类,后敬了集体酒。为了忙脱离,人义就将佟月抱起,热吻。 这样人义顺利地回到他的车上。他打开音乐耐心等待佟月。 人义连听了三盒带子才看到佟月和她的客人们走出来,许多人东倒西歪的喝高 了,人义见到佟月一个个地安排人和车送客人。最后走出来的那个人是郑想,他喝 得很高。佟月和两个小伙子扶着郑想朝人义走来。郑想怎么也来了?他是什么时候 来的?人义想不明白。佟月走近后说,人义,送郑想的任务只能是你和我了。 送郑想到家,人义观察了下郑想的屋子,除了在阳台上挂着一件乳罩,屋里再 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证明郑想的家还有女人住着。出了郑想的门,人义驻足注视自己 的家外家。佟月说,站着干嘛?难道这是你的家?人义矢口否认。 佟月一个人住着一套一居室,人义进来后没有特别的感觉,完全不像进入萌子 的家。佟月说,我的家热烈地欢迎和拥抱着我们;你送我的礼物我非常喜欢,现在 是二十二点五十分,我们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半夜时,他俩同时醒来。佟月开亮壁灯,依偎在人义怀中。人义说,你有男朋 友吗?佟月说,有,我的男朋友就是你。人义说,我是说正事。佟月说,我说的也 不是歪事。人义说,我们是不现实的,一个是年龄差距,一个是我是已婚男人。佟 月说,爱情无国界无年龄大小。这话从佟月的嘴里蹦出来,人义并不感动,要是从 萌子嘴里出来人义肯定会泪流满面。有一段时间人义对石荫动过真情,后来这种情 如飞絮飘走。而对于萌子的暗恋,人义一直没动摇过,当然他的暗恋受到某个东西 制约,长期以来总是停留在一个层面上。 人义不想与佟月探讨什么爱情问题,他把壁灯关掉说,继续睡吧。人义睡不着, 他很多时候利用睡不着的时间来想念萌子,为自己的虚拟世界编织许多动人的故事。 佟月的行为动作说明她也睡不着,她在编织什么样的梦想?人义不得而知。 林双丽敲开家外家。她伸出双手说,我的手漂亮不漂亮?人义仔细看看说,和 以前没有明显的区别,还是那般肥肥厚厚的,但这是一双有福气的手。林双丽低沉 着声音说,有福气我怎么还是这样?我没有福气。想起林双丽不幸的遭遇,人义就 原谅了她前一时期的种种不好。人义说,你是个坚强的女子,你身上很多东西值得 我们学习。林双丽说,新世纪快到了,我希望在新世纪里我们大家都交好运。新世 纪到来后,我要回到贵州老家去。人义说,你是要离开我们吗?林双丽说,是的, 也许只是暂时的,也许我再也不回桂城。谁敢下结论呢。在我离开桂城前我想请你 和郑想哥哥吃一餐饭,算作我的答谢。人义说,主意不错,但还是我们请你吧。 新世纪到来那天,整个桂城热闹非凡,桂城人以各种方式走向街头或广场庆祝。 我想全世界也是一样的。 人义和林双丽坐在一家酒店里等候郑想。明天林双丽就要离开桂城回贵州老家, 别离的愁绪盘旋在他们的头上。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郑想还没到达。人义打不通他的手机,呼他也不见回机。 人义心头之火窜至脑门,从原来的埋怨变成在心里低声骂娘。又等了半个小时,人 义说我们边吃边等吧。人义心头窝火,食欲不佳。但不能做出不高兴的样子,也努 力地吃菜。 新世纪来了,谁都会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郑想有什么理由拒绝林双丽的邀请? 人义心中很是不平衡。 这餐饭郑想最终还是没出现。林双丽以最大的宽容原谅着郑想,说郑想哥哥一 定有特别的原因脱不开身。 晚餐结束前人义递给林双丽一张支票,恳请她收下。林双丽泪如雨下。她说, 我的泪水说明了我的感动和感激,但你这份礼物太重,我无法接受。林双丽婉言拒 绝人义真情的资助。人义拗不过她,便收回来。他说,以后有什么困难给我写信或 打电话,我会记住你的。 第二天林双丽悄然离开桂城,就像她当年悄然而来。 上班时人义遇见郑想,他们都极力避开昨晚发生的事。人义不想了解郑想昨晚 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最后送林双回回。 过了两天,人义接到林双丽从贵州老家打来的平安电话。人义眼里闪着泪光, 说听到你平安的声音我就放心了。他们说了不少话,谈论了不少新鲜事。 林双丽的电话带给了人义一天的好心情。萌子见了,说想必你的快乐是又一个 女人带来的。那个女人是谁?是照片上那个?人义说,不是照片上那个。萌子说, 你真幸福嗅。人义的得意忘形怎么也抑制不住。萌子说,人在什么时候最丑陋?不 是做爱时,也不是做坏事时,而是得意忘形时。 人义在心理上主动地与郑想疏远,看得出郑想也是这样。除了工作上生活中, 他们没有了任何交往。人义待在家外家时,就十分清静,完全达到了他设立家外家 的预期的目的。对门郑想的家正在发生着什么,人义丝毫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蒋雯雨来找他,人义仍会不和郑想发生工作之外的关系。但蒋雯雨哭 泣着求人义,人义不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大家都猜得出,蒋雯雨的目的无非是要 求郑想复婚。人义心里说,这些人主意反反复复的就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也弄不明 白。人义试图把蒋雯雨的眼泪安慰住,可是他怎么也没成功。蒋雯雨说,你别想止 住我痛苦的泪水,我要把泪水的最高潮献给郑想。 人义叫郑想到他办公室来。什么事人义没说,他知道一说是蒋雯雨的事,郑想 就会拒绝。 郑想见到蒋雯雨就想转身而去。人义说,你能不能学会尊重别人?郑想就坐下 来。这时蒋雯雨的痛哭到达顶峰。两个男人干坐着。看来她的痛哭一时止不住,人 义叫萌子下来劝阻。萌子丢开工作进入人义的办公室。萌子说,蒋老师,光哭是解 决不了问题的,也别指望以眼泪来感化郑想。你没必要这般下贱地求他,你要拿出 你以前的骨气,可以想见你再度与郑想结合就等于往火坑里跳。蒋雯雨止住哭声, 对萌子说,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你没安好心,竟然破坏我的好事,赵总啊,你 们公司怎么会有这种人呢?萌子你可以走了,如果你再阻挠我和郑想的婚姻的话。 人义也批评了萌子。萌子说,人义,郑想,你们哪一个是好男人?谁都不是。 蒋雯雨对萌子说,他俩是不是好男人,由不得你说了算。 郑想说,萌子说得一点不错,我是个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的坏男人。而且我可 以告诉你蒋雯雨,我嫖娼被公安抓过还因此得了性病,只要出去一打听,谁不知道 这件事? 萌子说,我可以证明。所以蒋雯雨你不要糟蹋自己,以前我希望你们和好,但 现在不一样了,为了你蒋雯雨的荣誉和幸福,我要阻止这桩婚姻。 蒋雯雨说,新的世纪来到了,上个世纪发生在我们中的种种不快和我们所犯下 的种种过错都随着时代的钟声埋进了海底。我们要面向未来,以新的姿态开拓未来, 共创美好生活。 郑想说,离婚了就别来找我。蒋雯雨说,因为为了一个共同的美妙的生活所以 我来找你了。郑想说,我的情感已经死亡。 郑想起身欲离开。蒋雯雨扑上去抱住他,说不要抛弃我,不要。郑想用力把她 推开,扬长而去。 萌子说,作为女人我很同情你,但我也必须奉劝你不要再把郑想当回事,他只 能给你带来痛苦甚至灾难。 蒋雯雨擦干眼泪,说,现在只能这样了,我的自尊和忍耐已到了极点。也许你 说得对,既然是对的我们就要接受。 蒋雯雨说声谢谢告辞而去。 萌子还在人义的办公室里坐着。人义说,你说郑想怎么也把我扯进去?萌子说, 你的性格复杂多变,有时我真的感到你很陌生。人义说我的性格复杂与郑想复不复 婚没必然的联系,你不该把我牵扯进去。这样不符合逻辑。你硬要把我扯进去说明 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个坏男人。萌子说,坏到好处就是好男人。人义说可你刚才不是 这样说的,由于你的宣传,现在蒋雯雨知道了我不是个好男人。萌子说,不要钻牛 角尖,我给你道个歉还不行吗? 认识萌子这么多年,萌子还没有因为做错什么向人义道歉,聆听这种道歉一定 非常甜蜜,心理上一定有站在天空般的优势。人义说,你道歉吧,我会原谅你的。 但是萌子却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没错,我干嘛要道歉? 萌子离开人义的办公室,人义终于没有得到她的道歉,没有占住心理上的优势。 现在他静静地听着墙上行走的钟声反思自己。 铅云愈来愈低,几只鸟叽叽喳喳地从窗前飞过。人义听不懂鸟语,不知它们是 高兴还是悲愤。人与人的交流有时实际上与听鸟语是一个道理。 人义脑中又晃着林双丽的音容笑貌,他自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人与你交往 一辈子你都不会对他有感觉,而有的人哪怕与你只一面之交你也会记住他,想起他。 人义想给林双丽打个电话,可无从人手,她没留电话,也没留下任何联系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