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熊之余和尚哲义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梁小。原来梁小那天神智恍惚,在郭兰 家的楼底下晃来晃去,结果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切诺基撞倒。撞人的切诺基当时就逃 跑了,她是被一辆过路的130客货救起的,那辆130直接将她送到了瓜州医科大学第 二附属临床医院,也就是瓜州本地人称的附二院。 梁静已经报案,有关部门正在全力追查那辆肇事的切诺基,但是目前尚杳无音 讯。 熊之余和尚哲义一听到消息,马上赶到附二院看望梁小。熊之余心急火燎,完 全乱了章法,还是尚哲义想得周到,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了一兜子梨、苹果、 香蕉,并在医院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捧鲜花,康乃馨、紫罗兰、满天星之类,组 成了一个美丽的花束;他特意叮嘱不要玫瑰,尤其是不要象征爱情的红玫瑰,他怕 梁小睹物伤情。 他们在病房门口遇见了正出来为梁小倒便盆的梁静。粱静对尚哲义很热情,对 熊之余却很冷淡,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她将尚哲义让进病房,将熊之余拦在门外, “医生说了,我姐不能受刺激。如果受刺激,将会很危险。”她一只手支着门框, 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刺激她的,你放心。”熊之余小心地赔着笑脸道,一面踮起脚朝病房 里张望。 “让我姐看见你就是对她的最大刺激。”梁静冷冷地说。 熊之余与她纠缠了一会儿,梁静好像铁了心,死活不肯让步,熊之余怕吵起来 影响不好,只好打消了进病房的念头。 “你姐醒了吗?”他问。 “还没有。” “你姐还处在昏迷中?” “嗯。” “那样的话,她是不会看见我的。” 熊之余既心痛,同时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他非常想进病房亲眼看看梁 小,握握她的手,替她擦擦汗,帮她活动活动手脚,以此作为忏悔,并为自己赎罪。 他有一种感觉,梁小之所以被车撞伤,完全是因为他的过错。 他趁梁静不备,想绕过梁静挤进病房,梁静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将他拦住。梁 静回手将敞开的门紧紧关严。 “梁静,请你通融通融,咱俩平时关系可不错。”熊之余央求道,“你说声借 钱,我毫不犹豫地就让尚哲义借给了你十五万。”若在平时,他是打死也不愿提起 这种事的。受人之恩,不可或忘,施惠于人,却不可不忘,这点儿美德他是有的。 问题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希望以此打动梁静。他的语气中甚至露出一点儿威胁的气 息。 “你真可笑。谁借过你的钱?我可没借过你的钱!”梁静毫不领情。 “对对。你没借过你没借过。”熊之余点头哈腰地道,“是你姐梁小借的,可 你姐是为你借的。” “无耻!”梁静扭身进屋,砰地将门从里面关上。熊之余差点儿没让疾速反弹 的门撞破鼻子,他有些气急败坏。尚哲义听见他们争吵,连忙赶了出来。他将熊之 余推到走廊一边。“别吵别吵。”他生气地说,“别吵着梁小。” “梁小醒了吗?”熊之余虽在愤怒之中,但也立刻将声音降低了八度,变得几 乎如耳语。 “还没有。医生说再过两三个小时,她或许能醒过来。” “她脱没脱离危险?” “暂时脱离了。” “啥叫暂时脱离了?” “医生说她的脑子里有一块血肿。这块血肿压迫着脑神经,弄不好会有一定危 险。” 熊之余听了,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可怕的图景,在这幅图景中,梁小由 于脑神经受压,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他记不清看过的哪部电视剧里好像有这个情节。 他吞吞吐吐地问:“梁小、梁小……不会成为植物人吧?”听尚哲义叹了口气,他 心情更加紧张。 尚哲义对他很恼火,可是看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多 年的老友。 “医生说,这种可能性很小的,你不必担心。医生正准备通过手术给她排除。” “他们为什么不立刻给她动手术?” “梁小身体底子不太好,今天上午她已经做过了一次手术。她一次经受不了太 多太长的手术。上午医生已经给她将撞碎的髀骨接上了,还给她止住了内脏的大出 血,至于除脑部血肿,那得开颅,是另一个大手术。医生说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肯定承受不起,所以想让她先养养,等她将身体养好一点儿,恢复了元气后,再给 她动脑部手术。” “一定得开颅吗?有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说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给她导流,用导流管将她脑部的血肿导流出来。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以后再说,要看梁小身体的恢复情况。现在她的身体还是很虚 弱。” “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我就不进去了。梁静说得对,我进去只会给她刺激, 她现在是经受不起刺激的。”熊之余恳切地拜托尚哲义好好看护梁小。他眼睛里充 满了真挚的感情。尚哲义深为感动,一口答应了他。 “等梁小醒过来,你告诉她我来看过她了。不不,你还是什么也别跟她说,省 得刺激她。”熊之余显得有些六神地主。尚哲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 放心,他一定会把梁小照顾好的。熊之余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熊之余衣服都没脱,就倚在被垛上过了一夜,他时睡时醒,脑子里一会儿是郭 兰,一会儿是梁小,两个人走马灯一般交替出现,弄得他筋疲力尽。 一直到早晨窗外见了亮,他才朦胧睡着。他刚阖上眼,就听见外面铁门咣当一 响,声音虽很小,在他听来却已足够响亮。他顿时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等待着。不 一会儿,果然听见上楼的脚步声。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拉开门等在外面。果然上 来的是尚哲义。他见尚哲义满面倦容,连看见他时,嘴角上露了的那一抹微笑都显 得那么勉强和有气无力。 “辛苦了。梁小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挺好。已经醒过来了。有烟吗?” “有有。” 熊之余赶忙从屋里拿出自己的红塔山来,尚哲义点了一支,贪婪地抽着。他一 口就几乎将大半支烟都吸到肚子里。他将烟气在肚了里憋着,憋了好一会儿,才缓 缓地吐出来,脸上随后露出舒服和松懈的神情。 “昨半夜我的烟就抽完了,可憋死我了。”尚哲义口将烟抽光,将烟头仍在地 上,笑着对熊之余道:“你不知道给病人守夜可有多熬人。” “我知道。我给我妈守过夜。”熊之余也勉强笑了笑,眼睛紧盯着尚哲义。尚 哲义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他吁了口气,笑道:“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也许不用 动开颅手术。” “真的吗?太好了!”熊之余由衷地说。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儿没蹦起来, 心里好像比摸中了头彩还高兴。他看见尚哲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赶忙道:“你赶 紧睡吧。晚上你还去吗?”尚哲义道:“梁静说今天晚上她值班。” “还是你去吧。她一个小毛丫头,我担心万一有什么事,她会弄不过来。”熊 之余道。他表情尴尬不停地搓手,那神情好像欠着尚哲义什么似的。 尚哲义点头道:“行,我去!” 熊之余讪讪地道:“本来应该我去的,可是我怕……” “我知道。”尚哲义打断了它,“你不用解释了。今天晚上还是我去值班。” “谢谢。”熊之余诚恳地说,随即催促道:“你赶紧睡去吧。”尚哲义点点头 说:“十点钟你叫我。昨天我约好人家到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去的,听说长蒲 钢厂第二批货还没发过来,人家有些着急了。本来我应该昨天就去的,因为梁小这 事,昨天没去成,今天我无论如何得去走一趟。我得跟人家好好解释解释。” “今天你就什么也别管了。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睡觉,好好休息。” “那怎么行?这事是个急茬儿,耽误不起。”尚哲义严肃地道,“咱们跟人家 可是订有合同的,耽误了人家的事,是要罚款的。” “罚款就罚款吧,你先去睡觉,天大的事都暂且搁在一边。” “你倒说得轻松。”尚哲义笑道,“你有多大家当,经得起人家的罚?” “你甭管这么多,先去睡觉!” “我怎么能不管呢?” “行了,你甭啰嗦了。万一不行我替你跑一趟,这总成了吧?” 熊之余说着,见尚哲义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不禁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放心大 胆地睡去吧,晚上梁小的事还要劳烦你呢。” 尚哲义没等熊之余叫自己先就醒了。他睁开眼一看,发现离十点还差着一刻钟 呢。他起来漱了口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同时在口袋里揣了一张支票。揣支票的 目的是为了中午请瓜州大桥管事的吃饭,可能顺便还要买几件礼物。他之所以赶在 这个点上去,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干这行吃吃喝喝是少不了的。熊之余在这方面却 很不在行,死板,不开通,所以尚哲义不放心让他去,坚持要自己去。他跟熊之余 打了个招呼,就打车上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去了。 熊之余无可奈何,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 尚哲义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回来,喝得两个脸蛋子通红。熊之余早已等得焦 急不安,见他喝成那个样子,非常不满,却又不好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尚哲义喝酒 也是为了公司。尚哲义平时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 在熊之余的督促下,尚哲义又补了一觉,到下午六点多钟才起来。熊之余早已 摆好碗筷,请他吃过饭再到医院去。尚哲义看着丰盛精致、香气扑鼻的菜肴,不由 惊叹地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都够资格开馆子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知道我那两下子。这些菜都是从馆子里叫来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么奢侈?”尚哲义用手拈了一块干熏黄鱼,放到嘴里 嚼着,一边笑道。 “什么日子也不是。我看你那么辛苦,日夜操劳,不让你吃好点儿,哪里对得 起你!你不得在肚里骂死我呀。”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是那种人吗?” “得了。闲话少说,赶紧吃,吃完上医院去。可惜我不能陪你去。”熊之余满 脸惆怅。 尚哲义看出他一门心思都在医院里,也不再说什么,坐下来埋头吃饭。他风卷 残云,一会儿将饭吃完,将筷子一丢,站起来抹抹嘴对熊之余说:“我走了!” “你等等。”熊之余喊住他,飞地跑回屋里拿了一条红塔山出来扔给他,“把 这带上,到医院抽。” “嘿,你这是干吗?我又不开烟店,有一包足够了。”尚哲义将烟拆开,取了 一盒,将其余的扔还给熊之余。 “都带上都带上。”熊之余将烟塞回他怀里,“省得到时候你又埋怨没烟抽了。 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能在梁小病房里 抽烟。” “我知道我知道。”尚哲义笑道,“我就是想在病房里抽,人家也得让呀。别 说病房,就是走廊里都不让抽,想抽支烟得躲到厕所里去,像做贼似的。”熊之余 听了,心里感到很对不起尚哲义,他拍拍尚哲义的肩膀道:“等梁小脑袋里的血肿 取出来,没有危险以后,我就去替你。现在我去,怕梁小见到我后,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尚哲义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他点了点头,安慰道:“有 我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梁小照顾好的。你自己也好好睡一觉,瞧你两个眼 圈熬的,都快成大熊猫了。”熊之余一脸苦相地笑了笑,他坚持要开车将尚哲义送 到附二院门口,尚哲义劝不住,只得由他。尚哲义站在附二院门口,看着他开车离 开,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乘电梯上到八楼。他刚一出电梯,就看见梁静拎着个保温桶迎面走了过来。 “你来了。”梁静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今晚不用你值班了,你回去歇着吧。” “你回去歇着,我来值班。” “我也回去,你也回去,咱们两人都回去。今天用不着咱俩值班。” “怎么,一个白天不见,你姐姐已经好到那个程度,已经能够独立照顾自己了?” 尚哲义顽谑地说道。 “瞧你说的,就算华佗再世,也没有这样快。”梁静甜浸浸地笑道,“今晚有 人替咱们值班?” “谁替咱们值班?你妈妈吗?让她老人家回去吧。老太太快七十的人了,回头 再闹出点儿事,还不够给咱们添乱的呢。” “不是我妈值班。” “你不值班,我不值班,你妈又不值班,今晚到底是谁值班?梁静,难道你请 了护工吗?请护工干什么?护工哪能将你姐姐照顾好?” “我没请护工。” “梁静,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干吗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尚哲义笑道。 梁静脸上诡秘的笑容,使他感到困惑不解。说完,他丢下梁静,干脆自己去看 个明白。他来到病房门口,将门推开一道缝,探头一看,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原来 他看到亚丁坐在梁小病床前,正用调羹喂粱小喝水。 尚哲义目瞪口呆地回头望着梁静。梁静表情平静地站在走廊另一头瞅着他。尚 哲义悄悄将她拉到一边,指着病房道:“这是怎么回事?亚丁怎么来了?” “我打电话叫他来的。”粱静若无其事地道。 “为什么要叫他来?” “因为我姐需要人照顾。” “你姐需要人照顾,不是有咱们吗?” “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咱们都能以长期分身分心。依靠我妈吧,我妈年纪 又大了,自顾尚且不暇,没办法,我就打电话叫他来了。” “你叫他来干什么?他是你们家的什么人?”尚哲义隐隐觉得,梁静此举不像 她表面说的那么简单,她大概别有所图。他感到很气愤。觉得梁静这是在拆墙脚, 是忘恩负义,但是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恼火,不让它们在脸上露出来。 “人家已经来了,我总不能再叫人家回去吧?”梁静摆出一副“我就这么着了, 你想怎么样吧”的架式来。她看了一眼手表:“对不起,我得回去了。我妈还等着 我回家做饭呢。自从我姐出了这档子事,我妈整日以泪洗面,什么事也干不了,我 要是不回去做饭,她就得饿着。”梁静说完,跟尚哲义说了一声再见,匆匆而去。 尚哲义越发觉得她心中有鬼,觉得她是在逃避自己。 但他却毫无办法,只有眼睁睁看着梁静进了电梯。 剩下他一个人在走廊上徘徊。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回去好。他总不能当着梁小的面,跟亚丁吵架,撵 亚丁回去吧,而且你即使想跟亚丁吵架,想撵亚丁回去,你也没有道理呀。你问亚 丁算杨家的什么人?你又算是杨家的什么人呢? 何况亚丁是梁静叫来的呢。 尚哲义越想越窝心,就像王八掉在灰堆里,窝火,憋气,还没办法。他带着一 肚子闷气回到了兴隆公司。熊之余正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想心事,见他这么早就回 来了,感到十分吃惊。但是等到听他说完事情的原委时,他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好像比尚哲义要看开得多。 尚哲义看见熊之余平静的样子,同时想起从前以往,熊之余几次三番想将梁小 推给亚丁的事,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傻波依。人家的事,人家自己都不着急,你他 妈的咸吃萝卜淡操的哪门子心呢。 尚哲义心里有气,不愿搭理熊之余。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不洗脸不洗 脚,也不漱口就展开被子睡下了。熊之余知道尚哲义对自己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 一个人闷在屋里想心事,一支接一支抽烟,又是一夜没合眼。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