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鹿血酒 41 鹿血酒 雨下了一下午,晚上接着下,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很好听,这让我想起一大 堆健壮的蚕在桑叶中埋头暴食的情景。我们四个人坐在一间小木屋里,像一家人 一样在下雨天围炉而坐,拉着家常。地中央的火塘里确实有火,我、大叔和蝴蝶 三人离火最近,我和蝴蝶差不多挨在一起,现在她已经叫我杜大哥了!我们像兄 妹一样亲近,大叔则谨慎地保持着和我们的距离。大妈呢,坐在门旁边的阴影里 埋着头抽泣。大叔在喝罐罐茶,我和蝴蝶在喝鹿血酒,蝴蝶是自己硬要喝的,大 叔也鼓励她喝,说:“让喝,她能喝。”她不比我多喝,也不比我少喝,喝了酒, 反而显得比平常老成持重了。大叔自酿的高粱烧,加一点鹿血进去,不像外面的 酒那么容易上头,喝得胃里烧烧的,全身也烧烧的,脑袋依然清醒。蝴蝶也没一 点喝多的样子,她的一根粗辫子搭在我盘起的双腿间好一会儿了,她好像故意不 收回去,我也不能把它拨开,也不能把它捏在手里,还担心斜对面的大叔看见瞎 想,就只好抱着胳膊弓着腰,像护着一个小动物一样,把它护在怀里。我们好一 会儿不说话了,因为,大妈刚刚讲过一个故事,并表态她“死也不出去”。 下面是大妈的话: 我是27岁上得麻风病的,已经是三个娃的妈了,我男人挖好坑打算后半夜活 埋我。我躲在一间房子里,一边哭一边等死。天快黑的时候,我家院子里突然来 了好多人,吵吵闹闹的,我一看,都是村里的人,有人抬进来一口煮猪用的大锅, 有人抬着两大筐石灰,喊着要把我放进石灰锅里煮。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活埋不 顶用,烧死也不顶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石灰煮,直到把骨头煮烂,把人煮成一 锅肉汤,再把锅抬出去,把肉汤倒进坑里埋了,还不知道麻风虫死了没有!我没 听见我男人的声音,就看见他们开始忙乎了,支锅的,砍柴的,提水的,比我结 婚的时候还热闹。我当时就吓瘫了,从墙角爬到门口都费了好大劲,我想说: “你们把锅支到外面,别让我的娃娃看见。”可是我拉门拉不开,打门没人管。 我不怕死,我就怕我的几个娃娃看见,看见了,他们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时,天完全黑了,院子中间的火,越着越旺。突然我觉得身后有些亮光, 回头一看,后窗亮亮的,我就想跑,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娃们看见我是怎么死的。 后窗不高,我支了个东西,一下子就爬上去了,脚在里面,头在外面,一看外面 没人,就滑了下去,幸亏不高,头上砸出个大包,一点都没疼。我翻起来就跑, 跑到村外一个窖洞里,藏了一阵子,就听见全村人打着火把在找我,喊着我名字。 我已经跑出来了,就不想让他们再找见,我就跑出窖洞,哪儿黑往哪儿跑,后来 就藏在一个草垛底下,举着火把喊我名字的人,就在草垛旁边,我差点认输了, 差点站起来了。后来他们又让我的三个娃娃满世界喊:“妈妈,你回来,妈妈, 你回来!”我硬忍着不出来,我不是怕死,我就怕娃娃们看见,只要不用石灰煮, 不让娃娃们看见,怎么死都行。后半夜,没人了,我像个鬼一样,从草垛里爬出 来,踩着自己的影子,专门挑狼多蛇多,有豹子有野猪的地方跑,想不到,跑到 了天亮,我还好好的。 屋子里只剩下一丁点儿光亮了,而且好冷,我奇怪怎么没人添火?火塘里的 火,像病汉的眼睛一样,半睁不睁的。原来,添火的人不见了,斜对面空了,门 旁边也空了,大妈和她的声音都不见了。这鹿血酒不是好惹的,它的厉害就在它 会让你放松警惕,等你感觉犯迷糊的时候,劲儿才大了。我感觉满鼻子的麝香味, 怀里也重重的,原来,一根粗辫子变成一大活人了,蝴蝶在我怀里扯着呼,呼很 大,不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推推她,她全身软软的,看来她酒量有限,我的 酒量就很一般,她还喝不过我。我把她的身子放平,这样,她的呼就小多了。我 低头借仅有的光线看着她的脸,再拉下来看她半大的奶头,我的迷糊劲儿突然没 了。我好冲动,口干舌燥的,我又推推她,相信她确实喝醉了,我先摁住她的一 个奶头,摁了一会儿,又摁另一个,又摁了一会儿,这两个奶头,使使劲就没了, 放开又有了。我不行了,我不能再摸了,我不能胡来,于是把她抱起来,放在炕 上,给她盖上羊皮袄,然后,走出小木屋。听见了刷刷刷的风声,雨停了,天还 阴着。我想起了麻风院,想起了顾婷娥,我下决心,天一亮就带全家走,如果大 妈还不走,我就先回去,谁都不带走,过些天再来,反正,必须把三个人都带走, 而不能只带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