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舌头2 万福眼明手快地伸手扳住伏朝阳的嘴,不让它再咬合在一起。房爱国把止血 钳伸进伏朝阳的嘴里时,也不由自主地半张着嘴。密集的人头挡住了光线,一下 子找不到伏朝阳的舌头。房爱国取出止血钳,要求大家向后退一退。没人听他的 话。这时只听见一声惨叫,不过,惨叫的不是伏朝阳而是万福,大家看到,万福 的双手已经血淋淋的,染得伏朝阳满脸鲜红。万福呲着牙坚持着,并没有放开伏 朝阳的嘴,而是把伏朝阳的大嘴扳得更开了。“快一点。”万福不悦地喊。房爱 国重新把止血钳伸进伏朝阳的嘴里,缩在喉咙部位的舌头这次被不客气地拽住了, 渐渐露出头来,灰暗的舌胎完全亮在嘴唇外面了。然后,房爱国另一只手中的剪 子终于慢悠悠地咬起来,把舌头拦腰夹住,被夹住的地方开始由红变白,在最后 一瞬,剪子才显示出足够的锋利,大部分舌头从剪子一侧徐徐坠落的瞬间,伏朝 阳的惨叫远没有先前的那声惨叫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很多人甚至说不清伏朝阳是 否惨叫过。几双手不约而同地松开了,伏朝阳像弹簧一样,自然地弹起来,然后 又自然地蹦远了,变成一道白色的闪电。他身后的土路上,生出几大滴血来,大 概是三大步才有一滴,血色不深,发白,而且奇形怪状。他的身影堪称轻盈,两 条长腿像两株白桦,整个人似乎只有腿子,没身子没头,也似乎没重量,很快就 不见踪影了。 给人的印象是,伏朝阳升天了。 这多少令大家有些钦慕。 随后,丛林后面传来了阵阵狼嗷。 那叫声确实让人想起狼嗷。 狼嗷声中的那一片丛林,竟也脸色煞白。 而这伙人是什么情况呢? 有好几个人涎水直流。 狗日的,你比我们强,你至少还知道疼呢! 有人心里这么念叨。 伏朝阳的叫声持续了不足五分钟就没有了。 麻风院门口的一堆人仍旧扬着脖子,扎着耳朵,很多人脸上,仍旧保留着神 往和迷醉的表情。但丛林那边持续安静着,那些高大的树木也渐渐恢复了寻常的 表情。整个麻风院里现在聚集着一个牢不可破的大大的遗憾。狗日的怎么不喊了? 难道这么快就不“疼”了?可能是“疼”过头了反而不知道“疼”了?突然,一 堆人里,不知谁模仿着伏朝阳的声音,用假嗓子尖叫起来,声音足够大,但里面 的“疼”一听就假假的,和伏朝阳相比,不及万一,反而让大家难受。于是有人 不服气,也破着嗓子吼起来,更多的人吼起来,男人和女人都吼起来,全部声音 加起来,还缺一个字:“疼”。 有人先认输了,蹲在地上直喘气。 有几个人的眼眶里掉出了大大的泪珠儿。 很快,人人都认输了,不喊叫了。 怎么喊叫都他妈的不“疼”呀! 大家这才发现“疼”是绝不可模仿的。每个人喊叫的时候,都试图想起曾经 有过的麻风反应,以便让模仿变得真切一些,但是,曾经的疼,远远不是疼,只 是“疼”的影子,就像“疼”这个字远远不是“疼本身”一样。人常说,“当时 不疼今日疼”,这实在是一句假话,“今日疼”无论如何不是“当时疼”。只不 过,“当时疼”,事后马上就会忘掉。“疼”一旦结束,立刻就忘掉一半。这便 是“疼”的根本性质。 所有喊叫的人都接连认输了。 认输之后,脸上的血色渐渐回来了。 而安静不再是原来的安静,安静变成了一只噬血的大怪兽!那万福便开始捣 蛋,他用被伏朝阳咬破的血红的手指,举着个小东西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右手像 昂起的蛇头,拇指和食指间掐着的那个小东西软乎乎的,憨态可掬。那是麻风院 革委会主任伏朝阳的舌头。那小东西,甚至直接就是麻风院革委会主任。看到大 家被这小东西吓得大惊小怪的样子,万福欢笑着。他失真的声音,特别像那小东 西的声音。有人跑出院子,有人躲进宿舍,关上门却仍然感兴趣地趴在窗户上, 不忍错过外面的热闹场面。 万福有胆量侵犯的人越来越少,而他的兴趣却越来越大。不久他自然地注意 到了一个人,田淑兰。万福的身体语言突然变得克制了,双肩夹紧,从台阶上走 过去,右手从高处放了下来,手中的小东西还在,但已经不再滴血了。 气氛突然奇怪地死寂下来。 田淑兰站着不动,用余光瞟着暗暗靠近的万福。 万福从田淑兰身后绕过去了,田淑兰将头微微侧向另一边,打算继续用余光 盯着他,直到他离开。但万福离开了,手里的东西却没了。 人们如愿听到了田淑兰的尖叫。人们看见田淑兰大力抖动着单薄的病员服时, 衣服里面的两只奶头左奔右突,似乎要破衣而出。 小东西消失瞬间后,重新出现了。 它正在田淑兰的脚底下,微微喘息。 人们相信田淑兰会一脚踩扁它,但是,田淑兰看见它后,立即歪在一边吐起 来。大家担心,万福小子吃了豹子胆,竟然欺负到田淑兰头上了,他大概想去后 院给猴子做伴了。不过,田淑兰并没有很生气,吐完后,默默回房间了。 田淑兰走后,几个人一齐扑上去争抢那个小东西,最终被一个男病人得到, 他神情扭曲,就像抓着个蝎子,快快地把它扔出院子。它旋转着飞出去,滑出一 个不大的弧度,无声地落下去了。两三只小鸟幽幽地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