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贸大厅的挂钟“当当当”地敲第九声时。秦皓吹着口哨,双手插在裤兜里, 悠哉游哉地晃进办公室。 屋里六张桌子,除了科长马斐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办公桌前,其他桌都空着,人 都簇拥聚集在后面的墙旮旯里。 “妈的,又分啥转销货啦。”秦皓忙奔了过去,凑进了一个脑袋:是一箱子各 色金丝绒绣花拖鞋。 这些被外商打下来转内销的次品,其款式质量比国内的一级品还高,价钱只及 它的十分之一。科里回回分内销货时,就成了秦皓给姑娘献殷勤的最好礼品。当然, 今天这大好机会,他更不会错过的。 “喂,多少钱一双?”他也从箱里抓出一双墨绿色绣梅花的拖鞋。纤巧、高雅, 嘿,要穿在茜茜那双白嫩的细脚上,简直盖啦! “五角钱一双,每人三双,可少不可多。”旁边一女子噘起圆嘟嘟的屁眼嘴, 一边答道。 秦皓一听,也急急弯下腰去,在箱中翻找了起来。 他又挑了一双大红和一双枣红的,可眼珠子还恋恋不舍地瞅着剩下的拖鞋嘀溜 溜地打转转,真是物美价廉,可惜就是太少了些。 “喂,还有谁不要的么?让给我好了。”秦皓厚着脸皮问道。 众人都不吭气,装着没听见一般。 马斐抬起了头,正色地瞅他一眼道:“你少在这耍贫嘴了,正经干自己的活去 吧。我只要一双,那两双让给你就是了。” “哎哟!怪道人家说:亲不亲,一家人。这是嫂子疼惜我。”秦皓高兴地挤眉 弄眼道。 马斐显然很喜欢这个称呼,尽管嘴里责骂着,脸上却透着一层蜜蜜的笑意: “得了,少来这一套!你当心贪多了嚼不烂,不怕到地狱里五马分尸吗?” 秦皓更涎着脸皮嬉笑道:“哎呀,大嫂子也,你还没过门,就这么诅咒我,不 怕我在公婆、哥哥面前说你的坏话,捣你的鬼么。人说长嫂如母,你就是这样对待 小叔子,一点也不痛惜爱着我么。” 见他越说越邪门了,马斐狠狠啐了他一口:“呸,死没正经的,难怪你哥说你 是烂泥糊不了壁。见了女人就骨头酥,像只叭儿狗似的,真没出息。” 他听了,马上变色,悻悻道:“哼,咬人的狗不叫。别看他表面上一本正经, 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和女人,还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我这人其实就是嘴巴喜 欢沾便宜,不像他,光做不说,真他妈的虚伪透了……” 马斐见他罗嗦不停地数落秦逸的不是,心里大为不悦,不禁以几分厌烦的口吻 打断他的话:“行了,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吧卖了。这月的审计表,你今天一 定得拿出来,再这么拖三拉四的,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说也怪,偏他这么个剁不动、嚼不烂、无人奈何得了的牛皮糖、橡皮筋似的人, 对这顶头上司———未来的嫂子还有几分畏惧,见她面露嗔意,不由也收敛了几分 :“是,遵旨。” 尔后,他又凑上前,讨好地道:“马斐,你不是要找保姆么,我家小保姆带来 一个老乡,那模样俊极了,你要不要?” 马斐瞪视了他一眼,不无酸溜溜道:“我找保姆干活,又不是选美,要那么漂 亮干嘛。” 他龇牙咧嘴地笑了:“对!对!你是个女的,自然不会要,同性相斥嘛。” 马斐啐了他一口:“真没皮没臊。” 可想想,她又对秦皓道:“哎,下班后,我上你家瞧瞧去。而今,可靠老实的 保姆还真不好找。前几日,我们大院有一家,在公园保姆角里请了一个安徽小保姆, 没干两天,就将她家抽屉的五百元钱洗劫一空,人也没影了。” “这你就放心,她决不会干这事的。若真是偷了钱,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封 信写到他们乡里,保管叫她乖溜溜地退回来不可。”秦皓拍着胸脯打保票道。 闻此言,马斐心里已有十二分的愿意。何况,她家现在正急需找个保姆。小姐 姐连来几封信,说这月底要生孩子了,想妈妈到她那儿去帮忙。可在她家干了二十 年的保姆王妈,不知啥时结识了一个退休老头,上月嫁他而去了。本想再找个保姆, 可见同院老胡家找保姆出事了,也就不敢贸然行事了。可姐姐要生孩子的日期一天 天逼近,妈妈爸爸要是走了,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从小到大,她还没烧过一顿饭, 就算在单位食堂勉强对付一两个月,可偌大一幢房间就她一个孤身女子住,也不免 有几分胆怯。所以,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可靠的小保姆料理家务和做做伴。 尽管秦皓有言在先:这个老区来的小保姆长得特别俊。可见了面,还是令马斐 吃了一惊:眼前的佩珍,穿着一身城里早已成了出土文物的衣褂,一字领碎花衬衫 和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裤子,头上梳着两条齐腰的长辫。可这过时土气的装束依旧掩 饰不住她那脱俗不凡、清丽高雅的气质来:她很高,足有一米七,两腿修长,亭亭 玉立,那纤纤细腰,滚圆丰腴的胸部臀部,无不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那成熟女性的 曲线美。 她并不白,浅棕色的鹅蛋脸泛着青春的红润和光彩,高高挺直的鼻尖上沁着几 点亮晶晶的汗珠,丰满而微抿的嘴唇也像抹过一层胭脂,让人遐思万千。两只美丽 的黑眸则像对敏感娇羞的兔子一般,触上陌生人的目光,便受惊地躲藏在长长繁密 的睫毛下。她,实实在在就是一块温柔可人的甜点心。 佩珍让马斐那双似刀片一般的目光,刮得有点受不住了,不由垂下眼睑,心里 嘀咕开了:果然,是个好精明、好厉害的姐儿。不过,谅她再难伺候,我多加小心 注意就是了,总比遇见秦皓这样的主人要好。 想着,她不由地偷偷斜睨了秦皓一眼,他火辣辣的目光也正放肆地在自己身上 瞄来扫去,她不禁感到一阵燥热和惶乱。 “佩珍,你愿到我家去做吗,工钱三十元,管吃管住。” 一旁,芸芳正在欣赏秦皓送给她的大红丝绒拖鞋。闻此言,忙为女友争辩道: “三十元,才及我一半。不是说,你现在到市场上问问看,三十元能请到保姆么?” 马斐恼怒地瞪视她一眼:“鸭盆里伸出鸡嘴,偏多你一张嘴!你六十元工钱, 得管这一大家子的饭菜。我父母马上就走,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活儿也要少做一大 半呀,那工钱自然也要少一半呗。” 芸芳到底是早出来一年多,世面见多了,脸皮也老辣了不少,她据理力争道: “人多人少,可屋里的洗换卫生是一样的做,无非是菜买得少点,饭弄得少些,可 作业程序是一样多。我看工钱嘛,至少也得五十五元,一分钱也不能少。要不然, 你就另去请三十元的保姆吧,我这妹子心灵手巧,还愁找不到活做吗?” “不行,至多只能给四十元。”马斐也摆运出一副菜场买菜的架式,讨价还价 道。 “得了,得了,我来做个中,五十元。”秦皓插嘴进来,见芸芳似有应允的意 思,便推搡了马斐一把:“咳,不就是十元钱吗,你随便哪儿省一口,不就省出来 了吗?何必为这点小钱争吵个不休呢,这不有损你大科长的形象吗!” “去!要你多嘴多舌干什么。”马斐乜视了秦皓一眼,想想又觉得他说的在 理,便退让了一步。 佩珍松了口气,转身到杂物间去拿行李,欲跟马斐一起走。 芸芳紧紧跟着她,低语告诫道:“佩珍,对他们,你别太老实了。该争的还是 要争。这些公子姐们,别看走出去神气活现,吃香喝辣大方得很。可对我们抠得死。 告诉你,等她老爹老妈回来了,还得要求加十元钱。” “算啦,她不愿给,总闹也没意思。” 芸芳用力一搡她:“你别傻冒了,按劳取酬,这该得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喂, 你不好意思开口说的,尽管告诉我,我对秦逸说,准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秦逸?他是谁?” “哦,我忘了告诉你,是秦皓的哥哥,到上海大学进修去了,这些天就会回来 的。他呀,和他弟弟性格相反,一本正经,是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秦家老爷子和 老太太最喜欢他,为这,秦皓还时常抱怨,说他是后娘养的,其实,换上谁做父母 都会偏心的。” 见芸芳说起他来,充满溢美之词,佩珍不禁笑了,打趣道:“哟,看你把他夸 的,敢情是爱上他了。” 芸芳极坦率地道:“像他这种男人,哪个女人见了都会爱上的。咳,可惜我不 配。不过哩,马斐也配不上他。别看她表面漂亮能干,一副大科长的派头,可心胸 极其狭窄,人又刻薄。哼,娶了她,等于是搬了尊母夜叉回来,日后有的苦头吃。 就像秦皓所说:这种女人只适合做秘书、情妇,不适合做妻子。”佩珍听了,笑笑 没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