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婉芯上班,接到夜班医生的特别交待:五号病房是一个中风昏迷的高干,需重 点观察和护理。 查病房时,她与夜班医生一起来到五号病房,病人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仍 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床边上坐着一个俊小伙子,一见婉芯,两眼便像胶水粘住似的,在她脸上巴住 扯不开了。 婉芯极厌恶地蹙蹙眉头,将脸扭过去,给他一个后脑勺。这种事,她见得太多 了,只有用冷漠高傲来做自己的保护层了。 谁知,她这次却遇到一个皮比墙厚胆比斗大的二赖子,这个保护层丝毫不起作 用了。 上午,来了一个急救病人,护士们全都忙去了,她便去给五号病人打甘露醇静 脉注射剂,不料那个俊小伙子却色迷迷地凑上前来:“我叫秦皓,咱俩交个朋友吧。” 她睥睨了他一眼,异常冷淡道:“对不起,我生性冷漠怪僻,不爱交朋友。” 他碰了个钉子,毫不在乎,仍涎着脸皮嬉笑道:“那不要紧,即使你是块冰, 可我是团火,能溶化你的。”说着,极不正经地伸出手,紧捏住她柔嫩的纤手。 “你……你太放肆了!”婉芯狠狠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 “咦?发什么火嘛,看都能让人家看,我摸摸又有什么关系。”他轻佻道。 婉芯再也无法保持她那不屑一顾的冷傲了,气咻咻地警告道:“这儿是医院, 不是放牛(流)场,你再敢无礼,我会叫保卫科的人请你到公安局去!” 秦皓鼻子一哼,冷笑道:“哟,装什么假正经?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呀!” 说着,从床栏上挂着的黑包里掏出一本画册,打开递过去道,“妈的,敢一丝不挂 地摆到大厅去展览,真比他妈的婊子还不要脸!” 婉芯气得热血直往脸上涌来,她真恨不得掴他两个耳光才解恨,可转而又想, 与这种秽俗浊物争吵,只会脏了自己的口。她抿抿嘴唇,又恢复了自己平日的矜持 高贵的气度:“请你自重点,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说完,便低下头,寻找病人 手上的静脉。 秦皓被她凛然高贵的气度威慑住,竟不敢再做出非分的举动来。 面对这么个绝色的冰美人,他想发作又不忍,想亲狎又心怯,就像猴子拣到一 块姜,吃嘛怕辣,弃又不舍。他头一次感受到美的力量和尊贵,自己的无能和卑琐。 门,轻轻推开了:是秦逸来接班。 婉芯检查完毕,扭过头,低声对秦逸交待说:你也是病人家属吧,他刚打过针, 这儿需要绝对的安静,好,过一会我再来。“说完,冲秦逸点点头,昂然出去了。 “婊子相,看臭美得她!”秦皓悻悻地骂了句。 秦逸皱皱眉,心里已明白了一半,弟弟准是打那漂亮女医生的主意,碰了壁才 这般恼羞,不由责备道:“爸爸都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追女人!” “追她!呸!这种光屁股女人,白送我都不要哩。”秦皓吃不着葡萄,便在念 酸经了。 说完,把那画册递给秦逸道:“喏,她是干这个的,想不到吧。” 秦逸像遭火烙一般:“啊!她也是裸体模特儿?” 一时,惊讶万分。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位气质高贵典雅的漂亮女医生与画中这一 丝不挂的裸女联系在一块,她有体面的工作、地位,为何还要兼职这种职业,他不 相信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一个女人鼓足这么大的勇气。在他的想象中, 即便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一个女人的全裸也必须有着十分的腼腆。 他很难想象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大方解衣的女人,还会保留一分女人必须 要有的羞涩与矜持。 金钱,的确是应该诅咒的魔鬼。他不能忘怀佩珍,可又对她十分恼恨。 他曾百次在美院门口徘徊,渴望似乎是无意地与她见上一面,可想象中那寸丝 不挂的裸体始终如黑影,重重压住了他。 爱面子只是一个方面,扪心自问:他希望自己所爱的女人,从心灵到肉体,都 归属于他。他无法忍受别人的侵占,更不能容忍她的肉体恣意地坦露,任人观赏品 评。 他强迫自己忘掉她,可她楚楚动人的微笑,她哀婉温柔的黑眸以及曼妙无比的 胴体……她的一切仍令他梦绕魂牵,如痴如迷。 门被悄然推开,婉芯夹着血压表进来了。 她娴熟地给病人做完检查,收拾绷布时说:“他的血压接近正常,放心吧。” 秦逸一直盯着她,就在她欲走的刹那,脱口问:“任医生,李佩珍现在怎样了?” 婉芯一震,回转来看他好久,问:“你,是秦逸?” 秦逸被她的目光审视得很不自在:“是的。她还好吗?” 婉芯想到佩珍对他十分痴爱,他却弃她而去,真想给他个难堪,终还是忍了, 恹恹道:“她当然很好,出国了!” 啊!出国?嫁出去了?他脸色倏然一白,呼吸也急促了:“真的吗?” 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婉芯心里一格登:看来他仍然眷念佩珍,若能说服 他与佩珍重归于好,也算我成就了一桩美事。 她展颜一笑:“放心,她是做了时装模特出国参赛的,下月初就会回来。对不 起,我现在很忙,午休的时候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把她的情况都告诉你。” 秦逸连连点头道:“麻烦了。”午饭后,秦逸迫不及待地来到婉芯办公室。 婉芯用一只咖啡瓶给他沏了一杯茶,见秦逸不放心似的,道:“没事,这里的 吃喝用具都用酒精常擦,比家里的还干净。” 他不好意思地呷了一口:“医生多半有洁癖呢。” 婉芯接言:“可有些人的洁癖更胜过医生。”“不至于吧。”“我说的是某些 男人。” 秦逸看着她的目光,顿时有所领悟,脸上绯红一块。 “比如女的当人体模特儿,并没有任何玷污,男人却认为那女的从此不洁。有 个女的从此被逼疯了,你在报上看到这则消息了么?” 知道她是冲自己来的,秦逸不想被她隔着一层布扎针,索性道:“你是在指责 我呢,其实呢,我哪会看她不洁,若是看她不洁,我又哪会对她一往情深呢!” 婉芯反过手去靠着桌子:“你的潜意识里仍然有那种因素作怪,虽然你是八十 年代的大学教师,未必能够脱俗!” 秦逸辩解:“我是想,她以前在乡下有过一段难堪的历史了,再当模特,我怕 对她今后的名声更不利。”“不错,她遭受过一个粗野男人的欺凌和威逼,那段历 史对她确实难堪。问题是你认为那段历史对你也难堪,所以你才会离开她,那样绝 情地离开她。” 这话在秦逸听来极不受用,却又击中要害,他掩饰道:“我和她,当时都有些 误会……” “我不在乎她以前在乡下是不是有男人,但她不该瞒我那样久。”秦逸又补上 一句。 “那是她心灵上的重创,撕开来是会流血的。”婉芯坐下来慢慢叙说。“为了 还债,赎回一个自由身,佩珍含辛茹苦,为人帮佣,其间蒙冤受辱的事也没少经历。 当然对于她来说,报考模特的最初动机的确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钱,有钱才能还 债,才有自身自由,也才能帮助哥哥娶上媳妇……她带病上课,吃饭菜十分节俭, 因贫血几次晕倒在讲台上……想象一下吧,一个身心都在承受重负的女人是多么需 要获得宽厚的爱心!可是,那时候,连她挚爱的男人也不理解她,拂袖而去,真无 异于雪上加霜!” 说着说着,婉芯的嗓子也有些哽咽了。 秦逸心潮起伏,内疚之意如出涧溪流逐渐翻腾,以至汹涌起来。 佩珍那副娇美而哀伤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虽然哀伤却并不怨恨,于是越发有一 种楚楚令人怜的韵致。 心底里,他十分喜爱这样温婉而柔韧的女人,城市生活已经给她注入了一股文 明气息,又一点没有染上浮华和世故。乡下姑娘或许会有的粗憨他不喜欢,城市姑 娘中时常见到的娇嗲与依赖心理他非常嫌恶。 他原先以为自己在选择异性伴侣的时候未免苛求,结识佩珍以后他觉得苛求可 以实现。痛苦一场以后他发现了自己心理深处的污垢。以前,他以为自己看中的姑 娘可以不计较她的身世际遇、家庭地位,其实却不然……你呀!他双手抱住脑袋, 发出一声哀怨自责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