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什么鸟儿都有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离开草地,进入森林。森林密密匝匝,高大的松树一 棵棵如迷阵一般随意地长着。 眼前景象让陆天羽心潮澎湃。 他以前曾经很多次想像过自己像电影里那样,骑马缓步穿越森林,森林的尽 头是悬崖,是草坪,是神奇的小人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直接连着大海, 都无所谓,他不去管它,只要能让他感受到森林的神秘与深不可测就可以了。没 想到,今天自己竟然真的如愿以偿了。 这得感谢他心里爱着的那个女人,苏然。十天前,陆天羽为到省作协续签合 同制作家的合同,急急忙忙从三亚赶回畔江。虽然那也只是一份合同,但陆天羽 非常看重。倒不是因为这份合同可以为他赢得每月一千五百元钱的创作费,而是 这份合同代表着作协以及一部分读者对自己作品的认可,如果作协不看好自己, 如果他的作品没有读者,作协也不会和他签合同的。所以,他在三亚写完剧本, 连庆功会都没有参加,就急着回畔江了。漂亮妩媚走路扭腰摆臀说话嗲声嗲气的 女秘书,把他送到机场时竟然还掉起了眼泪。还像个害羞的姑娘,乖乖地依在他 身边,揪着他的袖子说:“我想跟你走! ” “为什么? ”陆天羽问女秘书。 女秘书说:“不知道! ” “不知道”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就有着一种隐隐约约的暖昧感觉。 自己只是个刚出名的青年作家,既不掌权又没钱,能给别人什么前途,自己 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带一个小姑娘,不是祸害人家吗? 心里是这么想,但 又不能直说,总得给人家个面子。陆天羽就老气横秋地安慰女秘书:“小妹,你 这么年轻漂亮,不能说美若天仙,但也和天仙差不多少。 除了我,其实你跟谁都会有前途。“ 如今的女人,个儿顶个儿的聪明,一听就知道是推脱之辞。女秘书的脸微微 一变,就桃花绽放了,然后冷不丁用力推一把陆天羽,“嘻嘻嘻” 没个正经地笑:“看把你吓的,和你开个玩笑,别想美事儿,你想带我,我 还不敢呢! 作家一肚子的甜言蜜语,不要说我,就是女博士女警官,真要想骗, 恐怕也是一把接一把的。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复命了。” 年轻人思维敏捷,应变能力强,多云转晴天说变就变,眨眼儿工夫打个圆场 你都不一定知道有什么不合适。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谁能搞得清? 当然这对于 陆天羽来说,没必要动脑筋琢磨。陆天羽排队过安检口的时候,女秘书突然跑过 来,眉周眼正、大大方方、多少显得可爱地对陆天羽说,“陆天羽,你这个人, 好人! ” “我?好人?哪跟哪儿啊!”可在那种场合,他根本没必要和一个素不相干 也不想将来有什么相干的漂亮女人要什么答案。自己是不是好人,至少在这个年 轻女人以后的日子里,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意义了。陆天羽礼节性地笑笑, 提包通过安检口。刚准备登机,又接到影视公司老总的电话。电话里二话不说, 就劈头盖脸地逼问陆天羽漂亮温柔的甜甜猫去哪儿了,说陆天羽太不够朋友,让 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写剧本期间,他把心爱的甜甜猫让给陆天羽也就算了,可没 想到陆天羽还要来个釜底抽薪,不仅挣他的钱,还要拐他的人,不够朋友。 刚刚让女秘书搞得云来雾去,又被老总莫名其妙轰炸一顿。那甜甜猫一准就 是刚才的女秘书。陆天羽直截了当地告诉老总:“别血口喷人,我非常慎重非常 严肃地声明,你的甜甜猫只是来送机,没有谁拐走她,也没有谁想拐走她,她已 经回去了! 另外,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写剧本期间,你的甜甜猫只是我的秘书, 只不过接接电话,搞搞复印,顶多倒过两杯水,洗过三次衣服,那都是她职责范 围之内的,除此之外,我没有占她什么便宜。 “啧啧啧,尽胡说! 简直就是一付鸭子嘴,怎么煮也煮不烂。你就嘴铁吧你 ! 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你老弟,我早在你的房子里安了监视哭,你压根 儿没料到这一手吧!” “那就随你的便吧! 反正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要说有,也是你的甜甜 猫发情,主动在我脸上亲过一口。”陆天羽有些急,觉得自己想恶语伤人,甚至 想掴人耳光,他最最看不起这种猪八戒倒打一耙的人了。 突然,老总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看来怎么诈也诈不住你。甜甜猫和我说了, 不错,老弟,你是个难得的仁义之人。”接着“啵”的一声,让陆天羽恶心得差 点儿没晕过去,心想,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老总在电话里又笑:“陆大 作家你别自作多情,我在亲我的甜甜猫,要不你也来一口?下次合作我还指不定 不让甜甜猫给你当秘书呢! ”电话里甜甜猫嗲声嗲气地骂:“你讨厌,什么人嘛, 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你以为他,谁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也是俗人一 个!” 陆天羽想好词儿,想贬诋对方几句,影视公司老总却抢先说:“老弟,一路 顺风啊,放心,飞机失事对你也没什么大损失,我为你买了两份保险! ”“拜拜” 后,就挂机了。 陆天羽踩着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噔噔噔跑上楼,推开通联部的门,仰接他的 是一张冰冷的面孔,在冷面孔后面,还藏着另一张冰冷的面孔,两张面孔显然是 被他没敲门不合时宜的到来打扰了。一张是作协新聘来通联部干事,一个年轻妖 艳的小女人,一张是曾经以写报告文学享誉全国而又凭此坐在省作协主席位置上 的胡大作家。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个干秕老皱,一个干净光洁,四只眼睛齐 刷刷地瞅陆天羽。倒把陆天羽看得不好意思了。 既然杵进来,就没有退出去的道理。 陆天羽只好说:“太着急,这门也没上锁。” 小女人清清嗓子,轻轻咳两声站起来。她的身体由僵硬变得柔软起来,胡大 作家的手和女人的裙子也很自然地从女人的身体上滑落下来。陆天羽这才看到, 原来那女人的裙子是那样的短。陆天羽怎么也想象不出,旧的作响的木楼梯,青 灰色的砖瓦房子,一个安谧舒适的地方,怎么能有如此的两条赤裸的腿呢? 陆天 羽往屋子里走。胡大作家,也是胡主席起身,和他擦肩而过,出门时还鼻子不是 鼻子,脸不是脸的,红一块白一块的,下楼的时候,还重重地把一口痰唾到地上。 小女人却嫣然笑了。那笑不温不火,很有黏性。她双手向后撩一下长发,故 意向前挺挺胸,慢慢坐在办公椅上。其实,她完全没必要挺胸,她的胸够大了, 而且可以说是非常之大。也许人家正是因为胸大,才要挺胸的,要扬其长避其短 嘛! 陆天羽不自觉地说一句:“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女人转过头来,故 作生气:“你说什么? 什么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 “对不起,我是说我自己。”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平时吹得比天还大,犟起来,比钢筋棍还硬。 一到关键时刻就软蛋了! “说完,也许是因为”一到关键时刻就软蛋了“, 咯咯地笑,”你说是不是? “ 陆天羽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说:“不知道。" “你看,不敢承认,怕女人笑话了吧! 这有什么好怕的。说吧,什么事儿? ” “签合同。” “完了。也晚了! 你没按通知的时间来办。胡主席下令。凡是不按期办理的, 一概不再补办。” “我找他去。” “找也没用。” 陆天羽知道没用,尽管中国人办事讲究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就凭刚才那一下 冒失与莽撞,也没戏了。陆天羽从通联部出来,见苏然在车里向他摆手。天黑了, 显然苏然有些不耐烦。不能再占用苏然的时间了。 陆天羽一拐弯儿上了苏然的车。 陆天羽心里闷闷的,脸上写满了遗憾。苏然事先早知道一样,嘻嘻地笑,她 开导陆天羽:“别把那些破事儿当回事儿,现在谁还把作家当回事儿,除非你是 腕儿。要我说,倒不如好好写几个剧本,挣它几沓子钱实在。就现在,我拉你到 大街上转上一圈,和别人说,瞧这是咱们的大作家陆天羽,你看看人家什么反应。 如果我再和别人说他可是千万富翁,现在还单身,你再看看又是什么结果。”苏 然调皮地用手摸摸陆天羽的脸,嗅嗅鼻子做鬼脸说,“陆大作家别傻了! ” 苏然就是这样没个正经。 从三亚回来那天,陆天羽在机场出口处等出租车,一边翻看甜甜猫给他写剧 本期间做的电话记录,他发现竟然有很多苏然的电话,条数远远超过肖月红。他 正在为这事紧张,苏然开着一辆白色宝马“吱”地停到他面前,还放下车窗,赖 皮地冲他笑,叫他上车。陆天羽上车,苏然二话没说,突然就摊开双臂示意让陆 天羽抱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开什么玩笑? 也许换成别人,他 抱就抱了。可是这毕竟是苏然啊! 苏然不同于别的女人。 苏然侧眼看陆天羽,两只胳膊还等着呢,她乖巧地笑:“怎么啦? 不好意思 ? 有什么啊! 把我当成肖月红好了! ”问题是她不是肖月红。苏然索性闭上眼睛, 用行动来鼓励陆天羽。陆天羽还是没有动,但他怦然心动。苏然突然咯咯地笑, 主动拍拍陆天羽的肩:“好样儿的,还是苏然心中的陆天羽,没变,不为美色所 动。” 苏然你怎么也——和那个甜甜猫一个样儿! 苏然马上就严肃地问陆天羽:“谁? 甜甜猫是谁? 原来你也是驴粪蛋面面光 啊。老实交待,甜甜猫是谁? ” 陆天羽知道苏然把事情想歪想复杂了,这是现代人的通用思维方式。 一加一本来等于二,如果反问一句,真是二吗? 你得到的答案可能是三,可 能是四,因为他再不敢回答说是二了,总会列举出从这个意义上讲,能得出三, 从那个意义上讲能得出四,“简单”似乎就会被人当作低能儿或弱智。陆天羽把 自己这段时间,包括送机时甜甜猫所说的话连同临上飞机前影视公司老总的电话, 一五一十地说给苏然。 苏然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陆天羽也笑自己,其实有这个必要吗? 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什么人? 就是 最最亲爱的人,有必要如实交待吗? 苏然说:“你也觉得自己傻了吧! 你这种人在现代社会不实用了,快成古董 了。不过,你放心,你今天的一言一行,我会为你保密。” 陆天羽觉得苏然的话,很有意思,自己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 还要保密。 “你别不服。你敢把什么甜甜猫之类的事情讲给肖月红吗? ”苏然呵呵地笑, “天羽啊天羽,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倒是变变啊,有点儿出息好不好? 其实,你 刚才抱我一下也就抱了,就是和那个甜甜猫有什么也就有什么了,怕什么,我又 不是你老婆。” 陆天羽就说:“肖月红不会问的,我也不会说! ”陆天羽说的是实话,肖月 红是绝对不会问他的。 苏然点一支烟夹在手上,说:“陆天羽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耿气? 英雄点儿, 做就是做了,不说咱就是不说! ” 陆天羽不想和苏然一见面就讨论这个问题。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关心。他 先把目光移到窗外,然后问苏然:“你在留言中讲想我,是真的吗? ” 苏然打火,汽车启动了。苏然淘气地回答说:“你觉得呢? 你觉得是真的就 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为什么? ‘’这实在是句多余的问话,因为陆天羽并不是这么想的。苏然 现在的男朋友,或者说准未婚夫是拥有私人飞机的富商,一代玉石大王。苏然说 想他,可能吗? 无非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不过,那个即将站在苏然身边的男人, 陆天羽是看不上的,他就是拥有超过比尔·盖茨的财富,也是个没文化的东西。 “不为什么。”苏然抽了一口烟。 “你真的要嫁给他? ” 苏然突然严肃起来,她咄咄逼人地问:“陆天羽,我可以不嫁给他,那你娶 我啊! 明天就娶,不,现在就娶! ” 陆天羽没想到是这样。他完全蔫了,如一条烤熟的茄子。 苏然扑哧就又笑了,她说:“好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说去哪里吃点什 么吧。今天我请客。不过,说实在的,天羽,你就是没有天翼务实。你们兄弟俩 啊,一个精神一个物质,一个极左一个极右,一个云山雾海不知道生活是什么, 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两个人要综合一下就好了。” 陆天羽就不再说话了。没心情说。 他不认同苏然的观点。人类一代代过来了,多少古国城池成为废墟消失了, 可老子的思想李杜的诗句还在,黑格尔的哲学还在。金钱固然需要,但它却是短 暂的,只有文化才是亘古长存的。大家抓经济搞建设一切向钱看不是错,可生活 富裕了,家园建好了,好吃好喝之后,游完山踏完水之后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也 许才会真正体会到李清照的凄婉、李白的洒脱、毛泽东的大气磅礴。但他没必要 和苏然辩论,苏然能到机场接他,已经叫他非常感动了。 苏然拉着陆天羽从作协出来,来到酒吧一条街,选一家不错的酒吧,找张靠 窗的桌子坐下。酒吧里人不是很多,环境很幽静。两个人先是咖啡后是酒,你一 杯我一杯喝了不少,话也是有一句正经,没一句正经地说了半天。反正谁也不聊 什么正式的实质性的东西,气氛倒很轻松很悠闲。 陆天羽问苏然:“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了? ” 苏然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去送夏太平。夏太平要出国,正好碰到你 了,才拉上你的。” “是这样啊! ” “是啊。” “真是这样? ” 苏然就嘻嘻地笑,不说实话,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反倒借着酒气说 了一通陆天羽在三亚的这段时间里,有多想他,她说:“你走了,一下子觉得畔 江和空了一样,死寂,无聊,没有生气了。” 陆天羽有些飘飘然。 他说:“苏然你跟上夏太平,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哄人了。” 苏然说:“能哄住一个人,也是本事。问题是我连一个都哄不住。” 苏然显得有些伤感。 后来,苏然就要陆天羽为她写书。 陆天羽说:“行,写你的自传我都不用采访,从你穿开裆裤时开始下笔,写 到今天的时尚新潮。” 苏然推一把陆天羽:“去你的! 谁要你写我的自传,我要你写畅销小说,能 挣钱的那种,只要好卖就行。现在市场上有中国式离婚、中国式结婚,你搞个中 国式情人,就是中国式婚外恋也行。” 也是酒喝多了,陆天羽迷糊着眼睛,连声说:“行、行、行。” 苏然要他写本书一点不过分。对于陆天羽来说,苏然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答 应。他愿意为苏然效力,愿意为苏然付出一切,这种付出和负累,对他来说是一 种幸福。看着苏然迷人的眼睛,陆天羽还想,有那么多奢望干什么,其实把两个 人的关系定位在普通朋友,甚至是酒肉朋友挺好,大家谁也不用担心伤谁的心, 也不用顾及彼此的心里感受,有啥说啥倒也痛快。现代社会,为金钱、为权势、 为性、为好奇都能成为朋友,一夜情、性伙伴也是遍地开花,两个人遵守着潜规 则,各取所需也是一种活法。 苏然慢慢晃着酒杯,眼睛痴痴看着杯中的酒。陆天羽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女人。 可自己还能强求什么呢? 毕竟自己已经不是自由人,是一个已有家室的男人,和 苏然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到此了,心烦时谈谈心,有难事时出出主意,红颜知己 而已。 两个人正聊得高兴,夏太平突然给陆天羽打来电话。夏太平在电话里说,他 要搞个文明扶贫工程,需要陆天羽帮忙。 自从夏太平和苏然确立恋人关系之后,陆天羽对夏太平心里就疙里疙瘩的, 总有一种隐隐的痛,也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恨。男人离不开女人,一个男人身边总 会有一个女人,陆天羽觉得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苏然,苏然天经地义是属于自己 的。可事实却与想像不符。他稀里糊涂地娶了肖月红,苏然却成了夏太平的未婚 妻。陆天羽抓着电话,眼睛直勾勾地看苏然。莫不说是文明扶贫工程,就是建一 所普通的扶贫小学,作为未婚妻的苏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和苏然坐在这里,老半 天,苏然却只字未提,什么意思? 苏然眨了一下眼睛:“看我干什么? ” “你就没觉得自己心虚? ” “没偷没抢,我心虚什么? ”苏然说。 “你不是说夏太平出国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个要我写小说,一 个要我去扶贫。搞什么? 是不是你们串通起来,想把我……“陆天羽说。 苏然耳尖,已经听到是夏太平的声音了,就哧哧地笑,一边sorry 个不停。 她说:“我和夏太平串通起来想劫持你、谋害你,你值得吗你? 实话跟你说。 夏太平和我,他是他我是我,他商我商,互不相干,你和他是朋友,我和你也是 朋友,咱俩之间的这个朋友还得加括号外加引号,你自己掂量吧! 我现在不是在 搞文化公司嘛,要你写本书出来,一帮你出名,二为公司谋利,你看你,还用那 种眼神看我。讨厌,要这样不够朋友,话不投机半句多,什么也别说了! ” 陆天羽相信苏然,他断定苏然和夏太平之间一定出现了问题。陆天羽对夏太 平的扶贫工程半信半疑,他不知道夏太平找他帮忙搞的什么鬼。所以,他说再考 虑考虑,把夏太平的电话挂了。 苏然问陆天羽:“夏太平是不是说一个叫埃塔的地方? ” 陆天羽说:“好像是。” “那就对了。有这回事儿。他挺上心,说埃塔是个需要文明需要开发的地方。” 苏然说,“你也别小看夏太平,夏太平的境界不比你低! ” “我怎么敢小看夏太平同志呢? 人家是市政协委员、优秀民营企业家、省十 大杰出青年。苏然同志的老公,当然不会是鼠流之辈。” 苏然能听得出陆天羽是在讽刺夏太平,就拍拍陆天羽的脸:“生气了? 还吃 醋,酸酸的。你呀,文人就是文人,挖苦人都这副德行。其实你也不错,至少没 有让苏然失望到伤心的地步。而且你的运气也不错。” “我的运气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 “我知道,你的运气是打拼出来的,别人的运气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过,你去埃塔是趟好差,一方面帮夏太平搞文明扶贫,一方面去体验生活, 一举两得。“ “奸商! ”陆天羽一本正经地说。 苏然看着陆天羽的脸,不由发笑,她用手捧住陆天羽的脸说:“你这个时候 最最最可爱! ” 苏然拿出合同让陆天羽签。开始陆天羽不签,说没必要。苏然就激将陆天羽, 说陆天羽还是喜欢肖月红。这话说到了陆天羽的痛处。陆天羽就和宣读圣旨一样 告诉苏然:“苏然,我告诉你,我这一生,如果要说爱过一个女人的话,那就是 你。” 苏然像听不懂似的摇头。 陆天羽问苏然:“怎么,不信? ” 苏然说:“那就是说你不爱肖月红了。可是,既然不爱,为什么还和人家结 婚,还要生孩子。而我让你写本书都这么——难啊。” 陆天羽非常伤心,哭了。苏然不应该这么看他。爱就是这样,没有一点理由 和道理。明明知道,面前的苏然马上就要和另一个男人定婚了,可自己一见到她, 心中的烈火还是熊熊地燃烧了起来。陆天羽一抹泪,掏出笔就在合同上龙飞凤舞 地签了名字。 苏然“嘿嘿”地得意地笑,她说:“其实写不写书都是次要的,我就是要看 看在你心里还有没有苏然这个女人! ” 陆天羽就说:“你都是要和夏太平定婚的人了,就是在乎,还有什么用? ” 苏然说:“你不知道女人善变? 况且,我还没有和夏太平定婚,就是定婚、 就是结婚了怎么样? ” 后来,陆天羽就听说夏太平和苏然的定婚仪式被取消了。报纸连篇报道,但 没有说其中的原因。 从酒吧出来,陆天羽不得不回家。 他无处可去。但家对于陆天羽来说,只是一种象征,没有什么磁力效应可言。 当然问题的本质不是出在陆天羽的妻子肖月红身上。肖月红是个贤惠能干的 女人,每天把家收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而且让自己的男人从一进门开始,就 可以享受皇帝老爷一样各种各样体贴人微的伺候。作为男人,陆天羽应该知足了。 可陆天羽不知足,他的心总是收不回来,心中总有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痕。但他又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其中的阻力是多方面的,不仅有年老的母亲和同样年老的道 德,还有其他,包括孩子,包括对当初自己选择肖月红的责任,包括他那颗无法 慰藉的良心。 这些压力他和苏然聊过,苏然认为这些压力纯粹是陆天羽优柔寡断或当断不 断造成的。 从理论上讲,苏然的观点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陆天羽是问题的承载和主体, 一切关键性、决定性、核心性或者什么什么性的问题都在他身上,只要他去解决 就能解决,也只有他去解决才能真正解决。也就是说只有他才能解决得了自己。 可这世界上最难“解决”的就是自己,因为这种“解决”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给一 刀、开一枪、吃一包老鼠药、喝一瓶敌敌畏或从五十层的楼顶上“刷”地纵身跳 下,而是内心的全部释然。心是个比地球还要大、比宇宙还要复杂、比化学反应 还要变化多端的东西,一个人司能“解决”得了自己的身体,却无法“解决”自 己的心。心中的东西,总是折磨着陆天羽,让他坐在家里却找不着家的感觉。他 坐立不安,心神不定,他总希望自己是个无人管束身无定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单身汉或流浪者。可他不是,他上有老人,膝下有女,只要在畔江,他就必须得 从家门口出进。为了这个苍白的形式,陆天羽不得不装腔作势地演戏,尽管悲哀, 可又毫无办法。 陆天羽从电梯里出来,故意咳嗽两声,好让邻居们知道大名鼎鼎的作家回家 了。他打开门,先去看了看瘫在床上的母亲。母亲挺好。除了知道吃之外,已经 糊涂到大小便不能自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的地步了。 明明是陆天羽站在面前,可她却叫“月红”。 “妈,是我,不是月红,我是天羽。” 母亲傻傻地说:“天羽没回来,就别逗我了。” 陆天羽心里挺难受,连母亲都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可母亲并不难过, 母亲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滋味。此时,陆天羽就觉得肖月红也挺不容易。陆天羽给 母亲喂几勺水,然后推门进了卧室。 肖月红不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或是顺路去幼儿园接女儿。 卧室里很乱,床上的被子都没叠。陆天羽非常不舒服。陆天羽承认自己是个 邋遢人,但他不允许女人邋遢。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陆天羽到 卫生间洗过手,回头整理床铺,在整理枕头时,一样东西如一闷棍打到了陆天羽 的头上。那是一个粉红色挺拔的阳具,阳具上面还套着干净的雨伞( 陆天羽对避 孕套的文明尊称) 。陆天羽坐在床边发愣,“这天下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啦”的感 慨又一次涌上心头。这是肖月红给予他什么暗示,还是肖月红本身就——可肖月 红并不知道他要回来。陆天羽坐在床上,胡乱猜测一会儿。然后他就想约苏然说 说这事儿,让苏然从女人的角度给他分析一下肖月红的心理。他打电话给苏然说 :“苏然,我想见你,说说心里话。” 电话里,苏然咯咯地笑:“不是刚刚聊过吗? 你还想聊什么? 聊聊你和肖月 红如何如何小别胜新婚? 还是给我讲讲肖月红如何说‘老公我想你’? 还是你抱 着肖月红忘记感觉了,想求教于我? 如果是最后一个问题,我倒愿意和你聊聊。” 苏然怎么一下子这么俗啊! 陆天羽全然没有了兴致。 但陆天羽还是从家里出来了。他约了夏太平,他仔细询问了夏太平的文明扶 贫计划,然后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夏太平让陆天羽和陆天翼先去打头阵,他随 后就到。陆天羽问为什么还有陆天翼,夏太平说,这是工作需要,战场上兄弟连 最勇敢。接着,夏太平就大概讲了讲埃塔的情况和一个叫尕瓦木措的小伙。 再回到家时,肖月红和孩子已经在家了。孩子见到爸爸回来了,自是高兴得 不得了;肖月红却不冷不热。陆天羽没有和肖月红提抚慰器的事儿。 晚上睡觉,两个人像两根木头平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也许时间,也许距 离,也许是面子问题,不知道从何说起吧。这些猜测都只能存在肖月红的心里。 陆天羽是无所谓的。他不会为两个人的感觉大伤脑筋。这个家只是他暂时的栖息 地,一转身,两眼一闭,呼哧呼哧一觉睡到天亮,挺好。此时,他也确实需要一 个安稳觉,而不是像肖月红心里想的那样是在和她僵持着什么。 肖月红大睁着眼仰面看着天花板,如一块袒裸的土地等待着农夫来刨来耕, 可那农夫眼里根本没有这块肥沃的土地。肖月红忍不下去了。她把头转过来,用 嘴吁吁地吹陆天羽的后脖,她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一个活着的女人的存在。 陆天羽没有反应。肖月红接着又把整个身体贴过去,把胳膊搭在陆天羽身上。陆 天羽感觉不舒服,也不习惯。倒不是肖月红的身体变粗糙了,而是他的心变粗糙 了,能让他的心变得光洁明亮的,不是身边的这个女人。陆天羽半天还是没有反 应。肖月红索性就把一条腿搭在陆天羽腰上,这样他再不能说没有感觉到吧。陆 天羽却用手把肖月红的腿从身上推了下去。 肖月红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忍不住说:“没睡着? ” 陆天羽说:“你这样,我能睡着吗? ” “我不想睡。” “可我想睡了! ” “想睡? 想得美! ” 肖月红这是在撒娇。自己的男人这么久没有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 就能轻言睡觉呢? 可陆天羽听不出这话是怪怨、撒娇,还是在泄愤。他无奈了,重重叹一口气, 似乎连睡觉的权力都没有了,他就把自己如死尸抛野,晾到一边,任它让喜欢吃 的动物去各取所需好了! 肖月红没有动,她是在等,等陆天羽的反应,等一种雄性动物占有式的攻击。 可身边的男人太迟钝,他的身边实实躺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他却毫无反应。 无论从身材还是脸蛋,肖月红绝对可以说是美人,绝对要比苏然漂亮。也许 当时陆天羽愿意和肖月红结婚,除了肖月红的善良贤惠之外,不排除也是因为肖 月红漂亮,能满足男人一时的虚荣。肖月红一米七二的个头。圆杏儿眼弯月儿眉, 嘴小唇薄,腿长腰细,皮白肉嫩,要再年轻十几岁活脱脱是一个模特的坯子。可 为什么就不能引起自己雄性勃勃、如饿狼饥狮把她撕拽一番痛吃一顿呢? 陆天羽 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肖月红见陆天羽不仅毫无反应,而且连想有点反应的意思都 没有,反正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没什么不好意思,她就半爬起来,把脸凑到陆天 羽的面前,用脸贴住陆天羽的脸。这样陆天羽说什么也不能不承认已经感觉到她 了。 肖月红嘻嘻地笑,抬起头,用手动动陆天羽的头发,捏捏陆天羽的耳朵,又 刮了一下陆天羽的鼻子,还用唇点了一下陆天羽的脸。天啊,这每一下都是在划 火柴啊,每一下都是穿心箭啊,你说你痒不痒,渴不渴? 是男人就应该渴。可邪 门了,陆天羽硬是一块冰凉的石头,没温度,没知觉。肖月红却全然不知,她把 男人翻过来,骑上去,然后又趴下去,把嘴凑了过去。 男人说话了,很烦的语气: “干什么? ” 女人嗲声嗲气:“你说干什么? ” 男人不吭声,把头侧到一边。 女人说:“别装了。” “装? ” “好好好,既然不装。那就开始吧! ” “开什么始? ” “你说呢? ”女人有些不高兴,“你是不傻装傻。” “没劲儿! ” 陆天羽不想再这么有味儿没味儿地扯淡下去了,他很巧妙地用“没劲儿,, 作了总结。这话一语双关,多层含义,你听了不舒服,还不能说出什么来。 其实肖月红已经不高兴了,但她还是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你在外面有 的是女人,我可就你这么一个男人。”也就是说你陆天羽耍得开,耍得大,有多 大的能耐,我不管,可你陆天羽在我这里就是一个,惟一的一个,你是我的宝呢 ! 陆天羽本想较真,问个究竟,自己什么时候在外面有女人了? 可一想有什么 必要呢? 那样只能让肖月红心里更不舒服,更受刺激。其实,陆天羽是想告诉肖 月红,自己跑走的是心,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身。陆天羽就很坦诚地和肖月红 说:“我来不了! 我不想那样。” 这时,肖月红的手已经伸进了陆天羽的睡衣里。她想用一种抚摸唤起他的性 要求。陆天羽的一句话,让她突然停顿一下,但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始在陆 天羽的身上如游鱼一样游弋了。陆天羽肌肉骤然绷紧,他闭上眼睛,甚至虔诚地 祈祷,让自己的身体有点反应吧。 可身体却让他失望。 这是一张舒适的床,一段赤条条的刚刚沐浴过的女人身体就伏在自己身上, 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肖月红在以女人的温柔与爱抚耐心地培养着男人的挺拔,可 是就是剥掉陆天羽所有遮盖身体的衣物,用全部的温存也无法让他兴致起来。肖 月红非常难受,难受到欲哭不能的地步,她爬过来张嘴狠狠在陆天羽肩上咬了一 口,接着又咬了一口,然后如漏气的皮球水溻的棉纸一样倒到一边:“我知道你 不喜欢我了,可你要知道,只要我们一天不离婚,一天是夫妻,这就是你的责任 ! ” 陆天羽没有作声。性由爱而生,心不在了,爱没有了,还要让自己如动物一 样尽责任? 为什么? 就为一纸婚约? 陆天羽木木的,感觉肖月红越来越陌生了。 可他熟悉的是谁,自己并不确定。仔细想起来,似乎他和肖月红从来就没有熟悉 过,不熟悉的两个人却结了婚生了子。陆天羽曾经寻找过原因,他怀疑是因为苏 然,但答案又不能肯定。 肖月红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边抽泣,一边说:“陆天羽,你够狠,你知道今天 是什么日子吗? 咱俩的结婚纪念日,你能回来,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可你——” 满屋都是肖月红“呜呜呜”的声音了。 陆天羽脑子里闪了一下。和肖月红结婚是千真万确的事儿,可具体是某月某 日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他没接肖月红的话,不想挑起事端。 一夜就此而过。 陆天羽又要拎包离家,要去埃塔了。肖月红气愤,她和陆天羽大闹一场,因 为他在家还没呆到一礼拜。肖月红问陆天羽,这算什么? 这还算个家吗? 脚跟儿 没站稳就又要走,你巴不得一天也不用回来! 陆天羽没发火。他知道肖月红的火并不是因为他脚跟儿没站稳就又要走,如 果这几天里。他能像个合格的丈夫,和肖月红有情有义温存缠绵几次,哪怕一次 都成,尽尽丈夫之责,肖月红一定会是另外一副表情。 肖月红气急败坏,含着失望的泪看着陆天羽说:“你就不怕我去找男人? ” 陆天羽心里特复杂,但绝不是怕肖月红背着他找男人。肖月红这些年其实挺 委屈的,肖月红能说出这种话,倒让他感觉到一丝欣慰。 陆天羽稀里糊涂地笑了,很滑稽,却很真实。 肖月红根本不会去分析陆天羽笑里的含意,转身呜呜地哭,一边骂:“走吧, 走吧,走吧! ”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