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划时代的一天 一连几天,尕瓦木措、陆天翼都在努力和埃塔的年轻人去谈心。 他们首先得到了卓玛和扎西的支持。卓玛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想和现代女 人一样,有着白净的皮肤,漂亮的衣服。扎西的理由更加简单,只要卓玛同意, 他就同意,他想有钱带卓玛坐一次银鸟。但扎西没有这样说。扎西永远也不会说 出心里话。所以,在尕瓦木措和他说那些关于埃塔的未来,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时,他就点了点头。 这天,埃塔人要召开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全体埃塔人大会。天气极其晴朗,人 们都说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可这天早上,卓玛奶奶要去很远的西方朝拜了。也不 知道是卓玛奶奶算好了这样的天气出行,还是那天的天气因为卓玛奶奶出行而变 得格外好。 卓玛奶奶先去了牛栏。临行前,她要看看已经会跑会跳的哈达。扎西和卓玛 跟在她的后面,她和扎西似乎在此之前长谈了一个晚上,告诉扎西:“我什么都 告诉你了。不管奶奶回不回来,一定要照顾好卓玛。雪山会帮你的。我善良的孩 子。” 说完,卓玛奶奶佝偻着背影,向西去了。她走得很坚决,似乎身后的一切都 与她不再有关系了。陆天羽追上去,想听到奶奶的嘱咐,可她只是把手放到他的 额头,给了他一个摸顶,然后就转身走了。在她的身后,圣湖上已经泛起轻舟, 田地里已经有妇女们开始劳作,茂密的林子里也响起了砍树的声音。 不过,这一切说停就停了。 暖暖的阳光全部照亮埃塔大地的时候,人们开始好奇地聚集到草场中央。散 漫、自足自乐、不为食为财争斗、不封侯立爵、不为女人而产生阴谋的埃塔人, 按着尕瓦木措的指挥散乱地围成一个圈,陆天羽、陆天翼和扎西、卓玛以及尕瓦 木措坐在中央。其实,陆天羽并不同意陆天翼这么做,可陆天翼不听。陆天羽说 让埃塔人接受现代文明需要时间,可陆天翼认为对于一群愚昧落后的人来说,和 他们讲时间就等于浪费,如果没有人去做,他们永远不会接受。陆天羽就提醒陆 天翼,一个饥饿很久的人突然一下子吃很多东西是会要命的。可陆天翼说,那是 埃塔人自己的事儿,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事儿。陆天翼有陆天翼的想法,他不想 在这里拖延时间。他可没有陆天羽那样的闲情雅致来欣赏什么埃塔的美景。 埃塔人按习惯以家庭为单位一堆一堆地坐着。这样的坐法当然不好,如果其 中有一个人说话就可能影响到家庭其他人。陆天翼让卓玛拿一些松子,按大小分 成两份,然后放到一个羊皮袋里让成年埃塔人从中抓。陆天翼让埃塔人拿着手中 的松子比大小,大的坐右边,小的坐左边。这样,很自然就打破了以家庭为单位 的格局了。 接下来是陆天羽讲话。 陆天羽在很多人面前讲过话,但那往往是文学研讨会或创作会,今天的阵势 多少有点任免干部的样子。自己毕竟不是政府官员,坐在那里,名不正言不顺, 像滥竽充数愚弄百姓。但他又不得不讲,他就硬着头皮,就像把一个陌生人介绍 给埃塔人一样,拉着尕瓦木措站在埃塔人面前。尕瓦木措显得有点胆怯,毕竟他 的奶奶、母亲、兄弟姐妹和那群调皮的小外甥们,还有卓玛就坐在面前。 卓玛在一边用手势鼓励着他。 尕瓦木措就昂首挺胸起来。那一挺胸,立马就感觉自己高大了许多,似乎蓝 天白云都在自己腰下了。 陆天羽很认真地咳嗽两声,这样做他算是给夏太平一个交待吧,他总不能让 夏太平说自己来埃塔什么事儿也没有干。他说:“亲爱的埃塔兄弟姐妹们、阿妈 和奶奶们。” 底下一片置若罔闻。 埃塔人死气沉沉,眼神木讷着。 陆天羽口气很温和,他不喜欢主席台上那种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讲话,他只 想很亲切地把道理讲给大家。陆天翼在背后说声音太小了。陆天羽不得不提高嗓 门:“今天是我们埃塔人非常激动人心和值得牢记的日子。因为从今天起,尕瓦 木措将带领我们,正式拉开埃塔人创造幸福生活的序幕。我们不要小看尕瓦木措, 也不要小看今天。这可是埃塔历史上有非常重要意义的一天。非同一般! 一个尕 瓦木措必将改写埃塔的历史。今天是一个划时代的象征,一个标志,一个起点, 一个里程碑。雄伟的雪山以前保佑我们的幸福,现在雪山将使命赋予了尕瓦木措 这个年轻人。我们埃塔有的是资源,资源就是一种财富,我们不应该受穷,我们 要修公路,建铁路,盖高楼,建工厂,搞旅游。” 几个调皮的小孩子问:“也可以有照相机吗? ” 陆天羽说:“当然。我们手里有钱了,我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可以把 商店搬到埃塔来。所以,我就要问大家,愿不愿意听尕瓦木措的? 跟着他干,他 可是我们真正的村长。” 这一问。埃塔人刚刚调起的情绪突然又收敛回去。一些年轻小伙儿和姑娘们 在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家族奶奶。 陆天羽又解释说:“要大家都听尕瓦木措的话,不是说以后就不再听奶奶的 话了,而是希望大家以后能和尕瓦木措一起劳作,尕瓦木措只是带领大家劳作, 一起去种植,一起去打猎,一起去修路,一起去开矿,一起发展旅游,其他的家 里的事儿还要听奶奶的。大家愿意吗? ” 尕瓦木措早已是心潮澎湃。他脑子里想着的是在畔江民族村时,总经理一来 那些前呼后拥的场面。总经理每次下车都要有人替他开门,替他打伞,还有一些 身前身后哈巴狗一样的人们,给他开道、递烟。雪山为什么会受人尊敬? 不仅是 因为它雄伟高大险不可攀,而是因为它给予埃塔人食物与甘泉。我尕瓦木措就应 该做埃塔人的雪山,让所有埃塔人感激自己,让他们的子孙都记得曾经有一个叫 尕瓦木措的人给埃塔带来了砖房、油路和汽车。 尕瓦木措奶奶对眼前的一切不屑一顾。她用极其怀疑与罪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的孙子。 陆天羽注意到了,他极其诚恳地告诉大家:“尕瓦木措是好样的,尕瓦木措 心里装的是全部埃塔人,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他完全可以留在畔江,他并不是家 族的耻辱,而是家族的骄傲,是埃塔人的骄傲。” 尕瓦木措奶奶闭上了眼睛,连耳朵也闭上了。 人们为陆天羽的这番话,投给尕瓦木措赞同与钦佩的目光。 看到时机成熟,陆天翼腾空羊皮袋,特意把羊皮袋掏过来让人们验过后,让 大家往袋子里放松子,如果谁放进去了,以后就要听尕瓦木措的。 陆天翼在场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把羊皮袋里的松子当着人们的面,倒出来清 点,结果数字过半,他当众宣布尕瓦木措是受埃塔人拥护的,以后大家必须得听 尕瓦木措的话。这样的结果,连尕瓦木措都没有想到。 尕瓦木措奶奶挤出人群走了,背后是热闹的草场,她却不为这种热闹所动。 私下里,陆天翼像卖弄自己的聪明一样把自己在袋子里做手脚的事儿告诉了 卓玛。但为了尕瓦木措的尊严,他叫卓玛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 就在那天下午的黄昏时分,悠闲自在吃得肚滚腰圆的埃塔牦牛、马和羊群, 披着落日的柔光,从容地缓步回栏。卓玛在厨房为客人们准备酒菜,他们要为尕 瓦木措的成功进行庆贺。做好菜,摆好酒桌,安顿陆天羽和尕瓦木措他们开吃时, 卓玛发现小哈达似乎没有回栏。卓玛湿着一双手,跑去看了,哈达确实不在栏里, 这下可急坏了卓玛。 卓玛站在院外“扎西”、“尕瓦木措”地喊。大家从祖屋里跑出来,卓玛已 经站在那里抹眼泪了。 “哈达,哈——达——没在栏里,哈达——不——见了。”卓玛说。她极力 地回想着下午的情景,似乎中午的时候还在,可是下午就没见了。太大意了,她 想着哈达是没有能力把栏笆弄开的。可现在哈达真的不见了,而且天眼看就黑了。 这可怎么办? 这不能不着急啊。哈达不是一头普通的牦牛,哈达聪明机灵很 受埃塔人喜欢。连小孩子都愿意钻进牛栏里抓住它的两只耳朵和它抵头呢。 庆功饭就这样让哈达给搅了。 尕瓦木措和扎西他们必须得去找回哈达,尕瓦木措可不想在自己刚选村长的 时候让哈达丢失。尕瓦木措和扎西召集年轻人,撒开了去找。天黑了,黑色的林 子里,亮满了埃塔人游动的火把。他们整整找了一夜,没有哈达的踪影。陆天羽 很内疚,也许真的不该开那个会,那样哈达就不会出事了。天亮的时候,大家集 合在一起,尕瓦木措骑在马上和卓玛说:“看来哈达已经不在了,消失了,我们 回去吧,回去给哈达做超度。” 卓玛坚决不走,哈达就是死,也应该有尸首。这时,林中突然传出了狼的叫 声。 这是扎西熟悉的声音,是友好声音。 狼叫声提醒了扎西,扎西问大家有没有看到血迹和哈达的绒毛。大家都说没 有看到。扎西静下心来,仔细地琢磨狼的叫声。扎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他举起 枪,朝天放了一枪,狼叫声变得整齐而有规律起来,扎西骑马钻进了林子。 尕瓦木措紧随其后,可没跑几步就听到“嗡”的一声,自己被跌到了_ 马下。 尕瓦木措不是跌下来的,是卓玛用身体把他扑下来的。卓玛用身体压住了尕 瓦木措。树上一个篮球大小的“炸弹”落到半空就炸开了,成群的马蜂如雨点一 样向卓玛和尕瓦木措扑来。它们拼死用针刺向侵略者发起猛攻。卓玛和尕瓦木措 屏住气,不敢呼吸。过了好一阵,马蜂渐渐散去,又在空中汇聚成一个炸弹,急 速滚走了。卓玛的脖子、手上、胳膊、头上、脸上全是包,她呼哧呼哧地大口呼 吸着,身体火辣辣的,像着了火一样。尕瓦木措站起来,他只是在胳膊上被蜇了 几下,并不当紧。 后来追上来的陆天翼却笑。尕瓦木措知道那蜂的厉害,一把拉住陆天翼的胳 膊躲到了树后面,用手挖出一些土来,让陆天翼解开裤子往上尿。 尕瓦木措说:“尿泥可以解毒的,快,快尿。”尿泥能不能真正解毒,陆天 翼并不去管它,倒是一听说自己的尿泥要抹到卓玛的身上脸上,心里就有了说不 出的兴奋。这也成了陆天翼和卓玛开玩笑的话题。在以后的日子里,陆天翼经常 会和卓玛开玩笑说自己对卓玛有恩的,在最危急的时候,是自己的尿解救了卓玛。 卓玛当然不会领他的情,那本是无所谓的事儿,还气陆天翼说:“那天,我 抹的是狗尿泥。”陆天翼当然不会吃亏,他回敬卓玛说:“我要是狗,那尕瓦木 措也是狗了,尕瓦木措也尿了。” 尕瓦木措和扎西在一个山崖的下面找到了哈达。 山崖不是太高,但也有十几米深。他和扎西站在崖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倒 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阵势太不可思议了:筋疲力尽、似乎腿部受伤的哈达卧在 山崖下,它的周围严严实实围了一圈的狼。这样一群狼要对付哈达太容易了,只 要它们每只叼上一口,哈达就连绒毛也剩不下一根了。哈达嘴吻着地,眼睛无力 地看着那群狼,它想叫却不敢叫,似乎已经做好了等待死神的到来。 那圈狼,有的站着,有的卧着,还有几只小狼在圈外玩着。其中一只额头有 片黑毛的灰狼,仰头发现了扎西和尕瓦木措,它站了起来,冲着扎西嚎叫起来。 扎西认出了它。他从山崖上爬下去,然后举起枪,朝天放了两枪,算是和狼 群做了交流。 狼群走了。 扎西给哈达包扎好腿上的伤。扎西说:“是狼群救了哈达啊。” 尕瓦木措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可能是狼群把哈达追到山崖下来的。” “那它们为什么没有伤害哈达? ” “那是因为它们不饿! ”不过,这是尕瓦木措嘴上说的,刚才那阵势他也知 道狼群至少没有想伤害哈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