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女人啊,女人 晚饭一过,埃塔人又在草场上架起篝火,唱歌跳舞欢迎苏然。 那些舞不需要“一哒哒,二哒哒”的节奏,人数也没有限制。既没有领舞, 也不需要指挥,不论小伙子还是姑娘,跳舞时都很投入,他们没有半点的矫揉造 作和装腔作势。年轻的姑娘们簇拥着苏然,她们第一次见到了仙女一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一点泥土、草腥、肉膻味儿,长长的黑发,白皙的皮肤,红润 的嘴唇,还有那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埃塔人崇拜白色,他们把她和雪山上的仙女 重叠在一起了。 而在苏然眼里,埃塔女人的皮肤粗糙了,五官布局也不匀称了,两只眼睛间 的距离太宽了,虽然大部分人也是双眼皮,但眼睛太小了,被深深地陷在颧骨和 眉骨之间,眉毛和鼻梁骨也太短了,鼻大唇薄,衣裙还很宽松,把身体的所有曲 线都埋没了。 这天的陆天羽却一反常态,和疯了一样,乐得合不拢嘴。卓玛莫名其妙,陆 天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他告诉卓玛说:“这就是女人的力量,最神奇的力 量! ” 苏然的到来点燃了陆天羽的热情。陆天羽的热情却点燃了另一个女人的心, 跳舞的时候,卓玛竟然用手指抠陆天羽的手心了。抠手心是埃塔男女传递爱的信 号的方式,如果回抠对方的手心,就表示自己也是喜欢对方的。然后经过近一步 的了解和谈情,这个男人就可以到女人的屋子里走婚了。 陆天羽知道这样的风俗,可这叫他为难,现在苏然来了,他怎么可能喜欢卓 玛呢? 但面对卓玛的一片真情,又不好伤她的心。陆天羽就只好装不明白,像大 哥一样和卓玛笑笑。卓玛并不甘心,她又抠了三下陆天羽的手,这次让对面的苏 然看到了。陆天羽不得不向卓玛说明,他趁着人乱低声和卓玛说:“卓玛,我们 汉人和你们埃塔人不一样,一个男人只能爱一个女人。”卓玛狐疑地看陆天羽, 但她并没有伤心,只是奇怪,她并没有怪他。 不一会儿,跳舞的人要换位置了,苏然来到陆天羽身边问陆天羽:“被埃塔 姑娘看上了吧? ”然后用眼睛示意陆天羽出队列,有事儿。 陆天羽追出来,心底里还虚呢,以为苏然看到刚才卓玛的动作,产生了误会。 苏然说:“看你刚才的开心样子,不会是喜欢上卓玛了吧! 如果不好开口, 我替你说。” 一听苏然没当真,他就放心了,说:“这种事如果喜欢,抠抠卓玛的手心就 行了。” 苏然就调皮地抓住陆天羽的手:“那我也抠你手心。”于是使劲儿地抠几下, 抠得陆天羽咝咝直叫。 “按埃塔人的规矩,我回抠你的手心,今天晚上我可就要去你屋子里住了。” “可以啊。我把门大展展地给你开开,就怕你不敢进来。” “我怕什么? ” “你不怕卓玛眼红? 不怕两个女人你对付不了? ” 陆天羽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了晚上苏然是和卓玛一起住的。苏然就神秘兮兮 说:“我想——想——” “说吧,想怎么样? 在埃塔,就说你要尿尿都没有人笑话! ”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苏然撒娇地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事儿? ” 苏然并着双腿,挎住陆天羽的胳膊,把嘴对准陆天羽的耳朵很严肃地一个字 一个字地说,“我就是要、尿、尿。” “很急? ” “比救助卢旺达难民急多了! ” “哈哈,”陆天羽笑起来,“找个地儿,一蹲就解决了。这种事不用找我。” 苏然不高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 我不找你找谁? 难道让我去找陆天 翼,去找埃塔男人? ” 陆天羽瞅了瞅周围,连个土堆都没一个,他揽着苏然离开人群,走了有五六 十米远。他脱下衬衫,往苏然面前一挡:“这样就可以了! ” “这怎么能行? ” 苏然解开裤带蹲下来,哧哧地笑:“我发现你我和厕所有一种渊源,还记得 上初中时你看了我上厕所吗? ” “当然。那时,学校里宿舍不够,咱们被安排在村西的庙里。”陆天羽说。 “西厢房住男生,东厢房住女生。还睡通铺,每个人也就一个枕头宽。 晚上睡觉和插玉米一样一穗一穗地插在一起,翻个身都难。“ “是啊,那样的条件,现在想起来真是苦,我还以为你和夏太平一样,也受 不了呢。夏太平经常骂我们农民,说我们不洗澡,不刷牙,臭。可看你上厕所那 天晚上,他着急下床,一脚踩进尿锅里,里面还有半尿锅尿呢,你说他臭不臭? 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敲你们的门。” “刚开始把我吓了一跳。” “夏太平就在院子里嚷嚷,你穿着花格子睡衣出来劝他。”陆天羽说,“你 知道吗? 我那是第一次见人睡觉的时候穿睡衣。” “那是你傻! ” “结果你劝都没用,还是我们舍长出去,一把把他薅回去的。” “站了那么一会儿,把我的肚子就冻凉了。到半夜,我的肚子开始疼,我几 次起来想上厕所,看着窗外的月光,我害怕就又躺下。想叫身边的同学,但又怕 人家笑话。” “你就一个人壮着胆儿出来? ” “是啊。没想遇到了你! ” “是。”陆天羽想起,那天晚上夜风摇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团大刺猬 一样的沙蓬菜在路上滚动,走走停停很吓人。开始他和苏然还一前一后走着。苏 然紧走两步,他就很自然地拉住苏然的手了。苏然在抖。他问苏然,冷吗? 苏然 摇摇头。苏然往陆天羽身上贴一下,苏然的头就顶在陆天羽的肩上。到了厕所, 苏然站在门口不进去。他打开手电先进厕所里检查了一遍。才把手电递给苏然让 她进去。苏然呆在厕所里,还是害怕,她说一听不到他的动静就害怕。陆天羽就 背着手靠在厕所门口的墙垛上,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和《金梭和银梭》。 夜空朗朗,淡淡的云在银色的月光中漫步行走。若干年后,苏然承认对陆天 羽有了特别的好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苏然的问题解决掉了。 陆天羽把苏然拉起来说:“你还是那么可爱。” 一句话说得苏然有些莫名其妙。她说:“原来你才发现我的可爱? ” 那天夜里,苏然和卓玛住在一起。尽管卓玛家有很多空房子,可苏然不敢一 个人住。埃塔的晚上是狐狼一类夜行动物的天地,它们的叫声太吓人,即便是插 好门栓,也会让人觉得自己被置身在荒郊野外一样。 两个女人坐在火塘边聊天。苏然奇怪埃塔的房子里为什么都要点着火塘。 卓玛告诉苏然,火是生命的象征,只要是住人的房子就会有火塘,大房子大 火塘,小房子小火塘,无论春夏秋冬,长年不息。也可能是埃塔温差很大的原因, 夏天埃塔雨水多,潮气重,有一个火塘能祛阴避寒对身体有好处,再说火塘上一 直温着茶壶,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喝上温水。 苏然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卓玛就把家里的大木盆搬来。这种大木盆是埃塔人 用来给少女举行成人礼的。每个埃塔人家都有一个。 苏然问卓玛:“是不是和我们汉人一样,女人第一次月经来临时,就说明这 个女人成人了? ” 卓玛说:“不是,一个埃塔少女要成为真正的女人,月经来潮还不行的,主 要是要奶奶、阿妈和家里的成年女人观察,认为她心理上成熟,可以走婚了才算 真正成熟。走婚是埃塔女人成为女人的标志。在长辈们看来,一个女人可以接纳 并能把握一个男人时,就会择取良辰吉日给她举行成人礼。” 成人礼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早已经准备好的一间类似闺房的房子里,支好大 木盆,倒上加热的圣湖水,年老的奶奶和阿妈们围在盆边,撩着圣湖水抚摸遍少 女的全身,一边低声为她做祈祷,祈求圣雪山和圣湖保佑少女无灾无难一生平安 能早日找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然后女人们就会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一些五色彩线绳, 把少女长长的头发,扎成小辫儿盘起来。从此女人的头发就只能在迎虹节或和心 爱的男人走婚时才能放开了。少女裸露着身体从木盆里出来,这是奶奶和阿妈们 最后一次这样彻底地看她的处身,她们用羡慕、欣赏、祝福的目光目送她向少女 时代告别。阿妈们会帮她穿好衣服,点着这个屋子的塘火,和她坐在塘火前进行 一次长谈,教她许多的男女之间的生理知识和与男人相处的方法,少女成人礼就 算结束了。 苏然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 卓玛抱腿坐在火塘边。苏然的胳膊、手、身姿、腰段、大腿以及乳房,该圆 的圆,该细的细,该柔的柔,该挺的挺,该隐的隐。在这个异族女人面前,苏然 没有避忌,她坐进大盆里,用手抚摸着全身,揉搓着乳房。卓玛看着苏然如此的 大方,心慌了,脸红了。这样一个大美人,连自己都看得着迷,还会有男人不喜 欢吗? 卓玛夸苏然说:“你可真白! ” 苏然回头看看卓玛,笑笑。卓玛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欲望,她知道卓玛在 想什么,就和卓玛说:“你可以过来摸摸。” 卓玛迟疑一下,还是过去了,她蹲在木盆旁。用手摸了一下女人的身体。 苏然说:“如果你在城市里生活一段时间,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真的? 可我们这里的人都很黑。” “那是因为长期受紫外线照射的原因,这里的太阳光太毒了,紫外线多! ” “那你也会变黑吗? ” 苏然不敢想像自己变黑的样子。苏然摇摇头,说:“不会。”苏然撩着水, 让皮肤尽可能多吸收一些水分,女人是水做的,没有水女人也就不是女人了! 苏 然说:“我有防晒霜。”说着,她把沐浴露打在自己身上,把卓玛叫到身边,让 卓玛摸自己的身子。卓玛摸了,非常的滑。卓玛问:“这就是防、晒、霜吗? ” 苏然说:“不是。” 苏然从木盆里出来,湿漉漉的身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她没有用毛巾去擦, 而是让身体自然风干。她从包里取出化妆袋,里面放满了蛋白霜、润肤露、修护 霜、香体露、营养液之类的瓶瓶,把卓玛的眼都看直了。 苏然找出防晒露,滴一点儿涂到卓玛的手上,说:“你感觉一下。” 卓玛把那滴防晒霜抹开来,真的很光很滑,和摸着羊绒一样。眼前的这个女 人,及女人的一切勾起了一个纯朴的埃塔女人对现代城市的无限憧憬和向往! “当然,女人要美,就得有这些东西,还有这些,”苏然指指自己的玉坠、 项链、耳环、手表说,“有了这些,我们女人就会更美更漂亮,男人才会更喜欢。 在我们那里,男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女人变漂亮,就拼命地去挣钱。” 卓玛纳闷:“为什么? ” 苏然说:“男人有钱才能盖房子,才能给女人买漂亮的衣服。穿不上漂亮的 衣服,哪个女人会愿意跟他好啊! ” “我们这里和你们那里完全不一样。男人不用为女人盖房子,每个女人都有 自己的房子,母亲家里会为她准备房子。她们也不用男人给自己买漂亮衣服,我 们自己会织布,自己会做出漂亮的衣服。” “那这个男人还能为自己的女人做些什么呢? 他怎么来表达对女人的爱呢? ” “什么也不做。他会给女人带来快乐,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相爱的人在一起 快乐就可以了! ” “这里的男人太自私,太不负责任了! ” “责任? 没有啊。他给女人带来了快乐,而且他还要辛勤劳作,去抚养姐姐 妹妹的孩子。” “他自己的孩子呢? ” “孩子的舅舅抚养! ” “这叫什么啊? 自己的孩子别人养,自己却去养别人的孩子。”苏然脑子里 有些乱,也不可理解,就直接问卓玛,“既然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不组建家庭, 日日夜夜守在一起呢? ” 卓玛也想不通苏然的脑子里的东西,她反问苏然:“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就 一定要组建家庭,日日夜夜守在一起呢? 相爱就必须得组建家庭、日夜相守吗? 不组建家庭、不日夜相守就不相爱吗? ” 苏然无言以对! 她问卓玛:“相爱为了什么? ” “快乐! ” “快乐? ”苏然想了想问,“在一起不是更多一些快乐吗? ” “老在一起可能就不快乐了吧! ” 卓玛为苏然铺床。苏然坐在所谓的床上,围着火塘把头发烤干,见卓玛和衣 躺下,和卓玛说,把头发解开吧,那样睡觉会舒服! 卓玛摇摇头。 苏然躺下来。她浑身不舒服。毕竟自己和地面只隔着一层木板,苏然觉得自 己和躺在地上一样。真是不可理解。 卓玛说:“这样睡觉好啊,就像孩子睡到母亲怀里,能得到母亲尽心的呵护。” 苏然很累。却让屋里散发着的浓浓的毛皮和松油味儿呛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要在畔江,自己一定会舒舒服服地冲个热水澡,打开空调,穿着轻柔的丝质睡裙, 冲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或床上,听听轻曼的音乐,或滋滋润润地做皮肤护理,或 者悠闲自在地修会儿指甲。自己真是发神经,跑到这个埃塔来。临来之前,她给 夏太平打电话,夏太平很高兴,还夸奖她真是长大了。懂得大局意识了,知道表 达爱了。苏然还气夏太平,别想得那么美,我才不管你的那个文明扶贫计划。夏 太平知道苏然从来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挂在嘴边,所以,他就和苏然说,不管你 是以什么名义去埃塔。反正我支持你,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尕瓦木措或陆天翼。 苏然还故意逗夏太平:“还有谁? 陆天羽? ”夏太平说:“行,只要不难为自己, 就是找陆天羽也行。” 其实,苏然觉得这趟埃塔之行有点莫名其妙,那个所谓的找埃塔妹妹的理由 是她现编的。要说直接原因的话,那就是夏太平出国一走三个月,让她的心一下 子不安分了,一下子解放了,没有了束缚,松了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灵 的自由是许多人的向往,可心灵的自由也是最可怕的,在这自由的天空下,心灵 会失去方向,它总是在渴望着什么,但它又不知道渴望的是什么,也许更多的时 候,只是在寻找,也许是幸福,也许是罪恶。 第二天早晨,陆天羽又看到那只狐狸在跪拜太阳了。他兴奋地叫苏然来看: “苏然,你快来,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一只狐狸在跪拜太阳呢! ” 苏然从屋里出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边做着面部按摩,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啊,和人一样,很虔诚的,看到没? 卓玛还说如果狐狸得到口吉,会 成仙的。” 苏然觉得陆天羽真是天真,她逗陆天羽:“那你去拜它为师吧。说不定你也 修炼出个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本事来。” 陆天羽用手指给苏然,苏然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她回屋取了眼镜来,还是什 么也看不到。她就问端着牙缸出来的陆天翼:“你看到过狐狸跪拜太阳吗? ” 陆天翼满喝一口,呜噜呜噜地摇摇头。 这时,卓玛正好提着一捆草从院外进来。陆天羽就像搬来救兵一样和苏然说 :“不信,你问问卓玛。卓玛看过的。” 苏然问卓玛了。 卓玛说:“那种事不是哪个人都能看到的。”苏然就越发认定陆天羽是在骗 自己,就说要罚陆天羽,罚陆天羽把那只狐狸逮回来,剥皮给她做衣领。 他们在院子里闹着,并没有发现跟着卓玛进了院子的哈达。 哈达站在陆天翼面前愣着神儿,满口白沫的陆天翼在哈达的眼里是一个危险 的怪物。哈达转头看看卓玛,又看看苏然,站在一边的苏然倒像个森林里的仙子, 可风把她身上的味道吹来了。那味道不是清醇的花香,不是土壤的芬芳,而是一 种很怪的味道。 哈达摇摇尾巴,头一低,就冲陆天翼扑过去。陆天翼正抓着牙刷,握着牙缸, 半蹲在地上,仰着脖子如半吊着的鸭子一样呼呼噜噜地漱口。他从眼角的余光里 发现了哈达,他着急想叫又叫不出来,想吐又来不及,稀里糊涂地把一嘴的漱口 水咽进了肚子里,最后还是没有避开哈达,被哈达抵了个仰面朝天。 苏然咯咯地站在一边笑。 小哈达取得一个胜利之后,还想再接再厉,继往开来。它调整了方向,瞄准 了苏然。苏然顿时脸色大变。陆天羽见势不妙,一个箭步跨上去,在哈达离苏然 半米距离时,一把把苏然搂在怀里。小哈达在苏然的裙子面前打一个漂亮的弧, 躲到卓玛身后不出来,半仰着头伸着舌头舔卓玛的手了。 哈达给了陆天羽抱住苏然和苏然躲在陆天羽怀里的理由,两人心里产生了心 照不宣的感觉。苏然没有怪罪哈达,甚至还希望小哈达能再来一次。虽然这一抱 来得突然,可那是她渴望已久的感觉,她想再深切感受一次。 哈达却没有再来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