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结束,抑或开始 陆天羽除了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基本上不出门。本来皮肤就白的 他,让卓玛养得白白胖胖的,如发酵的面粉一样。 埃塔人说陆天羽都快成了一个怪物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陆天羽是在等待,等待着结束一段历史,一段关于他、苏 然和肖月红之间的感情。只要卓玛和扎西他们不要救他,他的这段历史也就很顺 理成章地结束了。他们却非要从阎王爷那里把他拉回来。 现在。他除了在电脑上错字连篇地打几篇不通顺的文章之外,基本上已经成 了一个废人。他心里很清楚,夏太平和苏然结婚,是苏然的福气,他也真猜想不 出,如果自己一纸诉状和肖月红离婚,然后再和苏然结婚,结果会是怎样的。自 己在埃塔到阴间转了一圈,天翼是不可能不告诉肖月红的。可肖月红没有任何反 应,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也是一个肖月红准备放弃的信号。她没有理由不放弃, 一个孩子一个老人已经够她受了,她怎么可能再挽留一个失去工作和生活能力, 又不爱她的男人呢? 陆天羽有心给肖月红打个电话,可他不能,那样会让肖月红觉得他是在求她。 而他绝不是那样想的,他只要有一口气就想和肖月红离婚,他需要的是心灵的自 由。 心灵的自由啊! 扎西越来越为那些炸药担心了,他来问陆天羽。陆天羽说:“那是他们用来 开玉石矿的,他们要把雪山炸开。” 扎西不理解。问陆天羽:“为什么要开矿? ” “钱。他们是为了钱! ” “为了钱,就去炸雪山? ” “是的。雪山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座山。” 扎西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是个骗局。那些人不仅骗了扎西,也骗了所有 的埃塔人。扎西回自己屋里了,他去想办法了。 陆天羽扒到祖屋的窗户上去看风景。和刚来埃塔那天一样,他又看到了那只 跪拜的白狐,和草场上的七色彩虹,还有往草场中央跑去的人们,不一样的是他 再没听到草场上嘹亮的歌声。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些天来,陆天羽一直在问着同一个问题。自己的脑子出乱子了,当然思维 也会出问题。他总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耳朵里就响起了轰轰的声音。这 叫陆天羽有些害怕,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这种响声了。 不会又放炮了吧! 他们要把埃塔炸成什么样子呢? 陆天羽的眼睛跟着那些跑 动的人群,就看到了一架垂直降落下来的飞机,那长长的螺旋桨,伴随着刺耳的 声音,呼呼地旋转着,由此卷起的风,把地上的草吹得魂飞魄散,也把女人的裙 子吹开了。天啊,我的天啊! 有那么多女人做起了那个好莱坞女影星弯腰捂裙子 的动作。那些女人尖叫着“我的天啊! ”“天啊”。她们就此起彼伏地春光乍现 了。 陆天羽笑了,因为上下嘴唇配合得不好,哈拉子又流了出来,可他控制自己, 还是笑了。陆天羽回头看看屋里,卓玛正站在地上,他还奇怪卓玛怎么没去凑热 闹呢。 草场上,飞机的螺旋桨变得缓慢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跳了下来,接着是第 二个穿白大褂的,然后是夏太平,和一个担架,陆天羽猜那一定是苏然了。 夏太平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在前面,埃塔人如迎接外国元首一样夹道欢迎着他 和他带来的人马。夏太平太狠毒了,他这是在陆天羽心上扎刀。陆天羽不想看了, 他转过身来离开窗户时,看到飞机上又跳下来一个人。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别人,正是肖月红。你夏太平到底想干什么啊? 怎么把肖月红也带来了。 陆天羽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他不敢动弹。于是听到了卓玛 说的声音:“你先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这就去扶你。” 草场上传来了“白狐”、“那只白狐就在那里”的叫声。 接着就是几声枪响。 陆天羽问卓玛:“他们又在打白狐了? ” “让他们打吧,他们打不着的。”卓玛把陆天羽从台阶上扶下来。她发现陆 天羽浑身在发抖,就问陆天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 “没什么,没什么。”陆天羽的耳朵竖立着,他似乎已经听到肖月红走近的 脚步声。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尕瓦木措教训人的声音:“我已经警告过。叫你不要 随便开枪的,以后谁再敢私自开枪,我就把他枪化成水去。” “听听。”陆天羽说,“尕瓦木措都会用‘警告’了。尕瓦木措真当领导了 ! ” “咱不管他,反正他指挥不了咱们! ”卓玛安慰陆天羽。 陆天羽笑笑。他说:“可是她们来了,她们来要我的命了! ” “谁? ”卓玛用手绢给陆天羽擦着哈拉子,“谁敢要你的命,我就先要他的 命。” 不一会儿,陆天翼带着肖月红来了。推开门,肖月红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她 看着陆天羽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里的泪扑簌簌地流。 这眼泪是同情,是不忍,是怪怨,是意外,是无法接受…… 肖月红百感交集,她哆哆嗦嗦地从手袋里掏着什么,可掏了半天没掏出来, 索性就不掏了。 卓玛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她从陆天羽惊慌的眼神里,看得 出这就是陆天羽的妻子肖月红。 肖月红并没有顾及陆天羽的身边还有一个卓玛,她说:“我来看看你——” 在场的人,包括陆天羽都在等着她下文,可肖月红就此打住了,也全说完了, 似乎她大老远搭夏太平的飞机来,就是为了当面和这个痴呆的男人说一句“我来 看看你”。 既然是这样,就是不说也无妨了,她可以转身走了。肖月红真的转身就走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趟埃塔之行,有什么意义! 直升机又把肖月红带走了。 陆天羽看到了一种结束。 对于夏太平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事情真的像陆天羽判断的那样。夏太平把苏然安顿好,就召集尕瓦木措和陆 天翼谈事儿。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和尕瓦木措算账,算算这段时间里,他为埃 塔投了多少资修公路,投了多少资建信号塔,给了电力公司多少多少钱人家才送 来电。还有埃塔一个冬天的电费,还有那些白面大米的钱。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些钱要让他夏太平一个人掏实在是负担不起,也没道理。他是有钱,可那都是 固定资产,这些流动资金,他全是在银行贷款贷来的。所以,他要求尕瓦木措带 领埃塔人要免费再给他干两个月。 这对尕瓦木措来说,绝对是当头一闷棍。 坐在一边的陆天翼张口结舌,夏太平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这些钱对于他来 说,不过九牛一毛,而且开始他也没说钱的事儿。现在怎么一下子全变卦了。 夏太平转头又和陆天翼说:“现在要赚一分钱,你应该知道有多难吧? 我说 过要让埃塔人过上幸福生活,就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但埃塔的兄弟们也 不能看着我的日子过不下去吧? 我还有一个病人需要开销呢。”说着,夏太平看 了看熟睡中的苏然。 陆天翼的脸腾地红了,他为夏太平脸热。 夏太平接着说:“本来我是不想来这里的,可现在因为苏然,我不得不来, 我这个人视钱如土,为了苏然我把畔江的生意都托付给别人了。所以,我希望— —”夏太平看看尕瓦木措和陆天翼说,“咱们都是好兄弟,一定要团结一心,精 诚所至,把埃塔的事儿办好。” 尕瓦木措越听越气,他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让埃塔人白干两个月。” 夏太平说:“其实这很简单。我也并不是在乎那几个钱。我是想让埃塔人都 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春天种不下庄稼,秋天就收不到果实。白面大米不是埃塔人 种的,却吃上了,是我夏太平给的,可白面大米也不是我夏太平种的,我是花钱 买的。我可以花钱请大家吃一顿饭,两顿饭,我的人情尽了,我的心尽了,可我 不能一直这么请下去。我想,尕瓦木措兄弟,你应该听明白的! ” “可这修公路的事儿,大部分是我们埃塔人干的。”尕瓦木措说。 “这点儿我承认,我那架线送电呢,这钱谁掏? ” 尕瓦木措听明白了,夏太平这是叫埃塔人自己用苦力挣自己该得到的东西。 既然是这样,那还要你夏太平来干什么呢? 在这个时候,他是不能服软的,否则, 他就无法向埃塔人交待了。 尕瓦木措就硬硬地说:“我们要不干呢? ” “那就是你们看不上我夏太平了,你们放弃了义务,也就放弃了权利,那你 们就该去打你们的渔,去放你们的牧。”夏太平马上又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尕 瓦木措兄弟,你不想想,以我夏太平的实力,需要你们这些劳力吗? 我实在是想 帮你们,给你们接受现代文明的机会啊。你也在畔江呆过,你应该知道,三条腿 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所以,你应该想想清楚。” “我无法和大伙儿交待。”尕瓦木措说。 “我还无法给自己交待呢! 我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难道我的钱多得没有地方 扔了,非要扔到你们这种连钱都不认识的地方来? ” “你是在骗我,一开始就在骗我。” “要说骗,也是你自己在骗你自己。” 尕瓦木措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是在做善事,可我不能无限制地做善事。”夏太平走过来拍了一下尕瓦 木措的肩膀说,“不过,你放心,我夏太平绝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我不会叫 你吃亏,我会让你成为埃塔最最富有的男人。” 尕瓦木措说:“我要的是埃塔人家家富起来。” “是会家家富起来,但总得有个先后,有个过程,等咱们挖出最好的羊脂玉, 建起玉石厂,埃塔人可以开山打石,可以到厂子里做小工,埃塔能不富裕吗? 至 于你尕瓦木措,我现在就可以答应送你一辆卡车,用你的车拉玉石,你还有什么 不满意的? ” 这话多好听啊,可句句叫尕瓦木措如吃臭肉,叫人恶心。但在夏太平面前, 他没有自信这样说出来,他说:“我担心他们不会答应。” 夏太平说:“我相信聪明的尕瓦木措一定有办法的,除非你不想那么做。” 一句话让尕瓦木措无话可说了。 尕瓦木措走后,就轮到陆天翼了。 陆天翼已经感觉到,夏太平这是来卸磨杀驴。看架势,自己也是一头驴啊! 如今他也没用了,也该杀了。 可夏太平没提他那事儿。只是笑嘻嘻地和他说:“天翼兄弟,咱们毕竟是兄 弟,和埃塔人不一样,咱俩的事儿,好说好说! ” 陆天翼一口一口地干咽着唾沫,不知道夏太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晚上,尕瓦木措仔细回想夏太平的点点滴滴,才明白夏太平搞什么扶贫是假, 来埃塔搞玉石矿才是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叫他呼呼出火,心想自己怎么这 么笨啊! 想想埃塔以前平静的日子,想想奶奶的死,自己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他 到炸药库把炸药点了算了,“轰”的一声,就全完了,自己也好给埃塔人谢罪! 可转念一想,凭什么啊? 这不正合了夏太平的意? 自己凭什么要把努力来的成果 拱手让给别人? 再说,就是“轰”的一声有什么用,公路已经修通了,夏太平还 可以用车把炸药运进来。 天上的月亮亮堂堂的,草鼠与野兔还在田野里疯玩。 尕瓦木措心里空空地坐在炸药库的门口,坐了一会儿,他就四脚朝天、头枕 着双手、躺倒了,他的身体亲切地紧贴埃塔的土地。 一个黑影从炸药库的后面绕了过来,如狐一样轻盈地绕到了尕瓦木措的腿下。 尕瓦木措注意到了。他知道还有个敌人在暗处时时盯着他。尕瓦木措判断一定是 那只可恶的白狐,那天晚上它没有掏了自己的宝贝,今天晚上又来了。看来文明 人的话是不能信的,陆天翼说的那个破法儿,一点儿用都不管,最终还得靠自己 啊! 什么时候不亲手杀了那只白狐,自己的日子就永远也无法安生! 尕瓦木措坐起来,竖着耳朵,四处看看。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那些田鼠们高 兴地发出嬉耍的声音,就是村庄里偶尔传来的狗叫声了。这都是正常的,一切都 很正常。他抬头看着那黑色的云正向月亮飘来,慢慢的,不慌不忙的,并没有引 起尕瓦木措的注意。可那云是块乌云,或者说是一块非常厚实的云,当它慢慢地 靠近月亮时,埃塔就变得模糊起来,迷茫起来。尕瓦木措恍惚又看到了那只白狐, 他想坐起来看个究竟,自己的脖子却被什么牵住了。尕瓦木措感觉情况不妙,可 一切已经晚了,他的裆部传出了一阵剧痛,尕瓦木措用手去摸,摸到一堆淌血的 碎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尕瓦木措举着一只血手,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应声赶到炸药库。陆天翼也赶来了。人们把尕瓦 木措抬回家,夏太平派来随同医生,可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了,找不到部件,医 生只能给尕瓦木措止血止痛,却无法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尕瓦木措嘴里骂 着白狐,可医生告诉陆天翼,看伤口不是动物干的,像是有人用刀扎的。 尕瓦木措成了埃塔第一个没有生殖器的男人。 陆天翼取笑尕瓦木措说:“这是老天的安排啊,老天爷是知道你尕瓦木措要 发达了,怕你去祸害女人,才先断了你这个想啊。” 尕瓦木措已经无心去反驳陆天翼了,他现在急需要知道是谁对他下了毒手! 他尕瓦木措就是再不是人,也不应该遭到如此的报应! 尕瓦木措就开始点着人头 地去猜,一个挨一个地猜,别人不可能,夏太平也犯不着,陆天羽没那个能力, 剩下的就只有扎西了。扎西为什么要这样恨自己呢? 如果扎西真这样恨自己,为 什么不早动手,为什么不在他身手全活的时候动手? 尕瓦木措回想着那一夜,他 分明是看到白狐的,如果是扎西,他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发现呢? 尕瓦木措就 想,一定是医生在胡说八道了,一定是那只白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两只白色的 耳朵呢。 尕瓦木措下决心,只要能下地走路,就是什么也不干,也得先除掉那只白狐 不可! 一个男人失去了阳物,也只有自认倒霉。 无论如何埃塔的早晨还是如期到来,埃塔的太阳还是会耀眼地普照人间。 夏太平羡慕埃塔的阳光。每个早晨,他都会站在院门口刷牙,呼噜着满嘴的 牙膏水,“呸”的一口,吐在埃塔的土地上,然后原地不动地面朝太阳站上一会 儿。 此时的阳光是最清澈的,雪山、绿树、村庄、人家,散漫的牛羊,清新的空 气。波光粼粼的湖水,透过阳光的照射都显得那样的鲜亮。难怪苏然昏迷前的最 后一声还叫埃塔呢! 这里确实是一个优美的地方啊! 自从来到埃塔之后,苏然的 肤色明显地变得红润起来,他相信总有一天苏然会苏醒过来的。不过,夏太平也 有夏太平的遗憾,他想不通苏然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怎么会那么固实。本来,他希 望苏然是安全的,那次车祸倒霉的怎么也该是苏然肚子里的孩子,没想,那孩子 没事,倒把苏然整成了植物人。 夏太平对苏然的苏醒充满了信心。在埃塔这个美丽的地方,再加上陆天羽的 出现,苏然一定是会苏醒的,就像当初他认定苏然会来埃塔一样,他相信陆天羽 是会出现在苏然面前的,陆天羽迟早会来,一定会来。认定了这一点儿,夏太平 就不去请陆天羽了,他只是在等,因为他已经发现陆大羽在卓玛冢的院子里往这 边张望了。 这些天来,陆天羽真的管不住自己了。本来现在苏然与夏太平是患难夫妻, 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可他还是会禁不住坐在卓玛家的屋檐下,望着夏太平和苏 然的房子,一望就是大半天。 这是种非常难受的折磨啊。 陆天羽总是莫名其妙偷偷地一个人哭。卓玛能看得出陆天羽内心的不安与焦 虑。她劝陆天羽:“想去,就去看看吧,苏然姐挺可怜的! ” 一说看苏然,陆天羽一刻也等不及了,他让卓玛陪着来看苏然。苏然就躺在 她上次来睡的那张床上,和睡着了一样。不知道她有没有思维,但从表情上看, 这个世界已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卓玛搬条凳子过来,陆天羽不坐,他坐在了苏然的床边,他完全忘记了夏太 平就站在旁边了。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无所谓了。 否则陆天羽看到夏太平那种得意和胜利的表情,不定还要多痛苦呢。 司是没有。 一点也没有! 因为陆天羽被一种痛苦控制着,笼罩着,面前躺着的就是他心 爱的人啊,她却对他的到来毫无知觉。如果不是自己,也许她还是快快乐乐的, 就是不快乐,至少也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陆天羽低声沉沉的,自言自话:“怎么会这样! ” 他是在自责和抱怨命运对苏然的不公。 “已经这样了! ”夏太平接了陆天羽的话。他的话非常轻松,这种轻松是出 于对一个毫无意义、不值得严肃对待的人的安慰,也源于他内心无法压抑的胜利, 那种胜利的心情他无论说什么话,都夹携了炫耀的味道。不过,夏太平有这样的 资格,那个躺在床上只知道吸气呼气的女人就是他最大的战利品。他几近想大声 告诉陆天羽:“看,这,这就是我的胜利,她现在属于我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你的孩子。” 夏太平当然不能这么做,旁边有医生,有卓玛,那样有失他的品位、涵养和 风度。夏太平也搬把椅子到床边坐下,他用手去搓苏然的脚和腿,他要让陆天羽 看到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是多么爱苏然。他对陆天羽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埃塔有苏然的记忆,埃塔也有你,有了这两样儿,苏然会醒来的。” 陆天羽根本听不到夏太平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苏然身上。苏然平静地 躺着,没有痛苦,没有忧伤。她的面容还是那样娇美,头发还是那样乌黑。陆天 羽俯下身来。用手抚摸苏然的脸。这里是埃塔,根本不存在什么夏太平,苏然还 是他的苏然。他想低头吻她一下,可他的脑袋和嘴总是摇晃,做不来。 夏太平已经看出来了,他宽宏大量地说:“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吻吧。 只要她能醒来,多吻几次都没关系。” 夏太平的话让陆天羽从梦中醒来,这已经不是原来的苏然了。他非常伤心, 就像看到苏然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陆天羽不想再呆了,苏然的样子叫他无法再 呆下去。 他站起来和卓玛说:“走吧! ” 夏太平拉着陆天羽,说:“天羽,急什么? 现在你和苏然是两个最大的闲人 ! 来来来,坐一会儿,我把和苏然结婚的光盘都带来了,你看看,你看看。” 这太可笑了! 陆天羽会看吗? 陆天羽拉起卓玛的手还是走了! 身后,一个医生惊喜地在叫:“她哭了,她 知道哭了,你们看她的眼角。” 那一定是苏然的眼角湿了! 其实陆天羽也哭了,他把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一夜过后。 埃塔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不知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 下来的,总之是,一夜之间,埃塔的空气就紧张了,拥挤了。那些男男女女的人, 在村子里乱转,他们在对埃塔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埃塔人发现那平整的草场上,也密密扎扎地多起了很多的帐篷。 埃塔人瞪大着眼,张口结舌! 那些发出难听声音的汽车,正一辆接一辆地开 进埃塔来,车上拉着机械,拉着人。尕瓦木措知道夏太平要采取大规模行动了。 昨天,陆天翼刚刚领着夏太平到雪山下找到那个泉眼儿,今天就出现了这种场面。 陆天翼心里也不高兴,他去找夏太平,问夏太平:“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 不与我和尕瓦木措商量? ” 夏太平笑了,反问陆天翼:“天翼兄弟现在的口气叫人感觉不舒服了。我为 什么要和你商量? 我说过不会亏待你,就一定不会亏待你。别的事情,你似乎不 应该过问吧! ” 陆天翼气得够呛。他感觉自己被夏太平算计了。 夏太平说:“你别不服,搞一项事业,不同的阶段得使用不同的人。 我问你,采矿、玉石鉴定,你能行吗? 搞爆破、搞设计,你能行吗? 我现在 需要的是专家,是设计师,和大量的石匠与工艺师。我想好了,我打算给你一笔 钱,你回畔江去享受生活吧! “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 夏太平瞥了陆天翼一眼说:“你觉得,这样不公平吗? 可你想想你干了些什 么,苏然都挺起肚子了,你却告诉了我什么? ” 夏太平在怪陆天翼没把苏然和陆天羽在埃塔的实情告诉他。陆天翼本想解释 几句,可一想事情到此没必要了,夏太平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夏太平替他回答 了:“你一定说你不知道,是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的天翼兄弟。现在,我没 挑你的不是,你还有脸给我倒打一耙? 走吧,这里没 “那些埃塔人呢? ” “连自己都顾不住,还顾得了埃塔人? 那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儿,与你不相 干了! ” 陆天翼只好从夏太平手里拿一张支票离开,但心里不服,他来到卓玛家,把 扎西拉到祖屋,把卓玛奶奶的转经筒规规矩矩地摆在桌子上,让扎西给转经筒磕 了三个头,就和扎西说:“夏太平简直是良心坏了。他是在设局骗大家啊,我是 没办法了,可你是埃塔人,你不能让他在这里胡作非为,扎西你得想想办法,叫 他开不成矿。” 扎西怔怔地看陆天翼。 “你怎么能这样教扎西呢? ”陆天羽咧着嘴骂陆天翼,然后他又转头和扎西 说,“不要听他的,没有用了,都已经没有用了! ” 是啊。还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天夜里,苏然分娩了。夏太平就在旁边。大汗淋漓的苏然顺利地生下 一个女婴。医生们说她们还没见过如此顺利的分娩呢。她们说埃塔真是太神奇了, 说苏然创造了一个植物人正常分娩的奇迹! 孩子张嘴“哇”地哭出第一声的时候,苏然睁开了眼睛。苏然醒了,尽管两 只眼睛发呆,神志还不十分清醒,但起码她知道自己做母亲了。她看看医生手里 的孩于,热泪盈眶! 这绝对是个好预兆啊。 夏太平当即就下决心:明天就进山! 第二天,天气十分晴朗。夏太平带着他的民工与专家们向雪山进发了。 埃塔人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可那些人太目中无人了,他们从村庄走过, 从圣湖边走过,惊起了吃食的鸡,惊起了吃草的羊,却毫不顾及,他们只是往前 走,中了魔一样往前走,似乎除了心中的目标,就再也没有什么旁物了。 陆天羽的脑袋极力地运转着,希望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制止他们。 扎西坐在院子里无目标地朝天放着枪,一枪,隔一会儿,又放一枪,听起来 一点儿力量都没有。 尕瓦木措腿间的伤口化脓了,他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火红的火塘发笑。 火塘里映照着他小时候蹲在舅舅们腿边,看他们叮叮咣叮叮咣打制银器的场面。 尕瓦木措在笑夏太平,在笑那些自以为是的文明人:让他们去吧。去吧! 雪山怎 么会把玉石矿给他们呢? 没多久,雪山那边就传来了轰轰的巨响,那声音如滚雷一样朝着埃塔这边隆 隆地滚来。开始是一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巨响把苏然的孩子吓哭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吓得一气不接一气地哭 了…… 埃塔人却只能叹息,这么大的声音,把大家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炮声突然停了。 埃塔静了下来。 巨响之后,雪山下夏太平的工地上,漫天飞起了红色的小花,一朵朵的小花 从天而降,噼噼啪啪地落到了工人们的脸上、树枝上、草叶上和刚刚炸出的新石 头上,每声噼啪后,都是一片殷红,每一片殷红都在像血水一样向四周扩散,那 就是一摊摊带肉的血水啊。接着,天上又飘起了白色绒毛,一缕一缕的,一丝一 丝的,如动物的毛发,又像卓玛奶奶细柔的银发,可工人们根本不知道卓玛奶奶 这个人,他们只是在泉眼处,发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狐狸窝,他们在为一只狐狸 怎么能把自己的窝打理得如此舒适而惊叹。 一个狐狸窝是引不起夏太平注意的,他关心的只是能不能找到羊脂玉。可是, 雪山让他失望了。夏太平没能找到羊脂玉,什么玉也没有找到。夏太平站在雪山 下猜想,也许是陆天翼最后拿了他一手,没对他说实话,要不就是尕瓦木措耍了 鬼,根本没有把真正的泉眼告诉陆天翼,或者从一开始尕瓦木措就是在编故事。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