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晨把奶奶的骨灰带回家乡埋在农场里的小坡上,她满足奶奶曾经提过的愿 望,把爸妈的坟墓移到奶奶的坟墓旁,这样他们就终于可以团聚在一起了。 “可是我呢?你们为何要我一个独活在这世上。”雨晨在他们的坟墓前大喊。 天黑了,外面下着愁愁的冬雨,小屋里就雨晨一个人。 她穿了一身黑衣,悄然独坐在一个角落里;昏昏的灯光下,她默然冷漠的眼 环视着这暗黑的小屋里的一切。 一切都未变,一切的一切仍都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静立,除了她的奶奶。 她的奶奶确实已去了,去了那遥远的极乐世界和爸妈团聚;从此这人间小雨 再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奶奶,我的奶奶,你抛下了我,使我孤单一人留在世上,你让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是个女孩啊!奶奶,你可知道如今我是怎样的孤独无助、惶然凄凉 地伴在你的灵前?而伴我的,只有无尽的冬雨。” 雨晨的泪如窗外的雨,冰冰地挂在双颊。她全身颤栗,然后又麻木,唯一还 有感觉的是手掌中紧捏着的信,奶奶留给她信。但她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它。 此刻,她还是慢慢地打开那早已被她捏得很皱的信。 “奶奶,”未等看完她就大哭起来,“我没有做别人的情妇啊!韩亦远他帮 了我。奶奶,你为何没有等把事情弄明白就自杀。奶奶,到底是谁把这件事告诉 你的?是谁要害我们?”原来奶奶是因为这个而自杀的,到底是谁想她们。雨晨 自问从未得罪过别人,到底是谁那么恨心抢走她唯一的亲人。奶奶的枉死让雨晨 心中第一次有了恨意。 她突然想起护士小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漂亮、态 度很傲的女孩。会是谁呢?谁对自己有那么大的仇恨,要这样来报复。” 她突然想到伊静,想到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会是她吗?”她疑虑。 “应该不会吧?自己虽然也看不惯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她的心地就该不会坏 到这个程度吧?可是除了她,自己实在想不到别人。她为会么要这样来对待我, 是因为韩亦远吗?可是我没有跟她抢他,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他在一起。我就都 不喜欢他,怎么会跟她抢他呢?她真的就因为这点就来害奶奶的吗?如果是的话, 自己好恨好恨她。” “奶奶,是她害你的吗?”她再次大哭,而每当她的的情绪激动的时候,咳 嗽就伴随而来。(咳、咳……)她又开始咳嗽和吐血。她就那样直哭到泪流干了 再也哭不了,嗓子哑了再也咳不声了,心冰冷了、麻木了,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就在雨晨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韩亦远来了。 韩亦远发现雨晨没来上班,就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打电话到她的宿 舍。他知道雨晨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没来上班的,如果有 事的话她一定会请假的。果真如他所料,她真的出事了。她的舍友告诉他,她的 奶奶自杀身亡了。他深深地知道她奶奶对她的重要性,知道她奶奶的存在是她生 存的动力源泉,知道失去奶奶对她来说等于失去了一切,包括她的生命。他真的 很怕,怕她真的会想不开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我好不容易才重遇她,我不能再让她走出我的生命。上天,我求你了, 既然你让我们重逢,那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能及时找到她,她一定不能 出事的。求求你了。”这是韩亦远在开车前往雨晨的家乡的路上唯一能想到的。 当他满怀忧虑地走到雨晨的身边时,雨晨已恍恍惚惚地不知自己多久未曾合 眼,已多久滴水未进。他一把把她抱入怀中,她便僵硬地如一段枯木,瞪着麻麻 木木的眼,毫无感情地直视着他。她的手冰凉、脚冰凉、眼光冰凉、身子冰凉、 心口也冰凉——只因这世界对她太冰凉。 “别这么看我,别这样看我。”他轻轻地擦着她嘴边的早已干涸的血迹,伤 心地喃喃道。然后又惊叫:“你身上怎么会这么冰冷?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想抱起雨晨往外跑。 一上车,他就吩咐司机把暖气开大些。然后,赶忙用他那热乎乎的大手一遍 遍摩挲着她的手,她的脸,觉得这还不够,接着他又解开身上的大衣,把她整个 儿塞进去,让她整个人都躲在他怀中。 他的胸膛好暖和啊。小雨被蒙着头裹进他的大衣里,黑黑的寂静中只听得到 他的心在怦怦地跳跃,血在汩汩是流动。这是他健康的生命啊!可是雨晨的呢? 她的心已奄奄一息,她的血即将枯竭,(咳、咳……)她只能不停地咳嗽。不是 她自愿如此,只是这天道不让她挺立、不让她奋斗,自出生到如今,它就是不让 她健康地成长! “小雨不要怕冷,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韩亦远双手拍着雨晨的背,轻轻 地、不间歇地。 或许雨晨真的被冰僵了,如今在他的胸怀中,她终于慢慢地暖过来,也软过 来。她身体动了一下。 他更紧地裹了裹大衣,低下头,嘴唇凑近她的耳。极柔声地说:“小雨,小 雨,我在这儿呢!” 然而手依旧冰凉,雨晨想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内取暖;抖抖索索地掀起几层衣 服,然后把手伸进去。霎时他猛地抖了一下——触着他暖热的肌肤,小雨觉得自 己的手简直如冰一样,于是她吓得赶紧把手抽出来。然而他伸进一只手,解开他 衬衣的上面的钮扣,接着把她的双手强硬地塞进去,塞进他身上最温暖他的心口。 小雨冰凉的手抖抖地捧着他的胸,他的滚烫的、宽厚的、透着男性温暖气息的胸, 一种赤热的火,一股温暖的流瞬时传过小雨的手心,穿透她的手掌,她的双手在 他怀里,在他心窝取暖…… “还冷吗?”许久后,他轻声问道。 拱着他的胸,(咳、咳)雨晨摇摇头。 他继续用手轻轻拍打她,如年长她很多的兄长拍着一个未长大的妹妹。 雨晨静静地偎依着他,呼吸着他的温暖的气息,一动也不动,除了咳嗽。在 他来之前,雨晨想自己会死的、会压抑死的、会忧郁死的、会拼不过这重重的厄 运的天命而死的;死神就在前,但雨晨没有感到惧怕,因为她已无知觉,她麻麻 木木的。可能真的快要死了,连那一直缠着她的停止不了的咳嗽也突然变得温和 了,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啊!死如轻烟,就让她成为一缕青烟吧;她对这尘世毫不 留恋,让一切都随缘,让一切都随命,她不想再挣扎,不想再拼博,在这尘世, 她的心已冰凉矣……然而如今,当她冰冷的心重新暖和,当她僵硬的躯体重新柔 软,当曾逼近她的死神渐渐离她而去,她明白她又得重新面对这多事的世间,面 对这一直对她不友好的天命,面对她一直都是苦苦挣扎的生命之路,面对那停止 不了的让她很难受的咳嗽……一阵冷冷的惊惧如利刃一样袭击了她,她不禁哆嗦 了一下。 在上大学之前,曾有位老师对她说:“雨晨,我相信你是那种越挫越奋的人。” 当初听了,踌躇满志地认为自己确实能闯出一条个人奋斗之路,然而现在,她发 现自己奋斗得太疲惫了。许许多多与她同龄的人,他们拼搏得比自己少,但得到 的比自己多;他们从不用为生计愁,风雨中自有父母的伞;他们童年比自己幸福, 少年比自己开朗;待成长了,他们的心理又比自己健康……可是她自己呢?过去 的且不说,如今等待她的又是什么诡谲命运,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她累了,她怕了。(咳、咳)她在韩亦远的怀中不停地颤抖着。 “小雨,你怎么一直在咳嗽?我带你上医院吧?”他俯下头低声地问。 “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只要这样躺着。”(咳、咳)雨晨 说完这些后就没作声了。 “你在想什么?说给我听好吗?”他又问,柔柔沉沉地,如兄长。 雨晨鼻子一抽,他静静地等着。 “我……我想我总在跑,总在跌交,又总是跑不完,跌交不完,我……我觉 得好苦、好累、又好害怕……”(咳、咳)雨晨把头紧紧埋在他胸口。 他听了,便不作声,只抱着她,轻轻摇晃着、摇晃着。 沉默了半晌,雨晨又轻声地说:“我现在已一无所有。我所有的亲人,所有 的依靠都没了。” “怎么?你不愿把我当亲人吗?”他捏捏雨晨的头发,温柔地笑着问。 “嗯,愿意——”(咳、咳)雨晨想了想,“其实我早觉得你很像我兄长, 亲兄长!” “是吗?”他惊异。 “你不信?那我以后就叫你哥哥,好吗?”雨晨轻闭双目,喃喃地说。 “不好。”他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不好?”雨晨奇怪地睁开眼,“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叫我哥哥,似乎我确实是你哥哥一样。” “但我喜欢!”雨晨固执地要求道,“我喊你哥哥,就觉得我身边确实还有 亲人。” “好罢,”他终于无奈地顺从她,“但你得叫我‘远哥哥’,不许叫我‘哥 哥’!” “我不要,我不想和伊静叫的一样。” “你认识小静吗?” “唔。”雨晨不想多说她。 “那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哥哥!”雨晨轻轻地喊道。 “哎,我在这呢!”他的下巴轻轻地擦着她的头发。 “你别离开我!”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傻孩子!”他轻轻地说。 “那我就不怕了,”雨晨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想睡觉,睡在你的大衣里… …” “睡吧,睡吧……” 雨晨的眼皮放心地沉下。他的手拍打着她,他的大衣紧紧裹着她。真舒畅啊! 咳嗽不再来烦她了,她此时就像睡在妈妈轻轻晃动的摇篮中,伴着她的歌,她的 梦里有蓝天、有白云、有百合、有白鸽……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