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走着,走着,吴耐的心中越来越平静,静如芷水,一个人真正孑然一身的时候, 反倒觉得透彻空灵。他仿佛走入悔能坐化的禅房,只见悔能大师满脸皱纹,须发皆 白,手中的一串檀木佛珠,早已抚摸得油光可鉴。很多年了,就坐在这禅房之中诵 经念佛,感悟着万物生灵,回顾着他的一生,他终于明白了,“至人空洞无象,万 物无非我造”,他终于明白了“般若不可于色中求,亦不离于色中求”。很多天了, 他滴水未进,依然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悔能大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站 起身来,双腿已经麻木僵硬,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终于走到墙边,想写几个字,却 没有笔,于是咬破了指头,在墙壁上写道:我是我,我非我,我还是我。大师回到 早已坐烂的蒲团前,面向西方,静悄悄地坐了下来,双手合什,念道:“阿弥陀佛! 不离诸法而得涅磐!”似是在点化吴耐,然后大师慢慢闭上了眼睛。吴耐冲到近前, 一把拉住大师的胳膊,喊道:“大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是我’?‘诸法’ 是何法?”大师没有回答,他再也听不见尘世俗音。 走着走着,吴耐的眼前仿佛无限光明,他似乎看到了一只蝴蝶正破蛹而出,他 仿佛看到了灰烬中一只大鸟正腾空而起。 生于自然,回归自然,源于自我,回归自我。落叶终究要回归大地,飞鸟终究 要落到枝头,羔羊终究要回归羊群,生命终究要回归宇宙。每一次的终结,又是一 次新的开始,生命就是一个扬弃的过程。 吴耐一边走着,一边胡乱地想着,回去再好好地看一遍《西游记》,从小到大, 读过很多次了,原以为早就读懂了,其实也就读懂了故事情节,还有好多东西,需 要好好地琢磨。想着想着,脚步越来越轻松。对了,回去和柳青一起读,这丫头还 是有点悟性,挺聪慧的。 想到了柳青,吴耐的脚步又重了起来,心中不由一阵伤感。走就走吧,娜拉终 究是要走的,鲁迅说过:出走后的娜拉,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柳青不是娜拉。不 知道鲁迅要是看到了今天的柳青,又会发出怎样的感慨。不管她是不是娜拉,不管 她会不会回来,还是默默地等着她吧,等不到,就不顾一切地找到她。 走着,走着,吴耐走到了十里河,走到了村子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所谓的小 花园,就是一片不大的人工草地,种着几棵树,放着一些健身器材,稍大一点的还 会摆着几张水泥砌的座椅,有的还会搭个小亭子。北京城绝大部分的社区都有,这 是非典给居民留下的礼物,人们总是在经历灾难之后,才意识到生命的重要性。 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吴耐静静地坐了下来。已是过午不久,小花园里人不多, 早晨和傍晚,过来活动的人不少,这会儿吃过午饭的人们大多开始午休,春天总是 让人觉得懒洋洋的,恹恹欲睡。 吴耐从口袋里掏出了舍利子的盒子,打开来,阳光下,舍利子已经失去了往日 眩目的光彩。看着看着,吴耐不禁莞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这就是我 的前身?我的前身竟然是一块尿结石?但,他终于明白了至宝无价的含义,真正的 珍宝不是以经济上的价值来衡量的。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正如无名和尚所说,他 与这块石头有缘。这是悔能留下来的偈石,真正的佛门至宝。或许,世间传说的舍 利子,原本并不存在,存在的是人们期待和虔诚的心。 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两三岁,小男孩,很可爱,手上拿着根柳树条,上 面排着青翠的柳芽,孩子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摔打着,嘴里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的语言,象原始部落中美丽的诗句。他蹒跚着走到了吴耐的面前,停了下来,纯净 得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睛,傻乎乎地瞪着吴耐。吴耐盖上了舍利子的盒子,拿在一只 手中,微笑着,伸开双手,等待着孩子投怀送抱。 附近,还有两三个孩子坐在玩具车里,伴随着《春天在哪里》的曲子,上下起 伏,开心地笑着。 小男孩的妈妈站在附近,看着孩子,柔声地责备着:“亮亮,不要淘气,到妈 妈这来。” 吴耐冲着孩子扮了个鬼脸,孩子笑了,小鸭子般向前走了几步,扑进了吴耐的 怀抱。吴耐把孩子搂在怀里,抱着他坐在腿上。孩子却不安生,伸手去拿吴耐手中 的盒子。吴耐没有松手,把盒子拿到孩子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孩子说:“孩子,长 大了,千万不要相信卖古玩的!” 孩子傻呵呵地笑了。 孩子的妈妈走了过来,从吴耐的腿上把孩子抱了起来,“亮亮乖,不要打扰叔 叔。”说完,歉意地冲着吴耐笑了笑,抱着孩子离开了。孩子有些不乐意,在妈妈 的怀抱里挣扎着,眼睛盯着吴耐手中的盒子,嘴里嘟囔着。 吴耐把盒子装进了口袋里。觉得肚子有些饿,站起身来,想到附近找个餐馆吃 点东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了一片喧叫声,隐隐地有人喊着,“救火 啊,救火啊。”吴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附近一个二楼的窗口里冒出一片浓 烟,他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也是一座改建的二层小楼,格局和吴耐住的那座差不多。 一群人在下面围观,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说:“赶紧给房东打电话,让他过来处理呀。” 有人说:“他又不住这,找他干嘛呀,等他来了也烧光了,快打119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