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熏人的香风拂过耳颊,将一阵暧昧的私语低低的送进谢锋鎏耳里。 他挑眉带笑的眼眄向左侧以送菜为名传递幽会密约的美婢红唇,引来娇俏的 人儿颊面升起红晕,同时衔过右侧美人亲手奉上的美酒,不忘递给她一个浪荡笑 容,迷得人晕头转向之际,再将流转的眸光朝正面领着舞妓翩翩飞舞、紧紧吸引 住在场酒客的楼兰阁红妓花舞娘看去,无言的传送他的允约。 好一个花舞娘,善睐的明眸似笑非笑的在翩若鸿惊而起的袖影里大送秋波, 使得他有些酒意的脑子又晕沉了几分,只见她回身转佩,袅袅纤腰如水蛇般舞出 妖娆的风情,那种轻灵优雅却不失烟视媚行的步履姿态迷得在场酒客心荡神驰。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是见过花舞娘的男人,有哪个不想一亲芳泽,成为她 的入幕之宾? 他当然也想。 谢锋鎏邪邪的勾起唇,看着花舞娘领着众舞妓在乐声中缓缓退下,与她再次 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等我呀…… 那双如丝的媚眼无声的传递着情意,谢锋鎏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领受,不忘以 眼神示意他绝对会赴约。 于是,当歌舞声歇,他以如厕为由向友人告了声罪,跟等在外头的贴身小厮 万福交代了声,到茅厕绕了一圈,带着酒意依照那名俏婢女的指示,往花舞娘约 他相见的厢房而去。 转过第三道回廊,离楼兰阁大厅交织着乐声人声的喧哗越来越远,替代的是 某种安静的暧昧氛围。有的房间仍是灯火通明,从微微敞开的房门可以见到侍婢、 小厮穿梭送菜,莺声燕语中夹带着男子充满情欲的调笑声;有的房间只留下一盏 昏黄的小灯,门是紧紧合上的,仔细听说不定可以听见低低弱弱的男女喘息;还 有的房间虽有微弱的灯光,却是悄无人息。 谢锋鎏停步在长廊尽头的厢房门口,静默的声息正属于第三种的悄无人息。 他怀疑自己是否走错房了,就算花舞娘人未到,也该先遣个小婢来呀,还是她正 躲在里头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心念电转间,他伸手碰触精雕细琢的门板。 咿呀一声,门朝里开,他跨进门槛,首先进入眼睑的是桌上的酒菜,接着看 到雕花架子床上悬着的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已经放下,帐中隐约有道优美的身影。 他全身血液为之沸腾,原以为花舞娘会被前厅的酒客绊住一阵子,没想到她 的动作这么快,人已经在房里等待了。 就跟他一般迫不及待。谢锋鎏掩不住得意的咧嘴笑。 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向来自信勃勃,放眼楼兰阁的寻芳客有哪个及得上他少 年风流、温柔多金的?怪不得连那花舞娘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主动邀他做人幕 之宾。 他挑高眉,闩紧房门,嘴角邪恶的扬起,踩着晕沉的脚步朝床里的佳人走去。 「美人儿,劳你久等了……」色迷迷的眼光仿佛可以穿透那层帐帘,看见花 舞娘只着了件贴身衣物热情如火的等待他的降临。这使得流淌在他血脉里的液体 更加的滚烫灼热,刺激着胯间的情欲勃发。 「我来了……」在逸出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同时,谢锋鎏伸手抓向大红销金 撤花帐子,桃花眼中盈潇如炬的欲情,迫不及待的想上床与佳人温存。 他探身进帐帘,还不及看清楚床上佳人的媚态,只听见有人大骂一声:「无 耻淫徒!」雪白的掌影夹带一股威棱的力道闪电似的掷来,啪的一声把他盈盈带 笑的俊脸打得歪在一旁,身体朝床下跌去。 震惊之余,他只能感觉到脸颊熟辣辣一片,嘴里有股腥气涌出。在浑噩中眨 了好几次眼方能回神,明白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体内迅速燃起一团火。 他困惑又愤怒的爬起,打算回床上找打他的人算帐。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砭 骨刺肤的冷芒无情的自帐中灿射而出,吓得他魂飞魄散的往后退。 真是够了! 带着这意念的身形尚未站稳,剑光如影随形的紧蹑而来,谢锋鎏被咻咻作响 的剑气攻得左支右绌,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身影,就被逼得在地面滚了两圈,还差 点被剑尖刺中。 这是怎么…… 整个意念都来不及在脑中完整形成,从地面快速弹起的谢锋鎏只觉得耳垂微 痛,冰冷的剑刀从身后贴着他颈子划过,带来些微的刺疼。他惊恐万分的僵在原 处,眼角余光瞥到一柄三尺青锋斜斜架在他颈子上,顺着剑身看去,只见一只欺 霜赛雪的小手稳稳握在剑柄上,他小心翼翼的将头转过去看,不由怔住。 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双眼睛。 本来以为能在他猝不及防下甩他一巴掌,又用这么狠准的剑法打得他无招架 之力,这人定然是江湖中顶尖的杀手,岂料迎视他的竟是一双稚气未脱的清澈如 水眼眸,只是里头流动的并不是如水的柔情,而是如炬的液体火焰,正混杂着愤 慨及轻蔑的情绪席卷向他。 撇开她莫名的怒气不谈,倒是位艳丽可比天上朝阳的美人儿哩。谢锋鎏在心 里暗暗赞叹,虽然脸上还热辣辣的作疼,脖颈上架了柄锋利无比的剑,仍不妨碍 他欣赏美人的兴致。 瞧她年纪约莫十二、三岁,乌黑的秀发梳成三丫髻圈住她修长优美的脸庞, 光洁晶莹的额下嵌了一对黑白分明且生气勃勃的眼眸,两条浓密有致的修长蛾眉 正对着他倒竖,一管直挺的俏鼻喷着怒息,还有一双紧撅着的红艳香唇,端的是 明艳照人,目光往下落向她胸前的隆起,在紧身衣衬托下,女性的轮廓分外明显, 虽然发育得还不算成熟…… 「你在乱看什么!」冰冷的娇斥凶巴巴的朝他吼来,谢锋鎏紧接着感到颈肤 一痛,满脑子的绮念跟着飞到九霄云外。 混合着愤怒的恐惧和疑惑从心底生出,这一生中还没受遇这么歹毒的凌辱, 这名看似稚气、出手狠辣的明艳少女到底从哪里冒出来,为何要这么对他? 「你搞什么?」他备感挫折的低吼,伤口的疼痛让他对自己经历的这场疯狂 险境感到一阵怒火攻心。「到底怎么回事?就算要死,我也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 白!你是从哪跑出来的女强盗,究竟想对我怎么样?」 「我才不是女强盗!」少女恶狠狠的瞪他,骄傲的挺胸抬头,甚至偷偷的踮 起脚尖。 要死了,这个淫贼居然长这么大个,害她脖子仰得快酸死。 「跪下!」她高傲的命令。 谢锋鎏不敢置信的大吼:「妳说什么?」 「我叫你跪下!」 「你、你……」他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僵着身子怒视向她,咬牙切齿的答 道:「我谢锋鎏除了父母、祖宗外,还没跪过谁呢!你要嘛给我一剑,别想凌辱 我!」 少女不以为然的瞪他,秀眉微微蹙起。这个叫谢风流的脾气怎会这么硬?她 原以为他是个只会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软骨头,没想到这么有骨气! 寻思间,剑下的谢风流竟趁她略微分神,身子一晃的脱离她长剑的范围。 她气得柳眉倒竖,心里暗骂他好狡诈,竟用话让她分神,皓腕灵巧的一收一 放,随着身形移转,如影附形的再次把长剑架向他。 谢锋鎏被她灵敏的剑招困住,几次移形换位都挣不脱,身体撞到摆布着酒菜 的圆桌,心念一转,随手拿起酒壶往少女砸去。 忽然撞来的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少女本能的避开,紧接着咻咻声袭来,她 迅捷的移转身形,将手中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只听见耳边一阵乒乒乓乓声响,再 没有任何不明暗器飞过来,少女方收回剑势,跟着发现地面狼藉的散置着被掷落 的酒壶与杯盘碎片,酒香混合着菜香一古脑地散逸于空气之中,窜进她鼻内,令 她皱起眉。 她用力挥走飘荡在鼻间的味道,跳到一旁寻找她的目标物。在门口方向看到 她守株待兔要教训的男子正打算开门逃走。 「该死的淫贼!」她哪里容得他逃开,身剑合一的化作被怒射出去的羽箭刺 向门口。 这下可把谢锋鎏吓得心寒胆战,他估料不到少女的武艺竟如此卓绝,看来她 刚才还留了余手。为了保命,只好暂时放弃逃走的计画,被迫再次左支右绌的闪 躲她狂风般的攻势,只觉得自己笼罩在一片剑光中,无论如何挣扎都脱离不了对 方水银泻地般的剑招。 刷的一声,他的左袖被剑削下,冰寒的剑气险些将他的皮肉也带走。 「住手,住手!」他边闪边叫,刺骨的冷锋同一时间自耳后贴着他脸颊划过, 差一点就把他形如贝壳般的漂亮耳朵削掉,他立时面如土色,僵立原处。 「噢!」膝盖后方被人狠心一踢,谢锋鎏狼狈的仆跪向前,幸好架在颈上的 剑锋随着他的跌势略略移开,否则他就被逼得「吻颈自杀」了。 他伸手撑在地上,阻止自己真的跪倒,膝腿顺势一收,改为跌坐在地。 「你、你……这个哪里来的疯丫头!本少爷又没惹你,你这样对我步步进逼, 到底想怎样?」他怒瞪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少女。 「你死到临头还骂人?你这个淫贼还知不知羞呀!」少女气急败坏的娇斥。 「妳骂谁淫贼?」谢锋鎏整张脸黑沉下来,被个小女子打得无招架之力已经 够糗了,居然还被她指着鼻子骂淫贼!「我谢锋鎏虽然风流,可从来没强迫过女 人。你不要把这种下流的罪名往我头上栽!要杀要剐都由你,但说我是淫贼就太 过分了!」 「你少来了!你分明是个用花言巧语玩弄良家妇女的淫贼,你的作为本女侠 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横刀夺爱、始乱终弃,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谢锋鎏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还是他一生中头一次被人马得这么难听。 他承认自己对美色难以抗拒,可是花言巧语、玩弄良家妇女、横刀夺爱,始乱终 弃等等罄竹难书的罪名是从何说起?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他恼怒的叫道。「我谢锋鎏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这 辈子从来没做过你指控的事!凭我玉树临风的相貌何需花言巧语的骗女人?何况 我向来不跟良家妇女玩,更别提横刀夺爱、始乱终弃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附近 的秦楼楚馆,只要我所经之处,那些烟花女无不欢欢喜喜的围过来!」 少女对他妄自尊大的反驳蹙弯起眉。竟说自己玉树临风,这人的脸皮倒真厚, 她倒要仔细看看这个不要脸的淫贼有多玉树临风! 气呼呼的目光朝他望去,这一眼让她鼓起的脸颊火烧似的灼烫。 依稀记得之前与他眼对眼相望时,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模模糊糊的觉得对 方的眼睛很邪气,竟看得她心慌意乱,但那刻的目眩神迷很快被他无礼打量的目 光所驱离,替代的是一抹恼羞成怒。及至再次审视他,真正去注视那张脸,才发 现即使脸颊被打肿,有着鲜明的掌痕,他仍然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 不,她随即推开这个想法,故作不屑的别开脸,以眼角余光瞄他。虽然他很 漂亮,但绝对没有她师兄好看,瞧他年纪虽然不大,约在弱冠之间,那双桃花眼 却充满勾人心魂的邪气,徽扬的嘴角看起来有多讨厌就多讨厌,苍白的脸颜流里 流气,还有他修长颈项下的胸膛那么单薄,加上刚才被她打得狼狈不堪的丑态, 连帮她师兄提鞋都不配。 从鼻孔轻蔑的哼了声,她嘲弄的道:「就算你长得还可以看,不过是只披了 人皮的色狼!我看你目光不正,分明不是善类。谢风流,今天任你如何为自己辩 解,都无法掩饰你的满身罪孽!本侠女要替天行道,教训你这个抢人所爱的色胚!」 说完,她举起剑作势要朝他胯间砍下,吓得谢锋鎏魂飞魄散。 「你这个疯婆子!」他边闪边叫,情急之下朝她身体撞去,危急开头的拚命 使得他力气大得吓人,少女在猝不及防下被他撞得向后跌去。 谢锋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捉住这时机整个人往她腰上抱去。好个少女, 尽管被他抱得全身无力,羞怒交加之下,仍临危不乱的扭腰卸力,像尾泥鳅般滑 溜的从他掌中逃开,先用脚踢中他胸口,在他的惨叫声中反手一剑的削向他腰带, 逼得他忍痛捉住往下掉的裤子。 「哼!」她仍不甘心的刷刷两剑以间不容发的距离把他身上的华服绞成碎片。 就在谢锋鎏狼狈不堪,搞不清楚眼前状似变态的少女到底想把他怎样时,一 阵隆隆的擂门声传来,原来在两人你追我逃之下,门口不知来了多少人。 「少庄主,您在里面吗?我是万福呀!」 「万福,救……」谢锋鎏硬生生的将「命」字吞回舌尖,只因少女的剑尖就 指在他咽喉。 门外的人反因那个「命」字没吐出来而更加着急。「少庄主……」 「你先让开。」沉猛有力的声音截断了万福的喳呼,室里的两人还在电转着 各自的主意,里头的门闩便被一阵内力震断,门板倏的被推开。 「少庄主!」蜂拥进来的一票人看清楚房里的情况,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他们家少庄主双手抓在裤腰上,身上的华服都成了地上的碎布,露出光 裸的上身,神情愤恨的脸颊浮着鲜明的掌印,脆弱的咽喉还被一柄剑抵住。 众人不约而同的顺着剑身看向握剑的人,混合着诧异、古怪、暧昧及愤慨的 目光投聚向她。 少女即使再迟钝也感觉得到如潮浪怒视过来的目光道道不带善意,心知这些 人必然是剑尖指住的淫贼的手下。她咬紧牙关,止住心头的惊慌,目光落向为首 的紫膛脸、落腮胡大汉。从他高鼓起的太阳穴,魁梧高大的身材以及凛然生威的 气势,判断他应该就是那位以内力震断门闩的人。 她盯紧他,尽管心情紧张,仍维持面无表情,指住手中的俘虏撂下狠话。「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有话好说,姊姊千万莫要伤了家兄。」清脆如野地泉声的优美声韵泠泠响 起,少女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美丽的身影跨过门槛进入眼帘,剎那间她眼底只 能容他一人,再看不清楚别人了。 先前还觉得剑尖指住的男子漂亮过人,没想到眼前约莫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 年更胜他几分。不,说他漂亮还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秀可爱,就说美若天仙吧。她 的脸上浮现古怪表情,用天仙来形容少年恰当吗? 「姊姊,不管家兄怎么得罪你,请让在下代他向你赔礼。」面如冠玉的美少 年抱手为拳,朝她微微一揖。 少女连忙回礼,差点忘了剑尖还指了个人,吓得谢锋鎏急急往后仰。 「你?他……是你兄长?」她怀疑的问。 两人的气质、样貌根本不像。一个是流里流气的纨夸子弟;另一个则气质温 文秀雅,尊贵得有如王族,这两人是兄弟? 「是。」少年脸上带着微笑,溜向谢锋鎏的目光似笑非笑,看得他头皮发麻。 啐,他哪来的兄弟?这个半路认兄的家伙是打哪冒出来的?谢锋鎏注意到刚 进来救他的擎天庄下属们对少年恭敬的态度,不由得更加狐疑。 「怎么可能?」少女仍不太相信。「你们长得不像呀。」 少年脸上闪过莫可奈何的神情,叹气的回答:「话虽这么说,可兄弟就是兄 弟,不管我们长得像不像,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还是兄弟呀。在下是没得选择。」 「这倒也是。」少女眼中盈满同情,有那种德行的兄弟,难怪少年脸色这么 沉重。 「在下姚静,姊姊剑下的是家兄谢锋鎏。敢问姊姊如何称呼?」 「我叫……」她墨玉般的眼瞳狐疑的眯起,抿紧唇瓣警戒的注视着。 自称姚静的少年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瞧我有多胡涂!姊姊的尊姓芳名岂 有随便让人知道的道理。」 少女听他这么说,倒觉得不好意思,尤其是在那双澄澈坦然的眼光下,即使 有犹疑也全化为泡沫飘走了。 「我愿意告诉你。」她爽朗的道,「我姓吕名锻金。」 姚静心中一动,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到他想要的答案,不动声笑的朝她一笑, 目光悄悄溜向谢锋鎏。 锋鎏是锋芒毕露的美丽金属,锻金意指冶金,怪不得风流大少会栽在冶金少 女手上,因为吕锻金就是锻炼谢锋鎏这块锋芒毕露的美丽金属呀! 他状似不经意的笑看着吕锻金道:「吕姊姊,家兄究竟做错了什么,还请告 知。一 提到这个,吕锻金一阵义愤填膺,指着谢锋鎏破口大骂:「说起他的错真是 罄竹难书。他花言巧语的欺骗良家妇女,还横刀夺爱、始乱终弃——」 「妳说够了没!?」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谢锋鎏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愤,「我 什么时候欺骗良家妇女,横刀夺爱、始乱终弃了?你一桩一桩给我说明白!」 「你想听,我就给你说明白,好让你没办法狡辩!」她不客气的吼回去,「 你敢说你不认识文香、朱兰、春桃、水杏、杨花、秋桂、粉菊、绣球、紫丁香— —」 「等等,这些名字……」他越听越狐疑。 「我还没说完,还有——」 「咳咳咳……这位姑娘……」一旁的万福忍不住插嘴,惹来她不悦的瞪视。 虽然她的眼神很吓人,但忠心为主的小厮还是甘冒大不讳的继续说:「如果 小的没记错,文香、朱兰好像是晚香馆的姑娘,水杏、杨花、秋桂是秦楚楼的红 妓,至于绣球是云梦院的,紫丁香是百花阁……」 听到这里,吕锻金得意的朝谢锋鎏说:「瞧,连你的贴身小厮都可以做证你 跟这些姑娘夹缠不清。」 后者听了哭笑不得,没好气的翻眼瞪她,「你知道晚香馆、秦楚楼、云梦院、 百花合,还有这个楼兰合是做什么的吗?待在那里的女人也算得上良家妇女?」 吕锻金怔了一下,老实说,她还真不知道楼兰阁是干嘛的。摸不着头绪的明 亮眼眸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在场的男子全都抿着嘴朝她似笑非笑,眼中充满的 分明是令人无法错看的讪笑。再看向姚静,那双明亮若星的眼瞳里盈盈流转的都 是同情。 「吕姊姊,」他有些尴尬的解释,「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可是楼 兰阁是家妓院喔。那些姑娘如果真是待在像楼兰阁这样的地方,可能就没办法被 称做良家妇女吧。」 少女困惑的眨着眼眸,突然「妓院」两个字如一枚烟火在她脑中炸开。她不 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光落向剑尖指着的谢锋鎏,后者正以一种准备讨回公道的 愤慨表情瞪视她。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气愤的捏着剑尖,想把它移开,但剑尖在他不敢置 信的眼光下不驯的指回他的咽喉。「你到底想怎样?」 少女鼓起颊,懊恼的回答:「就算她们不是良家妇女,你也不可以用甜言蜜 语欺骗人家,还对人家始乱终弃!」 「妳说什么?」他大吼。 「有话好说。」姚静气定神闲的开口,朝快被气炸的谢锋鎏丢去一个安抚的 眼神,转向吕锻金。「吕姊姊,我想这中间一定有误会,你可不可以从头到尾把 你怎会为……嗯,我是说那些女子出面向家兄讨公道的经过说一遍呢?」 「好。」在那双温柔若明月清辉的目光恳求下,她微微颔首的表示同意。「 今天下午我在路上遇见一个落魄的书生想跳河,我拉住他问明原委,得知他是因 为心爱之人被个叫谢风流的坏人横刀夺爱所以想寻死。我一听谢风流这名字,便 明白这人有多自命风流,定然是个贪花好色之辈,再听书生提起他种种的下流勾 当,更加的义愤填膺,决定要教训这家伙,替所有被他欺负遇的女子讨回公道。 那书生告诉我谢风流今晚会到楼兰阁,打算强占他心爱之人的身子,于是带我进 到这屋子,后来就……」 「嗯。姊姊那时候知道楼兰阁是妓院吗?」 「不知道。」她尴尬的回答。虽然她年龄尚幼,但常常溜出家门四处闯荡, 大致上还晓得妓院代表的意思。 「吕姊姊有没有想过,一个落魄书生怎会有此神通将你带进妓院?又怎知家 兄晚上会进这间房而不是别间房呢?」 吕锻金双眼大睁,开始觉得事有蹊跷,可是那个书生看起来很老实呀。 姚静微微一笑,慧黠的眼眸投向也正陷入深思的谢锋鎏,轻柔的开口:「如 果我在吕姊姊面前还你清白,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他看进那双胸有成竹的深邃眼眸,在那里仿佛看到了无所不能的智慧,胸口 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狼狈的别开视线看向吕锻金。想到身受的屈辱,一阵强烈 的怒气席卷全身。只要能矫正这心高气傲且自以为是的少女对他的看法,他什么 条件都可以答应! 「好!」 「那我就开始了。」姚静脸上洋溢着自信,轻拍了两下手,一男一女哭哭啼 啼的被人丢进来,在哎哟声中,吕锻金及谢锋鎏看清楚两人的样貌,不由得脸色 一变。 「那不是吴伦吗?」吕锻金指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男子,后者一见到她, 立刻呼天抢地了起来。 「女侠,救命呀,女侠……」 「大胆吴伦!不快从实招来,还想搞什么花样?」推人进来的其中一名青衣 小童,不客气的一脚踏住他的背。说也奇怪,吴伦被他这么一脚踩中,登时吓得 不敢喊救命了。 「这是怎 回事?」吕锻金只觉得脑中一团浆糊,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事情是这样的……」姚静坐上侍从端来的椅子,好整以暇的开口。「我们 到楼兰阁找家兄,没看到家兄,倒是先找到万福。据他所言,家兄受了楼兰阁红 妓花舞娘之邀前去相会,可是我看花舞娘仍在大厅应酬客人,丝毫没有起身赴约 的打算。又看到这个人对着众酒客大放厥词,夸耀他如何设计整治家兄,要是众 人不信的话,可以跟他一块去看热闹云云。听到这里,我先请查叔领着其他人随 万福去寻家兄,接着要随身书僮逮住吴伦与花舞娘后赶来会合。」 「你的意思是……」 「何不让他们两人来说呢?」 在姚静的示意下,青衣小童踩着吴伦威胁:「再不照实招来,就等着受肠穿 肚烂之苦!」 吴伦捂着肚子,神情痛苦不堪。自从被喂了枚古怪的黑药丸后,腹中肠子有 如车轮转动,要拉又拉不出,想吐又吐不出,简直是生不如死。 「小爷饶命,小的知无不言……」他虚脱的道。 「哪来这度多废话?快给我说!」 「是我设下计谋,引这位女侠去对付谢公子……」 「你说什么?」吕锻金柳眉倒竖,一双杏眼几乎要瞪出眼眶。 「是小的不对,小的该死……」吴伦支支吾吾的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他对谢锋鎏有诸多不满,妒恨他凭着英俊多金,每到一处妓院便让那里 的烟花女奉为上宾,红牌妓女反对他们这些老客人疏懒不理。前几日两人在酒楼 里冤家相逢,谢锋鎏见他调戏走唱女子,竟出面给他难看,新仇旧恨加在一块, 吴伦发誓报仇。 但他左想右想,就是捉摸不出一个主意来对付人家。想那谢锋鎏身手不凡, 哪里是他这种三脚猫功夫的身手打得过的,而他那个人虽然一身的纨夸子弟气息, 却不是笨蛋,他想对付他简直是不可能。 说来也是老天帮忙,就在他想得头快破时,在街上看到吕锻金教训几名不长 眼的地痞,几个起落便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她的侠女风貌、高超身手,刺激他 心生一计。 心高气傲的谢锋鎏如果惨败在一名少女手中,还有脸继续留在城里吗? 他跟踪吕锻金,见她询问店家附近的名胜古迹,便埋伏在出城的必经之路, 乔装成欲跳水的寒酸书生打动她的恻隐之心,再撒下漫天大谎诓骗她对付谢锋鎏。 事先他就打听到谢锋鎏今晚会到楼兰阁,以重金买通花舞娘,将谢锋鎏骗去 预定好的房间,只等吕锻金出手教调谢锋鎏,他再领着一干酒客前去看他笑话。 整个计画本来是天衣无缝,没想到谢锋鎏的家人会突然找上门,以至于功亏 一篑。 说完之后,吴伦畏缩得不敢看吕锻金与谢锋鎏,那两人的眼睛像豺狼虎豹般 凶狠,好似欲将他撕成碎片。 「该死的!」谢锋鎏阴沉的怒啐,身上裹着万福张罗来的袍子,愤恨的目光 从跪在地面听人宰割的吴伦与花舞娘,移向静默一旁的吕锻金。 后者在听吴伦叙说整件事时,便将剑移开,也算是无言的认错吧。但想到她 对自己的残害,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谢锋鎏便吞不下这口气,心里像有把 火燃烧般又痛又惊。 不可原谅! 主谋吴伦,帮凶花舞娘,还有这个被骗来执行的刽子手吕锻金,全都不可原 谅! 尽管理智上明白吕锻金是无辜的,可是男性的自尊就是没办法谅解她对自己 的凌辱。连他父亲都没打过的脸颊竟挨了她一巴掌,还有胸口被踢一脚的疼痛, 光着身子的耻辱,最可恨的是,自己的狼狈样居然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吴伦的 奸计虽然败露,可已经达到羞辱他的目的了! 「你们……」 他咬牙切齿的目露凶光、紧握着拳头的样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看得吕 锻金害怕了起来。然而,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容许她退却,只得强做镇定的站立在 原处承受他的怒气。 「咳咳……」看她明明很害怕,还故作坚强,姚静实在不忍心。「这件事吕 姊姊也是受害者,我说大哥呀,虽然你是受了些委屈,但也认清楚真相。」 他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溜了一眼花舞娘,「不是所有烟花女都臣服在你的 美貌与财富下,如果有更大的诱因,她们是会选择另一边的。」 难堪,就像另一个狠辣的巴掌掴在他脸上,谢锋鎏咬牙切齿的瞪视向姚静。 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弟弟还真晓得他的痛处在哪,而且还狠狠的往那里踩去! 这是他今夜遭遇的第二桩伤心事。吕锻金践踏了他的男性自尊,花舞娘则粉 碎了他的男性自信!原来,他不只打不过小丫头,连向来引以为傲的男性魅力都 被名烟花女弃如敝屣。更可悲的是,点醒他的还是名比他美丽的少年。 谢锋鎏从未觉得他的人生有这么悲惨过,今晚简直是场大灾难,惨到他希望 这仅是一场噩梦。更惨的是,这非但不是噩梦,还是个他正身历其中的残酷事实。 怎么不干脆让吕锻金一剑杀了他,省得他在这里承受屈辱? 绝望在他胸口越拧越紧,他却仅能咬牙忍耐,然而眼角泄漏的凄凉落寞,在 有心人眼中只觉得更加的沉痛酸楚。 姚静瞄了一眼怔怔瞧着他僵直站立的身影的吕锻金,心里有了计较,打破沉 默道:「吕姊姊,事情都说清楚了,你对家兄没有误会了吧?」 「没……」她低下头,谢锋鎏脸上的掌痕及一身的狼狈分外令她怵目惊心。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羞愧过,因为自己的冲动与愚昧伤了这名无辜的男子,就 算他想打她泄愤,她都没话讲。 「既然这样,吕姊姊是不是该回家了?」 「什么?」她愕然瞪视他。 只见姚静眼中盈满同情,「吕姊姊眉目间隐有灰气,显示出家有丧事。我劝 你立即回家一趟,免得终身遗憾。」 吕锻金脸色一变,想起父亲与谢擎天每三年的一战,胸口蓦地抽紧。 「不……」她惊呼一声,迅速朝外奔去。但人到门口,娇俏的身影一顿,回 头朝谢锋鎏看去。千言万语画在那两汪盈盈的目光泉里,深深的注视后,娇影便 如乳燕投林般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大哥,我们也该走了。」姚静走到僵直注视着门口的谢锋鎏身边道,见他 像尊木头人般没有反应,以眼神示意万福搀扶他往门外走。 就这样,一行人像来时一般令人意外的迅速离去,理都不理蜷缩于一角的两 名阴谋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