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委托(1) 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里,世界总是合理的,有秩序的。没有意外,一切都有条 不紊。 早晨五点半我按时起床,然后晨练四十分钟。七点我会准时从公寓出发,趁着 微明的天光去事务所。街上是刚刚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 有孩子。他们的世界和我无关,我,就是我。魏凯辰,女,二十八岁。 这个城市和我没有联系,除了我生活在其中。 我是孤儿,一切全凭自己奋斗,自己努力,所以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 好,穿好,休息好,锻炼好。我甚至会让自己有适度的阅读范围,打适度的游戏, 看适度的电影。这世界只有我一个,我被所有人抛弃,连我的父母亦抛弃我。所以 我从很小就明白,我,只能靠我自己。 那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秋天,这个城市的法国梧桐刚刚开始憔悴。我照例在冷 水澡后出门,七点半到达事务所。最近事务所的案件不多,我手头也只有三五个委 托人。好在其中一两件案子够让我的钟点颇为可观,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我查了查行程表,照例给秘书刘小姐留言:“安妮,请帮我改约今天的午饭, 还有李太太的文件也请帮我催一下。劳伦斯的邀约请帮我婉拒。” 七点四十五分,我给自己煮一杯咖啡,然后打开案卷。很快的,我的心思被这 个案子占满,我随手写下笔记,没有注意到天色逐渐地阴暗了下去。 十点钟,安妮推门进来,“凯辰,有一位客人指定找你。” 我抬头,“安妮,我十点半还有一个预约,要赶……”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来,“魏小姐,我向您保证您的帮助不会被忽视。” 这个说法很奇怪,我立刻明白这是从古雅的英文说法直译过来的。说话的是一 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背挺得很直。我的眼睛对上他的,不由微微一惊。 这是一双非常清澈而沉着的眼睛,仿佛一摊湖水,乍一看波澜不惊,仔细看上 去却不知深浅。 我吸一口气,“那么,我想我有三十分钟。” 男人微微一笑,“魏小姐,我们不妨先开始。” 我点头示意,安妮帮我们拉上门。沉重的橡木门把余下的世界隔在我们身外。 我欠身请他坐下,然后问:“咖啡,还是红茶?” 男人微微一笑,“魏小姐,既然您只有三十分钟,那我们就直切主题吧。我此 来是为了请你去见一个人。” 我有些好奇,“如果您需要法律咨询,那么我也可以为您介绍鄙事务所同仁。” 男人微微摇头,“不,魏小姐,我想您没有明白。那个人只肯见你。” 我开始觉得有些好笑,“先生,我最近日程很紧,我很遗憾。” 谈话到了这里,我认为已经可以结束了。这个男人当然气势不凡,他身上的西 装也相当昂贵精美。我几乎可以打赌那是意大利手工缝制的。真可惜,他的谈话技 巧却让我失望。 男人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魏小姐,我建议您将今天的计划安排更改一下,请 跟我走一趟,我相信您会改变您的看法——而且这也是贵事务所合伙人常大律师的 建议。” 事情变得好玩很多,我当然不会傻到去查证。如果这是合伙人的意见,那么我 所能做的只有听命而行。我承认这个台阶很硬,很难下,但是我尽量用轻松的笑容 来掩饰,“那么,我想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按下通话键,我吩咐安妮,“安妮,请将今天的日程全部取消。” 出乎我的意料,安妮微笑答道:“常大律师刚刚已经吩咐过我,我已经办妥了。” 我耸耸肩,朝男人笑道:“你的效率很高。” 男人一边起身一边回答我:“多谢。鄙姓林,林朝生。”说着伸手过来,“很 高兴认识你。” 我承认我此时才真正吃惊了起来。 林朝生是这个城市的传奇之一,他是房地产大鳄纪少钦的二把手,传说他们一 起打下了今天的纪氏江山。纪少钦这个名字几乎家喻户晓,而林朝生从来不在公共 场合露面,是纪氏帝国里的神秘人。 没想到我竟然能有机会亲自见到这个人!我不由伸出手,“林先生,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但是这次我绝对是真心实意。 也许看惯了这样的反应,林朝生只是微微一笑,“那么,咱们出发吧。” 黑色的劳斯莱斯代表着财富和尊荣,我尽量放松身体,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问 道:“林先生,您能告诉我我们要去见谁么?” 如果我没有看错,在那一瞬林朝生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一丝的犹豫和悲伤。他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才开口:“魏小姐,我们马上就到。” 车子沿着高速开出了市区,一路上山。我们正在前往那个豪华的高尚住宅区, 这条路还有一阵子,那么他那样说是因为他不愿意或者不能开口。我识趣地住嘴, 富人的世界自有他们奇怪的禁忌,不能触及,所以我转头向车外看去。 在我的眼前,一片广阔的海正铺展开来。天气有些阴郁,严重的污染让城市套 上一个浅灰的罩子,把那些高楼都罩在其中。太平洋从这里看去并不是蔚蓝的广阔 的,而是几乎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几艘远洋货轮正在入港,也或许是出港,在水上 划出的毂纹从这里也看得很清楚。 我们开始不咸不淡地谈话,不触及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营养。我们都不喜欢 这种谈话,却都同样兴致勃勃。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终于,一个拐弯之后,纪家豪华的庄园横在面前。庄园门口的豪华铁门已经缓 缓打开,让我们得以全无阻碍地进入。同本市的电影不同,这个庄园门口并没有穿 黑衣戴墨镜的保镖,一切都很平静自然。再开一程,一幢美丽的白色别墅出现在眼 前。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