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熊灿,你可老有本事,出来那么多年,想着你在外面早闯下天大的事业了, 末了,回去骗开老家人的钱,真出息!” “熊灿,你爹下世得早,多吧少吧,大家伙可都是伸手搭帮过的,你在外面干 事当厂长,不能帮衬家里人也就算了,可,咋也不能让人家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吆喝 祖宗吧?老丢人,老丢人,你听不见,耳朵根就也不发烧?真能耐!” “熊灿,听说你这厂是国家的,你想爬着朝上当官,好事哩,可也不能胳膊肘 朝外拐,垫巴着踩乡亲。再说啦,人的唾沫吐到地上,还能再舔回来?说过的话, 能不算个数?羞哩,羞哩,你在外面闯荡,咋恁长本事?” “舅,厂里眼下是鬼子进了村,退货的退货,投诉的投诉,工人的最低生活保 证金,都还拖着没有着落呢,实在是没钱!” “去吧,去吧,没钱,修临河大道,会捐哪么多?报纸上、电视上,风光着哩! 你可老厉害,去吧,去吧!” “三叔,真是这回事儿。” “啥这回事儿不这回事儿!你没个阔利话,我们是不走了,今儿黑就全都住到 你家,还敢不管饭?!” “别别别……让我再想想。” 熊灿出身农村,而妻子的父亲却是市劳动局的副局长,家里的制高点,因先天 不足,被妻子一直牢牢控制着,习惯成自然,他当上远方的老总后,在外面多威风, 回到家里依旧不自觉摇杆就打弯。还有,女儿马上要高考了,这样闹哄哄拥进去一 帮人,不是毁她的前程? 他硬着头皮去找唐西平想办法,没听他说完,唐西平“噗”地笑了,嘴里的茶 叶差点没给喷出来:“老熊,叫我怎么说你,你可真逗!跑遍全中国,你去问问, 有国有企业跑去向私营企业借钱的没有?不是我说,六亿神州的泱泱大国,都被你 们压得快喘不过气来,我这个小小个体户,敢去蚍蜉撼树不自量?得得,今儿个我 请你喝国窖1573,完了再请你蒸桑拿。” “我哪有这心情,家里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叔叔伯伯们全都在那儿堵着不走哩!” 唐西平正色:“真是这样?” 熊灿哭的意思都有:“你看我这样,像是和谁开玩笑的?” 唐西平招手让熊灿坐下:“老弟,别怪我说话直,你不是搞企业的料,前几天, 那不叫好,叫钻了空子。” “在机关舒舒服服得得劲劲,旱涝保收,有几个人愿意下到企业?中国的干部, 是革命的一块砖,领导想朝哪搬就朝哪搬,是不是那块料,我自己说了算?” “是这话,所以你也不用为远方内疚什么。再说,现在这社会有几个人狗屁在 内疚?要是兴这,长江黄河早给自杀的人塞满了。” “我也不是内疚,是对付不过去眼前这个局。” 邓娅:“熊总心宽似海啊!看来,唐总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熊灿:“我的大姑奶奶,你就别添堵了。” 唐西平伸手止住邓娅,沉吟一下,突然问道:“熊灿,咱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熊灿闹不明白唐西平问话的意思:“我在机关当科长的时候,咱们就熟,往少 里说,也得有十多年了。” “咱弟兄交情怎么样?” “凡是你说的话,我可从来都没打过嗝。”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熊老弟既然不是搞经商办企业的料,一直让你 在商海里扑腾,最后,不是把你的前程全都给毁了……” 熊灿两眼马上炯炯生辉:“唐哥,你愿意帮我?” “凡是我的朋友,哪能看着掉到地上了?” 如果不是邓娅在,熊灿真要跪下去了:“唐哥,这企业,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邓娅说:“那得看是什么时候,当初远方兴盛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打破头想 朝里面挤。” 唐西平也不客气:“邓娅说得不错,没油水可捞,当然没人愿意呆。不过,这 也是人的正常心理。” 熊灿眼巴巴地说:“唐哥,只要我能回商贸局当局长,一句话,任凭驱使。我 是一天都不想在远方呆了。” “你可别忘,眼前有人堵着门,后头更是有八千下岗工人,电视、广播、报纸, 中央天天在讲稳定,你屁股上的屎没擦干净,谁敢答应让你走?” “那就多花点,唐哥,需要多少钱,你开个数?”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的地。” “地?” “远方死定了,神仙来,也甭想救活。惟一值钱的,就厂区那块地,不过单独 开发价值不大,好在他紧挨着我的临河苑,捆绑在一块儿,算是多少有点意思,还 把你的屁股给揩净了。” 熊灿突然有点良心发现:“唐哥,那可是八千个工人最后的希望啊!” 唐西平忽然很累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双手在后面摁摁腰,说:“有点瞌睡, 熊老弟,我要失礼了。”说完,丢下熊灿上楼去了。 熊灿郁郁回到远方,咬咬牙,把职工交养老统筹的钱,挪用出来把家乡的那一 帮人好歹打发走,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沈娜领着钱明军走了进来。 钱明军不客气地说:“熊灿,你好大的权力,敢关调查组的人?” 熊灿没好气地:“我说钱司长,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全厂只剩那一个帮别人 加工的车间开工,要是把污水处理设备全打开,七折八扣的,不赔才怪呢!工人的 最低生活保证金还没着落,八千多人张着嘴等吃饭,你就有点起码的阶级同情心好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