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佛音(1) 佛音 数日后,新嫁的白家长女白璎络回门省亲。 上上下下喜气热闹,连带暂留的宾客亦活跃起来。不少仰慕已久的江湖侠少 对白璎络出嫁甚是遗憾,企盼再见一见这位江南第一美人。 他并未去前厅,留在苑内与迦夜下棋。 迦夜多年未碰棋子,连下法都生疏了,但天资聪颖进步极快,加之棋风缜密 不易中伏,不似寻常新手,静谧的院内除了落子再无余声。 他放下一枚白棋,看她思索。 长长的睫毛闪动,认真地盯着棋盘,单手支颐,小脸秀气而稚意十足,纤弱 可爱,令她困扰真是一种罪过。细细地看了又看,想了再想,黑白分明的眸子抬 起,清泠的声音脆而好听。 " 我输了……" 仿佛从梦中惊破,他回过神收拾棋子,迦夜不许人让棋,这是她输的第四局 了。 在中元落下一记应手,他似随意地开口。 " 迦夜。" " 嗯?" " 过几日去扬州可好?" 悬空的手停了一下,轻轻放下黑子,问:" 去扬州做什么?" " 天下三分明月,两分独照扬州,不想去看看?" "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 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保证。" " 不过我也听说中原四大家,首重扬州谢。" " 你还听说了什么?" " 据说到扬州的武林人士均会去谢家登门拜望,令尊的声望比一方太守犹有 过之。" 一边说一边落子依旧,清颜水波不兴," 还好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 你不想去?" " 有必要么?" " 要不只去看看风景?" " 风景哪里都有,何必自寻烦恼?" " 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 他耐心说服。 " 和谢三公子牵扯本身就是麻烦。" 她不为所动。 " 目前不是一切安好?" " 那是因为那群女人还没皮厚到围住你盘东问西。" 她冷冷地瞥过一眼,"我 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与你同行。" " 你很后悔?" 他眯起眼,按住一声微哼。 "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她一味埋头棋局中。 " 一人独行未免寂寞。" " 无所谓,习惯就好。" " 我是说我。" 他闲闲地调侃,落下一记杀着。 " 你寂不寂寞与我何干?再说还有你大哥陪着。" 她蹙起眉谨慎地思考。 " 或者我们以这一局作赌,赢了你便与我同去。" " 我从不用没胜算的事打赌。" " 那换一局,我让你四子。" 他撒下诱饵," 如此应是五五之数。" " 你输了又如何?" " 我陪你去游历他方,不回扬州。" " 你这么有自信?" " 难道你没有?" 他勾起唇,笑吟吟地看她," 我已答应让你四子。" 迦夜抬眼看了他半晌,一推棋盘。 两个时辰后。 " 你使诈。" 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棋局,语气冰冷。 " 愿赌服输。" 他心情却极佳,从盘中取过一枚杏子啃食,雪白的牙齿像在 嘲笑她的恼意。 " 你故意隐藏了实力。" 她直接挑明不满。 " 兵者诡道。" 他痛快地承认," 这可是你教我的。" " 你已青出于蓝。" 她面无表情地挖苦。 " 尚求更进一步。" 他一脸找打地谦虚。 险些气结,她瞪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多年后,一对曾经约定共结连理的无缘男女再度相见,何等尴尬。 本打算避开,却在中庭撞见了刚从内宅叙话出来的白璎络。 一别数年,端庄娴雅的女孩已有了成熟的妩媚,柳眉凤目,唇若红菱,玲珑 有致的身段高挑动人,行止间无限风情。 新婚燕尔,本该喜气盈盈,她却有些苍白的恍惚,目光移过谢曲衡,看见了 随在其后的他。 时光仿佛瞬间逆流。 她还是闺中守礼的姣姣少女,为父亲对未来夫婿的夸赞而脸红,为那一次远 道而来的他而心跳,将衣饰挑了又挑,镜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盛赞中芳心 暗动,又在帘后窥见他的一刻失了心,丢了魂。 骑着白马而来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举止优雅,在父亲面前长身玉立,风姿 不凡,说到兴起时神采飞扬,耀眼夺目。对长辈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就连挑剔 的叔伯们都不掩欣赏之色,长期追逐于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时失了颜色,被比得暗 淡无光。 父亲说会选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竟真的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心意。 造化弄人。 一弹指,她已嫁作人妇,替她画眉弄妆的夫君,换了别人。而那个本该忘却 的人……也变了。 修长挺拔,俊貌非凡,气质沉潜而内敛,如一把利剑被鞘隐去了锋芒,炫目 的飞扬转为难以捉摸的深沉,却更加引人注目。那双暗黑的眸子,在看见她的一 瞬垂落下来,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人无从窥视。 周围一片沉默,意外的场面措手不及,谁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阵阵发冷,看他随谢家长兄行礼问候,宛如对 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淡淡的眸子掠过,全无一丝波澜。 如一枚利刺扎入心底。 本该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如今已是天涯陌路之隔。 " 三公子……何时回了江南?" 她听见自己在问。 " 数日前方至,未及恭贺,尚祈见谅。" 清朗的男声平静逾恒。 错过了,终是擦肩,纵然是万般不甘…… "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滴清泪坠落,心绪百般按藏不住,冲破了唇齿 的禁制,"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现?" 他一时愕然。 " 要是永远不再回来多好。" 白家长女泪如雨落,一改温驯自制的性情," 永远不见,我……" 语音渐渐哽咽零落,难以说出更多,忍着泪踉跄离去。身侧 的丫鬟、婆子此时方醒悟过来,匆匆忙忙地赶上去,还不忘薄责地多看他几眼。 身边的兄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数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让他撑下去的力量之一。 何时起,那一抹清浅的甜意逝去无踪,面容都淡薄得不复记忆,心头萦绕的, 早已是另外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