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像只用肉垫走路的猫,梳理了一下凌乱的皮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热闹人群。 冷清的大厅里只剩下个门童,面无表情地在我面前拉开巨大的玻璃门。 纷纷扬扬的雪片从绛红色的夜空中飘落,漫盖了台阶和停车场,融化在我发烧 的脸上。朝对面望去,甚至看不到C 大文史楼的灯光。 我还穿着薄呢风衣,这个冬天却已经开始飘雪了,是地道的鹅毛大雪。 路灯下伫立着一个身影,雪花从那束昏黄的灯光里飘过,浪漫地盖了他一头一 肩。 冬天真是童话的季节。我怦然觉得。 我忽然想我是不是该有个男朋友了?高高大大的,有柔软的头发,也穿着这种 着旧棉袄,在灯火阑珊处等着我。即使全世界的人包括邱雪和陈子衿都弃我而去, 我还有个舔舐伤口的温暖洞穴不是? 那人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酷脸,这神情好熟。 我摸了摸额头,又揉了揉眼睛,这回我确实没发烧,可我怎么有醒着做梦的感 觉。那小子竟然是韩放。 韩放似乎在这儿站了很久了,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还冲我开了口。 “谁?我吗?”我回过神来。 “除了你这里还有谁?” “我干吗要走?一直跳舞来着。”我装作轻松得意。 “可我在楼上没看见你跳舞。”一句话登时将我的自尊化为乌有。 “你,有事吗?”我板起脸。 “没事。” 我转身朝校门走去,身后跟上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我不说话,那声音 也不停,一直尾随着。 “没事你跟着我干吗?”猛一回头我差点儿被他撞上。 “天黑了,你不怕吗?”韩放把绿书包转到身后,眼神纯净得跟水晶之恋似的。 “还有什么事没经历过?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对着那张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脸, 我的火立刻上来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什么纯情,非扮出一脸果冻样儿来 恶心我,当自己背后和温冰一起干的那些个龌龊事儿都随风飘散了呢! 可那张脸上倒也看不出一丝愧疚,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高手就是高手。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不认为有听的必要。”我扬扬眉毛。 这小子脸上大概有点儿挂不住了,但一瞬间又咧开嘴傻乐上了,炫耀着嘴边两 道温和的弧线:“那我不说了,送你回宿舍吧。” 世界上真有如此虚伪的人,若不是亲身经历了这场闹剧,我甚至会为这张脸而 落泪的。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指望某个男生。”我一字一句地说。 韩放蔫儿了。 我立起风衣领子,迎着风雪前进。交警正在马路上疏导着交通,局势一片混乱, 所有车辆都开着双闪和雨刷,排着长队往前蹭,偶尔还从斜刺里冒出个争道抢行未 遂的,险象环生。 只犹豫了一小下的工夫,韩放忽然一声不响地蹿了出来,扯起我的手,跳上了 马路。 我只看见自己衣袂翻飞的影子跟在他纤长的身后,被无数盏车灯投射在马路上, 耳边掠过风和雪,还有一连串刺耳的喇叭声。成排的车辆冲出来碾飞了我的脚印, 而我却只能选择跟随。 改造过后的8 车道真是宽阔,跳上冬眠的街心绿化带,喘息甫定的工夫,我认 为应该先抽回自己的手,再跟他新账老账一齐算。可韩放只隔着大团白色的呵气看 了我一眼,又不要命地跳上了马路,直拽着我跑到了对面人行道上才松开手。 我们在C 大院墙外气喘吁吁地对视着,连呵气也蒸腾在了一起。 手挺疼的,我想自己大可不必因为被男生拉了一下手就羞愤而死,一个多月前 还被田野拉过呢。可田野怎么说也是我们C 大的钢琴王子,韩放却是个亲手断送我 前程的纨绔子弟。莫非他是背着温冰想泡我,老早就看他眼神有点儿邪气。TMD 臭 子弟! 我冷眼看着他撑起一副纯洁的表情,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抿着嘴冲我傻乐,乐 得一派天真无邪,还挺应景地脱下身上那件着旧棉袄递过来,露出一件秃领的白毛 衣。到底是我的衣衫已经单薄到了让人我见犹怜的程度了,还是这小子跟路晓滨似 的犯了花痴? 我接过他的棉衣,拎在手里朝前走,任由他“咯吱咯吱”地跟在后面。想像着 那小子被风雪刺透毛衣的感觉,大概仅次于松花江冬泳吧,心里真是爽到了极点。 就这样我一路迈着四方步,穿过C 大的长短甬路大小操场,丈量了小半座校园 才终于回到了宿舍门口。 回头只见韩放同学脸色青白,双手窘迫地插在裤兜里,比冻僵的杰克还可怜, 还掏出一只冰爪子撑开宿舍大门,示意我先进。 见这情形我不禁有点儿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自己的行为离惨绝人寰灭绝人性到 底还有多远?可一想到我和邱雪在山上绝望的呼喊,一想到我妈和“吐噜”失望的 表情,我的心又碎了。这小子罪孽太深重了,该! 门厅里全是小脸红扑扑的情侣给对方打扫着衣服上的雪花,缠绵悱恻。我把衣 服扔回韩放怀里,他伸出一只僵硬的爪子差点儿没抓住,看来真冻僵了,满脖子都 是鸡皮疙瘩。于是我心中翻涌着矛盾的快意,仿佛在他身后的落地镜子里看到一个 手拿钢叉、头上长角的黑色小恶魔正坐在我肩膀上狂笑,而身穿白袍头戴光环的那 个善良天使则歃羽败北。这年头人善被人欺,连天使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