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千载琵琶作胡语 裤白才说完,忽然又大叫:“衣姐,看!这是什么?” 衣红顺着裤白所指望去,斜晖映照在地上,竟成斑烂五色,让人触目惊心。原来金 大上岸时过于心急,一见有沙滩,就直冲上来。这里是一块两亩大小的空地,衣红仔细 打量,见四周叶凋枝枯,紫青褐黑,颜色极为诡异。 而自河岸到众人站立之处,竟是一片红砂,间杂着玄黑石块。霞映之下,有如斑斑 血迹,好不吓人。 希来看了,突然向金大喊道:“不好!气垫车还能下水吗?快走!” 金大说:“不行!动力不足了。” 希来急道:“我们帽子上有太阳电池,将就用一下吧!” 金大说:“开玩笑,那能有多少马力?” 希来抓着金大,大叫:“再晚我们都死定了!” 这时大家都看到远处的红砂,正缓缓地向这边蠕动。一直前进到相距十余公尺处, 这才看出那里有一道道凸起的砂痕,彷佛群蛇在砂下蠕动。裤白早把帽子取下,又将衣 红的也摘了下来,取出太阳电池,赶紧递给金大。 金大把这些太阳电池的插座接上,向希来嘀咕道:“还有没有?就这么几个,差太 远了!” 希来连忙把三个背包都打开,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太阳电池都取出来。木大说:“够 是够了,等太阳一下山,这电池能用多久?” 希来说:“快装!先离开再说!” 那边衣红裤白早把电殛棒备妥,这次裤白心里有了准备,要打两只老虎让衣姐看看! 早知那样容易,先前就不该害怕了!只见一条赭红砂痕已经游到面前,裤白不管三七二 十一,举棒就往地下一刺。 才这一刺,便闻得吱吱连声,砂土乱迸,成千上万的甲虫,群跃而起,轰轰向众人 扑来。衣红胆子不小,可是一见虫蛇,就威风不起来了。先前不知道是什么,尚能强自 镇定,一见是小虫,早已全身鸡皮疙瘩,回头就逃,一直逃到水里。 裤白一见是虫,他反倒胆壮了,从小他就喜欢捉虫、养虫、玩虫。要不是见希来紧 张兮兮地,刚才又丢尽小脸,他早就动手捉几只来玩玩了。 问题是这不计其数的甲虫,一支棒子哪能打尽?稍一迟疑,甲虫立刻爬上了裤白的 手脚,他不断地舞动棒子,幸而那些虫只能跳不能飞,一碰到电殛棒就冒出一道火花。 裤白用电殛棒抡起了轮轮光圈,煞是好看。 那边五行人等正忙着装电池,水大木大土大都怕虫,一看情形不妙,连电池也不肯 装了,抬着气垫车,就要往水里跑。 金大急得喊道:“你们急什么?这样叫我怎么装?” 这时有几只虫已顺着金大的脚背爬了上来,他不知道是什么,用手去挥。哪知这些 虫早已饥不择食,见肉便噬,两只前颚对着金大的大拇指便是一夹。 “啊!”金大摔它不及,惨叫一声。 希来大叫:“快到水里去!” 水大土大脚上也都被咬了,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命把气垫车抬到水里。说 也奇怪,那些甲虫一碰到水,就都松了口,只只逐水而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爬上气垫车,正打算开动,衣红见裤白还在岸上,向他招手大叫: “白弟,快来!” 那裤白好不威风,他悟出一些方法,先把地上的砂踢开,站在空地中间,一见到甲 虫拥来,只要一挥棒,一道电弧闪过,顷刻间甲虫就死掉一片。他正斗得来劲,听到衣 红的呼叫,回道:“怕什么?只是些小虫嘛!” 希来高叫道:“这虫有毒,快回来!” 裤白一听有毒,立刻全身发痒,再顾不得充英雄,回头就跑。谁知他自己踢出的砂 堆太高,一抬脚就被绊倒,摔在砂上。甲虫毫不留情,立刻满头猛咬,裤白吓得魂不附 体,连滚带爬地掉到水里,大家连忙把他拉起。 气垫车勉强能够开动,总算离开了是非之地,甲虫虽然都落水了,但好几个人都被 咬了。最严重的是裤白,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希来说:“我们得赶到金钟山去,那里有位知名的生物学家,听说这些虫都有毒, 而且毒性很强,一般的药物恐怕无效。” 衣红替裤白抹去脸上的血迹,问道:“像他这样,能熬多久呢?” 希来说:“我也不知道,大概半天吧!” 火大说:“金钟山在哪里?还有多久路程?” 希来说:“在这条河上游,离百色有两百公里。” 木大说:“百色早就过了,看来还有一百公里。” 水大说:“目前我们时速最快只有十公里。” 金大说:“马上就天黑了,电池大概只能用一个小时。” 他们还在讨论,衣红却说:“水这么浅,还能行船吗?” 众人一看,水面比刚才骤然窄了许多,前面河道中,有乱石激湍。再往前看,只见 山势顿起,河道上扬,分向左右两方弯去。此刻面对正西,红日已隐在山后,原本平缓 的水面,现在是急流倒涌,余霞纷纷,看来船已行不得了。 金大放慢了速度,所幸气垫车全赖空气浮力,只要离地十五公分处没有阻碍即可。 看看大约尚有数公里勉强可行。 五行人相视无言,金大只得将气垫车停住,看清形势,靠到一处安全的岸边,说: “怎么办,再到前面,我们得抬着它走了。” 希来看了看四周,说:“先找个地方休息吧,这一带看来还很正常。回去的路太危 险,往前行又不可能,你们几个都被咬了,必须及时治疗才行。” 裤白全身麻痒,衣红所带的药物都无效,只得用冷水浇身。除了衣红躲进水中,希 来早有准备之外,五行人也都被咬中,尤其是金大,大拇指已经肿了起来。 大家惶急无计,衣红也没了主意,但她觉得自己是头,应该负责任,待在这里死等 不是办法。再等一会天就黑了,天一黑,更只有苦等到天亮了。 衣红决定上岸看看,她取了夜视镜,带了电殛棒。裤白见她要走,苦着脸说:“衣 姐,你会回来吧?” 衣红说:“傻小子!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这一带全是石头,倾斜的由山脚向水边急伸,间或有些杂草丛枝。天色暗得很快, 衣红才走到山脚,回头一看,那气垫车已经成为灰色飘带上,一团昏暗的影子。 衣红急着找一条可以行走的山路,否则马上折回,另找出路。这一带荒凉无比,连 采樵的小径都没有。但是衣红还不死心,以她的经验,再荒凉的山也会有人迹,只要有 人经过,就一定有路。据金大的说法,只要有条小路,气垫车就可以改成直列,大家早 点离开,伤者才能及时治疗。 她戴上夜视镜,眼前顿时一片光明,她知道植物多半吸收能量,所以光度较低。而 人造物或是有人迹的小径,有的发光,有的散热,看来会比较明亮。 衣红爬得越高,看得越远。大约一个小时,她已经爬到山顶,视野顿时辽阔起来。 这里的山势是由西向东,山南之处似有人家,远远看去有一些亮光。她估计距此最 多不过十几公里。既然有人,人会到处活动,一定有人到这个山上来。只要能找到一条 小径,就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衣红大为兴奋,为了宽慰大家,她对着百尺下的溪谷大叫:“我找到了, 南边有人家!” 她这一呼叫,四山响应,真像许多仙子与她唱和一般,一时间嗡嗡之声不绝。衣红 觉得有趣,正要提高音量,大吼几声,却听到下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停了一会,衣红再高声慢慢地说:“听……不……见!” 她仔细倾听,分明是人声,只是听不清楚。其实她并未打算隔空喊话,只要知道他 们还在就心安了。她决定顺着上山的方式下山,那就是伏莽穿棘,可走就走。 走了好一会,衣红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黑忽忽的山岭,东西难辨。她从 没用心学过天文地理,不知道如何利用天上的星座或地上的树木辨别方向。怎么办呢? 她唯一会用的工具,就是扯开喉咙:“你们在哪里?” 这时回声更杂,完全弄不知方向,她又喊了几声,山谷回音不绝。只要听得到声音, 她就放心不少。 突然,“扑通!扑通!”连续几声重物落地,衣红一惊,忙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 从山顶往下滑去。在夜晚,就算戴了夜视镜,感觉上还是不大熟悉。再加上上山时没有 注意地形地物,下山时又惶急慌乱,好不容易脚踏平地,方向却完全迷失了。 现在不论她怎样喊,除了山谷回音,稀落的虫鸣,树梢的风吹外,四周静静的,好 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衣红紧张了,在山巅他们可能听不清楚,在这里不可能听不见, 除非是发生意外!不能再嚷了,如果出事了,自己是大家唯一的指望,绝对不能泄漏行 踪! 她再一想,既然有溪流,就应该听见水流声。等一切安静下来,她仔细聆听,没有 水声!难道她走错了地方?偏离太远?她回头仰望山顶,的确有可能!这座山高耸突兀, 底部范围很广,而且峰峦起伏相连,在上头只要稍稍偏离,到山脚就可能差了好几公里! 怎么办呢?急不得,怕没用,自己只有一个人,假如对方是刚才那些怪物,一定会 有打斗声。可是在山顶只听到两次回声,以及重物拍打声。是什么重物呢?东西掉落地 上?人跌倒了?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回音了呢? 衣红再仔细回想,她认为只有一种可能,一定是希来他们被坏人击昏倒地。再不然 便是自己听错了,没有其它的可能! 她越想越是心悸,他们有一台宝贵的气垫车,加上所带的货物,对山区游民而言, 正是极大的诱惑。果真如此,自己更要小心,一定要靠机智不可! 当前第一个目标,是辨明方向,对了,刚才在山上晚霞初逝,曾见山势是东西向。 这里是山谷,若是横断的山脚,两端必然正对南北。若是平行两山的交界,则谷的两端 多半是东西。只要先辨明了方向,再找水源,就差不离了。 根据这个条件,她察觉目前所处的山谷,只是两山之间的一个低点而已。已知是南 北向了,可是如何证明的确是南北呢?其实这也不难,与其站在这里空想,不如走走就 知道了。再说南北也不是重点,河在哪边才是首先要查清楚的。 这里听不到水声,那么先往前走上几里,如果还听不到,就回头再试。这样找下去, 迟早能找到河边,到了河边再想第二个问题。 一点不错,向假定的北方走了几里,果然听到了潺潺水声。衣红怕被人发现,轻声 悄足地潜近水边,正是方才上岸的附近,只是岸边空空,一无所有。 衣红判定众人被人掳走了,连气垫车都没有放过!在夜视镜下,地上有明显的痕迹。 其中最清楚的是脚印,尤其沿着山脚,有一条连续的足迹。衣红先看清前面确实无人, 这才循着脚印,一直往山里走去。 这样走了约一公里,地上还有人跌倒的痕迹,她猜一定是裤白,心里一阵酸痛。她 忘不了裤白对她的依恋:“衣姐,你会回来吧?”衣红咬牙切齿,就算是龙潭虎穴,哪 怕要牺牲性命,我衣红也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不远处有灯光闪闪,衣红更加小心了,她心跳如鼓,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急, 不能来硬的,一定要智取!一切要见机行事!” 她悄悄地爬上围墙外的大榕树上,向墙内探望,这里显然是一个庄园,共有四栋砖 房,其中两栋是二层楼房。正中有片空地,放着几台农机具,显然庄上还自力稼穑,可 是看那灯光,却又是最新型的离子灯。在最左一栋砖房旁,赫然就是那台气垫车,衣红 又喜又惊,知道找对了地方。 再看这道厚厚的砖墙,显然是防野兽的,这还难不倒衣红。但是墙角有几只四条腿 的动物,正相互追逐嬉戏。庄里有狗!衣红在野地漫游时,最怕遇到狗,她只会讲理, 而狗是无理可喻的! 这一来衣红可为难了,一千个机智,比不上一条狗叫!再进一步她都感到为难,要 救人可不等于自己送死!冷静一点!她再四下一看,左近数里外,还有一处灯光!总不 成家家都是强盗吧!就算是,未必今夜都参加了行动。既然找到贼窝了,不妨先打探一 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衣红下了树,悄悄地朝左边灯光处走去,原来是一间简陋的茅屋。衣红蹑手蹑脚潜 近一看,茅屋只有一门一窗,窗子也只是树枝搭就的,由窗缝往内偷窥,竟是一目了然。 房内有两个人,似是一对夫妻,丈夫躺在床上,头上裹着一块白布。到处都堆着药 草,在一个角落上,几块石头架成一个石炉,中间烧着木柴,上头有一个瓦罐。那妻子 蹲在炉边,一边添柴,一边吹气,一时青烟迷漫,两个人咳个不停。 衣红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怜的景象,这也叫做生存?为什么不搬到城里呢?如果背包 在身上就好了,好歹送他们几套设备。虽然东西都丢了,总能想办法夺回来,一定要赒 济这种可怜人才是! 衣红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一下那个七零八落的柴门。 “什么人?”一声粗暴的吼叫,把衣红吓了一跳。 “我是过路人,走得很累了,能不能发发善心,让我进来一下?”衣红说。 里面突然一阵忙乱,过了一会儿,才听那妇人说:“我先生病了,不方便,小姐还 是到前面陶大善人那里求助吧!” 衣红从门隙一看,见夫妻二人拥在一处。她又求情说:“二位行行好罢,我实在走 不动了!” “我先生脾气不好,小姐,你还是多走两步。陶家什么都有,我们是一穷二白,怎 么招待你?”妻子一只手掩住先生的嘴巴,说。 “拜托嘛,我实在走不动了!”衣红苦苦哀求。 “ ※ ※ ※ ,我老婆好心劝你,你啰唆什么!”那男子扳开妇人的手,骂道。 “我只坐一下,问你们一件事就走!” 那人吼声如雷:“快滚! ※ ※ ※ ,别以为我好欺负!” “你们有几个人?”妇人问道。 “只有我一个人!”衣红说:“老实对你们说,我和几个同伴一起来的,他们都被 您刚才说的那位陶庄主抓去了。两位如果能行行好,帮我找到下山的路,我回城里找人 来,一定给你们盖新房子,添购新设备!”衣红见夫妻俩紧张又注意地细听,到后来, 二人竟面带喜色,她也庆幸自己说了实话。 果然,门呀然而开,那男子坐在床边,两眼盯着衣红不放。衣红行了礼,说:“你 们以为陶大善人是好人,其实不是。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我的朋友,和一些宝贵的货物, 给抢到庄里去了。” “小鬼!你说鬼话,你亲眼看到的?”那人脸色大不好看。 “其实……”衣红怕到头来无法自圆其说,决定继续说实话:“当时我不在场,没 有看到,但是东西在陶家院子里,一点都没错!” “那你为什么骗我? ※ ※ ※ !” “我不是骗你,我是怕你不相信我。” “小鬼!那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找人!” “ ※ ※ ※ ,胡扯!找谁?谁愿意找这种麻烦?” “我有很多朋友。”衣红心虚了,她的那些朋友,一个都不管用。 “狗屁!你说有很多宝贵的货物?什么货?” 衣红说:“全新的太阳电池和维生器!有好几百套!” “真的?从哪里来的?” 衣红说:“我们给千鹤庄采购的!” 那人说:“好吧!你先出去一下,我们商量商量!” 衣红说:“你们谈嘛,我不听就是。” 那人暴跳如雷,大吼道:“滚出去! ※ ※ ※ !” 那妇人向丈夫使了一个眼色,对衣红说:“请在外面等一下就好!” 衣红还没退到屋外,两人已经悄声争执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大声说:“喂!你给我进来!” 那人努力压抑脾气,说:“你打算怎么办?回去找人是不可能的,他们说不定明天 就带着东西逃走了。” 衣红嗫嚅地说:“如果能找到人,把东西拿回来,我可以分你一半。” 那人哈哈大笑,病也没了:“一半? ※ ※ ※ ,凭什么?” 衣红说:“我知道东西在哪里!” “老实跟你说,我们夫妻原先就在陶家做事,只因我脾气不好,被陶老大赶了出来, 在这里不死不活的。他家里的情形我最清楚,我早就要对付他,没有你来,我也会去, 分一半?免谈!” “那你要怎样?” “我们商量过了,我帮你把你的朋友救出来,然后你们就离开,其它的不必管。不 同意,你自己去找人!” 衣红想想,能把人救出来,已经求之不得,还贪图什么?便说:“好,东西全归你, 可是你们只有两个人,怎么够?” “不够?笑话!等一下我们夫妻先进去,那几只狗跟我们很熟,不会叫的,我带狗 来认识你。你的朋友一定是在左边的楼房里,我先去放火,他们救火时,你就混进去。 把这个药给他们喝下去,等他们醒了,马上就逃……” “为什么要喝药?”衣红不懂。 “啊!你大概不知道,他们捉了人以后,一定会先迷昏的,这是解药。”那人把墙 壁上的一块石头拿开,伸手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水来。 “假如没有被迷昏呢?” “ ※ ※ ※ !你啰唆什么!”那人又发火了,衣红只好闭口不言。那药水颜色深碧, 看来非常黏稠,怒汉就着墙边的灯光,用滴管仔细滴了几滴药水在一个空瓶里,交给衣 红说:“就这么多!冲水给他们喝!” “这样够吗?” “ ※ ※ ※ ,当然够!好心帮你的忙!还要听你唠叨!” “请问您尊姓大名?” “ ※ ※ ※ !”那人暴跳起来:“你管我是谁? ※ ※ ※ ,不去拉倒!你滚吧!” 衣红急了,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呀,总不能喂呀喂的吧!” “叫我大爷! ※ ※ ※ !”那人还要发火,他老婆连忙过来,扶着那人坐下,对衣红 说:“我先生就是这个毛病,所以到处得罪人。” 衣红说:“我只是想表示感激。” 那人怒道:“谁要你感激! ※ ※ ※ ,老实说,我只是贪图那些宝贝!” 他老婆说:“好啦!现在就走吧!他们大概正在用餐。” 那怒汉收拾了火种等引火工具,三个人便向陶庄走去。在离庄门不远处,怒汉要两 个女人在那儿等,他自个儿走到大门口,立刻有五六只狗围了过来,见到他,只只都兴 奋得欢跃不已。那人打开门,把狗儿带出来,狗儿乍见衣红,还来不及吠叫,就被那人 止住。衣红早已吓得全身发抖,狗儿在衣红身上闻了半天,这才簇拥着怒汉,一起进入 庄内。 那人领着衣红,蹑手蹑脚地走到左侧一栋楼房边,先叫衣红躲好,悄声说:“我去 放火了,这里面大概有三四个看守的,等他们都出来了,你就进去。这些药足够他们用, 加点水灌下去,顶多两三分钟就醒了。一醒就逃,千万不要再走大门口!记住!一定要 穿过院子,大概跑上一百多公尺,从对面那道矮墙出去!” 衣红点头应了,那对夫妻便消失在黑暗中。她心跳得很厉害,一直在盘算,下一步 应该怎么办?那人怎么知道裤白等人就在这栋房子里?万一错了呢?衣红忍不住偷偷掩 到窗下,探头一看,里面是一间客厅。裤白等七个人果然如那怒汉所说,整整齐齐地躺 在雪白的床垫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奇的是四周并没有人看管。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劈劈啪啪的响声,楼上一阵混乱,有人大叫:“失火了!草料 失火了!”两个人随即跑下楼来,直奔后院。衣红怕还有人,等了一会,未见有人再出 来。她既怕延误时机,又怕撞见庄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后院,果然火势熊熊, 火苗向上窜升了数丈,好象烧了一个很大的草堆。 衣红等不及了,赶忙冲到房内,杯子、清水就在桌上。她把药水倒进杯子,再用水 一冲,药水淡成草绿色,略带腥味。她怕有毒,每个人先只喂了一点。喂完一圈,发觉 并无异状,再喂第二圈,一共喂了五圈,才把药水用完。果然,希来第一个先醒过来了。 衣红再看后院,火势并没有扩大,她又紧张起来了,再一看除了裤白外,其余六人 都醒了,她轻声说:“千万注意!大家不要作声!等一下听我口令,先别多问,出险后 再解释!”她刚说完,裤白也醒了。 裤白一看是衣红,彷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搂着她的脖子,痛哭出声。衣红忙安 慰他说:“白弟!乖,不要怕,我们马上脱险了!”她急问众人:“你们先活动一下, 看还能跑吗?” 大家试了一下,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衣红便要背裤白,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不 是小孩子,我可以走。” “白弟!听话!我们要跑一百公尺!你受不了的!” “要跑一百公尺?为什么?” 裤白这句话把她问倒了,为什么要跑一百公尺?但此刻危在眉睫,哪有时间解释? 她正要发号司令,又听到那个低沉的风声:“为什么?” 他们几个人不像受到囚禁,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又不许走大门,而要穿过那空旷的 院子?那样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为什么要相信那怒汉的话呢?再说,那人怎么知道他 们昏迷不醒?捆绑不是比迷昏更容易吗?那人倒药时非常谨慎,自己还怕不够,现在七 人都醒了,证明药量恰当,他怎么知道呢? 衣红脑筋一转,向众人说:“没事了,大家好好休息吧!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气垫车 上昏倒的?” 希来问:“你怎么知道?” 衣红说:“我就是不知道,差一点冤枉了好人!” 衣红便把刚才的情况对大家说了。 金大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被迷昏的呢?” 衣红说:“那人给我解药,当然知道你们被迷昏了。来路上脚印虽然不多,却踩得 很深,足见你们是被抬来的。他不像好心人,没有理由救我们,除非另有目的!我猜他 让我们逃走,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借此混水摸鱼!” 正说着,一个老年人走进来了,诧道:“你们都醒了?我请的医生还没有来呢!” 衣红立刻向那老人说:“现在来不及解释,那火是从你们庄子离开的一对夫妻放的! 他们要来抢你们刚才抬回来的东西!” 老头一听,点点头说:“有理!可是,小姑娘,你是谁?” 衣红一挺胸膛,说:“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衣红!” 那老头走到门口,向外招招手,便来了几个人,他吩咐了几句话,又回到屋中。这 时已有人送上茶水,收去被褥床垫。老头便请大家坐下,先自我介绍。 原来老头姓陶,自称朱公,在此地隐居已有多年。他正说着,见裤白不停地搔着那 本已红肿的脸颊,便问裤白:“那是被虫咬的吗?” 衣红说:“是的,就在右江那边一个红砂地上。” 朱公说:“糟了!”说时一拍掌,进来一个人,朱公低声向他说了几句,那人点点 头,立刻快步离去。朱公继续说:“我们这里是八宝墟,在云南与广西交界处。前面不 是右江,我们管它叫死河,你们一定是在谷拉河附近走岔了。在上个世纪末,这一带水 土保持很差,人民滥垦滥耕,以致年年发大水,河道全变了。” 希来不信,说:“沿路都有标志,一直指向这边!” 朱公说:“不可能,你们一定看错了,这边难得有人来,哪有人去立什么标志?这 一带有十种害物毒虫。四十年前,附近曾有一个生物高科技公司,因为太赚钱了,有人 看得眼红,放火把实验室烧了,结果一大半实验用的生物逃了出去,把这附近的生态环 境都给破坏了。”陶朱公说话时,好象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他肩上,头渐渐垂了下去。 衣红猜想他一定是当年的科学家之一,便问:“陶先生,这十种毒虫,难道不能除 尽吗?” “唉!哪有那么简单?以往人太过狂妄无知,自以为征服了自然。哪知完全被自然 愚弄了,真是潘朵拉的盒子,害死人!” “什么盒子?” “啊,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传说有一个叫潘朵拉的女人,长得非常美丽,连天神宙 斯都爱上她。有一天,潘朵拉看到宙斯拿着一个非常精美的盒子,她便问宙斯盒子里装 了什么?宙斯说那个盒子绝对不能碰,因为里面装的是最坏的东西。潘朵拉自恃受天神 宠爱,有什么她不能做的?于是她偷偷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放出来了!”陶朱公 感慨万分,他翻翻手掌,好象自己就是那个恃宠开盒的潘朵拉! 衣红最喜欢听故事,急问道:“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是邪恶,是痛苦,是悲哀,是疾病,是憎恨,是妒嫉……是所有人能想 到的负面的因子!是天神宙斯禁锢的罪恶之源!” “宙斯既然是天神,祂为什么不制止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谁知道呢?也许是天意吧!千年万载,总有疏忽的一剎!善 与恶原是一体的两面,只怪人好奇心太盛,名利欲太重!” “您有没有答案呢?” “有,就是活该!自作自受!” 大厅中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众人也许不能全然体会陶朱公的深意与悔意。但是, 种子已入土了,只要机缘和合,总有破土发芽的一日。 这时,门外一阵喧扰,几个人把那对夫妻绑了进来,那人一见衣红端坐在厅内,立 刻破口大骂:“ ※ ※ ※ !早知道老子把你给X了!” 陶朱公眉头一皱,手一挥:“绑到后面去,绑紧一点,免得污了我们的耳根!” 那人还不断叫骂,声音渐渐远去,朱公说:“庄子里有这等粗暴卑鄙的人,我先向 各位道歉!只怪我一直认为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再恶的人也能改过,没想到他是改了, 改得更偏激了!据我个人猜测,他发现各位大概已有大半天了。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些事 故,我们一直怀疑是他,傍晚时,听到河边有人喊叫,等我们赶到时,几位都已昏倒了。 那时他正在分解那部气垫车,我们只好把他击昏,将各位抬到蔽庄来。怎么都想不到, 各位乘船而来,还会遭到铁甲虫的攻击!” 说时,只见另一位老者提着一个箱子,急急地走进来。陶朱公起立迎接,说:“之 淳!这些都是我们的受害人!”又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王之淳博士,四十年前一起 工作的老伙伴,今天同留在此地赎罪。” 众人都起立致敬,王之淳向大家鞠躬说:“请坐,各位请坐下,过去太年轻,太骄 狂,二十多年来,我们想尽方法补救。只是这些不是东西的东西,生长力之旺,远超过 我们的想象。” 陶朱公忙说:“之淳,先看病再说吧!我看这位小朋友情况很严重!” 王之淳打开大灯,走到裤白面前,仔细地检查了一会。王之淳的神情十分怪异,看 了半天,回过身来,又给五行人等详细检视。他想了又想,检查又检查,最后,他望着 陶朱公,问道:“朱公,你给他们用过什么药吗?” “没有呀!” “那怎么可能?” “他们来时都昏迷不醒,我也没多留意,只是叫人去请李医师。后来还是这位姑娘 提起,他们被铁甲虫咬过,这才派人找你来!” 王之淳问:“你知道他们怎么昏迷的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孽徒孙谋武下的毒手!想来是要谋财害命!” “那就对了,孙谋武跟我去采过药,知道我的配方。我用来治疗铁甲虫咬伤的药水, 因为需要止痒,所以有麻醉作用,他却用来麻醉别人!不料误打误撞,竟然及时对症, 否则拖了这么久,连我也束手无策了!现在没事了,他们几个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陶朱公听了大感安慰,便吩咐备席,为大家压惊。王之淳急着要赶回去,被陶朱公 强留下来,说:“救人要彻底,你留在这里观察一下,绝对安全了再走。再说我们哥儿 平时各忙各的,很少见面,既然来了,聊聊再走,如何?” 王之淳这才坐下来,他拿起酒杯,一干而尽,竟然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了:“三年 无日不思归,梦里还家旋觉非;腊酒送寒催去国,东风吹雪满征衣。” 陶朱公笑说:“这是苏东坡的《华阴寄子由》。之淳兄最仰慕苏东坡,每次饮酒, 总要吟个一两首。” 王之淳则说:“大哥莫说二哥,你不是以陶渊明自居吗?” 陶朱公忙说:“来!喝酒!喝酒!都是闲话。” 王之淳感慨地说:“真的,要不是认识了禅师,我大概已经疯了!” 陶朱公说:“禅师可好?我很久没有去拜谒了。” “不必,禅师对你我的作为清清楚楚的。禅师说过毅行感天,几年之后,我们又可 以见到群蜂乱舞了。” “只要不是疯子的疯就好了!” 王之淳阅人甚多,见那七人对衣红颇为敬重。他打量了一下,问衣红:“小姑娘, 你今年几岁了?” 衣红就怕人家问她年龄:“十八岁,我叫衣红,是葛衣族人士。” 王之淳笑道:“有人怕老,就有人怕小!老的不见得有智能,小的也不见得没有, 据我看,姑娘生理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心理年龄却有二十六、七岁,难得智力年 龄……”王之淳故意沈吟不语。 衣红哪里听得懂这些,她直觉认为王之淳是在考她,便对裤白说:“你看,我们的 年龄都挂在脸上了!易容都没有用。” 王之淳更觉得有趣,笑呵呵说:“姑娘,我是易容专家,人换过几次皮,抽过几次 油,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衣红也不甘示弱:“我是说谎专家,别人说多少真话,我心里有数。” 王之淳被反击得乐不可支,又问:“姑娘在哪里就学?” 衣红随口道:“以大自然为师!” 王之淳一惊:“师法什么?” “山水风云。” 王之淳摇摇头,说:“格局太小了。” “还有更大的吗?” “当然有,比如说,天地正气!” 衣红神色一正:“有吗?那怎么会有今天的后果呢?” 陶朱公黯然道:“只怪我们当年未明究里,误入歧途!” 王之淳也慨然道:“的确,材有小材及大材,小材一烧就着,一着就亮,但是光照 不及三尺!大材不易燃,不能作火柴。世人目光短浅,不见放光,就看不到他的价值。 有人甚至把大材劈成细材,只为了点火放光!把真正的材料都糟蹋了!这就是我与朱公 年轻时的写照,那时放尽光芒,自命不凡。等到光热散尽,才发觉已铸下无边大孽,现 在不得不在良知的煎熬下,在此为往日的过失赎罪。” 衣红若有所悟,问:“那谁没有误入歧途呢?” 王之淳说:“像我们刚才提到的法慧禅师,他从来没有放射过光芒,但数十年来, 却渡化了不知多少有缘人。每次我去向禅师请益后,心里都充满了平安与欢喜。” 衣红说:“真的有这种人?我以为那叫神仙,人只是睡觉做梦的!” 王之淳颔首道:“没错!没错!” 衣红说:“能不能告诉我一些那位禅师的故事?” 王之淳说:“想说是说不完,真要说却又没有。姑娘要知道,能够说出来的都是有 限的。法慧禅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不自己去领会,要我点根火柴,能看到什么?” 衣红一听,郑重的对王之淳说:“我刚才只是信口开河,无知放肆。能不能请伯伯 告诉我,怎么才见得到禅师?我要拜这样的人做师父!” 陶朱公哈哈大笑:“好个有见识的姑娘!要见禅师不难,想拜师父却不可能!” 衣红圆眼一睁:“为什么?” 陶朱公说:“为什么?禅师是和尚,和尚庙里是没有尼姑的!” 衣红说:“只因为我是女的,禅师就不敢收我为徒?” 陶朱公说:“不是不敢!这是禅门规矩!” 衣红说:“如果规矩不对,就该改规矩!” 王之淳忙说:“姑娘说得对,但是这个规矩没有什么不对!” 衣红说:“那总有一个不对,要不然,就是老天不对!不该有女人!” 陶朱公与王之淳一听,两个大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竟能说出 这等话来。 第二天一早,五行人把气垫车修好了,陶朱公与王之淳两人骑马,亲自带领衣红等 人到六诏山去谒见禅师,下午便到了高佛寺。 禅师正在坛上讲经,王陶二人还在商议如何向禅师引见。没想到禅师一见衣红,只 说了声:“你来了!” 衣红一听,五内俱震,那低沉轻柔的声音,正是她心中那阵微风。不待第二句,衣 红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哭得像个泪人儿。 ※ ※ ※ 禅师除了讲经时言无不尽外,平素是惜言如金。上次去火星,禅师只把衣红、裤白 和风不惧三人叫到面前,说:“有一重要任务付与尔等三人,速赴火星三师叔处,一切 自有交待。一干路费开支,已由十师叔打点妥当,尔等不用烦心。在月球上红儿若见有 不计死生之人,可以结交,但有关任务之事,万万不可泄漏。至于为师所授之龙符,可 散播于隐秘之处,时至自有妙用。若人问及此符,可领来此间,为师当为汝等解说。红 儿切记,此行当有劫难,汝未来之道侣,即为在劫难中舍身相救之人。” 衣红听了心中狂跳不止,仗着师父疼爱,磨蹭着一定要禅师多透露一点细节。 禅师叹气道:“红儿情关之重,可见一斑。也罢,孽由心生,因至果随,待为师让 你看一段圆光!” 禅师手一指,空中即现出一个光圈,那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房里站着三个人,正 中是一位男士,旁边为一位红衣喇嘛及一位女士。妙的是三人也在看圆光,里头衣红正 被另一位喇嘛捉住。圆光内之圆光小而不明,影像又全被中间那位男士的背影挡住。然 后光影渐渐淡去,衣红还想再问,禅师却闭目入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