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江山故宅空文藻 猫捉老鼠玩完了,两人回到飞云梭上。衣红眉飞色舞地分析,她如何安排陷阱,如 何改变策略,最后终于将周不倒扳倒了。 文祥静静地听着,他有点不以为然,用这种阴谋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是他也不能否 认,如果不是衣红这种手段,以周不倒的破坏力,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冲击,绝对是既深 且远的。再说,如果不是自己录下影音,后果也不堪想象。 他不好多说,又不能不表示关心,便说:“可是这也只做了一半,还有一半工作没 有完成呢!” “你是指节约能源的法案?急什么?一步一步来嘛,这种大事,一定要多掌握几位 议员,才能一次竟功。” “你凭什么说已经掌握了周议士呢?” “简单,在恩威并用、损益兼施下,人没有不就范的。” “我不相信有这样简单。” 衣红嘴一噘,说:“我就知道,刚才我那么危险,你不拖到最后就不出手!” 文祥忙解释道:“这不能怪我,文娃说多拖一会,好采证齐全。” 衣红赌气道:“采证重要,我的死活就不重要?你和王博士一样嘛,一点都不懂怜 香惜玉!” 文祥急道:“如果不是这段录像,你控制得住周议士吗?” 衣红说:“那是另一回事!” 文祥说:“那要我怎么办?听你的,还是听文娃的?” 衣红说:“当然是听我的!快向我道歉!” 文祥说:“那样严重?” 衣红说:“是的!否则……” 文祥说:“好的,我道歉!” 衣红说:“要认真地跟我说,你错了!” 文祥诚心意地说:“我错了!” 衣红眼睛一瞪,说:“你错了?错在哪里?” 文祥见衣红笑容未歛,知道是在作弄他,便说:“我错在认识你!” 衣娃与文娃同声问道:“难道这就是人性吗?” 文祥说:“我们是在开玩笑。” 衣红却说:“我可不是开玩笑,没错,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与机器不同,机 器是有规律的。你要用人时,不可以像对机器一样,下达指令就了事了。人心里头有很 多暗礁,水流一遇到暗礁,往往会激起不可预测的漩涡。但是如果能从上游开始掌握, 任水下流,你就会发现,河水最后总会回归大海的。” 文祥说:“你怎么对人性了解得这样深?” 衣红说:“学而时习之呀!我以前看了不少书,现在开始印证,慢慢就了解了。” 文祥有点不服气,说:“你真的了解我吗?” 衣红说:“嗄!我是指普通人的人性,你已经接近神了。” 文祥忙谦虚地说:“不敢当,不能这样说。” 衣红说:“真的,这世界有一百亿人,计算机当局选了你,当然代表你与众不同。” 文祥心里非常受用,却说:“其实这只是机会,我和别人没有什么分别。” 衣红说:“不必太谦虚,我们努力归努力,事实归事实。” 文祥说:“我只是觉得努力还不够。” 衣红笑了,说:“怎么样?我总算了解你吧?” 文祥忙说:“及格了!” 衣红哈哈大笑说:“及格了?我已经乘船从你的源头,一直走到海里了。” 文祥一想,果然上了衣红的贼船,半晌作声不得。 正在这时,面前出现一幅光影,是千奇和百怪二人。文祥一见,正好乐得下台: “你们现在在哪里?不是说要去加勒比海吗?” 千奇说:“我们现在就在加勒比海,可是计划改变了,刚才我们接到总部通知,说 得到议会授权,要我们去中国支持你们。听说这件事很重要,可能牵涉到政策上的变革, 到底怎么回事?” 文祥说:“说来话长,”他指着衣红,向千奇百怪说:“衣红你们记得吧?” 千奇笑着说:“记得?当局告诉我们,这次如果不是衣红,我们麻烦大了。” 衣红听了,很是受用:“真的?当局为什么要跟你们讲?” 百怪说:“老怪说得不清不楚!你已经成为全世界特遣队的偶像了!” 衣红笑得好不开心:“我看还早哩!” 千奇说:“老怪这次说对了,是真的。” 衣红说:“可是,就有一个人,他恨我入骨。” 百怪怒道:“有这种事?让我老怪斩了他!” 衣红笑着说:“那不行,我还不想让他死。” 文祥忙插口说:“你们来了几个人?” 百怪说:“那个待会再说!衣红,告诉我,那你要怎么办?一句话!” 衣红瞄了文祥一眼,说:“算了吧,先饶他一次,下不为例。” 千奇倒是看出了端倪,说:“大家都很忙,不能分身。黑老大叫我问你们,如果就 我们两个人来,够不够?” 文祥说:“够了。” 百怪说:“文祥,你的佛珠给我看看。” 文祥依言举起右腕,百怪笑道:“我猜是情关过了吧?” 文祥点头说:“还有十关。” 百怪高兴地说:“恭喜,我现在放心了。” 文祥问:“你放什么心?” 百怪说:“至少我知道你不会变成同性恋了。” 千奇又问:“我们来北京吗?” 文祥说:“我们还不知道该去哪里,请等一下,我要先查明大法王在哪里。” 衣红说:“我刚才问过了,大法王连遭打击,正打算从中国地区撤退。目前大法王 和他的人员都在海南岛的五指山上。这里是下午四点,一个半钟头后,我们在南端的三 亚见面,今晚夜袭最理想。” 千奇说:“行!我们现在在海地,坐垂直梭二十分钟就到了,回头见。” 飞云梭上一应饮食俱全,两人进了点饮料点心,风尘仆仆,又直接飞往海南。文祥 体恤地说:“累不累?这样飞来飞去,辛苦你了!” 衣红说:“辛苦?常言说得好,冷茶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受!” 文祥一肚子委屈,总算有机会一吐为快:“谁敢给你冷言冷语?这一阵子,只有你 嘲笑我的分!” 衣红嘿嘿笑道:“你看!我对你多好?帮你把心底话都掏出来了!” 文祥才知道又上当了,急得满脸通红。衣红一侧身,倒在他的肩头,轻轻地说: “你是佛陀脑袋上能容苍蝇,让让我嘛!” 一下子是晴,一下子又雨,一会儿起风,一会儿大雪。文祥心中百味杂陈,颈子旁 边一个不老实的小脑袋瓜,在那里钻来钻去,又酥又痒。这算什么呢?从某个角度来看, 这是烦恼,换个角度,又是人生莫大的享受。文祥抚摩着她的秀发,说:“只要你把我 当佛陀就好,尽量爬吧!” 衣红坐正了,说:“我不爬了,布袋和尚说,狗屎是佛!” ※ ※ ※ 海南岛位于中国的最南端,在北纬二十度以下,是典型的热带海洋气候。这里光照 充足,农作物一年三熟,物产相当丰饶。二十世纪末,在开放的大潮下,海南的经济政 策转趋灵活,吸引了不少的外资,不久就成为经济发展的样板。 三亚有一位奇人楚平生,他是该地特遣队的负责人。楚平生原籍台湾,世代务农, 他父亲拜台湾政府“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有了自己的土地。到了他这一代,刚好遇到 经济飞跃时期,农地重划成建地。他把土地卖掉,得了一大笔钱,转营农产品加工以及 一些轻工业,颇为成功。 台湾原为中国的一部分,清廷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时,割让给日本,在第二次世界 大战后又收回。可是当时中国内乱,无暇顾及离岛。到了一九四九年,国民政府败退台 湾,中国改由共产党执政。一直到上世纪末,台湾都与中国处于对立状态。 人间的悲剧,皆来自愚昧无知,而愚昧无知正是人性由生命现象、跨入宇宙认知的 重要桥梁。悲剧只是针对个人的感受而言,对宇宙进化,则是必经的途径。正如婴儿必 须母亲阵痛以催生,否则,谁不愿无忧无虑地,永生待在子宫里? 人类文明就是人类生活的记录,也是自然进化到升华的左证。“文明”是静态的, 以文明作为动态的变化认知时,便称为“文化”。不论文明、文化,没有安定的生活, 人不可能有专心记述的机缘;没有深刻的体验,便无延续价值的内涵;再若没有适当的 环境和条件,就算有了记录,难以保存和传衍,有也等于无。 所有的文明都发源于河谷平原,那里有丰盛的水草,生活安定富足。居民世世代代 面对重复循环的变化,最能适应的人,往往就能成功地生存。然而,文明的进程并非以 “人种”为主体,而是以地缘为重心。人种来来去去,在一个生存条件优渥的地缘上, 不断地留下他们的足迹。这些足迹就是人类文明,能够解读这些足迹,就能透视时空, 进而了解宇宙进化,得到智能。 那么,地缘又是什么呢?当然是指在地球上,基于地球物理条件所衍生的各种自然 环境。其中包括了空间因素地形、地势和位置等条件。以及随着时间变化的气候,各种 天然资源、人文状况的消减、增长等。 自然环境在地形上比较明显,空间大规模就大;地势上则视有无水土或攻防之利; 位置是能量聚集的场,任何一种文明的产生与灭亡,都脱离不了这些因素。 在时序上,古人在自然环境中,从无到有,发现了四时有序的规律,并能利用及配 合这种规律,发展出赖以生存的农业。农业是稳定的力量,但因受限于地缘条件,一地 生产的物质难以满足人们多元化的需求,于是运有输无的商业相应而生。商业是沟通的 管道,扩大了人类的认知经验,也促使各种文明的混合与动态文化的“灰化”。 文明的混合有利有弊,但灰化则是某种文化败亡的征兆。最容易灰化的是语言,因 为语言全靠声音传承,声音是动态的,随着各种条件不断改变。一种语言一旦灰化了, 即代表该语言不复存在,历史上没有一种语言,能够经久而不变。 再其次是观念,那是存在于思维中的一种网络状态,源于观察者对观察“对象”之 本体及其功能的认知而产生。由于没有两个人有绝对相同的认知,交流的结果,个人的 观念也随时随地在改变。不过观念虽然常变,却永远离不开对象的体用,因而观念很难 灰化、容易混合。最原始的观念就算有错误,也是有迹可循;而混合的认知,可能是正 面的开拓,乃致另起炉灶,但也可能终于随机数。 中华文化的源头在黄土高原,远离海洋,是世界上仅存的古文明,也是唯一的非临 海三角洲文明。其它诸如中东的两河文明、尼罗河文明等,早已受到海权兴盛的影响, 在文明体制尚未稳固时,就被外力侵略同化,丧失了原有的特色。 黄土高原最大的特色,是北温带的稳定气候,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景观。老祖 先观天察地,发现万变不离其宗——不外动静而已。但是在层层的动静之下,又有各种 规律的组合。经过一代一代的努力,终于被设计成一种中性符号,即“八卦”。 八卦其实是八种分类的观念,这种纯抽象的分类观,正是人类迈向抽象思维的第一 步。早期的中国人,利用这种分类的排列组合,作为预测事物变化的表征。利用占卜的 方法大量搜证,而统计分析的结果,颇多与事实相吻合的实例。人们以事物形象的分类, 记载占卜的结果,象形文字由是而生。 及后,人的认知逐渐累积扩展,文字的代表性更为完整。对中国人而言,占卜是一 种理解规律的法则,因此文字亦以表达理解的规律为特色。于是《连山易》、《归藏易》 及《周易》产生了,因为有“易”的规律,能够解释各种玄秘未知的现象及因果。因此, 早期中国人成为少有的无宗教民族,中华文化也成为无宗教色彩的文化。。 中国文字侧重表达规律,故不重视发音,几千年以降,中国人“同文同种”的认知, 就是未受到语音灰化的正面结果。其它文明则不然,若是语言与文字同轨,一旦语言灰 化了,则文字亦不复存在,文字不存,文明就此颓圮。 由于“易”道,中国人早就相信宇宙中有一定的法则和道理。三千年前,老子在无 意中留下的《道德经》中,第一章就指明: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宇宙既存在由无到有的真实,人只要无欲不私,就可以顺性而为,直达玄妙之门。 此即人生之“道”,奉行者称为“道家”。这种顺应自然规律的态度,是智能最真实的 本质,经过几千年的熏染陶冶,早成为中国人根本的禀性。 周易根据八卦的组合,衍为六十四卦,周文王着爻辞,孔子着〈十翼〉,作为一种 人生事务的规律。这种规律实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便有了“儒家”。 了解了自然之“天道”,又实现了人世的“人道”。中国人在春秋战国之际,观念 完整,认知明晰,诸子百家竞相争鸣,人称文化盛世。及至汉朝,印度的佛教传入,专 谈人与“心”的关系。中国人发现那正是天与人之间、中国文化未曾触及的一块净土, 于是又将佛理吸收融合。到了宋代,在宗教上出现了禅宗,而在认知上,遂有了理学。 当中国满足于道释儒三教合一的宋明理学之际,中国人对人生的认知,已经进入一 个冬眠的茧壳。人生存在天、地、人的环境中,“天”指的是规律,“地”为因规律而 生成的各种现象,“人”则是体会认知这些现象的枢钮。 中华文化究竟是什么呢?在二十世纪初期,西方人说是发辫、饮食、鸦片烟。当然 那是白种民族优越心理下的补偿。但是中国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在一九九八年以前, 在中国十几亿人口中,就没有一个人能明白说出,什么是中华文化! 中华文化当然是指生于斯、长于斯,在中华土地上孕育出来的人,将其对生命的认 知与意义,以适切的文字记载之,使传之久远,用以指引后代子孙,借温故以知新,进 一步行向康庄大道,迈向宇宙进化的终极目标! 因此,“中华文化”可以定义为:“在‘中华’这块土地上的一代代人民,以‘文’ 字记载其认知,用以‘化’育后裔的一种内涵。” 不幸的是,当中国满人足于“尽善尽美”的中华文化时,其它地区正如火如荼地进 行一场新的进化风暴,一种物质文明,在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下诞生了。 所谓的文艺复兴运动(法文意为“再生运动”),是种自发性、无组织的过程。中 世纪初期,欧洲长期在古希腊及罗马文化影响下,生存崇尚自由;生命依赖理性思维; 生活则追求美与善。自基督文明兴起后,罗马教会联合各地贵族,实施领土世袭、阶级 分割的封建制度。在这种制度下,贵族亲亲戚戚为贵族,奴隶世世代代为奴隶。不仅导 致人民生存的不平等,又造成了生命的桎梏,最终必然引起生活的困苦。 十四世纪时,在意大利的佛罗伦斯,贵族间权利斗争激烈。佩脱拉克是位诗人,他 被斗败,丧失了贵族头衔,因而流浪各地,记述了一些当时的状况,因而引发了新的省 思。当时的奴隶不能接受教育,当然不可能表达他们的心声。但那些已不是贵族的知识 分子终于发现,有些人生活在不是人类所应有的环境中。 最先呈现出这种反思的,是诗人及画家的作品,诗人用语言及文字,揭示了人性深 处的吶喊;画家则用笔色彩,直接勾勒出他们眼中的真实人生。诗人及画家是介于贵族 和奴隶之间的一种边缘族群。贵族需要他们,以粉饰奢华的生活,但是,他们却只持有 奴隶地位,永生在两个世界中游走。 然而,春天终有来到的时刻,当诗歌、绘画透露了些许讯息时,随着航海术的精进, 通商又扩大了欧洲人的视野。进一步,工业的种子也在萌芽,中产阶级大量兴起。他们 也曾是贵族,却将农地改建成工厂,农奴变成了工人。他们或许丧失了贵族的身份,却 经常是贵族的上宾。因为贵族阶级挥霍无度,寅支卯粮,不得不把土地质押给这些中产 阶级商人,以便维持他们耽乐的生活水准。 于是商人成了新贵族,他们更重视生活素质,要求名画家为他们作画,希望享受优 雅的诗歌、音乐盛宴。但是封建制度是为贵族设计的,生活享受是封建贵族的禁脔。贵 族或能容许商人趾高气扬,却禁止他们分享禁脔。 斗争的结果,连宗教也卷入了,商人为所欲为,甚至可以购买赎罪券,有了钱便可 在天堂中继续享受。于是天主教分裂出了新教,梵蒂冈的力量式微,贵族节节败退。法 国大革命后,贵族全面溃败,掀开了西方重商主义的新页,奠定了物质文明的基础。 重商主义只是泛称,直到大卫·里加度的《经济论》与亚当·史密斯的《资本论》 问世后,资本主义才逐渐成形。在利欲的前导下,工业与资本成为两把尖刀,立竿见影 的物质效应,立刻席卷天下,整个欧洲都投入了这场战役。 资本主义是进取的,透过航海的扩张,开始了全球人民的浩劫。非洲人变成了劳动 力的奴隶,亚洲人则成为待宰的牲畜。最后连欧洲人自己都成为急待解放的族群,借着 民主自由的口号,暂时宣泄了人性的压力,同时也失落了人类的心灵。 资本集中了,生产蓬勃了,但是享受者只是极少数最顶层的资本家。能量失衡,分 配就不均,分配不均,人因不平而鸣。第一个鸣声来自共产主义,很快就在俄国站住了 脚跟。甫进入二十世纪,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两个阵营的角力,就成为世纪风暴的动力。 由于全球资源的分配,早就在工业先进国的掌握中,共产主义的革命思想,只能诱 使落后贫穷的国家遵从奉行。然而马克思所未及见的,是二十世纪正好是知识爆炸的时 代,真正的资源是知识,而非地底蓄藏的煤矿。 资本主义的信徒先一步释放了知识能,劳力生产的结构迅速改变,资本的性质不再 局限于“资金”。另一方面,共产主义却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及精力,仍未能将人性需求 物质的本质克服。徒然为反对而反对,最后迷失在自我斗争的漩涡中。 于是,接近世纪的末期,资本阵营在修正后稳定了,以经济自由、政治民主为号召, 全力追求生产消费的成长。共产世界则刚刚相反,他们追求的是公正平等,但因违反人 性的私欲,故必须紧缩严控,强调意识型态的斗争。不幸,物欲的需求有如泄地的水银, 随着与知识共同成长的传播媒体,简直是无孔不入。终于,共产主义也面临改变的压力, 不幸却找不到新的方向,唯一可行的,正是敌人辎重车所遗留下来的轨辙。 中国当然不能自免于这场风暴,不幸的是,在中华文化的熏陶下,完美代表了停滞。 中国被称为睡狮,要摇醒睡狮并不困难,难在如何让醒后的猛兽,尚能维持灵慧的头脑。 更不幸,在醒后第一口吞下肚子的,不是急需的养分,反而是时代的排泄物。中国就此 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怪兽,一直摇摇晃晃,没有办法站稳。 在天地人三才结构中,如果把“地”修正为物质,则天地人的关系更能符合人生真 实。物质文明本为人生真实的一部分,只是在知识尚未普及之前,人不可能有普遍的智 能,没有智能,人就会迷失在物欲的醉乡中,不能回归本体。 物极必反,在二十世纪初,中国兴起所谓的“五四运动”,为了救国强种,决定全 面向西方靠拢,彻底扬弃中华文化的根本。一批知识分子,在一知半解下,贸然引进了 “科学”、“民主”,采用“白话文”,心甘情愿地搭上了世纪彗星的尾巴。 在每个人都有不同解读的情况下,在上者个个自以为是民族救星。中国人民却饱受 了三十多年的内乱及外患。最后,共产党以二万人起家,在几个月内蚕食鲸吞,把国民 政府的数百万大军逼到台湾。 自四○年代后,中国表面上是安定了,只是仍未找到应行的方向,仍然摇摇摆摆。 水清无鱼,自七○年代起,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发现,意识型态是无止境的战场,不如放 在一边,转以国家力量为优先,因而进入改革开放阶段。 而台湾自六○年代,就开始了现代化的脚步,走的是西方半开放式自由经济路线, 以及政党式民主政治。在美国的协助下,地小人稠的宝岛,以一种来料加工的生存方式, 凭着人民的刻苦耐劳,省吃俭用。经过四十载含辛茹苦,终于博得了衣食父母的信赖, 由当初的“被猎食”者,一举迈入“掠食兽”的阵营,而被戏称为一条“小龙”。 中国大陆在改革开放后,国力稳定了,就注目于国家领土完整的历史使命。首先于 一九九七年,完成了香港回归的仪式。那是百年前大英帝国强迫中国人吸食鸦片,中国 反抗无力,赔款割地,所遗留的伤痕。接着又于一九九九年收回了澳门,自后便将全部 精力放在台湾问题上。 面对中国的回归呼吁,多年交恶的骨肉,必然不免尴尬的感受。首先是大陆并不能 代表正统的中华文化,其次台湾经过几十年的西化,早已用“利”取代了“义”,以 “私”替换了“公”。国家民族观念荡然无存,上焉者以钱赚钱;中等人以能力赚钱; 无能无力者,或偷或抢,人人金钱至上!有了钱,就效法犹太人,四海为家。 因此,一听到回归,台湾内部立时分裂成三个集团,认为赚的钱还不够多,享受得 还太少,力求保持现状的占大多数。而怀抱理想、要求独立成为开国元老的,或者是响 应回归,认祖归宗的,则平分了剩余的一小半。 对已经屈辱了数百年的中国人来说,孰可忍?孰不可忍?拖下去是有负子孙,让台 湾独立则相当于亡国绝种!于是中国订定了策略,第一步是全面封锁台湾的国际发展空 间,双方各投下近百亿美金的凯子外交。实际上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投机性慈善行为,但 在一九九九年,由于经济不景气,双方遂私下协议熄火。 其次是以商围政,以优惠的政策,吸引台湾的企业到大陆设厂。当时正值台湾工业 转型期,劳力、市场、资金都呈现出失衡的状况,移师大陆,正好解决双方的需求。但 是台湾当局喊出了“戒急用忍”的口号,导致双方关系倒退。甚至祭出了各种“南向政 策”、“西进政策”……总之,只要能摆脱大陆的影响,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一种人性的反应,所谓“邻居交恶靠拳头,夫妻反目用刀口。”大人斗气, 子女受气。在大陆,很少人把台湾当一回事;但在台湾,“妾身未明”,人人心知肚明, 独立毫无可能,投降又非所愿。于是产生了一种逃避心理,将人们疯狂地驱向股票市场、 赌场,只求麻醉于一时。再若能大捞一笔,就随时准备到外国做寓公。 中国对台的最后一个策略,是改变美国人庇护台湾的态度,先以战争威胁,再以和 谈号召。美国基于庞大的商机,终于逼迫台湾走上了谈判桌。一九九八年,一场历史性 阶段任务的“辜汪会议”,落下了中国人悲剧命运的大幕。但是,中国的统一大业,则 尚须等到二○○二年才露出曙光。 楚平生自幼接受儒家教育,是忠君爱国的标准信徒,当台湾政府喊出南下、西进时, 他义无反顾地,把大儿子楚一功送到印尼经营木材;二儿子楚二名派赴泰国做食品加工; 三儿子楚三利到新加坡、马来西亚负责进出口,四儿子楚四禄,则到菲律宾的苏比克湾 去生产五金器材。 料不到,一九九八年,东南亚泡沫经济崩盘,除了四禄还在苦苦撑持外,一功遇到 反华暴动,家被烧了,木材开采权被收回;二名完全破产,血本无归;三利又遇到总理 马哈地与副手安华交恶,外汇全面管制,事业陷入危机。 楚平生镇守台湾,真是如坐针毡,一日三惊。更糟的是,他的股票跌停,最后终于 周转不灵,宣告破产。 破产不过是一种经济制度的游戏规则,却不为台湾的黑道所认同。楚平生的一个工 厂有点债务纠纷,破产后,黑道上门,认定楚平生赖债。几经谈判,楚平生实在没有能 力偿还。最后黑道派人到菲律宾,将四禄绑架了,以撕票告终。 为了逃避黑道的追杀,楚平生只身遁往海南,在英州镇开了一家小吃店,隐姓埋名, 苟颜偷生。历经时代的变革,楚平生已经是九十高龄的人瑞了,借着长生手术,他看上 去不过四十来岁,仍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几十年来,他一直独居,唯一的兴趣是钓鱼。一有空,他就到“天涯海角”附近海 钓。说也奇怪,左右邻居从来没有见过他钓回一条鱼来。 他店里有个叫史成威的伙计,还有三个生化人帮忙。由于他待史成威如同己出,史 也感戴于心,总希望有所回报。 有一天,他在“天涯海角”附近的一处乱石岗边钓鱼,被史成威看到了,史便买了 一条活鱼,穿上潜水衣,潜到水里,打算把鱼挂到楚平生的钓钩上。 那乱石岗上钓客不多,等史成威找到楚平生的浮标,再循线看到鱼钩时,不禁大吃 一惊。原来钓竿上没有鱼钩,线的末端,只是一块小石头。 史成威决定开个玩笑,便把鱼系在线上。谁知楚平生一任浮标沉到水底,仍然静静 地坐在那里。 史成威耗不下去了,他游近楚平生,劈头便问:“老板,您在钓鱼吗?” 楚平生由回忆中转回,一见是史成威,说:“喔!是你!你在潜水?” “老板,您的浮标沉下去了。” 楚平生一看,说:“让它沉吧,不要管它。” “那鱼怎么钓得上来呢?” “唉!鱼也有家有小,你忍心破坏它的幸福吗?” “可是,我们餐馆里不也供应活鱼吗?难道那些鱼没有家小?” “是呀!你说的没错!”楚平生下定决心:“以后不卖活鱼就是了。” “可是死鱼原先也是活鱼呀!” “简单,不卖鱼,也不卖肉了,改开素菜馆子。” 史成威没想到会落到这个结局,他是个饕餮客,吃素等于要他的命,他反驳说: “您怎么能说植物没有家小呢?” 楚平生翻然醒悟,兴奋地握住史成威的双手,诚恳地说:“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 个大难题。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不是钓鱼,我一直在想,今后漫长的岁月,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我终于想通了。” 史成威受宠若惊,说:“您想通了什么?” “我的那间小店让你经营,我打算去做义工。” “义工?什么义工?” 如此这般,楚平生便参加了特遣队,成为当地的负责人。 ※ ※ ※ 文祥和衣红一到约定地,楚平生就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伸出手来,对文祥说:“在 下楚平生,欢迎文先生光临。” 从他的手势中,文祥知道是所谓的“自己人”。这次文娃学乖了,主动解释说: “没错,他是此地的小组长,今后一律由我们来确认,以免有误。” 文祥又介绍衣红,说:“这位是衣红小姐。” “我知道,久仰大名了。您比我们看到的影音年轻得多!”楚平生说。 衣红大方地伸出手来,一握之下,才发现此人手劲特大,连忙把手缩回去。 楚平生问:“怎么?是不是我太过热情,用力太大?” 衣红红了脸,笑说:“不是!以后找机会再比划吧!” 楚生平带着二人走到海边,这里的海滩是开放的,属于计算机城的一部分,海南又 是国际观光胜地,游客甚多。这时已是黄昏时刻,但热带的太阳经常流连不去,尚自斜 挂西边。楚平生找了一个较为隐僻的阳伞雅坐,三人坐了下来。 由于电离罩的关系,太阳和煦而不强烈,沙是温的,而海水也经过调节,并不寒冷。 嬉水的大多是年轻人,躺在沙滩上的男男女女,也都携带着手提式虚拟实境器,在太阳 底下,继续做白日大梦! 楚平生四下张望了一会,确定没有问题了,又开启了音障。这才说:“我们一定要 小心,他们的势力太大,老汉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世事也看了不少,从来没见过像他 们这么严格的组织。” “老汉?你多大岁数了?”文祥问。 “我猜有八十五、六岁吧?”衣红肯定地说。 “姑娘真有眼力,我今年九十。” “九十?”衣红大为失望,她喜欢向未知挑战,近来又颇有心得。 “你怎么看出来的?”文祥不解。 “他自称老汉,一定在六十以上,外表看来只有四十,当然是动过手术。人想留住 青春,却难免还受意识型态影响。好吃懒做的人,希望永远二十岁;要维持身份的人, 便停留在五十岁;喜欢做事的人倾向于四十。楚先生参加特遣队,当然是个做事的人, 问题在真实岁数是多少。这一点,由刚才的握手过程中,我猜起码在八十岁以上,因为 年纪大了,力道不好控制,难免会多用点力量。” 楚平生一听,大表佩服,说:“姑娘一定学过心理学!” 文祥笑说:“岂止!她还学过阴谋学、坑人学,小心哪天你得罪了她!” 楚平生连说:“不敢!不敢!” 衣红也笑道:“楚先生第一个不敢是真的,第二个是假的!” 楚平生诧道:“此话怎讲?” 衣红说:“说第一个不敢时,没有细想;说第二个时,心里在想‘哼!凭她?我一 拳就把她打倒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大家说笑了一会,谈起正事,才知道大法王借着宗教的团结力量,将这一带的信徒 组织成一个坚强无匹的团体。三亚是个海港,法王的集团拥有多项航运事业。在这个时 代,人人享乐至上,想赚几个贝币的人,真是凤毛鳞角。 大法王本人,率领着一干喽啰,住在五指山下一个高级社区中。他早已将整个社区 买下,装置了各种安全设施,任何人只要一接近该区,立刻有警卫出现,将人驱离。 楚平生感慨地说:“想当年在台湾,人民民主素养不足,政府为了控制选举,最初 拉拢黑道及地方势力。到后来,黑道及金权坐大,政府再来扫黑。有一次,一位高层官 员,到我们那里参观。他对我说:‘我们政府为了人民的福祉,一定会根除黑道!’ “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但他越说越来劲,不但用大帽子压迫我们配合,而且自命为 千古第一英雄。我忍不住了,问他说:‘你这个政府官员能做一辈子吗?还不是人在政 在,人去政亡?可是黑道已经成了气候,他们可是终身职,你来,他去;你去,他来。 结果呢?你们当官的成了英雄,我们老百姓成了夹心饼干,两面不是人!’ “他火大了,说:‘如今黑道泛滥成灾,就是你们这种人姑息养奸的结果!’ “我说:‘或许吧,我只知道黑道存在了几千年,从来没有改朝换代过!他们讲究 信义,堂有堂口,帮有帮规。可是我们伟大的政府始乱之,终弃之,江南案就是个例子! 现在,借着民怨,要把所有的龙头老大关起来,美其名为扫黑。我可以在此预言,原先 黑道还坚持一定的原则,替政府约束一些法外之瘤。等这种有约束力的组织一瓦解,小 喽啰失去了管头,四处流窜,将无恶不作,抓不胜抓!’ “当然,他不会听我的,而我的预言不幸成真,连自己都成了受害者。我逃到这里 来,就是为了远离那犯罪率日益高升的罪恶世界。 “老实说,法王的团体比起我所知道的黑社会,要有组织得多。我今天只是给两位 建议,最好不要学台湾那种‘摘豆荚’的扫黑方法。大法王还在时,有头有脸,有名有 姓,出了事总有个头绪。等把大法王除掉了,组织一乱,下面的人失去了约束力,将无 恶不作,等于是让癌症扩散,到时就麻烦了。” 文祥一听,大开茅塞,连连点头,说:“有理!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楚平生说:“我不知道大法王又干了什么坏事,但是我敢说他从来没有安分过。不 安分并不是过错,更何况安分的人也会犯错。再说,不安分的人犯了错一看就知道,安 分的人犯错却是无迹可寻。问题在所犯的错误别人能不能忍受,会不会被人发现。人要 生存,就得补充营养,可是别忘了,吃饱喝足了,如果不把多余的排泄出来,人就会生 病。而人所排泄出来的,对其他的生命说来,可能是种灾害,也可能是营养。我认为大 法王的事,要看他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而定。” 衣红说:“他要推翻计算机当局!” 楚平生吃了一惊:“可能吗?” 衣红说:“不管可不可能,这是他终生的职志!” 这下子楚平生无话可说了,他想了半天,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最后,他长叹了一 口气,说:“不安分到这个地步,我弃权,你们两位作主罢!” 衣红诧问:“这有什么为难的?要考虑那么久?” 楚平生说:“两位有所不知,我是上一个时代的过来人,那个时代刚好是‘造反有 理,叛国无罪’的巅峰期。因为美国拜物质文明之赐,成为二十世纪的超级强权。而大 部分美国人民的上一两代,多多少少都曾遭受政治迫害。因此他们强调自由平等,尤其 喜欢强迫其它国家接受这种价值标准。 “台湾是喝美国奶水长大的,所以上下一心,除了没有举行公民自决,投效星条旗 之外,老大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一不是我们效法的榜样。当中国在一九八九年 发生‘六四事件’时,我是举双手赞成的,甚至希望中国政权马上崩溃。所以,我一听 到大法王要推翻计算机当局时,第一个反应是他当然有这种自由,我们不应该阻挡他。 可是,我再站在全人类立场考虑,这便是个严重的课题了! “两位!说老实话,我不大喜欢今天这种生活方式。但是我却认为,这是人类从古 到今,所能得到的最理想际遇。不论如何,我不希望人类开倒车,回到过去那个时代! 尤其不愿见到大法王把我们也纳入他的组织中。” 衣红说:“那该我们欢迎你了,大法王在全世界设立了十多个基地,当然,如你所 说的,把法王除掉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但是,如果不斩草除根,恐伯遗祸无穷。” 楚平生说:“不过,大法王与黑道不能相提并论。黑道是社会问题,流毒会影响人 民生计。而法王是政治课题,他的组织应该可以用理性化解。” 这时,千奇与百怪也找来了。大家寒喧后,千奇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文祥,你还记得人类自觉会的那几位长老吧?”千奇说。 “记得,他们又怎么了?”文祥说。 “他们已经侵入地函了,利用了一种分子膨胀理论,正打算改变赤道的转矩。”千 奇说。 “那会怎样呢?”文祥问。 “地球会乱转一通,你玩过陀螺吧?如果陀螺不够圆,就无法顺畅地旋转。” “怎么人们心狠手辣到了这个地步?”楚平生感慨万分。 “我看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衣红说。 “对!”百怪一拍大脚,说:“给你说对了,我的看法也一样!人再狠,也不会把 自己给坑掉!” “我们动作要快,老大限我们二十四小时内回去!” 衣红摇摇头说:“你们如果要回去,我们也没办法,只是这边恐怕急不得!” “急不得?”百怪问:“为什么?龙潭虎穴也不过个把小时就够了!” 衣红说:“我们不只打算逮住大法王而已,我们要感化他!” 千奇不以为然:“姑娘!感化大法王?” 衣红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感化了周不倒,不相信感化不了大法王!” “感化了周不倒?”那三个人异口同声,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奇说:“当局说你让周不倒批准了清剿大法王的计划,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如果我没有听错,周不倒现在已经站在我们这边了,是吧?” 衣红说:“没错!当然,是有条件的!” 百怪问:“什么条件?” 衣红说:“感化大法王!” 百怪问:“为什么?” 衣红说:“周不倒之所以听话,是我当时利用法王耍了一点小手段。” 楚平生想了想,说:“衣红小姐,你这样说,周不倒应该认识法王才是!” 衣红说:“这事非常复杂,我不便多说。总之,我是先抓到了周不倒的小辫子,现 在要去找大法王的破绽。最好能先结识他的部下,再设法套些情报。” 千奇说:“你打算耗多久?” 千红说:“三两天是少不了的。” 楚平生说:“我知道一个清真馆,法王几个亲近常去那里。” 衣红说:“好极了,我们就从那边下手吧。” 那个清真馆风格很独特,外观是清一色的嵌花磁砖,拜占庭式的廊柱,圆顶穹门, 一派异国风情。里面的工作人员,男性一律穿著宽大的白长袍,女性是短背心、灯笼裤, 还戴了面纱,只露出两只迷人的大眼睛。 一进门,要先脱鞋,人人赤足而行。内厅很大,约有五十坪,洁净异常。进食的客 人都是围着宽大的矮桌,席地而坐。 客座分成四区,客人以汉人最多,其次是回民,还有少数黎人和一些欧美游客。侍 者将五人领到汉人区,楚平生指着有回人的地方,向侍者说:“我们想坐那边。” 那侍者礼貌地说:“先生,这是本店的规矩,你只能坐这边。” 百怪说:“你凭什么决定?我们未必是汉人。” 侍者说:“我们是根据客人的服饰分类的。” 百怪说:“那简单,我们衣服是带来了,只是没有穿上。” 侍者说:“只要有‘小白’,我就可以带你们过去。” 百怪立刻从身上掏出五顶白色小方帽,交给各人顶在头上。那侍者一见,态度立变, 很客气地说:“请原谅,这是东家订的规矩。” 百怪说:“不怪!不怪!给我们上道地的清真席就好。” 大家就坐后,侍者先送上一盆水,楚平生忙说:“各位请,我就不客气了!”说完 便就着水洗起手来。四人依样画葫芦,各各洗了手。待侍者离去,楚平生才悄悄说: “这一区一定是他们自己人的座位,规矩相当多,我们只要学隔座的动作就是。” 百怪说:“老楚,难道你没有来过?” 楚平生难为情的笑笑:“牛羊不合我的脾胃。” 这里不作兴点菜,桌上先摆得满满的,吃不完就堆着,吃完了再上,直到客人离席 为止。席间,到处都有人歌舞,有穿著暴露的肚皮舞娘,也有随兴下海的食客。乐器不 外琵琶、七弦琴、横笛、响板、鼓和小手鼓,歌者舞者自由来往在走道上。 衣红一见食物要用手拿,她宁愿不吃。百怪本是老饕,尤其是烤全羊、羊杂串等, 他吃得不亦乐乎,满手满脸都是羊油。 客人越来越多,衣红嫌吵,楚平生说:“桌旁有音障开关。” 衣红把音障打开,发觉竟然无效。楚平生把侍者叫来,侍者说:“请原谅,一般客 人到这里,都是来找乐子,自然越热闹越好,音障从来没用过。上次也是这样,有几个 客人一定要隔音障,没办法,我们只修好了几桌。” 衣红灵机一动,用指语问衣娃道:“你能控制这里所有的音障吗?” 衣娃说:“可以动用微波音讯网络,但是你得指定明确的方位。” 楚平生对侍者说:“我们现在就要,能不能现修呢?” 那位侍者面有难色,他看了看左前方,说:“那修好的几桌也坐满了,对不起。” 千奇个子高,随着侍者的目光望去,看到还有一个空席。其它地方果然都是满坐, 门口还有不少人等着进来。 千奇指着那空席说:“怎么那里还有空位呢?” 侍者说:“那是保留席位,已被人买去了。” 千奇奇道:“没听说饭店的席位还可以卖的。” 侍者说:“是贝林航运公司的!人家连我们整个店都买得起。” 千奇又问:“他们会来吗?” 侍者说:“当然,我们的菜色好,有时他们的老板都会来哩!” 衣红说:“别管音障了,我们就听听音乐吧!”等侍者离去后,衣红问楚平生道: “法王那些手下,你都认识吗?” 楚平生摇摇头说:“我只认识两个亲信。” 过了一会,原本空着的那席也坐满了,衣红指示了位置,叫衣娃把这一桌的声音与 外界隔断,同时把那一桌的声音引进来。 那桌客人显然是法王一伙,他们一入坐,便把音障打开。尽管如此,他们口风仍紧, 谈话中不露一点痕迹。 一个肚皮舞娘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过去凑兴。座中有个小伙子,口里还噙着一 块刚捞出来的羊兜子,望着那骨肉匀停的舞娘,乐得合不拢嘴。一个稍长的小胡子打了 他一下,说:“小心弄脏了衣服,王妃会骂人的!” “去你的!她也算王妃?” 衣红耳尖,说:“就是他们!”又指指说话的两个人,问楚平生:“你有没有办法 弄点真情报给那个小胡子,或者是那个嘴边挂肉的年轻人?” “什么情报?”楚平生问。 “随便,只要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就好,明天再给假情报。”衣红说。 楚平生会意,起身说:“应该没问题,等我出去找几个线民。” 百怪最会搞情报,他说:“这种事简单,老楚!我跟你去!”他也站起来,与楚平 生一同出去了。 衣红是想弄假成真,让大法王认定周不倒将不利于他,一怒之下,果真发布暗杀令。 这一来,周不倒才会真正臣服。其次,让大法王见识一下,当局已经开始转变,说不定 他会衡量情势、偃旗息鼓。 千奇同意第一个步骤,但是不相信大法王会知难而退。 “为什么?难道真有人追求失败吗?”衣红不服气。 “姑娘!你相信你能说服大法王吧?”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法王这种败而不亡的狠人,目标从来没有动摇过!你应该了解他才是!反正人 已长生不老,十年不成,还有百年,百年不行,总有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