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第十一章白玉兔(1) 第十一章白玉兔 易州战报,潜伏的奸细数天前烧了城中大半粮草,军情危殆。朝廷对于是否 出兵、何时出兵争持不下。如果下旨让附近的节度使救城,有人唯恐朝廷要应付 他们漫天要价般地索求粮草、军备,借出兵之名,行打劫之实;如果让皇帝直属 的龙武军出击,又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贻误军机。 戌时二刻,崔捷拜别了皇帝回府,天上无月无星,黑云压地,夜风吹得她猛 打了几阵寒噤,连忙拢紧衣袍袖口急走,转入巷口就望见门房老伯把崔府大门上 挂的两只灯笼取下,点亮蜡烛,又用长杆支上去,可以想象今晚这动作他必定不 厌其烦地重复许多遍了。崔捷快跑几步过去,笑着说:" 连叔,风这么大,灯笼 不挂也罢。" 连叔大喜叫道:" 老爷可回来了,裴大人等了好一阵子了。" 昏暗中看不清 表情,但连叔感觉自家老爷好像有点儿被吓住了,他不解个中缘由,只好小声解 释:" 外头的茶馆酒馆都打烊关门了,裴大人又执意要见老爷,小的只好请他在 前厅等候。" 平日崔府很少有人来访,就算来了,崔捷也经常推说府中简陋,请别人到酒 馆喝酒去的。 崔捷声音有点僵硬:" 是那位年轻的裴大人?" 连叔错愕:" 对呀!" 原来朝中还不只一位裴大人? 崔捷一边进去一边用力拍打双颊,好让脸色别太难看。裴子明已听到动静, 放下正看着的书册站了起来,神色貌似比她好不了多少。 在" 裴大人" 和" 子明" 之间权衡了一下,崔捷还是用后者加三分笑容说道 :" 子明,你今天走得倒早?" " 是,因为要趁我奶奶不在,偷一样东西。" 崔捷眼皮一跳,这听起来莫明其妙、答非所问的话似乎要把她导向某个一直 十分惧怕的方向,她要把它扭转过来:" 子明想找我谈易州的事,还是兵部的事? " 裴子明望望她又望望地,一时默然。崔捷忽觉已很久没和他面对面地好好说 话,在曹大人家中初次见面时,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高,如今却高出半头,难道 是错觉吗?小男孩长得倒挺快,那时他还帮自己解围,真的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裴子明见她露出久违的柔和神情,不禁一愣,嘴里忍不住说:" 我来是为了 私事。"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紧紧地握在手里。 崔捷又开始心惊肉跳,她彷佛可以看见那东西是什么。 " 敏直,一直以来,我都诚心希望可以和你做朋友。可是,我不知道做错了 什么,以至于你对我成见如此之大,隔阂如此之深,并且我还想不通那成见是什 么。" 他恳切地说。 " 不,我……" " 我总是想不明白,直到端阳节那天,你佩着一只玉兔挂坠,我突然想起很 小的时候,在奶奶那儿也看过一只一模一样的。" 崔捷脑子" 嗡" 地一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娘怎么不告诉我! 她勉强笑道:" 竟有这样的巧合?我还道那玉兔坠子是少见的奇思妙想呢。 " 裴子明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它确是不一般的玉雕,把玉兔头上的玛瑙珠子 旋一圈,玉杵会上下活动五次,看起来就像真的在捣药……" 崔捷快快打断他:" 这么说我的玉兔还是稀松平常的,它就一块玉,根本不 能动。" 但她闪烁的眼神却泄漏出" 此地无银三百两" 的心虚。 裴子明对她的负隅顽抗苦笑了一下:" 请你满足我的不情之请,让我对比一 下两只玉兔有什么不同,可以吗?" 崔捷双眉紧皱:" 子明,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你不和我议论国家大事, 为陛下分忧,反倒执着于一只小小玉雕,太有悖于人臣之责了罢?" 裴子明对她这番" 深明大义" 的说辞完全置之不理,展开右手,向她证明两 只玉兔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时候觉得它很可爱,想挂在衣服上,奶 奶不准,她以为我小,听不懂,叹了一句' 本来是有一对的' ,却被我记在心上。 后来,我又偷听到老奶妈说……" 崔捷几乎想要直接跑出去,或用手捂紧耳朵,可她只是脸色苍白地僵立着。 裴子明也停了一会,才狠下决心似地继续:" 我听到她说,原来我爹在娶我 娘之前,曾结过亲。那时的读书人盛行出塞从戎,崇尚立国之初的昂扬奋发之气, 都想建功立业成就千秋之名。我爹也没有例外……他就是在酒泉郡娶了第一位妻 子……" 崔捷努力让自己正常地说话,但声音听起来仍是微弱无力:" 子明,这是你 的家事,何必要告诉我?" 裴子明望着她的双眼:" 敏直,难道嘉川,或者其他人没对你说过,有些时 候觉得我们长得有点象?" 崔捷深吸一口气,轻笑着说:" 嘉川还觉得芷兰院的琴秋姑娘和我有点象哩! " " 你对我这么淡漠排斥,难道不是因为……因为……" 崔捷心中内疚,语气却很坚定:" 我让你有这种误会,是我不对。但那玉兔 只是偶然买到的,和你的……绝对没有任何关联。" 裴子明看她是铁了心要把话堵死,垂头不语。这副样子真让崔捷觉得自己就 是一欺负孩子的大恶人。过了一会,他才把玉兔塞进袖中:" 既然你非要这么说, 我还能怎么样?" 翌日,朝议一直进行到日暮才结束。崔捷已在延英殿等得心急如焚了。皇帝 见到她很意外:" 他们没告诉你可以先走?还是你有要紧事?" 崔捷看他隐有倦容,嗫嚅着答:" ……也不是。" 皇帝笑笑:" 那么再等一会。" 把她扔在正殿,自己转入寝殿去。 再出来时,他已换了一身宽松随适的月白色寝服,鬓角的头发沾湿了不少, 脸上似乎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使线条比平日更显温和,眼中带着一丝舒心的笑 意,原来是洗浴去了。 崔捷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手背。皇帝有点察觉她的反常,诧异 地说:" 易州围城之困已解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 是的,陛下。臣还听说陛下准备派韦大人为宣抚使过去?" " 是啊。你不必跪着了,起来吧。" 她仍是一动不动:" 陛下定了副使的人选了吗?如果还没……臣,臣想毛遂 自荐。" 皇帝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 什么,你说什么?" 隔了一瞬明白过来,原来 她说的是要离京出使。他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 不行,不准!" 崔捷努力控制住肩膀不要发颤,沉默了一会好让声音镇定下来:" 陛下认为 臣的才能还不足以担当副使?那么录事参军事呢?" 皇帝原本的好心情霎时被扫得无影无踪:"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而且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竟然,还敢讨价还价。五品官去当七品的录事参军事, 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自贬身价。 " 臣只是……希望可以出去多多历练……" 皇帝十分不满:" 你不是明明说了要辅佐我?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崔捷微微抬头,陛下的神情是生气,眼里却似乎是失望,她不禁低头,轻声 说道:" 陛下,臣去易州,也是辅佐陛下的一种方式啊。" 皇帝怒气愈发上涌,偏偏他对这话又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只能说:" 朕认为你留在这里更能帮助我。" 崔捷又是一阵沉默。康福在旁边看到皇帝黑沉的脸,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崔捷鼓起勇气说:" 陛下,臣认为自己还可胜任翰林以外的职务。" 皇帝不禁冷笑了两声:" 原来你不过是为了做这抄抄写写、惨淡无聊的穷翰 林不爽快。" 话一出口,他便立刻万分后悔,但已收不回去了。 崔捷用力眨几下眼睛,把一些莫须有的水分赶快挥发掉…… 她仍不放弃地再次恳求:" 陛下,请你恩准。" 皇帝此时已稍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 既然你这么坚持,朕可 以给你个机会。最近户部呈了折子,想任用袁思泰第二子为都事,他因荫入仕, 当个七品官也确是符合律例。但朕觉得他还未足以配得上这个品秩。如果你能让 他知难而退,朕就答应你,让你当副使。" 他心中暗念:你不但不能稍微理解我让你做翰林的苦心,还觉得我亏待了你 吗?也许我早该让你真切地了解一下官场中复杂斗争、残酷倾轧的一面? 皇帝表面上是对她让步了,实际上却把这么一个大难题推给了她。在出使前 短短两天里,要在不得罪大权在握、具有国舅身份的袁大人的情况下完成这任务? 简直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此时她也只能跪谢了隆恩,默默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