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第十二章易州城(1) 第十二章易州城 延英殿内,皇帝翻看着韦从贤等人的奏折,他们辛苦跋涉十五天后终于抵达 了易州。 这十五天中,韦从贤共有五道奏折,最近一道更是事无巨细洋洋洒洒数千言 禀报了易州目前的情况,便是令狐胜都有两道奏折,而崔捷就只得一道,且寥寥 数语,实在有敷衍之嫌。 " 陛下?陛下!" 康福连叫了两声,皇帝回过神,放下奏折问:" 什么事? " " 司天台通玄院的姚司丞和工部严主事求见,好像是为同一事而来的。" 皇帝笑道:" 司天台又有堪舆问题和工部相左吗?让他们都进来吧。" 康福出去领了两拨人进来,皇帝有点诧异,司天台的人趾高气昂,难掩喜色, 工部的人就神沮色丧,战战兢兢,莫不是被司天台抓住了什么把柄? 姚司丞先发制人道:" 陛下,今日工部缮修翰林院时,把门前沙堤铲起,沙 丸俱碎,此处格局一坏,只怕要危及众位大学士啊。臣等不可不报。" 皇帝小小一惊:翰林院? 严主事俯首向前膝行三步,颤着声说:" 陛下,是臣之过,没有把这么重要 的事项告知小匠,恳请陛下降罪。" 皇帝定了定神:" 究竟怎么回事?" 姚司丞说:" 陛下,太宗皇帝立国之时,决意要偃武修文、尊儒重德,所以 初建大明宫,特意命工部把翰林院建于延英殿之西北,以对应天上帝星、文曲星 之方位,而门前沙堤正是最紧要之所在。司里一直流传下来的说法,误碎沙丸, 则必损翰林。高宗、睿宗朝就是因为这缘故而相继有翰林辞世啊。" 严主事汗如雨下,拼命磕头。 皇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天高地远,鬼神之说近乎荒谬无稽,可偏 偏有时又其应如响,令人深畏。 细想翰林院中的学士,最老的也只年过不惑,该不会……皇帝用力握拳:现 在那什么沙丸碎都碎了,论罪又有什么意义:" 姚卿,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姚司丞和严主事私底下本有些嫌隙恩怨,正想趁机打压,一听这话,就知道 皇帝不会追究了,失望得很,却也不敢显露出来,心里兀自冷笑:不知道会应在 哪个倒运的翰林身上。 皇帝叫康福:" 传令给太常寺,朕从明日起斋戒半月,禁猎一月。" 姚司丞和严主事都跪伏道:" 陛下仁厚宽恤,实乃众臣之福。" 因为不是重大的祭天、祭祖前的斋戒,翌日,大明宫昭德寺内,太常寺官员 只执行了最简单的仪式,皇帝静心默念了自惩自诫的祝词,太常寺卿把正反两面 分别刻着" 斋戒" 、" 敬止" 的铜牌锁在皇帝颈上,半月之后才能取下,他口中 亦念道:" 谨请陛下这段期间戒荤、戒酒,不听乐、不近色,不吊丧、不理刑, 腥杀之事宜止之。" 身在千里之外易州古亭县的崔捷不知道宫中发生了这段插曲,他们把七百名 士兵留在易州帮忙修筑城墙,她和韦大人、令狐校尉各自分领一百到易州下辖的 遂城、安义、古亭视察,向战死士兵家中分发各样赈济物。 连日来住在县衙中,全不见县令升堂办公,安静得连蚊子飞过都能听见,这 天暂且抛下公务到外面走走,打听到这位父母官口碑似乎还不错。 走了一会,前面有两个孩童追逐打闹,踢翻了水井旁的木桶,那桶咕噜噜地 滚到了路中央。崔捷连忙快走几步,俯身提起小桶,放回到水井边。 一抬头,就见到丁洛泉微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她轻轻拍手把沾到的尘土掸 去,开玩笑道:" 夫子曰,不以善小而不为。" 丁洛泉愣了愣,崔捷奇怪地问他:" 怎么了?" 丁洛泉笑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三弟,他也对我说过同一句话。" 难得他主动说起私事,崔捷不禁睁大了眼,竖起了耳朵。 丁洛泉见她这么好奇,只好说下去:" 就是有一次,我告诉他在外面见到了 不平之事,他问我有没有拔刀相助。我答即使帮了这一回,也不能使那种事情消 声灭迹的,于是他就对我说了这句话," 他有一丝感慨:" 他比我积极,我不如 他。" 崔捷小心地说:" 其实……你并不讨厌你弟弟的,是吧?" " 我俩通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丁洛泉想了想,笑中带着苦涩:" 看别人兄 弟相处就是打架斗气抢东西,但我们不是这样的。" 他眼里有些伤感:" 我们没 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打架上。" 他是出来找药的,此时正要回医馆继续义诊,崔捷便和他同路回去。丁洛泉 问:" 你认为田慈尘还会再打过来吗?" 崔捷皱眉:" 易州城墙损毁得厉害,幸好他的战力所剩无几,否则冲杀过来, 还不把咱们夷为平地?" 两人心情都有些许沉重,走了一段路,前面隐隐传来一阵幼童稚嫩含糊的读 书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丁洛泉笑道:" 凉风习习,头风立愈啊。" 过去一看,一个大院子内,十几个小蒙童坐在高矮不一的板凳上,对着高矮 不一的桌子上的书本念诵着,一位面容清峻的白发老人捏着戒尺在旁监督。 崔捷含笑点头:" 吏政清明,文教未失,若不是有战事,这儿倒算得上是个 好地方。" 丁洛泉低声说:" 这位老爷子是本郡首儒,县令亦是他的门生呢,大家对他 都很敬重。据说曾任宣州刺史,得罪了上司后辞官回乡,就办了这私塾。" 崔捷问怎么得罪的,他答:" 还不都是那样。上司的什么亲戚杀了好几个人, 命该抵罪,上头疏通了关节要提审,他知道他们要偷偷放人,就来了个先斩后奏。 " 果然,还不都是那样。崔捷说:" 我顶着京官的帽子出去,别人都是敬而远 之,还没有你听来的多呢。" 在医馆前辞别了丁洛泉,她也寻路回县衙去,惊讶地见到衙门前聚集了一群 人,一个妇人冲出来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流着泪哭诉着,模糊不清又乡音太重, 完全听不明白,她扶住她温言说道:" 大娘,你先起来,慢慢说。" 旁人帮腔道:" 这位大娘家穷,把小儿子卖去了沧州,不想过了十几年,儿 子长大了,倒被征去当了兵,前阵子投降被俘了。方才有人跑来报信,薛大人把 两千名俘虏押到了羊角山,恐怕……恐怕是要就地正法……" 崔捷急叫道:" 这……这是真的?" 七八个人答嘴道:" 她侄儿就在薛大人手下当兵,就是他送的信,那自然是 真的。" 那妇人哭声越发凄烈,崔捷简短地安慰她:" 大娘莫急,我这就到羊角山去。 " 说完,便飞步跑进衙内,解了云骊的缰绳一跃而上直奔出来。 被令狐胜特别安排在她身边护卫的小兵齐安平嘶声大喊:" 大人!大人!" 她勒住缰绳停了一停:" 快通报两位大人,还有,想办法找薛大小姐!" 早听说 薛大人对女儿珍爱非常,也许她能劝住他…… 只那一瞬,云骊就踏着轻烟般疾驰到极远处了。齐安平慌得眼泪也出来了, 连忙进去牵了马,交待另两人快去通报韦大人和令狐校尉,自己便追着她们的影 子奔去。 羊角山并不象羊角,它不过是荒原上拱起的几座大土山,有一个说法是,这 儿曾是黄帝手下一个部族的祭坛之一,每次出征之前都在山谷里杀羊献祭,直到 黄帝一统华夏,列治九洲,羊角也堆积成山了。 红日把云和山都染上炽烈的金红色,光秃而平缓的山顶上似乎立着几棵树, 崔捷无心倾听云骊快意狂奔、铿锵有力的马蹄声,眼睛只盯住山顶。 果然," 树" 变多了," 树" 动起来了,再近一点,可以望见暗红云块下闪 烁不定的尖利枪刃,和箭羽后一双双充溢敌意的眼睛。 崔捷停在山脚大声喊道:" 我要找薛大人说话!" " 大人有命,任何人都要止步于此!" 一个士兵嘶喊着回答。 云骊觉察到她的心意,跃步向前,立刻,空气中有一阵细微波动凌厉袭来, 令她全身绷紧,接着,左肩传来皮肉被箭簇撕开的声音。 那箭擦过她的左肩仍然未失劲力," 铛" 一声斜斜地插入土中。 力气正从身上流失,她微微张嘴轻喘了一口气,努力挺稳了腰。射出这支箭 的弓上已重新架上了一支,箭后的脸孔愤怒得狰狞扭曲。 一个校尉打扮的人快步走去按下他的弓,又转头对她叫道:" 崔大人,别难 为我们。" 崔捷认得他是薛涣属下周延霸:" 周校尉!我不相信薛大人不知道' 杀降不 详' ,让我过去!" 周延霸冷哼一声:" 你也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吧,就算把这批人杀光了 也不能解去我们十分之一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