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公路上慢慢地走(6)
杨飞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其实,我要是考不上个像样的大学,我家里就让
我去澳大利亚上学。可是我觉得假如考不上大学,有出国上学的钱,还不如给我投
上资让我去创业,全算我借他们的。或者我自己去开个书店、音像店,那样咱也算
是参加了文化传播事业了。条条道路通罗马嘛! ”
“不上大学不是不行,可是要想没有文凭走出条路来就他妈太难了! ”黄明端
着酒杯,酒杯刚刚触到他的嘴唇,他看着杨飞和王青盛,三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黄明打破了沉默:“好了好了,别谈这么没劲的话了。听着我都头疼,来,喝
酒! 明个儿,青盛就去英国了,咱们祝他考进牛津大学啊! ”
“对! ”杨飞也举起了酒杯。
“喝! ”王青盛痛快地喝了一大口说:“一年之后我回来,我希望哥们儿们咱
都他妈的有出息,喝! 今天晚上咱哥仨一醉方休! 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这里相聚。”
三人走出酒吧的时候,已近午夜。王青盛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他与黄明
和杨飞二人久久拥抱,说了些珍重的话,便上车走了。现在,杨飞与黄明站在空荡
荡的马路上看着驶向远方的红色出租车,两人心里不免产生一丝惆怅。杨飞掏出香
烟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黄明一根。黄明摆了摆手,说自己觉得有一点头痛。于是,
二人缓缓地走了一段路后便各自乘上出租车回家了。
翌日,王青盛在其父的陪同下,乘火车去了北京。后天他便坐上了飞往英国的
飞机。
后来王青盛给黄明和杨飞写过几封信,来过两次国际长途电话,还发过几次E
mail。但三个人再也不能相聚在一起了。因为在王青盛出国半年以后,黄明死了。
那次的酒吧聚会成为他们记忆中的最后一次聚会。虽然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某一天会
突然醒悟到自己是要死的,但谁也想不到死亡会突然到来,谁也猜测不准死神的心
思。
黄明的死,缘于起初自己并不在意的轻微的头痛,可是头痛却愈来愈频繁了,
并且愈来愈剧烈。经过医院的CT检查和磁共振超声波检查,又做了颅脑血管造影检
查。最后经多方专家会诊,确定为脑瘤。治疗方案:脑部手术切除肿瘤。当黄明的
母亲含泪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时,颇有一种古代打擂台立生死书的感觉。
果不其然,她的儿子永远地倒在了手术台上。就像打擂者倒在了擂台上。尽管在手
术前黄明的父母给主刀医生塞上了红包,尽管是专家主刀,但手术还是失败了,黄
明还是死了。医院承认这是一次意外,并对黄明的家里做了相应的赔偿,但黄明的
父母还是执意要把医院告上法庭。
黄明的死,在杨飞看来,医疗意外是一方面,但归根到底还是他的病灶。他知
道,黄明在出现头痛的症状后依旧烟不离身,酒不离口。据他所知,黄明在手术前
的一个小时还曾以上厕所为借口,躲在厕所里抽掉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根烟。所以,
杨飞认为是烟和酒使黄明过早地丧掉了生命。可即使是这样,在黄明死后,杨飞反
而更加嗜好烟酒了。这可能是因为黄明的死带给了他恐惧和忧虑。他开始失眠,每
夜总是被梦惊醒。梦的内容总是他与王青盛、黄明在一起的时光。他知道,回忆是
痛苦的。就像吸烟与喝酒的嗜好,明知道对身体有害,但却离不了它。
黄明死的时候,也就是医生在手术台前开始变得手足无措的时候,远在英国的
王青盛正在一家中国餐馆里打工,他在厨房里滑倒了,摔碎了一摞盘子,被扣除了
半个月的薪水。而杨飞正在教室里答一份数学试卷,却因作弊被监考老师逮了个正
着。似乎这一切都在对他们二人预示着黄明的死亡。杨飞在放学后拨通了黄明的手
机,手机里传出来用户关机的语音提示。
是的,黄明整个人都已经被上帝关机了。当杨飞赶到黄明所在的病房时,出现
在他面前的是铺着洁白床单的一张空床。床头上的病员登记卡已经换掉了。他从护
士口中得到了黄明死亡的消息。杨飞在病房的走廊里为自己点燃一根烟,这时一位
护士走过来告诫他医院里禁止吸烟。杨飞把烟捻灭了,却突然抬起脚把墙角的一个
不锈钢垃圾筒踹倒了。护士正欲发作,却看见他蹲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嘴
中喃喃的:“我的兄弟死了,我的兄弟死了……呜呜……”
一辆白色桑塔那出租车在离省城高速公路零点收费处不远的天园公墓停了下来。
杨飞从车里走下来,他背着旅行包,手中拿着一束鲜花,缓缓地来到墓地中的一座
新起不久的墓前,站立在那里。这里是黄明的长眠之所。墓碑上嵌着黄明的生前照
片,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照片,当初还是自己陪着黄明一块去拍的照。黄明最喜欢
的就是这张照片,他还说过要把它贴在高中的毕业证上去。可是谁能知道它却被牢
牢地嵌在了墓碑上。黄明依然那么顽皮地永远地笑着,杨飞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永
远离开了自己长眠在这里,不禁潸然泪下。杨飞蹲下来,从包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绸
布,轻轻地擦拭着黄明的墓碑,从那张冲着他微笑的照片到墓碑上的姓名、生卒年
月,杨飞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便坐在了墓碑前的空地上,杨飞将带来的鲜花
摆放在黄明那张微笑的照片下,又从背包里取出一罐啤酒,他将啤酒打开,围着墓
碑倒在地上大半后,便仰起头一股脑“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这时,他仿佛感觉到
有一个人来到他的身旁。他抬起头,看到的是王青盛。
“是你? ”
“嗯,我刚下飞机。”王青盛感慨地说:“一年了,我该回来看看了。”
“给! ”杨飞从包里取出一罐啤酒来递给王青盛。
王青盛接过啤酒,同样也是围着墓碑将啤酒倒在了地上。杨飞与王青盛对着黄
明的墓碑默默地喝着啤酒。杨飞又点燃一根烟放在黄明的墓前。
“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为他操心,说不定人家在那边幸福着呐! ”王青盛指
着天空说:“你看,黄明他要是想臭美,可以去找范思哲;要想听音乐可以去找柯
特·柯本;要想读小说,那边还有海明威;想要看美女,那边还有玛丽莲·梦露呢
!我说的对吧?”
杨飞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这时天空飘过一片阴云,要下雨了。杨飞看了看天空:“天阴了,我们回去吧。”
王青盛答应着站了起来。
杨飞又对着墓碑说:“哥们儿,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 ”
二人走出公墓,没有立即叫住公路上来往的出租车,只是缓缓地走着。
王青盛对杨飞说:“这次高考你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 ”
“嗯。”
“你打算毕业后去当老师? ”
“嗯。”
“想教什么? ”
“先不管他教什么。我要先告诉学生,千万别喝酒抽烟。”说着,杨飞为自己
和王青盛点燃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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