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李雪终于看好了自己的病。 当她拿着化验单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笼罩在她心里两三个月的阴影终于烟消 云散。此时的感觉特别好,内心最深的感受就是,没病真好。很久她就没有这么 开心过了。通常,人在健康的时候对健康并没有很深的感受,一旦生病了,才知 道健康的珍贵。正如有一种说法:人的一切是一个数字,健康就是1 ,事业、爱 情、财富等等是1 后边的0 ,0 越多数值越大,证明这个人拥有的生活质量越高, 但如果缺少健康,也就等于没有了前边的1 ,后边的0 再多,这个数字的数值也 是0 。 李雪从医院出来,最想做的事情是找个人一起喝酒。因为治病好多天没喝酒 了,虽然她并没有酒瘾,对喝酒的过程也认为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喝多之后吐 得一塌糊涂的滋味更是让人后怕,但人偶然喝一次酒,痛痛快快的喝,喝得晕晕 的,胆子也大了,人也真实了,平时不敢说的话敢说了,面具也摘下来了,多爽 啊。当然,仅仅局限于晕晕的,不能喝到“阿噢鹅”(吐酒),什么都不知道, 完全丧失了控制能力,耍起酒疯就丢人了。 想着可以痛痛快快的放开喝酒了,李雪甚至有点激动。喝,今天就喝个痛快, 喝个谁也不认谁。可想想又有谁能陪她喝就呀?王浩天是不行了,他们的关系虽 然没有断绝,但他不冷不热的那种态度李雪还是受不了。李雪对他也看透了,他 从骨子里看不起她,又迷恋她的身体,也曾经对她认真过,想对她好,但又容忍 不了她的工作,自己也没能力把她养起来,到了这个份上,对她已经没有多少感 情而言。李雪也想开了,你王浩天这样对我,我也不再有啥奢望,关系任其自然 吧,我再也不会低声下气去求你了。再想想阮惠,她现在上班了,肯定想喝也没 时间了。水莲?更不行,她上班不说,就是不上班也不喝,跟她喝没劲。一起玩 的姐妹肯定能找到一起喝酒的,可过几天自己要过生日了,准备把所有的朋友召 集到一起好好热闹一番,现在不想打扰谁。唉,真是的,有时候想找个人请客都 不容易。 李雪顺着医院门前的人民路向东走,才上午十点多一点,离吃饭还早着呢。 前边不远就是紫荆山公园了,她拐进公园,在一个长凳上坐下来,看众多的男男 女女老老少少在园子里或游走,或玩耍,或静坐,或甩胳膊蹬腿锻炼身体。看着 这些人,才感到生活是多么的恬淡和平静,什么人生争斗、世态炎凉、悲欢离合、 功名利禄,在此都隐蔽得无影无踪。 太阳晴朗的照着,炎热的季节已经远去,但中原的秋末还是有些温热,稍一 活动就出汗。李雪坐在公园里阳光下的长凳上,此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惬意。平 时为了生计拼命挣钱,什么时候有心情坐在公园欣赏和享受这迷人的宁静? 李雪一时就陶醉在公园的环境里,忘了找人喝酒的事情。后来索性把上衣脱 掉,鞋子也脱了,双手抱膝坐在人工湖岸边的鹅卵石地面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 面出神。湖里有小鱼儿在游动,临近岸边还长着绿绿的叫不上名字的水草。 李雪坐在湖边,忘了时间,忘了自己,不知不觉已到中午,直到一个小男孩 蹒蹒跚跚跑到她跟前,她才注意到时间。她穿上鞋子站起来,手里提着她的棕红 色的手包,胳膊上搭着玉白色的上衣,黑色的紧身上衣配着鲜红的毛背心,加上 黑色的紧身裤子,让她显得丰满有致。此时,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不再找人喝酒 了,自己回家。 出了公园北门,就是金水路,向东不远就是城东路,她准备走路回家,这里 离司家庄最多也就三站路。再说了,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走路也是一种享受。 一出公园门,她一眼就看见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从西向东走。她下意识地 把头低下,心想他不会看见自己,可她估计错了,他看见了她,而且还把自行车 横在了她面前。看来这场争吵是不可避免了。 “你好呀,还认得我吗?你不是找我给你看病吗?他娘的,一个臭婊子,我 不信你还能成精了。” 这人就是高军,也就是把病传染给李雪的嫖客,今天下班回家,正好碰见李 雪。此时他恶狠狠地站在她面前,说出的话声音不高,却很伤人。 “你想干什么?我喊人了。”李雪本来想不说话走过去,他却堵住她不让过, 李雪停下来也不示弱。 “嗨,你还厉害了,你喊人呐,你他妈的把老子害得妻离子散就算了?我日 你亲娘,你个臭婊子,我嫖你给你钱了,不带套我多给你钱了,你他妈一天有多 少人弄你得病了咋偏找我?靠你娘,你他妈是故意害我,你看老子好惹呀?”那 人说着把车子扎在一边,拉着李雪往路边靠。 李雪心里虽然有点慌,但也并不怕,毕竟在大街上,他还不敢对她怎么样。 再说了,真正大声吵起来她并不怕,最多就是让人知道自己是小姐,可他一个男 子汉在大街上让人知道嫖娼了,肯定不是光彩事。这样想着,李雪就不客气的说 :“把手放开,要不我打110 了。” 高军尽管说话很厉害,但还是把手松开了。他是真恼她,这个他曾经想起来 就迷恋的女人的一个电话,让他的老婆义无反顾的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搬出去 住了,他在父母面前弄得也抬不起头。他甚至想过,有一天见了这个祸害女人肯 定要出手抽她几个耳光解解气。 高军慢慢有些冷静了,他不能有过激的行为,西边不远处就是省公安厅,路 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一旦有什么过激行为,别说李雪报警,路 人也会打110 。到那时,单位知道了,闹不好会因为嫖娼开除他。但今天既然逮 住了她,也不能轻易放了她。 “我给你说,我他妈的丢不起人,你说吧,咋办?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雪已经注意了高军也怕人知道,说话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她反而胆子大 起来。她双手叉腰,声色俱厉地说:“咋办?你说咋办?你把病传染给我,我光 看病就花了三千多。你说不是你,我心里有数,你子心里也有数,我给你打电话 也是想告诉你,谁知道你老婆接电话呀?我不找你要医疗费就够了,你还找我的 茬。” “他妈的你还成好人了,我看你欠揍,我今天打你怕脏了我的手,想收拾你 他妈的让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找几个哥们把你装到麻包里扔到金水河里。” “你去找呀,我正不想活呢。” 李雪硬撑住了他,他此时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用手 指着李雪说:“告诉你,要与人为善。哪见过你这种小姐,事后给人家老婆打电 话全他妈供出来,让人家闹离婚,你他妈安的啥心?” “那也不能全怨我,谁让她骂我了?” “你他妈非让我抽你几耳光是不是才舒服?你再多说一句?” 李雪见又激起了他的火气,也就不再吭声。他要真急了抽自己几耳光,那也 揭不掉,还不是白受呀。想想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嘴里就说了软话:“我当时 也没多想,谁知道能惹这么大的事?现在你杀了我也不顶用。” 那高军骂也骂了,急也急了,也想不出该怎么惩罚这个女人,最主要的是自 己还得注意自身形象,怕把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不利,如今看她说了软话,也有了 台阶,就趁势下了。 “算我他妈的倒霉,遇见你这个祸害。操!”他说着狠狠地把烟头摔到地上, 推着自行车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别让我再碰见你,臭婊子!”说过,跨 上自行车跑了。 李雪的眼泪此时一下子涌出来。高军一句句的“臭婊子”,她听着是那么的 刺耳。说到底,自己就是婊子。无论是叫婊子,或是妓女,还是小姐,都一样难 听。此时她深深的意识到,自己虽然从事着这种工作,而对那些称谓又是多么敏 感。此时再想起所有男人在她面前的表现,说什么爱,什么情,什么义气,都他 妈的滚一边吧。都是他妈的哄人的,说清了,就是赤裸裸的交易,你出钱,我出 卖肉体,就这么简单。想想自己曾一度陷进与男人的感情纠葛之中,这他妈的是 傻。谁也不会对一个妓女产生爱情。二十一世纪了,别再幻想茶花女式的爱情了。 李雪本来晴朗的心情一时又阴了。她想大哭一场,她想在大街上大叫一声, 心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郁闷要发泄。她呆呆的站在大街上,双手扶住路边的一棵 法桐树,慢慢的蹲了下去,嘴里好久才发出了一声尖利的说不清是哭还是叫的声 音。路边的行人都往她那边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好久,李雪才从痛苦而颓废的情绪中缓过来,她站起来准备回家了,这 时她听见了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水莲。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水 莲焦急的声音:“你咋回事呀,给你打多少边手机都不接,还以为你出啥事了。” “哦,没事,我在洗澡。” “我说呢,你爸刚才打你电话了,你不接又打给我,我问他有啥事,他说秋 罢要盖房子,看你能不能拿点钱,你给你爸回个电话吧。” “行,我一会回吧。”李雪少气无力的声音并没有引起水莲的注意,她没有 多说就挂了电话,李雪这时才发现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她刚才只顾对付高军, 根本没有听见电话响。 她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给爸爸回电话。李雪对家还是很有感情的,父母对 她还是很牵挂的,只是对她管得不那么紧,对她的工作、生活也不多问。父母始 终认为,中原有她姑奶,就不用家里多操心,可他们哪里知道,李雪自从离开姑 奶家就很少与她联系,姑奶只知道她去学理发了哪知道她在干小姐? 李雪与爸爸没多说。平时,隔三差五她也往家里寄点钱,但不多,一年也就 三四千。多了不行,街坊邻居会说闲话,一个小姑娘,哪来那么多钱?父母也会 起疑心,说不准还会把她拉回家不让她在中原干呢。这次家里盖房,爸爸说差几 千块钱,对她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爸对她说的时候也是含含糊糊,她却毫不含 糊的说:“爸,不就是几千块钱吗,没事,我拿一万,不够了你再给我说。” 爸一听倒有些不安了,说:“雪,你可别作难呐,家里好凑合,用不了那么 多,你就寄来五千吧。” “你不用管了爸,我明天请假把钱送回去,也顺便到家看看。” 李雪突然觉得应该好好对父母了。很多时候,她都沉浸在与男人的柔情蜜意 中,可仔细想想,男人们所有的表现都是逢场作戏,都是虚得不能再虚的伪装, 只有父母对自己才是真正的好,没有半点掺假。 李雪在家门口吃了一碗麻辣烫,上楼拿了存折,把两张到期的定期存单转存 到一张邮政活期存折上,这样不但可以在乡里的邮政所取款,还可以不拿手续费。 干完这一切,她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再想想,高军虽然骂了她,可这事总 算过去了,再不用担心他会怎么样了,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第二天,当李雪坐上回家的豪华大巴,飞驰在收获过的田野中间的高速公路 上,她的心情再次好起来。 她对土地的感情说不上有多深,从小也没有干过多少农活。但是,她生在长 在那充满泥土气息的环境中,她生活的村庄周围、学校周围,出门回家,到处都 能看到庄稼地。此时,她一点一滴回忆起儿时与庄稼有关的趣事。夏季,金黄的 小麦满仁了,人们拔些麦穗在火上烧去麦芒,再放在簸簱里把麦穗揉搓,然后吹 去麦糠,只剩下绿绿的软软得麦粒,这叫燎麦,放到嘴里咀嚼,那迷人的麦香会 把你醉倒。秋季,她和小伙伴跑到玉米地里,找不结穗的“甜秫秆”,在她感觉, 那种原始的甜蜜胜过南方的甘蔗。她们也烧玉米穗儿,胡乱捡一些柴火然后点起 来,把还剩两层没剥完袍的玉米放进火里,等到玉米袍烧焦了,里边的玉米粒也 就熟了,黄黄的,冒着热气,既有烤玉米的焦香,又有煮玉米的娇嫩。炸豆也是 一件有趣的事情,把柴火与半干的豆棵一起点着,等到柴火与豆棵烧完了,把火 踩灭,一个人把衣服脱掉当扇子,把草灰扇跑,就露出一粒粒烧得焦黄的豆子, 几个人围一圈一粒一粒捡着吃,到最后每个人都吃得嘴和脸都是黑的。最复杂的 要数焖红薯,这肯定要有男孩子参与,光女孩子干不成。先要挖一个窑,也就是 一个圆坑,在坑的一边挖一个口作烧火口,然后找一些大小均匀的干土坷垃,一 圈一圈垒起来,越往上越小,到顶就成了一个尖。这时才开始烧火,要烧好大一 会,把土坷垃烧得发红,试验是否烧好,通常是对着土坷垃吐上一口唾沫,看消 失的速度,如果滋的一声唾沫没了,说明烧好了,接着就把红薯一块一块放进窑 里,红薯块不能太大,不然不好熟。红薯放好了,就把土坷垃踩塌埋在红薯上, 再封上些湿土,焖上大概一个小时。扒开的时候,红薯的甜味便在周围飘荡,吃 起来更是回味无穷……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仿佛又嗅到了那诱人的燎麦香,原始的甜庶秆的甜蜜, 还有烤玉米穗、炸豆、焖红薯的焦香与香甜。农村虽然穷,但那浓浓的乡情却牵 挂着多少农家子弟的心。他们或升学或参军或打工离开了农村,进入了城市,但 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又何尝不是魂牵梦绕?毕竟,那是养育他们的家乡!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