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儿由盈转亏,眨眼菊月将逝,天候逐渐转冷。 “小姐,你也不必再练琴了。眼看着老爷一日好过一日,再不多久便要复原了,你 不同邵大夫练琴也不妨碍了。”喜菊手上折着几件冬衣,是预备天再冷些便可让湘柔穿 上的。 “不成,这琴还是得练下去的。就算爹爹现下病好了,我练成了医谱,也可日日演 奏给爹爹听,为爹爹延年益寿,这功夫是不能搁下的。”喝口甘润的菊茶,湘柔挥毫临 帖。这时有菊丫头在,她是不能抚琴的。 喜菊软口气,也不多费唇舌了。这个把月来她和喜棠早说破了嘴,就是不能劝得小 姐罢手不练那劳什子医谱。现下一日日过去,就是此刻能劝得小姐放手,也已无甚作用 了。 如今这府里众人早已知道小姐日日同那大夫关在房中练琴,大伙儿虽然明里不说, 暗里却是不干不净的说些谣言中伤,也许这事儿也早传出府外,或者现在杭州城里人人 都知道。 她暗自又软了口气,随即将折好的大衣一件件收入次箱。“小姐,我到后头瞧瞧喜 棠去,顺道施些花肥。” “去吧,别理我,自管忙你的。”说话时也不抬首,专心临帖。 喜菊去了没多久,门前叉有动静。 “怎么啦,忘了什么事又转回屋里来了?”湘柔不经意地抬眼一旁,却见到门外站 着的是一脸尴尬的薛子平。“表哥?” “柔表妹。”薛子平脸上有些微红,起初尚有忸怩,但旋即现出一股决心。“表妹,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可不可以……进你的屋里谈?” 微一冷吟,湘柔拦下手中毫笔。“咱们到前院谈吧,那儿有个小亭子,也凉爽些。” 说着起身步田屋外。 薛子平亦步亦趋地跟在湘柔身边。对于表妹提议到亭子里谈话,虽觉得于礼当然, 哥心下不免有些黯然。心想若是毓表妹,定不等他开口早已请他入屋内,可见柔表妹对 自己客气疏远得多。 两人没走没几步已到一所青竹搭的小亭,亭子虽然简陋了些朴素中倒很有清凉之味, 让人身心舒畅。亭子的栏杆上钉了一竹牌,上面刻着“问心”二字。 “表妹……”薛子平迟疑耍如何开口。“近日以来姑爷的痛渐有起色,我想……… 你应该不须再跟邵大夫练琴,我……” “表哥,这事莫再提。只要对爹爹有益,不管用不用得上,湘柔都要试试。” “可是表妹,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表哥,记得我们上回已就这事讨论过了,不是吗?”湘柔淡淡一笑。“婚姻乃缘 分,同我练不练琴是无相干的。” 薛子平磨拢眉头。“表妹,你似乎不甚在意自己的婚事?” “亦非不在意,而是在意不得。”目光远眺远处一池碧波,湘柔轻轻的说:“做人 便是这样,在意太多亦不一定能尽如己意,何苦招惹烦恼?” “话是不错……”薛子平眉头皱得更深。表妹的思想远不同一般女子,虽情逸高卓, 但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见地似非善兆。 “表哥既然也同意,就不须再为湘柔多费心了。”收回眸光,她朝薛子平浅浅微笑。 “不,只要有关表妹的事,我是不可能不关心的。”他顽固道。 湘柔轻叹了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呢?方才我已说过了,做人实无须多惹烦恼……” “但表妹你并非我的烦恼——-将来你可是子平的妻室啊!”他激动的说道。 这话一口,惊讶的非懂湘柔,连薛子平自己也呆住了,不知自个儿哪来的勇气。毕 竟这事尚未告知姑母就光教表妹知道,是太过鲁莽轻浮了,更别说于礼不合。 湘柔瞪大了美眸望住薛子平。“表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前些日子我曾修书差人带到京城呈给家父,家书上秉明了我欲向姑母提亲,请姑 母将表妹你许配给我。至今已过了月余,算算这两日该有回音,料想此等亲上加亲的事, 父亲大人定是欣然允可的。况且我在信上还提到了表妹知书达礼及种种好处,如此一来, 父亲更无反对之理了,是以找才会说表妹你……将会是子平的结发妻……” “莫非二娘她答应了?”湘柔慌乱了,她对邵风已……如今教她如何还能嫁与他人? 她的身与心已是不完整了呵! 薛微有些尴尬。“只因爹爹的回函未至,故而我尚未告知姑母,只要爹爹答应了, 姑母当无不赞同之理。” “不,表哥,湘柔早已决定此生不论婚嫁!”揪住了心,她低喊出口。 “表妹!”料想不到竟会听到拒绝的言语"薛子平的惊讶多过困窘。“你……婚姻大 事自古以来皆是奉父母之命,表妹你怎可自行主张,更遑论你居然不嫁?这又是为何?” 没有立即回答,湘柔移目望向远处的碧波池,半晌,她恢复了冷静。“方才表哥一 开口便要湘柔放弃习琴,湘柔不知——表哥是何用意?” 薛子平一愕,不知湘柔何以突然岔开话题,言及此事。可他性格向来迂直,虽不明 所以,仍是有问便答:“那是——记得我上回便说过,表妹之所以习琴是为尽孝道,可 是孤男寡女同虚一室,于表妹的名节有损,是以子平才三番两次提醒表姊三思。” “表哥可听说了任何毁我名节之语?” “是……曾有听闻。”他向来说下得谎,即便是为了善意。“不过找是绝对不信的! 那些谣言只要入我耳里,我必定痛加驳斥,维护表妹的清誉!” “表哥也听说过了,可想而知,这事已传遍大街小巷了……而且怕是不堪入耳得很。” 薛子平面色一僵,想起柳府下人背地里嚼舌的闲话。“可是那毕竟只是谣传。表妹 玉洁冰清,何须在意那等混帐话!” 湘柔平静的神色叫人瞧不出端倪。“谣言向来可杀人于无形,湘柔自可不在意,只 是——表哥若真娶了湘柔,当真也可全然不在意他人的讥嘲讽谤,辈短流长?来日有人 识论湘柔贞节时,当真分毫不觉得难堪吗?” “我——”薛子平蓦然住了口,一口"绝不在意"便在喉头,硬是逼不出声。 他确实是在意的。 现下他一心羡慕表妹,或可一时置旁人的讥诮于不理。但往后呢?即便是现在,每 听得有人说些不堪的闲话,他心底已有莫大的疙瘩。 “你在意的,表哥。”湘柔淡淡一笑,绝艳的容颜中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哀愁。 薛子平吶吶无语,无疑是默认了。 轻喟一声,她接受了意料中的答案。“既然在意,若当真娶了湘柔,会快乐吗?” 薛子平身子一震。“婚后你会离开杭州,随子平定居京城祖宅。”声音里充满执拗。 “这会有什么不同吗?”湘柔轻声道:“即使换了环境,摒弃不中听的话;以往曾 经入耳的闲语,表哥仍是记得的。” “我可以遗忘!只要给我时间!”他固执的辩驳。 “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更有可能穷尽生在遗忘、否中度日,不苦吗?” 她眉间锁上轻愁。 “我……”薛子平懊恼的撇开了脸。”子平只知若娶不到表妹,当下便是痛苦!表 妹无须多言,子平……不会放弃的!”如何能放弃?他的心早已沦坠了。 湘柔果然不再多说,她定定凝住薛子平别开的脸半晌,淡淡的说:“表哥请回吧, 湘柔已无话好说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他激烈的重申一遍。 湘柔不再作答,轻移莲步出亭而去。 ※ ※ ※ “人家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表哥还是执迷不悟吗?” 清脆的女声蓦然自身后响起,薛子平心惊的回首。立在问心亭外数步之遥的,是柳 湘毓。 “毓表妹!?你——你来多久了?” “你来了有多久,我便来多久。”柳湘毓冷言。实则她是一路暗随薛子平而来的。 薛子平睁大眼,满脸是羞惶之色。“那么……方才我跟柔表妹说的话——你全听见 了?” “怎么?瞧表哥念成这样,你们方才说过些什么话,是旁人听不得的吗?”柳湘毓 掩不住讥剌之意。 薛子平面色一变。“表妹说笑了。” “说笑?”柳湘毓朱唇勾出一朵冷笑。“表哥或者可当我是说笑,可你心上那个人 呢?人家的拒绝可不是同你说笑吧?”抑不住的忿懑,出言即尖酸刻薄。 闻言,薛子平的身体整个僵直了,他侧首,回避柳湘毓直勾勾的利眸。“婚姻大事 由父母安排。柔表妹不过一时胡涂,待姑母允可了婚事,柔表妹终究会想明白的!” 柳湘毓冷哼。“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怕表哥是一厢情愿,到头来白费心机!谁知 人有没有把你的一腔真情放在心上。当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爱与怨致使她一再口 出伤人之语。 “毓表妹你——你为何句句出言讥刺!?”他拧眉。 “我所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柳湘毓转而激动。“我是在点醒你啊,表哥!你瞧 不出来吗?人家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为何他对自己因何无状讥刺不能用心明白? 她爱他啊! “这是我的事!你毋须多管。”薛子平背过身,口气执拗。 柳湘毓摇头,不信且气忿。“表哥,你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最重礼法、操守的吗? 现下不止府里传得蜚言蜚语,不堪入耳,恐怕整个杭州城内也早传遍了咱们家那大小姐 的丑事!这样一个名节早破败的女子,表哥你也要吗?”气白了脸,她捧住心,以恶毒 的言语诋毁情敌。 “住口!”薛子平蓦然旋过身。柔表妹……她好歹是你的姊姊,你不该听信外人之 言而轻鄙她!” “无须我轻鄙!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辱测了她自己!” “柔表妹是为了姑爹!”他已顾不斯文,出口咆哮。 “说得好听!爹要知道了这事,就算病好了也要活活给气死!你当真以为她孝顺, 岂知她骨子里是否淫荡,无耻!”他竟为了别的女人吼她!她恨! “你——-” “我错了吗?是表哥你肯面对现实!”心已伤,她要见他也如她一般痛苦。 薛子平抱住头。柳湘毓揭开了他一直不愿去想,不样面对的恐惧。 柔表妹为什么一味拒绝他?又为什么暗示了不愿接受父母之命?难道她不知自作主 张、违背礼法是大逆不道,人皆鄙夷的丑事吗? 思及这些,薛子平内心经过一番挣扎,末了,他仍然不能舍下已然交出的真情。 “无论众人说些什么,无凭无据,我终究是不信的。只当它是些平空杜撰的废话! 毓表妹若顾念姊妹情分,也当作如是想才厚道。”薛子平一字一句表明立场。 “表哥,你连面子也不顾了!?竟要一个早已不清不白的女人” “不许你再侮辱她!柔表妹不久将是子平的妻子!谁要侮辱了她,便是侮辱了我薛 子平!” 柳湘毓惨笑着摇头。“你果然……果然叫那弧狸给迷了心魂……”伤心之余,仍不 忘出击伤人。 薛子平咬着牙,强自忍住到口的怒言,掉头拂袖而报?留下柳湘毓一人兀立在原地, 叫他的执迷不悔伤透了心。 ※ ※ ※ “怎么了?有心事?” 是夜邵风一如以往,夜半时分至湘柔闺房为她祛毒,如今四十九日之期将届,湘柔 体内的余毒已很排清。 “没有……”湘柔轻殿的答。 他抚起她低垂的螓首,审视她的眼精。“别说谎。你瞒不过我的。” 湘柔低低敛下眉睫,回开他闪着锐芒的眼。“真的……没有。” 即使已被他看穿了,她仍然不能道出自己的心事。他要的是欢快,而非心烦,更何 况是攸关自己的婚事,他……会在乎吗? 不,她说不出口,她怕……怕见到的是令她心碎的响应。 “是吗?”邵风俯首吮吻它的颈子,吻痛了她,刻意在她白晳的胸前吼出一道道瘀 痕,如同烙印。“记住,你的身子,你的心智,一切都是我的,永远……不许骗我。” “嗯。” 他充满占有欲的吮吸弄痛它的身子,但最痛的……还是心。她知道,他不会要她一 辈子的。 “你身上的毒已快祛清,届时我会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他眼脸微合,大手占 有性地揉抚她的身子,早已熟悉了她身上柔软敏感的每一处。 湘柔因他双手的肆虐而轻喘、娇吟;……她知道自己会是他的女人,但……难道还 不算是吗?这几十个夜里他对她所做过的,还有他早已夺去的,她的心……她早就是他 的人了。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他吮着她柔软的耳坠,轻轻囓咬,俊美脸上交揉望 与纯男性的霸气。 “我……我在想爹爹的病……不知还需多时日才能痊愈?”他挑逗的吮吻让她连说 话也颤抖了。 他眸中掠过一抹诡谲的芒光。“快了。”唇舌与手加重了撩火的力道。 “嗯。”湘柔的意识渐趋晕然。“那……我……我就放心了……”句子已成破碎的 娇吟。 邵风的大手溜下湘柔的娇躯,寻到最炽热的柔软点。 “今晚,”娇喘着,小手按住他恣意抚爱的手。“别……” 他未撤的手不满足地贯彻需索的动作,无视于她小手微不足道的气力。他要,谁也 阻止不了他。 本已混浊的意识在他入侵的一瞬间渲成腥红。 他沙哑的低笑。“不想要吗?”贪恋的指更深的侵占她。闪沉的黑眸紧紧盯着她软 若无骨,此刻仅能任凭他摆布的娇躯,在掠夺之中渗入嗜血的快感,却不自觉的倾其专 注、沉溺……“你……可愿拥着我……一整晚?”湘柔雪净的美颊逼上霞红,辗转漫至 化成火的娇躯,意识已濒临虚渺,浮荡在半醒半醉间,若非心头那股愁郁因爱而深刻, 怕早已沉溺于他构织的欲网里。 “好小的要求。”他淡淡的道,炯黑的眸却为冷淡的语调,燃了两把狂热的炽火。 “你肯吗?”她抬起因欲望而迷离的以水柔眸,凝入他阒如子夜难以捉摸的深眸, 气息已浅促……沉静片刻,他蓦然绽出浅淡如鬼魅的笑。“有何不可。”慢慢撒手,依 她所求,有力的双臂将她纤弱的身子圈缚在怀里,收紧,熨贴两具交缠的裸体。 湘柔合上眼,感受他健硕的身躯传来的炽热。身子是暖了,可心…… ※ ※ ※ 薄凉的秋意在这几日染上早冬的寒凉,这时节已近呵气成雾。 薛宝宝一派贵夫人的姿态,悠闲地坐在柳家大厅的紫檀木雕花椅上,小口啜着春兰 刚奉上的一盎参茶,呵着参茶上热腾腾的氤氲白雾,等着家仆请来邵风。 这个把月来爷的病已痊愈了大半,邵风高明的医术自然是救点的关键,功不可没。 可据她了解,名满京师的妙手医,向来要止不定,逗留与否全凭他一己高兴,即使 许以万金,亦不见得能多留他一日。总而言之,此人行事狂放率性,当时能请得功做来 府里治老爷的痛,连薛玟贾自个儿都觉得意外。 听说邵风那时正在京城里替一位颇有权势的老王爷治病,没想到他竟撤下治了一半 的王爷,即刻南下至柳府为老爷治病,至今薛宝宝仍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如此? 因此,邵风自是薛宝宝奉承有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老爷的生死危亡全系于他妙 手神术不说,传说中他的身分特殊,连当今圣上亦忌惮他三分,无怪乎那教他随便撤下 的王爷大气也不敢喘哼一声。 因此,虽说邵风早已明白提点了不耐烦客套应酬——意即谢绝主人的“打扰”,但 她既是做主子的,个把月对客人不闻不问毕竟心有不安,亦不成体统,故而今日才厚着 脸皮,让柳府的总管事柳江上明心阁去请来邵风,至少微表她这做主人的关怀之意。 “邵大夫,您这边请,夫人正在厅上等您。”厅门口传来总管事柳江苍老的声音。 薛宝宝闻声赶紧自座上站起,迎至厅门。她可半点不敢怠慢这名贵客。 “邵大夫,请上座。”薛宝宝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笑脸迎客。 邵风淡淡一笑,也不多让,对方既请他上座,他便不客气地径坐上上位。 “柳夫人邀邵某至此有要事?”口气亦是一径淡然的,相对于薛宝宝的热络,不由 得令薛宝宝好生尴尬,分明是拿自个儿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是啊!”对于邵风明显的冷淡她倒也不在意。“我今日请大夫来是想请教,咱们 家老爷的病不知还得多少时日方得痊愈?”这确也是薛贾宝数日来挂心之事。 邵风端起桌上一盅刚奉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吁了几日,方才徐言道:“柳老爷这 病已拖了数载,若想一举株拔病根,于柳老爷孱弱的身子恐有贻害,简而言之,欲治此 症,切忌躁进。” “邵大夫所言甚是,只不过——不知咱们家老爷的痛,这会儿好了几分?”说归说, 事关自个儿丈夫,她终究心急。 邵风搁下手中茶盅,这才抬眼正视柳府的女主子。“柳老爷的病近来已不需日日灸 治,估量已好了五、六成,往后只需定时下针,再日以悉心调养,数月之后此病当可痊 愈。” “邵大夫果真神医!”薛宝宝这才眉开眼笑。“我们家老爷自从犯了这怪病,打南 至北也不知请遍了多少大夫,都没能治得半分,幸而有得邵大夫仁心仁术,回春妙手, 老爷这病今日方能得救。”少不得又是奉承一番。 “听夫人口音,似非江浙人士。”邵风似不经忘提及。 “邵大夫好耳力,妾身原籍确非江浙,而是冀州石门。” “冀州石门。”他黑瞳掠过星芒,一纵即逝。“不知夫人与冀州薛氏‘鬼蛊门’可 有关系?” 剎那间薛宝宝面色一窒,倾刻随即掩去。 邵风已将这瞬微变化瞧入眼底。 “邵大夫真是会说笑。”薛宝宝扬手拍抚心口,一脸的莫名之色。“什么鬼、又是 什么蛊的……怪吓人的!妾身是来自北地不错,但并不识得邵大夫您提的那鬼什么门的……” 双眼有意无意避开邵风清冷的拌光。 唇角微扯,他淡淡领首。“邵某随口提起,夫人不识得也是自然。” “是呀!咱们是清白人家,怎会去取那等诡怪名号,就是听也不曾听过哩!” “是邵风唐突了,夫人莫怪。”他唇角一撇淡笑,暗喻讽意。他有此一问自有用意, “碧凝香”即出自“鬼虫门”。 “我不是这意思,邵大夫您别多心。”薛宝宝眼珠一转,撇清之后,便软兼施,此 时又是满脸堆笑了。 邵风略移坐姿,伟岸的身形勾勒出慑人的气魄,狂傲的俊容上多了三分叫人捉摸不 定的神采。 “今日即便夫人不邀邵某,邵某也要请夫人移驾厅上,有事相商。”他语锋一转。 “邵大夫有事?说什么商量,您吩咐便是。”他会有事同自个儿商量?这倒挑起了 薛宝宝的好奇心。 “过几日是家叔六十寿辰。邵某有意为家叔设宴热闹一番,想邀夫人同二位小姐, 到邵某位于苏州城一处别业做客三日。” “原来如此,邵大夫开口邀请,咱们荣幸之至,说商量便太客气了,咱们可是求之 不得吶!” 薛宝宝确实求之不得,掩不住洋洋得意之色。邵风可非一般豪富官绅,他不仅名气 响亮且身分特殊,虽无人确知其来历,却肯定是极不简单的人物。 “只是,”薛宝宝尚有一问。“邵大夫不在府里,那么老爷的病……” “夫人尽管放心。柳老爷如今每隔十日下针即可,来回苏州一趟至多不超过五日光 景,于柳老爷病情无妨。” “既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器酒咱们非喝不可了!”她笑得无比欣悦自得。 薛宝宝正得意,厅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打断她愉悦的心情。 “柳江,去瞧瞧外头啥事。”使个眼色,她支出柳江瞧个究竟。 柳江领命欲至外头了解情况,岂知前脚未踏出厅门,已迎面奔入一人。来人,是薛 子平。 “表少爷,您——”柳江可没瞧见过薛子平这等莽撞模样,一时也呆了眼。怪不得 他,向来薛子平给人的印象是极拘谨的斯文人。 邵风默坐一旁,袖手旁观。 “柳江,退一退去。”薛宝宝柠着眉头发语。这侄儿可愈来愈不成体统,怎地今日 这等无礼,竟挑她招呼贵客时似头蛮牛般闯入。“子平,你倒说说,这么失礼的闯进来, 你可还把我这姑母放在眼底?”话中多有不悦。 薛子平面有赧色,脖子却撑得梗直。“姑母,您别怪我,我明白自己失礼,我之所 以闯进来——”他瞧了一旁凝如止水的男子一眼。“实是因为有要事,必须当着您和邵 大夫的面说明白。” “薛公子但说无妨。”邵风不冷不热的音调介入,堂而皇之反客为主。 薛子平不再看向邵风,大有不领情之意。“侄儿于个把月前曾托人携家书一封呈予 父亲大人,内容攸关侄儿婚姻大事。子平恳求父亲作主,请姑母将表妹——柔表妹许予 子平——”薛子平言至此,薛宝宝已然神色大变。“如今侄儿已收到父亲亲笔回函。父 亲回信在此,请姑母过目。”薛子平将薛成兆的亲笔书函呈递给薛宝宝。 薛成兆信上所书,乃是乐成美事,极赞成儿子亲上加亲之举。他自是不知道,薛宝 宝对湘柔的憎厌。 亲眼目睹胞兄的信,薛宝宝脸色铁青,地想不到这一向拘谨迂腐的侄子,今日会出 此一招,分明是看准了她难以拒绝。 “姑母,父亲信上已言明了欲与姑母亲上加亲,姑母您……” “子平!”薛宝宝冷着僵凝的笑脸,犀利的目光似把刀子般直射在薛子平脸上。 “你父亲就然同意了,你想姑母能拒绝吗?” “这么说——姑母您同意我跟柔表妹的婚事了?”薛子平喜出望外,掩不住的亢然 欣喜。 薛打打咬牙领领首,她是不得不同意。一来她极要面子,况且在邵风面前,她可去 不起脸。一二者她有秘密握在胞兄薛成兆手上……与其说是看在手足情义上,不如说她 同薛成兆是利害相关,岂可为此事翻脸。三者她在那贱丫头身上所种的毒,薛成兆并没 有解药,届时他宝贝儿子若有问题必会来求她,正可牵制,到那时可别怪她不顾手足之 情了曰“当然。”薛宝宝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这事还得等你姑爹病好些时再说。” “这个自然。等姑爹身子好些了,我请父亲亲自向姑爹提亲。”他万分诚恳。 “嗯。”薛宝宝冷下眼眉,心下已气得郁窒,神色阴晴不定。毕竟教一名后生小辈 摆布她岂有甘心! “既然姑母已答应,”薛子平转向邵风,戒备的姿态明显含有敌意。“那么,有一 事务请邵大夫美成。”措辞虽尔雅客气,眼底沛然有挑衅之意。 “请说。”邵风面无表情,星眸淡冷。 “柔表妹向来孝顺,故而同意与邵大夫一室习琴,但如今表妹与子平已有婚约,若 再与邵大夫一室习琴恐有悖体之嫌,因此子平希望邵大夫能中止授琴之举。”薛子平勉 力不调阅视线,命令自己牢牢对住邵风那两道冷例凛人的寒眸,却教他身上所迸发的森 寒沁冷了自己的心头。 邵风的俊颜牵出一撇调入魔味的浅笑。“柳姑娘既与薛公子订下婚约,邵风自然不 便再与柳姑娘同室授琴。”语调徐淡得叫人窥不出意欲,波澜不惊的沉定里渗出一抹阴 冷味。 薛子平听邵风亲口允诺虽觉如释重负,可心口沉窒的躁恶却未见清缓之势。是邵风 那乖冷得几近阴沉的凝定教他不安?抑或是胜利得来太过经易了些,邵风甚至未多置一 辞,即刻便同意了。他究竟是何来历?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大夫吗?不,不像,那气势…… 即便是京城里的皇亲贵胃亦及不上万一!即使他浑身透着邪味……“子平,”薛宝宝不 悦地打断薛子平的疑思。“你这孩子又怎么了!邵大夫都应允了,你没半句话说吗?” 言下之意是怪责他不知礼,这平日楞头楞脑的侄儿,今日叫她丢足了面子。 薛子平一怔,回过神来,暗暗皱起眉头。“多谢邵大夫成全。”他心口有着沉甸甸 的不安。只见邵风微微颔首,凝在唇角的淡笑莫名擒痛他的眼精,诅咒似地嵌在他心坎 儿底,始终挥之不去……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