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里的街道两边仿佛镶上了璀灿夺目的无数珍珠,正闪着娇艳欲滴般暖人的华光 异彩。 年轻的溪州市教育局局长章洋若有所思的把着方向盘,疑目前方的视线,任凭沿 路的风景一闪而过。他知道身职省委副书记的父亲大人已经回到了家,禹市长的电话 也不过是个拜访他家的托词而矣。想必是出生于官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虽然涉足 官场时间不长,但聪敏机智的章洋早已对尔虞我诈的官场游戏把弄得滴水不漏,就算 禹市长的电话含糊其词,他也知道必须附和而不能推托。 而打电话给章洋后,溪州市人民政府市长禹静波自然早已蹒跚着来到了章洋家。 按计划,省委李康年书记将亲自带队送溪州市委新书记洪峰同志到溪州主持工作。 可不巧,就在昨天清晨,李书记却突然病发住进了医院。千钧之际,章洋的父亲章庆 功临时受命,接了这个他不甘不愿的烫手山芋。因为在溪州市委新书记任命的问题上, 作为分管组织人事和纪委工作的省委第一副书记章庆功虽然力推现任溪州市长禹静波 接班,但鉴于李书记和其他几位省委常委都投了洪峰的票,最终对老同学禹静波多年 的夙愿还是无能为力。 禹静波和章庆功是老同学,又是老同事,在章庆功任溪州市委书记期间,禹静波 是常务副市长。在章庆功与时任市长关系紧张的关键时刻,禹静波敏锐地站到了章庆 功一边,甚至一度成了章庆功手上最得力的一张王牌。有这个压轴大宦的独挡一面, 收笼人心,章庆功更是呼风唤雨,如鱼得水,也使得溪州老百姓期盼以久的白云水库 工程被快速提上日程,并启动。在这期间,溪州经济高速发展,章庆功的赫赫政绩也 得到上级肯定,第二年就被调入省委,任省委副书记,时任市长也被调到其他地州, 溪州市委调来了一个新书记,禹静波扶正当上了市长。 可在章庆功刚被调走,溪州市委新班子刚搭建的第二个年头,白云水库工程却突 然被迫停了下来。原因是工程资金出了问题。 省委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了由省委、省政府、财政厅、审计厅、水利厅等相关部 门组成的白云水库工程领导专家和技术人员工作组,浩浩荡荡开进了溪州。章庆功是 原溪州市委书记,没有被要求回避,反而因为熟悉溪州工作而被任命为工作组组长。 洪峰同志时任省财政厅副厅长,分管纪检处,任了副组长。 可是,尽管工作组花了将近半年多的时间,查出来的结果却让工作组吃惊不小— —工程款没有贪污腐败问题!倒是因为工程业务费和接待费、车辆费等各类费用都从 工程款里列支,挤占了工程款,造成了资金短缺,无法按时足额支付给施工方,整个 工程便慢慢地拖延下来。还拖死了两个施工单位,一直都没能了结。 当然,工作组面对这些厚重无耻的会计凭证以及结算出来的一亿多巨额费用只能 摇头兴叹,也终于无能为力!因为白云水库工程作为当时溪州乃至全省的炙手可热的 第一重点工程,工程期间确实接待了难以计数的各级领导以及新闻人士,摆在帐上的 也不过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发票而矣。而且都注明了列支理由和经办人姓名,分管白云 水库工程的副市长还签字画了押。既然诸如宾馆吃喝接待等各种琳琅满目的费用有了 合理的支出理由,他们再也无法查证,最终也弃械投降——再怎么不可思议,也唯有 望洋兴叹了!如此巨额的费用,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蚂蚁搬家式地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内 蚕食贻尽,却没有违法乱纪? 工程款出现了巨大亏空,结果是,昔日红红火火、沸反盈天的白云水库工程成了 现在无人问津的烂尾工程,也成了章庆功和禹静波心口上隐隐作痛的一道伤疤。 行有行道,洪峰毕竟在财政战线打拼了多年,自然看出了白云水库工程款列支上 的很多疑点问题,还和章庆功发生了分歧和矛盾,在一次讨论会上甚至大动肝火。可 是,官大一级总能压死人,作为省委副书记和白云水库工作组组长的章庆功终究还是 掌握了绝对的领导权和决定权,工作组自然听命于他。他最后武断地震住了洪峰,他 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地说:“白云水库的问题,包括工程款被吃喝掉的问题都只是体 制的一个衍生体,怎么能归为腐败?缺乏监督,随意报销的制度才是公款泛滥流失的 源头!所以,并不是权力产生腐败,而是合法权力产生合法腐败!吃了喝了,如果报 销不了,要自己掏腰包,就不会大吃大喝了!也就不会衍生出以吃喝为名的各种所谓 的腐败了!可是,你能改变吃喝随意报销的制度吗?”工作组最后做出结论,是整个 体制造成了白云水库目前的局面,而不是因为腐败和个人问题造成的。所以,家丑不 宜外扬,从社会稳定的大局出发,白云水库暂且搁置下来,等条件成熟再做决定。 洪峰当然知道,把公款放进兜里,那就是贪污犯罪,就可以动用刑法。但对于公 款吃喝、挥霍浪费这种“蚂蚁搬家”式的腐败行为,法律真的无能为力!一些地方和 单位报销制度随意混乱,往往是一人说了算,吃喝风盛行,一些“不好入账”的支出 也以“招待吃喝”鱼目混珠。每个单位所谓的接待吃喝,其实都是一本说不清理不顺 的糊涂账。因此,大量的集体和国有资产在“招待吃喝”的掩饰下不断流失,很多假 餐费也就堂而皇之地变成了一些政府官员的灰色收入,很多经济犯罪也从吃喝开始疯 狂漫延!长此以往,多少官员麻木了,不知道心疼了,如此麻木不仁、堂而皇之地糟 蹋公款也已经认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洪峰不禁纳闷,吃喝玩乐本属于“个人 行为”,应该由个人支付,可为什么要由“公共行为”来承担,来侵占社会财产呢? 而面对章庆功的振振有词,他真的无能为力。整个中国都这样,他又能怎样呢?弄不 好,章庆功还给他戴上一顶危害政治稳定的大帽子,赶他下台。虽然心有不甘,也只 能顺风抬旗了。 然而,八年了,白云水库一直搁浅着。 想起与洪峰的那次干戈,章庆功心里就一直没有爽快过。表面上讳莫如深,过水 无痕,但在内心深处,洪峰就像插在他心头上的一根刺,让他时时隐隐作痛。 和洪峰一样,章庆功的家也在溪州,所以,安排好了明天欢迎会的相关事宜后, 他便从省委打道回府,先回了家,决定明天在溪州市委参加洪峰的欢迎会。 “庆功,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就不给一个机会让老部下汇报汇报工作?”禹静 波不知哪里得知的消息,章庆功前脚才进门,禹静波后脚就跟了进来。边换鞋,边笑 呵呵地将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给了保姆。 “静波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我提前通知你,你又要搞大张旗鼓的把戏了, 你看时间都这么晚了你还能算得这么准,我可是怕你啦——你甩着两只手来我就敢通 知你了。”章庆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您别让我甩着手出去呀,待会儿拾几个梨给我,我家那口子最爱吃梨了。” 禹静波随手拿了水果篮里的梨和水果刀削了起来。 “静波,省委的任命通知都发了,明天洪峰就要下来了,你也别多想,好好搭好 这趟班子!” “庆功啊,我在溪州不知搭了多少趟班子了,副市长一干就是六年,市长一干就 是三年!GDP 的百分点也一点一点努力地往上推,搭班子的老班长们都跑步前进了, 就我老是原地踏步走。我一个升不了没关系,可我老这样不挪窝,堵得下边的人也跟 着动不了,打击的不是我一个,是一片啊!你说这溪州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打击积极 性嘛!”禹静波咬了口梨嘟囔。 章庆功又何尝不知道这个老同学的心思:“干工作是二把手,领奖是一把手。我 不也是干了那么多年的二把手?我理解你!可是,你也得理解我,我这二把手说了不 顶事呀!” “庆功,我知道你帮我说了不少好话,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真的!我只是想不 通,省委怎么会派洪疯子下来?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人是财政厅的人,干的却 是检察厅的活儿,根本不按规矩出牌,是那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里都要插一杆子的 人!去到哪里,搅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生!让他来带溪州这个经济大市的班,我是 怕他把您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大好江山搅得乌烟瘴气!” “这怎么能说是我打拼下来的呢?应该说是历届市委政府加上全体溪州人民的努 力才有这个结果的嘛!静波呀,你就别拍马屁了!”章庆功啼笑皆非地拍了拍老同学 的肩膀。 “我可没拍马屁!庆功,全溪州人都在说是你大胆的改革创新才有了溪州繁荣昌 盛的今天呀!都在说是你用政治改变了溪州的经济和人民的生活!我只是传达民意罢 了。”禹静波急了,坐直了身子认真更正道。 章庆功刻意板着的脸孔终于缓和了许多,微笑着看向禹静波:“静波,你知道少 数得服从多数,我已经尽力了。” “可是,真理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吗?”禹静波不甘心地说。 章庆功会意,敛了笑容正色道:“静波,李康年书记才住进医院,我这个省委书 记只是代理一段时间而已。再说了,就算李书记进京了,我真接班当上了省委书记, 我也不能立马就洗牌。我得摆正位置,你也得摆正位置!” 这最后一句话语气已颇为严厉,禹静波愣了愣,答不上腔来,气氛难堪地沉默了。 这时,门开了,章洋回来了,身后跟着母亲李丽江,母子俩人一前一后进门后换 了鞋,章洋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爸,禹市长。” “来了啊,静波?”李丽江红光满面地招呼道。 “难得洋洋知道陪妈妈逛逛街嘛!”章庆功心情愉快地夸奖儿子道。 “妈妈老了,比不上女朋友赏心悦目,我哪有这么好福气?人家是陪女朋友去了!” 李丽江将手提袋扔沙发上挨着老公坐了下来,半嗔半怨道。 “我说呢,我家那口子怎么说李姐是妖精呢!”禹静波笑嘻嘻地说。 “好啊,原来你们家两口子在背地里尽说我坏话呢!”李丽江斜睨着禹静波嗔怪 道。 见章庆功一脸的黑线,禹静波不紧不慢道:“秀莉说你像个妖精一样不会老,还 越活越年轻,越变越漂亮了!” 闻言李丽江笑得花枝乱颤。 章庆功笑笑,问儿子:“章洋呀,你和小颜的事怎么样了?” 禹静波附和道:“哎,章洋的小女朋友我见过一次,比起好多大明星漂亮多了!” 章庆功赞同地点点头:“是啊,现在像小颜这么漂亮又安份的女孩子真是太少了, 你可别玩弄人家。” 章洋在撇嘴道:“爸,我想玩弄也要人家给我机会啊!我早就想跟颜夕结婚了, 是妈不同意!爸,你多长时间都不在家,你不知道我妈——” 说到颜夕的事,李丽江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结婚可是人生大事!我就你这么一 个儿子,我们花了多少精力才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多少你也得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 事实上,恋爱不久,章洋就带颜夕回家里吃过饭,虽然老公觉得挺不错,可李丽 江是绝对不会降低标准的。才第一次见面,李丽江就不动声色地给了这个不知天高地 厚的小姑娘一个下马威。完了又对儿子洗脑:“自已是高干子弟,好歹也得找个门当 户对的,不单匹配,‘盘根错节’,将来还可以使仕途左右逢源!” 见儿子不听,大四刚毕业李丽江就把儿子送出国,一是给儿子镀镀金,二是心想 时间一长,隔着那么大个太平洋,再深的感情也就淡了。哪想到见了大世面的儿子回 国后更坚定了,说全世界也难找到像他女朋友这么漂亮又纯洁的女孩子,还非她莫娶 了! 气不过,儿子才回国一个月,她就急急忙忙、煞费苦心地又安排了一场相亲,碍 于对方的背景,章洋不得不硬着头皮背着颜夕去了一下对方选择的西餐厅,坐了二十 分钟就去了趟洗手间,打电话叫哥们打电话来救驾。结果才喝着开胃酒章洋就“有急 事”,开溜了饭局。 对方也没有任何纠缠,也没有电话联络,倒也干脆利落,让不晓得内幕的人不明 所以,想见得也是冰雪聪明的。可见上天是公平的,不能让人万事如意,最后,章洋 还是选择了颜夕的美丽,毕竟秀色是可餐的。再怎么为仕途着想,他也不愿对着一桌 子佳肴而食欲全无。在章洋而言,他的人生乐趣也就是饮食男女,其余都只是为了享 受这一乐趣而付出的努力,仕途也只是升级这一乐趣的阶梯。 李丽江眼看非但没有如虎添翼,反而平空多了个政敌。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虽然嘴上不说,见面照样打招呼,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阳光背后的寒流。因此再也不敢 轻举妄动了,想想这个颜夕除了工作和家庭背景差点,其它也还过得去。心里虽然不 乐意,但也只有先让儿子的热乎劲过去了再想办法。她深知如果她一直坚持反对,只 会使他们“结束内战,一致对外”,适得其反只会使他们的感情更加亲密。她想还是 只有暂时撤消敌意,静待他们“内战”,到时她再给这个敏感自尊的女孩子一点“颜 色”瞧瞧,保准她自动撤退。心里打好了这盘棋,她对儿子的婚姻大事也就不闻不问 了。 没想到老公这样喜欢那小妖精,心里虽然暗暗泛酸,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只要 老头子铁了心,局势远非她所能控制,就言不由衷地顺水推舟道:“洋洋,我看你就 和小颜商量一下,今年年底把婚结了吧!” “是啊,这样老大不小地晃来晃去,成何体统?结了婚,也显得成熟稳重些,你 现在可是溪州市教育局局长,禹市长的责任分担者!”章庆功对着老花眼镜哈了口气, 用镜帕抹着眼镜嘱咐儿子,“你出国这三年我也还是帮你看了一下,这小姑娘很规矩! 现在这种社会,像她这样漂亮又安份的女孩子很难得!过两天就把她的生辰八字记来, 让你妈请人给你们算日子!这年头,都鲜这个!” 禹静波笑着附和道:“是啊,三十而立,快三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那就谢谢老爸老妈玉成我的美事了!”不敢想像老妈会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 大转弯,也难得全家有这么统一的意见,章洋识相地就此打住,夸张地举手敬了个军 礼,活跃了紧张的气氛。老爸一个月才回家几天,他才值不得惹老爸生气的。要知道, 老爸这个人一肚子的迂腐,搞不好惹毛了,被他一声令下,丢到下边哪个基层去“锻 炼”都不知道!为了他刚留学回来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教育局长一事,老爸还专门打 电话下来给禹叔叔进行了批评,禹叔叔虽然是老爸的老同学,老爸却一点面子也没留, 后来有一次下来视察工作,在会上又狠狠批了一顿禹叔叔和常委委员们,弄得大家都 灰头土脸的。 老妈当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反对话了,章洋也懒得理她,别说这个家,差不多整个 省都是老爸说了算了,他还怕什么? 而机关算尽、心事重重的禹静波此刻心事重重地坐在章家一家人中间,讪讪地笑 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看来,李书记住院也不能改变什么, 洪峰这个市委书记看来是当定了。可是,他真是不甘心!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