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早上考完最后一科后,学校终于放假了! 溪州一中偌大个校园如退潮后的沙滩,空旷寂静,学生最爱来背书的“静思园” 也真正清静了,只有实验室里传出哗哗的翻卷声还有笔和纸交头接耳的沙沙声。 期末考刚结束,可已有一半的老师跑到省师大或教育学院进修去了。为了晋职称、 加工资,老师们必须一级级读上去。以前是本科学历的老师,有的早已经研究生毕业 了。反而是年青教师,因为学校规定必须要教龄达三年才能报考本科,五年才能读研, 反倒还没有中专出身却有了研究生学历的老教师学历高了。规定虽然不合理,但学校 自有学校的说法——老教师已经苦在前了,该是年轻教师做贡献的时候了。因此,剩 下改卷的多半是些年轻教师。 虽然要求严格,可毕竟是校内改卷,不乏有老师为了完成及格率、优生率而偷拆 试卷改分的违纪事件发生。所以改卷不分文理科,都统一在会议室里进行。 阳光透过窗外高大的榕树在会议室里洒下斑斑点点的光影,颜夕低头专注改卷, 一步一步慎重给分。她低垂的睫毛象两幅小扇子,在素净得几乎半透明的脸上投下了 两片浓密的阴影,使她俞显纯美。 改卷的当儿,她仍为石天牵挂着,一想起石天那封信、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悲伤与 无奈,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石天会在什么地方?是流落街头,还是 已平安到了家?一想起这事,她的心就堵得慌!她真想抛开工作去找石天,把他带到 潜能学校去! 可是,为了含辛茹苦的爸爸,为了视自已为一生最大骄傲的爸爸,她不得不按捺 下满心的蠢蠢欲动,和其他老师一起认真地批改着试卷。 而此时,校长办公室里,高河还在因为前天颜面尽失、威性扫地而耿耿于怀。 他身穿灰褐色的华伦天奴衬衣和同色皮尔卡丹西裤,一只胖呼呼的大手无精打彩 地抚着圆鼓鼓的肚皮,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袋松垂,整个人象包装精良却隔了夜的 法式长棍面包一样松松垮垮。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方步:“什么减轻负担,培养兴 趣?什么班干轮转,公平民主?什么取消优生,百花齐放……完全是狗屁,乱弹琴! 段副你也看到了,这一年来颜老师是个什么德性?要师德没师德,要形象没形象!成 何体统?不行,不能再让这个黄毛丫头胡闹下去了!这个期末总结会上我想提前把下 学期的人事调动公布出来,做个警示!” 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属下尝点苦头,他这口气怎么咽下去?他这领导的威信 怎么挽回?他这头怎么抬起来?他这学校怎么管理! “是啊,刚开始时还认为她形象好、功底好,和学生打得拢,课堂趣味浓,能调 动学生的学习兴趣,可如今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段长天最能拧到高河的脉,附和着 点了点头。 “你也这么想就好办了。你说,让她干点什么好?反正不能让她再站讲台了,不 然还要教出多少像石天一样无法无天的学生呢?我们不能再让她误人子弟了!”高河 笃定地说。 段长天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用笔轻轻垛着桌面喃喃自语:“呆办公室?守大门? 当宿舍管理员?” “呆办公室?你别看她长得漂亮,其实连当花瓶都派不上!没大没小的,就她那 德行还呆办公室呢?搞不好一中的老底都让她全抖出去!我看这种人就得去学生食堂 锻炼锻炼去!让总务处辞掉两个临时工,省钱不说,还能制造危机感,调动老师们的 积极性!” “高校长就是高啊!”段长天拍起马屁从来直截了当,这就是高河最欣赏段长天 的地方,也是当年提拔他的原因。 话音刚落,学校教导主任就叫叫嚷嚷着冲进了办公室:“高校长、段副校长,您 们能过来一趟吗?老师们因为标准答案吵起来了!” “标准答案?标准答案也有争议!”段长天奇怪地问。 “唉!我也判不清楚,一边是颜夕说姚虹评分不灵活,一边又是杨文丽说颜夕给 高一(1 )班的作文分给高了,要求重改高一年级的作文!唉呀,反正是乱七八糟, 吵得我头都晕了,您们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颜夕、颜夕,又是颜夕!这个死丫头!她是怕我活得太长吗?怎么在她身上就 没一件好事呢?”高河烦躁地嚷嚷,“好哇,既然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 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还正愁着逮不着你的小辫揪你出气呢!” 高河嚷嚷着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会议室,只见会议室热闹得象过年一样!高河大咳 了一声,正在交头结耳的老师们马上识相地坐回到了自已的座位上,正吵得面红耳赤 的三个人也转过头来,识相地噤了声,乱轰轰的会议室马上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 见了。 “颜老师,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啊?”高河开门见山炮轰道。 一听校长这旗帜鲜明的开场白,姚虹老师和杨文丽老师马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颜夕则怔住了,空气顿时凝重。 突然一个响尾蛇似的声音从角落里发了出来,大家都意识到了那是一个臭屁,于 是都忍俊不禁嗤嗤笑了起来! “你放屁!”刘彬老师大声说,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指着旁边的张雨老师。但大 家都心照不宣,虽然很想爆笑出声,但不敢造次,便都硬硬隐忍下暴笑的冲动,噤了 笑声,却憋得满脸通红。 高河瞪着这个“皇亲国戚”,要不是他大伯是教育局副局长,他真想把这个不识 大体的阿飞扫地出门!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刘彬,嘴角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 “对不起,高校长,我说的不是你,我是说张雨老师!”刘彬站起身来,一边向 高河作掬,一边向张雨老师挤眼睛,然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张雨老师瞠目结舌地瞪着嘻皮笑脸的刘彬,却又不好为了这个屁的出处考证辩解, 只难堪地红了脸。 “校长,我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是怕学生以后不敢大胆发挥才要求改分不要太 死板,只要意思对,给分应该灵活点。”颜夕压下了眼底蠢蠢欲动的热流,昂头极力 平静地回答。 “你看看,人家把你的分改低了你还不是一样想不通?还不是一样要求人家重改! 我的要求不过分嘛!怎么放在你身上你就天经地仪,放在我身上就是无理取闹了呢!” 杨文丽老师激动地责问。 “我不是为了分数,杨老师,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的学生因为用诗化的语言表达就 被扣分,不希望我们的学生从此谨小慎微,不敢独立思考。还有,每篇作文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都有其闪光点,所以评分尺度应该宽容些,不要老盯着分数,让标准答案 限制了学生的求异思维!我也并没有故意抬高哪个班的分数!” “一派胡言!真是不可理喻!”杨文丽生气地将手中的卷子啪地甩在了课桌上。 高河果断后援,炮轰道:“跟校领导吵架,跟学生家长也吵架,跟周围同事还是 要吵架!颜老师,怎么就没一个人能和你搞得拢?我看你是吵架都吵出瘾来了!你功 力这么高深,精力这么旺盛,其他老师都已经甘拜下风自叹不如了,都怕你了,都没 有心情好好工作了,所以,我请你出去!你不用改卷了,给我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好 好想想什么叫为人处世,好好想想是做人重要还是做事重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 候再回来!”和她都讲得清道理,天上的星星都数得清了!颜夕的冥顽不灵和灵牙利 齿他算是领教过了。高河不敢恋战,声色俱厉地打发了她。 颜夕做梦也没想到,校长会这样不分清红皂白,像赶苍蝇一样赶她走! 对颜夕“改软分”而心存感激的柏梅老师虽然想帮她说几句话,可看看校长那可 怕的猪肝脸也就嗫嗫地闭了嘴巴。颜夕不想再看姚虹和杨文丽得意的笑,也不想让她 们看见她的眼泪,将手中的红笔往桌上重重一摔,低头冲了出去。 祸多精消失了,世界终于清静了。 高河转身对其他老师说:“我的老师们,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为了提高学生的成绩 嘛?教学成绩要提高,不仅是为了升学,而且是要向上级部门有个交待,我们不能辜 负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嘛!我现在跟大家提个醒,二中、九中这些二三流中学的进 步可不小哇,一些中考高考科目成绩甚至超过我们了!根其原因,就是因为颜夕这样 的老鼠屎嘛!一中老大哥的地位快要不保啦!所以,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在窝里 斗!要一起把一中的成绩搞上去!”高河把“搞”字拖得又高又长。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又炸开了锅,老师们议论纷纷。高河昂首阔步,负手而 去,骄傲的神态,仿佛一只赢了比赛的大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