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坐在车上,吹着习习的凉风,颜夕心乱如麻。 章洋的心里却热烫得仿佛沸腾的岩浆,眼前老晃过那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奔驰,满 脑子都是罗纪桀骜的微笑——世界百强了不起啊?明明知道颜夕是我章洋的女朋友还 来她身边打转,摆明了是要横刀夺爱嘛!想起一直来对颜夕的爱情角逐争斗,他章洋 可是意气风发、信心百倍!未曾想过,经过狂风大浪、力压群敌,得到颜夕芳心之后, 却在罗纪这里塞车!真的,只要想起罗纪那双桀骜不拘的眼神,章洋就莫名烦燥,倍 感压力——矜持、专一、单纯,小夕一直来都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可为什么要 收下罗纪的礼物,一个陌生人的礼物。章洋有五秒钟的呆想。但愿颜夕只是为了石天 的事和罗纪来往!他还是相信,颜夕不会因为钱而背叛他!她还在爱着他! 吱——地一声,车子已拐进了锦江小区警卫森严的大门。这里是溪州党政机关特 划的公寓区,所以很多市民形象地称之为溪州“公务员”小区,章洋流俐地绕过草坪, 顺着弹石小路,把车倒进了自家底楼的车库。 颜夕当然没有因为罗纪的出现而转移爱情!她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一路上只在想 着要不要把转岗的事告诉男友?以及想着到了章家后该怎样强颜欢笑?她实在割舍不 了心底对学生、对三尺讲台的热爱!也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去食堂打杂——爸爸知道 了该多难过啊!可男友一路铁青着脸,像吃了炸药!还有,他一直来对石天冷嘲热讽, 不闻不问,也让她失望到底,所以话到嘴边,又几次默默咽下。自尊要她不要开口, 又在催促她赶快开口求援,她好矛盾。 罗纪却不一样,颜夕偷偷地想。要是章洋像他就好了,也许自己用这么矛盾和痛 苦! 看章洋摔了门,颜夕不得不下决定——还是等吃完饭再看吧?就暂时不要破坏男 友本已糟糕的心情了。她跟着下了车,她知道在老人面前可不能那么任性了,得忍。 她强打起精神同章洋一起朝章家别野走去。 “小颜,终于把你给盼来啦!欢迎欢迎!”颜夕一进屋,章庆功就笑呵呵地招呼 道。 颜夕见章父功笑哈哈的一脸慈爱,心里不觉一暖,脸上浮起了一个感动的笑容: “章伯伯,您好!” 李丽江听见了声音,忙从楼上下来,扬声对着厨房里的保姆吩咐道:“刘姨,洋 洋回来了,快把汤重新炖一下,凉了的菜快拿去微波炉里热一下。” 颜夕把手中的礼物递给章父,章庆功笑哈哈地举一举手,表明自已的手没空闲。 其实他是想让颜夕把礼物亲自交给妻子,免得上次颜夕来家里吃饭没带礼物被妻子念 叨个没完,老说她没礼貌,不识大体。他一笑了之,女人就是这么心细得让人受不了, 芝麻大的事情会看得比西瓜还大!那时候颜夕还是个学生?要她带什么礼物呢?真是! 他倒是第一次见面就打心眼儿里挺喜欢这个纯净动人的小姑娘的,一眼望过去, 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气,感觉特纯净,让他不觉联想到他们已逝的青春岁月, 曾经也是这样纯洁美丽!章家一家人,不喜欢颜夕的,就只有李丽江一个人了。 把礼物递给章母,颜夕略带怯意地向她问好:“伯母您好!”不知怎么的,每次 见章洋妈妈她都感觉很紧张,虽然章洋妈妈脸上不动声色,但颜夕还是感觉得出,那 客气笑容后刻意的疏离。 接过礼物,李丽江假装嗔怪地说:“来了就来了,干嘛还破费呢!” 章洋把外套扔在沙发椅背上,倒在沙发里,松开领结直嚷:“哎呀,这酒后劲怎 么这么大?” 李丽江把礼物随手放在了鞋柜上,招呼颜夕换拖鞋。颜夕换好拖鞋,见保姆忙得 手慌脚乱的,液化灶上的汤已经热得扑了出来,就懂事地快步进厨房帮忙关了开关。 李丽江见状却一手将她格开:“小颜,不用你帮忙了,你先去洗洗手,”接着又 把一瓶洗手液推给颜夕,“喏,这是洗手液,消毒的。” 颜夕默默地洗手,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又披头盖脸地从头浇下! “笃笃笃,”突然有人敲门,是谁呀?竟然不按门铃,章庆功走了过去,开了门。 是禹静波市长,正笑眯眯地拎着一袋礼物走了进来。 “禹市长,你可真有口福呀,这时候来窜门!”看着禹市长走了进来,李丽江开 玩笑地说。 禹市长一愣,问道:“哟,嫂子,这么隆重,有贵客吗?”旋即笑逐颜开。 章庆功急忙接嘴道:“别听她胡说,你来得正好,正好呀!”章庆功朝颜夕指了 指,“你看,准儿媳来家里吃饭,有你禹市长参加,那就体面多了!小颜,这是禹静 波市长!” 见公公的手势,颜夕微微一笑,礼貌地朝禹静波打招呼道:“禹市长好!” “哟,比你们章家小妹妹都还漂亮嘛!”禹静波看了看颜夕,夸张地惊呼道。 “我们章家小妹妹,谁呀?”章庆功一脸茫然。 “啧,章子怡不是你们章家小妹妹?”禹静波笑眯眯道,“章洋的眼光不错嘛!” 章庆功笑了:“你这老禹,就鬼点子多!” 见章庆功笑不可仰,一脸的受用,禹静波奉承道:“章书记,以后可以抱小孙子 去做奶粉广告了!” 正引禹静波朝餐椅坐下来的章庆功笑得眯起了眼,说:“小颜!来来来,快坐!” 他先了正位,让禹静波坐旁边。 “吃饭了,洋洋!”李丽江关心地探了探儿子的额头,“又喝多了?” “章洋,还不快过来招呼小颜?跟你禹市长打招呼?一回来就东倒西歪的坐没坐 像,成何体统!”章庆功不满地训斥儿子。他不知道儿子还在生着女朋友的闷气。 颜夕帮正在盛饭的保姆递碗:“刘阿姨,我帮你!” 刘姨心里一热,难为她还记得她姓刘,真是个有心的好姑娘,又漂亮,又谦和。 章洋懒洋洋地爬了起来,章庆功不满地瞪了眼儿子,回头招呼准儿媳:“来,小 颜,尝尝伯伯做的酸笋鱼!章洋说你喜欢吃酸的,我特意做的。来来来,碗递给我, 我夹给你!” 章庆功慈爱地唠叨,就像爸爸平时夹菜给她一样,颜夕觉得温暖极了,眼里一热, 她忙把碗递给章伯伯:“谢谢伯伯!” 见老公对颜夕比儿子还疼爱,李丽江的胃口一下子就没有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 瓶,很不是个滋味。她用筷子夹住了老公正在往颜夕碗里夹鱼的筷子,努努嘴:“哎, 夹菜给人家记得用公筷!” 章庆功不以为忤,夹了大大的一块细白鱼肉,盖住了颜夕的小碗,笑哈哈的问: “我知道小颜是不会嫌伯伯的筷脏的,是吧?再说了,小颜又不是‘人家’,都是一 家人是吧?” 颜夕勉强一笑:“谢谢伯伯!” 禹市长在一旁补充:“小颜,如果章局长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我 为你作主。” 章庆功笑了笑。 看禹市长也站在章庆功这边,李丽江悻悻地闭上了嘴,不快地埋头吃饭了。 看气氛好转了,禹静波又忍不住拉开了话匣,挤起眼药来:“章书记,我想洪峰 应该知道白云水库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可是体制造成的,不能怪你,可是,就在刚才, 他来找我了,来商量重新启动白云水库的事儿来了,跟我要绝对权力来了!他口口声 声要我记住白云水库的启示和教训,他说他要以加快问责制建设和政府信息化建设来 强化党风廉政建设,来防止类似白云水库的事儿发生!说什么决策要民主透明,监督 要及时到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他是瞅准白云水库放火来了!” 白云水库工程的事儿,是一直搁在章庆功心头的一块石头,一道伤疤,禹静波这 么一说,可把他的食欲全没了!他放下筷子,专心听了起来。 禹静波见药有了反应,挤得更卖力了:“无奈呀,事实摆在那里,他说的都对, 我能说不对吗?可我还得有我的立场呀!我跟他说,‘洪书记,我会支持你的问责制 建设、信息化建设,支持你所有的党风廉政改革,可是,白云水库问题复杂,是个烫 手洋芋,很多企业都望而兴叹!而且,合力集团正闹得慌,溪州现在立项和启动的工 程就达几百亿,财力物力不够,重新启动白云水库工程条件不成熟!’真是的,他怎 么能这样……”禹市长停了停,接着道:“最后,他同意了我的意见,白云水库暂且 搁一下。可我怎么都能感觉到,他是铁了心要揪住白云水库这条烂尾巴大做文章了呀!” 说完,禹静波满脸郁闷地抬起了酒杯,自己喝了一杯。 章庆功阴下了脸,苦笑道:“这个洪峰,看来,常委会上的反对票他是真记仇了, 懂得做政治文章了,都向我将起军来了!” “章书记,他还说到昌源矿业公司的污染问题,说公司作业严重影响了周围村子 的饮水安全,而昌源矿业就在白云水库上方,你看看,这不又说到白云水库了吗,听 口气还会为难昌源矿业!”禹静波摇摇头,骂道:“真是个疯子,昌源矿业可是我们 的纳税大户,他懂个啥呀?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就在这里指手划脚!” 说到昌源矿业,章庆功脸一沉,沉思片刻,旋即苦笑起来:“可人家李书记就欣 赏他这种蛮干方式!就让他好好欣赏欣赏他最欣赏的洪疯子怎么在节骨眼上抽疯吧!” 章庆功叹了口气,“也不知李书记什么时候出院?” 这回禹市长却严肃了起来:“亏你还笑得出,庆功,可不能让他拿白云水库闹事 儿呀!弄不好……”话还没有说完,禹静波缄住了嘴,因为章庆功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马上识趣地改口道:“庆功,你说我该怎么办?支持他跟着他 干是睁着眼睛瞎干!不支持他,人家又会说我摆不正位置!庆功,你说我该咋干?我 这个市长,难干呀!”这回,禹市长连称呼都改了,在溪州,敢这样称呼“庆功”的 人恐怕也只有他和章夫人了。 看禹市长落迫的样子,又看看满桌子的人,章庆功云淡风清地回答:“也别这么 担心,凡事都要事实求是嘛,如果他做事不符合实事,你作为副书记和市长同样也可 以坚持你的立场嘛!”。 禹市长也看出了章庆功的眼神,场面确实不适合他说得过多,假装诚恳道:“庆 功,我是怕他为你捅篓子呀,你也知道,他洪疯子可是疯得全省闻名,从来不按规矩 出牌!我就怕他乱七八糟乱打一气,如果真捅了什么篓子,你这个省委书记可就不好 当了!要知道,你的前面还有个‘代’字呢,我是为你担心!” 章庆功强颜欢笑道:“老禹呀,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他爱折 腾就让他折腾吧,还是那句话,他虽然是市委书记,但还有组织,还有省委,你要相 信,省委不会让他拿这个经济大市做实验的,因为我们输不起,溪州人民也输不起!” 颜夕坐在其间,辨不清谁真谁假了,可听口气这洪书记也不是没有道理。 禹静波又恢复了恭顺的口气:“是是是,章书记,就让他自己折腾吧,什么问责 建设、什么信息中心、什么民意窗口,还有什么廉政改革……都让他疯去吧,作为主 管经济的市长,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现有的大项目管好,让大项目带动大经济, 让经济稳步复苏,还有不让他把钱往白云水库打水漂就是!真是的,好像他是毛主席, 我们是希特勒,不给老百姓说话似的!” “禹市长,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掌握了信息,拓宽了视野,我看,加快 政府信息化建设我觉得很好呀!”颜夕忍不住,嘣出了这么一句不和谐的话。 这下可把禹市长说愣了,他怔怔地看了看颜夕,终于闭上了嘴。 章庆功接了话茬:“听见了吗,老禹?连小颜都肯定了洪书记的做法,就别在这 里发牢骚了!” 禹静波会意,陪笑脸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这时,一旁的李丽江却憋不住了,正色道:“小颜,禹市长和章伯伯谈公事!你 插什么嘴?” 颜夕一筷子饭刚夹进嘴里,满口的香软瞬时苦涩,咬着筷子,只差眼泪掉进碗里 了。 章洋在一旁愠怒道:“妈,你这是哪儿的话!” 章庆功心中本也不痛快,但妻子太过恶毒,便冲着妻子道:“你这是什么话,有 你这样说话的吗?”但他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过头来安慰颜夕,“小颜,别和你伯 母计较,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口无心,你别和她认真。” 可李丽江仍不饶:“明明就是嘛,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真是不懂规 矩!”这女人就是,好像是她娶媳妇似的,总希望儿子去娶她认准的姑娘。 颜夕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涌到了脸上,眼眶热得发烫,再下一秒,她就要冲 动地霍然起身! 正好,电话铃响了,是父亲颜开顺来的电话。 颜夕对着电话嗯嗯了几句,缓过神来。她看着章伯伯担忧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 点理智,不管怎样,她毕竟是章洋的妈妈,章伯伯对她这么和蔼可亲,她不能让他在 他的下属面前没面子,她只能极力忍住想要争辩的冲动,忍住已经摇摇欲坠的眼泪, 极力调试出平静的表情,抬起头来,然后轻轻起身,礼貌告辞道:“对不起,章伯伯、 禹市长、伯母、刘姨,家里有点事儿,你们慢用,我先走一步了。” 章庆功当然看得出来,妻子的话伤到了颜夕,电话只是颜夕的一个托词而矣,既 然颜夕心意已决,挽留是下下之策,便顺水推舟道:“也好也好,有事就不挽留了, 路上要小心点。还有,你伯母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帮我问候你爸爸,”说完,转 头对着章洋吩咐道,“章洋,你送送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