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暮色渐沉,前路漫漫。车身随着坑坑洼洼剧烈摇摆,罗纪的思绪也渐渐迷惘—— 两束车灯光柱在路上不停地摇晃着,白天灼人的阳光好像又刺眼地亮在前方。更 刺眼的是那草席下露出来的惨白的赤脚——天色已暗,可是,眼前这光怎么还是这样 刺眼!专注操纵方向盘的罗纪眼睛不禁刺痛地沁出泪来—— 但这一切却无法逃过颜夕敏锐的双眼:“怎么啦?” “为什么善良的人都要惨死,而最爱他们的人却无能为力,唯能伤心落泪、束手 无策?”罗纪心不由已地默默念叨。 罗纪的话让颜夕好难听懂,但似乎又隐隐约约读到什么——这个深沉得让人难懂 的男人,他的内心到底有一段什么样的伤心往事? 感觉到了罗纪异样的沉默,颜夕不安地看他,吃惊地问:“怎么啦?” 罗纪置若罔闻。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前路。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是一片 模糊! “怎么了?”颜夕担心地再次追问。 罗纪只是苦笑,不作回答。然而,他含泪的眼,是心的哭泣。 颜夕已经被感染,却手足无措。她讷讷地转回头来,刹那间却见车子突然驶出了 路面。她来不及呼喊,只听见车底轮胎与路面粗砾的石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紧接着 车身猛然震动。 颜夕只感到胸前一窒,眼前一花,便恐怖地看见路边一根树枝猛然从开着的车窗 倏然伸了进来!她骇得忘记了呼吸,只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胸腔里的热气仿佛被 胸前紧抵着的刚才一撞便弹出来的安全气囊全挤走了,大脑瞬间空白! 后颈突然被一道凶猛的力道狠狠按下。冷然的风声从颈边掠过,颜夕惊醒过来。 她骇然睁眼,却见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手上,有着浓浓的血腥气! “你怎么了?”她心颤地呼唤。 罗纪有反映。她终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怎么了?”颜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颤抖得不像她自己。 “没事。”罗纪终于开口。 “我看看。”心抖动得利害,连声音也抖得利害。颜夕紧张地试着直起身子,却 被罗纪轻轻按住了,她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别动。”她看见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费 力地缓缓解开她面前的安全带。 “你流血了!”颜夕胸口猛然悸痛,温热的泪水滚滚而落,淌进嘴里,涩得发苦! “我没事。你别动,我把树枝拿开。”罗纪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给人以奇异 的安定。 罗纪吃力地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颜夕的泪渐渐止了,静静趴着,她感觉罗纪在车外面小心翼翼挪动她头顶的树枝。 树叶簌簌地抚过她滚烫的颈项,凉凉的。颜夕灼烈跳动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颜夕的车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跨出车门,双脚才撑在地上,懵懂惶然的颜夕就身子一轻,跌进了一具温暖坚实 的怀抱。颜夕本已虚软无力,被这紧紧一抱,才如梦初醒般骇得大哭出声。 一轮明月已高高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沉寂的大地,洒在两人的身上。清辉 遍身,清晰照见罗纪右脸的伤痕。 “你的脸怎么了?”颜夕骇然地抬起罗纪沾血的手来,那殷红在脸上煞是触目惊 心! “不,我的脸没事!不痛!”罗纪拉过颜夕不敢碰触的手指按在自已的脸上。可 是,温热的泪却湿了颜夕满掌。 “没事就好!”颜夕用手指抹去了他脸上沾染的血渍,终于舒了口气。 “对不起!”罗纪释然地搂过颜夕,在她头顶用力一亲,歉然道。 这是幼时母亲惩罚过调皮的他之后睡前常常做的,此刻他却对受惊的颜夕自然而 然地由心底升起了这种安抚孩子的深深怜惜之情! 温软细腻的肌肤触感,却让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恍然间,是这样熟悉的柔软身躯,是这样熟悉的娇弱,这样熟悉的黑黑长发,似 一场沉沉的梦境,慢慢将他包围!冰清呵——冰清!罗纪深深吸气,不禁收臂,紧紧 抱住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他抱得这样紧,这样紧,好像稍一松开她便会像一缕青烟 从他指间消失! 隔着薄薄的衣服,颜夕觉得他胸前的热烫随着他激烈的心跳一下下猛然钻进她的 毛孔,沁进她的皮肤,直撞进她的心底来!似电流窜过,大脑瞬间空白。可是,铺天 盖地的眩晕里,却不再是刚才那种惶然的恐惧,而是连她也不相信的——甜蜜?! 怀里的柔软终于在箍紧的力道里有了真实的温暖!罗纪的泪就这样哗然地掉了下 来。三年前他惶然抱起的身躯冷彻骨髓,似一块硌在心底的坚冰,在这紧紧相拥的瞬 间,终于化成了温暖的热泪——冰清!冰清!终于把你牢牢地箍紧在怀中了!终于可 以把身上的每一丝热力都深深地、深深地植入你冰冷的身体里了!我终于,终于把你 捂热了! 把你捂热—— 渴念冰清的体温,竟然这样强烈!刹那失神的幸福却在理智回复的瞬间,火光电 石间灰飞烟灭!怀里的温暖终究化不开心底的寒冷,罗纪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滚落! 他的泪也热热的洇湿了她的肩膀。风一吹,渐渐凉了——颜夕混乱灼热的心渐渐 冷静了下来,他抱她这样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分明感到的却是,咫尺天涯! 又一阵风吹过,黯然的颜夕抬首:“你爱的人,怎么啦?” 罗纪发现自己失态,松开了颜夕。然后脱下外套,披到颜夕身上:“天已经很冷, 穿上它。不然又要去打针了。”说完,他掏出手机联系助手文奇,让他想办法来急救。 虚弱的颜夕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突然冷汗直冒,胃一阵阵翻涌。虚空感令颜夕 脑袋一阵阵昏沉。而头晕目眩中,寒意一阵紧似一阵,从脊背直窜向四肢百胲。牙齿 打着寒颤的颜夕确实感觉有些冷,不自觉地,她把西服外套拉得更紧,她将脸紧紧地 贴进衣服。淡淡烟草味道和古龙水淡淡的青草味道混合成的熟悉的惑人味道窜入鼻内, 奇异地,安抚了本来紧张的情绪。 车灯还在亮着,颜夕看着光柱里犹豫的罗纪,一股莫名的感伤又涌上心头:“为 什么,你总要这样?”她喃喃地问。 “起风了,上车吧,车里暖和。”罗纪淡淡地说。 颜夕点点头,和罗纪一起坐回后排车座。为了挥开突然尴尬的气氛,罗纪伸手开 了CD。音乐如窗外的月色一般,汩汩地流淌在车内:“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梦太长,罪会不会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想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月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 罗纪突然开口:“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到大学,每个假期我都要出去做义工。因 为在美国,精英大学的竞争很激烈,申请的专业分数也越来越高。所以高分之外,必 须有其他的课外业绩。结果从中学开始,在学期中,我们必须努力提高自已的学术能 力。所以每个暑假,就成了大家创造课外业绩的繁忙季节。我曾和同学一起去印度支 教过一个暑期。本来我想回中国来,可是,因为爸爸不同意,所以去了印度。‘空缺 年’也是去的印度,我对佛学很感兴趣。虽然在美国的很多华裔都信基督教,但因为 爸爸的关系,我还是信佛教,在朋友当中是个另类。但是,我觉得佛学中很多思想和 基督教的教义是共通的。我还是希望,我可以用善举,替我爱的人积福。希望,她可 以在下一个轮回中,幸福地过完一生。” 颜夕震动地看着罗纪的沉浸于回忆中的脸,这样忧郁,这样深情。他口中他最爱 的那个人,究竟是一个怎能美丽的女子?让他的爱可以这样至死不渝?颜夕心底竟升 起了一股羡慕之情。 月色这样美丽。而吻合心事的歌词,一字字,轻柔而残酷地将往事剥落。罗纪的 心蓦然疼痛,而眼,也蓦然潮湿。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每每听张信哲这首《白月光 》,结痂的心总会撕裂般痛苦,可是,每当心有所动时,他总是忍不住听这首歌,好 像这种痛苦能令他获得短暂的救赎。而心,也会好受许多。这种自虐似的平静,让他 痛苦而沉沦。 月光如水,困倦渐渐如潮水慢慢溢满脑海。在细雨敲窗般轻柔的钢琴声和如烟如 雾般缠绵的大提琴声中,颜夕迷迷糊糊,沉入了昏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