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第七章苦难的开始(1) 第七章 苦难的开始 小卓玛站在扎西梅朵床前,用满怀同情的口吻诉说着辛各先生出走的经过。 可扎西梅朵没有听进一句,只是喃喃地说:" 走了?……老师,走了?……" 等扎西梅朵明白老师确实已经走了,而且永远不再回来时,她顿时感到这十 多年的生活经历——她的欢乐、苦闷以及孩提时代的种种记忆崩溃了、消失了, 那个曾经将她幼小的心灵挖去了一块的孤独,变得又清晰、又强烈,将她整个笼 罩住。 这种感觉像一层模糊的薄膜,把她与眼前的卓玛以及这里的房屋、这里所有 的人隔开了,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陌生。她感到自己的理智、欲念全都消失了, 唯有一个恐怖的疑问在心中撞击:" 这是哪儿?……我在这儿干什么?……" 卓玛不再说了,看见小主人直呆呆的眼光,心里怪难过的,就说: " 您再睡一会儿吧,小姐,昨晚……" 见扎西梅朵仍然愣着,就又问:" 喝 茶吗?小姐,我给您端……要不,我去打水,给您梳头?" 扎西梅朵没有动,也未将那呆滞的目光收回来,只轻轻地摇摇头。小卓玛只 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卓玛走后,扎西梅朵刚躺在床上,马上又坐了起来,刚才的那个" 我在这儿 干什么" 的疑问又升了起来。 她匆匆穿好衣服,打开衣柜,当她看到那一件件用英国毛料做的藏袍,就马 上关上衣柜,打开了另一只小木箱,取了一件与母亲穿过的那件衣服样式一样的 红毛衣,又从一个小相夹里取了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十多年前离开内地时 拍照的,母亲半蹲在地上,扶住她的肩头,微微侧着头亲密地笑着。母女俩全是 汉族打扮,母亲外边套的似乎就是她常穿的西式毛线外套。 扎西梅朵把照片端详了一阵,就小心翼翼地夹到毛衣里。然后,她连回头一 眼的告别也没有,就离开了…… 街道上,大多的铺子尚未开门,可一个个地摊却在张罗了。过去,扎西梅朵 最喜欢这种吵吵嚷嚷、生气勃勃的市场,因为她喜欢热闹,喜欢在这种五花八门、 无奇不有的低级市场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像她那样的身份,这种逛地摊 的兴趣是绝对禁止的。她只能在放学途中与次兰姆、小卓玛偷偷来绕一圈儿。可 是今天,当她看见就在卖干牛粪饼的旁边,卖红糖的将一坨坨沾满草屑的红糖, 从羊毛口袋里倒出来,堆在一块肮脏的白帆布上时,厌恶极了,觉得像一摊摊湿 牛粪。对面,堆着装潢非常漂亮的印度糖果、点心的地摊旁,肮脏的卖破烂的地 摊上,连罐头盒子和肮脏的空酒瓶都摆在上面,还有几枚残缺的牛角、几把生锈 的旧刀子……在这些不值钱的地摊上,却摆着一支崭新的步枪。扎西梅朵将地摊 的主人打量一眼:这完全不是那种孤苦无助的老人,而是一个肮脏的粗野的大汉。 她不由得打个寒战,猜想起这支步枪的来历,以及到黑夜时它的用途…… 啊,老问题又浮了上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儿干什么?" 这次,这个 问题的范围扩大了,而她的孤独也随之扩大,变得没有边际,使她难以突围出来 …… 扎西梅朵不敢张望了,她得迅速离开这儿,到哪儿呢? 到八角街,到那个印度人开的小诊所,去找辛各先生。 一辆胶皮轮子板车差点没有将扎西梅朵碰着,她抬头一看,啊,汉人,当兵 的! 七八个解放军拉着板车,上面放满了粪桶,他们清除了拉萨的公共厕所,然 后将大粪拉回部队在拉萨办的" 八一" 农场。 这是拉萨市民接触解放军最多的机会。 板车停了下来。一个将军装搭在肩头的矮个子解放军喊道:" 老乡,让一让, 老乡……" 老乡,是刚刚进藏的汉人对藏族人比较流行的称呼。可话音刚落,那位解放 军就马上意识到这称呼与眼前这位姑娘太不相称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用白衬 衣的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改口道: " 让一让,同志,要不……" 解放军战士未说下去,想到对方未必能听懂, 就指了指扎西梅朵的衣服," ……衣服,同志……" 又指了指板车上的粪桶," 稀稀拉拉,同志……" 除了" 同志" 这个称呼很陌生外,其余的她听懂了,而且听出对方口音很熟。 扎西梅朵一怔,幼时的记忆:父母、姐姐,那个破烂而热闹的家庭……像一 道闪电,在她充满孤寂、黑暗的心里闪了一下。 扎西梅朵向旁边挪了一步,冲口说了句汉话:" 对不起!" 解放军已经将套绳拉起来,又都放了下来,好奇地望着她。那个矮个子解放 军笑容可掬地向扎西梅朵伸出大拇指,说: " 同志,你的汉话,牙古,牙古①……" 听到对方第二次说这种不伦不类的藏语,扎西梅朵忍不住笑了笑。 " 我能懂,你不用说藏话。" 大伙儿几乎都围了上来,又惊奇,又亲热地问道: " 你在哪儿学的?" " 你到过内地?" 那个多话的小个子战士,突然发现扎西梅朵所穿的毛线外套,他摸摸后脑勺, 发出了疑问: " 莫非,你是……你是……" " 呵,不是,不是……" 不等对方说完,扎西梅朵就矢口否认道," ……我 从小就会,就会……" 她边说边冲出包围圈,接着又回过头来补充道," 我在那 儿住过,内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