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默半眯着眼,努力地想睁开眼皮。“将军大人——紫姑娘醒了!”一句惊呼 把紫默还在空中悠悠荡荡的知觉拉回体内。 “紫默,你醒了吗?”骐隽焦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 那是他吗?他在为她担心吗,作梦真好,生活里不能成真的心愿都能在梦境中 一一实现。在梦中,她听到他焦虑的声音,感受到他殷殷的关切,她宁愿从此不再 醒来,在梦幻里维持这份假相。 “不要放弃努力!睁开眼睛看看我。”他粗暴地摇晃着她薄弱的娇驱。 会不会睁开眼幻境就消失了?会不会睁开眼她又会回到那间暗无天日的磨房, 一步一步地绕着石磨转圈?不要! 与其如此她宁可多赖一下床,让梦维持得久一点点,顶多,顶多……多挨常嬷 嬷两板了。 “你醒了却不肯张开眼是吗?好!你不睁眼我马上走!”他语带威胁。 “走?”他将从她的梦里退场吗?不要、不要……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他焦 急的双眼。 “紧默!”他放纵自己把她搂在胸前。 原来——那不是梦!可——既然不是梦,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全变了天?她躺的 床是那么柔软舒适,抱住她的胸膛是那么温暖宽阔,屋外传来的栀子花香是那么甜 蜜诱人,天!她真的糊徐了。 她推开他坚实的胸膛,定定的看着他的脸。“我是胡紫默?” “对!” “你是福骐隽?” “对!”他开始怀疑她的脑子被打坏了,这该死的常嬷嬷!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有深仇大恨不是吗?”她呐呐问。 “我想通了!上一代的仇恨不该算在下一代的身上。” 他轻描淡写的带过,抑止自己过度激烈的表现。 “因此你肯原谅我了?” “你做错事了吗,为什么要乞求原谅?”见着紫默苍白的病容,他心疼地把她 放回榻上。 他要是肯早一点想通该有多好,那么他们就不用绕上一大段路互恨着彼此,他 就不会放火烧房子,她还会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不会是现在的残花败柳。阿璧也 不会被卖到寻着阁……天!她想起阿璧,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他出现,想亲口问他 这件事的。 他用手指梳平她如云的秀发,爱怜地把它们拢齐摆在她身侧。“你累不累?要 不要再睡一下?” 避过他的问题,她急问:“阿璧呢?你有没有赎回她?” “你要阿璧服侍?”他没做正面回答。 “不!我问她人在哪里?是寻春阁还是将军府?”她抓住他的手急问。 “好!我要人把她唤来。” “你的意思是说……”谢天谢地,他真的帮她救出阿璧了。 “我保证阿璧会很快出现在你面前。”他狡黠地回答。 “谢谢你!”她感激地说。 “不要谢我,如果你真想谢我,就快把身子养好,让我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你 好吗?我不要你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我要你会笑、会快乐,像我第一次在古玩店 看到的你一样,自信、聪敏有智慧。” 她让他充满感情的声音震撼住了,他是那么毫不保留地在她面前阐述他的心情, 这样的福骐隽怎能不让人动心。 可是——她是败家女、背负着克父的罪名,这样的她能拥有他给的幸福吗? “告诉我——你还有哪里痛?” “没有,我一点都不痛!” “说谎!你全身都是青青紫紫的,怎么可能不痛?”他蹙起眉,严厉的表情又 重返脸庞。 “我没有说谎,可能是医生给的药很好用,我真的一点都不痛。”她不爱看他 这号表情。 “好!既然你那么欣赏王太医,就把他开的苦口良药全吞下去。”他从丫鬟手 中接过刚熬好的药汁,吹凉了放在她唇下。 光闻到那股味道,紫默就想作呕。皱起眉头抑制想吐的欲望,她仰头一鼓作气 把墨黑的药汁全送入腹中。 “很苦吗?”他体贴地问。 她点点头,不敢发出声音,怕张口那碗“良药”会从原路跑出来。 “我想一定很苦,你的脸都皱成一团了,有没有办法让你不苦呢?”忽地,他 抓下她捂住嘴的葱指,俯下头,用他的唇替代她的手。 他在她弧形优美的唇瓣上,洒下一串串细细碎碎的密吻,温温热热的气息自他 的口中传入她的心中,她的睑不再苍白,一抹红晕在他的啄吻中悄悄攀上她的脸庞。 他用舌头轻叩她的贝齿,但愿她为他开启。 “将军你……” “嘘——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说话,如果有事想告诉我,请用你的身体诉说。” 他轻轻地制止她的反抗。 “可……” 他落实自己所说的话,不再回应她,也不给她任何讲话的机会,他的舌头悄然 地窃据她的口中,引诱着她的丁香与他共舞。 她的身体因他的动作而灼热……节节上升的体温让她忘了羞涩,她的藕臂环上 他的项背,在他的怀中恣意享受他的缠绵。 他喘息着,淬然停止他的动作,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想起她的伤,倾力地 抑制自己脱缰而出的情欲。 紫默被吻得气喘吁叶的,害羞的小脸涨出一片潮红,面对他的注视,她更是羞 得不知该如何摆弄自己的手脚。 “我有没有弄痛你?”他的怜惜教她万分感动。 紫默摇摇头,不作声响,小心翼翼地不让眼底的泪液滑下。 “真的吗?不然怎么不说半句话?”他用食指勾抬她的下巴。 她被迫迎视他,一对大眼透露出心动的眷恋。 “紫默……” “嗯……” “你嘴巴里的苦我尝到了,真的很苫。” 她不好意思地埋入他怀中,赧色紧霸着她的脸不肯退位。 “所以我们算是共过苦了,以后你肯不肯跟我同甘?” 她讶然瞠目,这话是出自他口中吗?难道所有的苦难将成为过去?她真的能参 与他的生活成为他的一部份?他在心中是怎样帮她定位的?这一大堆疑虑都是她所 不敢确定的。 “我可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我在幻想?” “摸摸我、碰碰我,活生生的我坐在你面前,你可以看看我是不是实实在在?” 他引导她的手来碰触自己。 但是真的可以吗?上一代的仇他可以不算在她身上,但他亲手放的那把火却时 时燃烧着她的罪恶感。她能不顾一切投入他的情爱中吗? 当她柔软的手碰触到他的那一刹那,他体内的骚动又隐隐掀起,他的额头靠向 她的,习武的粗糙大掌抚上她细致的睑蛋…… 屋外一个贼头贼脑的身子在那里正寻不出空隙往里边走时;突见两人亲昵的姿 态,惊得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一个踉跄却撞上门框,额际撞出一个红肿的 大包包来。 福骐隽叹口气无奈地放开紫默,对着门外喊:“双双,进来!” 双双跺脚嘟嚷着,不甘不顾地走入房内。“大哥。” “有事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 “看看紫默有没有被你整死了?”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她是骄纵了一点点、无理取闹了一点点、蛮横了一点点……虽然有这样多的一 点点,可——她还是很善良的呀! 她哪里会坏到想取人性命?那全是常嬷嬷性情歹毒,不关她的事啊! “你不坏怎会把紫默交给常嬷嬷,你不知道她一向心胸狭窄吗?”虽然,他清 楚双双会对紫默仇视他难辞其咎,但他仍想利用这次机会训训任性的妹妹。 “我没有要把她交给常嬷嬷,我只是……告诉倩倩,她、她是你的新欢。”她 声如蚊蚋,头低得几乎快垂到胸口。 “这不是更严重?”难怪倩倩老把紫默当成假想敌,三不五时在他耳边叨念她 的不是。这一回他要好好处罚倩倩,不能任由她的小心眼再去伤害别人了。 倩倩是谁?他的夫人吗?如果她是就怨不得常嬷嬷了,她不过是护主心切有什 么错?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男人的薄幸总要女人去承担。他说他要和她同甘共苦, 那么那付曾经和他同甘共苦的夫人怎么办?是不是一旦人老色衰就不再值得疼惜? 蓦地,紫默想起琴姑,她逐渐理解为什么娘会那么敌视她,为什么爹爹对她的 疼爱,落到娘眼里就成了另一番解释,娘只是渴求爹爹对她多疼爱一分啊! “我哪里知道常嬷嬷会那么狠,所以我刚刚去骂过倩倩了啊!” “骂了别人你的责任就能免了吗?你该不该有所表示?”骐隽盯着这个从不肯 认错的妹妹。 “我我……”她勉强抬起头面对紫默。“我跟你道歉,可——你别误会,我没 有喜欢你喔,找只是听奶娘的话,准备做一个宽大为怀的好女人,我不计较你爹的 事了,所以你也不可以计较我要倩倩整你的事。” 奶娘说宽大的女人才会让男人喜欢,若她真的变成这样的人。是不是应纶哥哥 就会、就会……就会有一点、一点点喜欢上她?为了他,她愿意努力的改变自己。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褪去咄咄逼人的跋扈模样后, 紫默发觉这个美丽娇憨的小姑娘会让人忍不住喜欢上她。 “你的想法跟我一样耶!都是常嬷嬷的错,你叫我哥打她十大板子,你就可以 消消气了。”她天真烂漫地提议。 用打人来消气?这些官家小姐的作风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不用了!我早就不生气了。” 语毕,双双与骐隽两人不敢置信地相互对望,她才刚从鬼门关绕一大圈回来, 怎能轻易就饶了那个坏嬷嬷? “你那么容易原谅她,说不定往后她会更猖狂,不把你放在眼里。”奶娘说的 没错——男人都爱宽大的女孩,她那么有包容之心,难怪大哥会为她着迷。 “我把她痛打一顿,她只会对我更加生气,没道理会喜欢我。” “你希望每个人都喜欢你吗?” “当然!我希望每个人都喜欢我就像喜欢你一样,就算做不到也希望不要有人 恨我。”她轻易地收服了双双单纯的心。 “你喜欢我?即使我害过你?” “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况你也没害到我啊!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 紫默是打从心里喜爱这个小女孩,她愿意和她建立手足之谊。 “对不起——这次是我真心讲的,跟刚才口是心非不一样。紫默,我告诉你, 常嬷嬷这次太过分了,一定要哥好好处罚她一顿!她太、太、太可恶啦!”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们看在她可怜的分上,饶了她好不好?”她握住 双双的手,诚挚地要求。 她的话让骐隽大大折服了,她的心胸、她的气度相较起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将 军要好上千百倍。 “哥——紫默那么好,你打算纳她为妾吗?”一阵感动让双双话不经大脑就脱 口而出。 “不!她是我的待寝。” “侍寝?那紫默不就随时会被你送出府了?”双双抗议,侍寝是完完全全没有 任何地位的呀!她那么好,比倩倩好上千万倍,为什么大哥不给她一个安定的名分?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不用多加讨论。”福骐隽不想再多说。 “反正你已经有一个妾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双双嘟嚷着讨价还价。 “连我的事也想干涉?看来你是该受点教训才能学乖。”他的声音低沉阴冷, 睑色难看,有着山雨欲来的低压气势。 “可是……”她嘟嘴不依。 “双双小姐,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真的不用再说了,我很满意当个侍寝。”紫 默出言缓和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紫默大病初愈需要多休息,我们出去吧!”福骐隽堵住双双即将出口的不满, 一把拉住她将她往外带。 他们走了,留下紫默对着凄清的空气。 她仰头长叹,原来他们之间不再是仇家的关系,而是债务关系。他花钱买她、 救下阿璧,她用身体回馈于他,合情合理啊!她不明自日已为什么要怅然若失? 难道她私心里还想要与他天长地久?别假了!就算他不计较家仇,他与她的身 分不配、地位不配,这是干真万确的事实呀! 人不能太贪心,这一病让他放弃恨她、抛弃憎厌,他已经纡尊降贵的对她亲切、 对她好,她怎能再贪求更多呢?该学会满足呵! “小姐!我终才见到你了!”阿璧跪在紫默面前,垂下激动的泪滴。 “这段日子你好吗?”拨开浏海仔细看着阿璧,紫默自觉愧疚于她。 “我很好,我在古月斋……哦!不!是瀚舞轩里当差,里面的阿伯、大叔、小 哥都待我很好。” “古月斋改名字了?” “嗯!现在叫翰舞轩,生意可好呢!柳伯好会做生意。哦!柳伯是翰舞轩的新 掌柜。”阿璧解释。 “之前……之前在寻春阁那段日子,苦了你了,我很抱歉没能早一点救出你。”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没待过寻春阁呀!我连它的大门都没过去过。” “怎么可能?” “小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那天你受重伤还恳求大人救我的事,忘记了吗? 翰舞轩里的每个人都不厌其烦的一再向我描述当时的情况,人家那好感动喔!” “当时,福将军就救下你了?”他——毕竟没有那么狠心,这个认知让她心喜。 “是啊!我才刚刚被架到寻春阁大门口,巴良就出现了,左一拳六一拳,把两 个粗粗壮壮的保镖打得鼻青脸肿,真是过瘾极了。” “真的!那太好了!”悬宕多时的心这才全然放下。 “我好几次求巴良带我进将军府看你。可是他都不肯,小姐你怎会受伤的?” “别管我的伤。我先问你我娘她还好吗?” “夫人——她已经疯了。”她嗫嚅地说。可是——那是她罪有应得。 “怎会这样?”她闻言愕然。 “小姐,我告诉你我们家里那把火是夫人内神通外鬼放的。在那之前,她串通 另外一个男人把库房里的金银财宝全搬空了。” “火是娘放的?”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她又错怪他一次了。 “可是……当时她没钱埋葬爹爹,才会卖掉我们。” “那是她在作戏,想要杜绝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她早想除掉你这眼中钉、肉 中刺了。” “真是如此,她应该过得快乐而惬意,怎会发疯?” “黑吃黑呀!那男的拿了钱居然翻脸不认帐,她气得发疯拿起菜刀去砍人家, 最后,被官府派兵抓进大牢里去。这呀!就叫恶有恶报,恶人自有恶人魔!”阿璧 讲到这里不禁眉飞色舞,高兴极了。 “这些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以前后房沈大娘她儿子阿摆告诉我的,他说那男的是打外地来的,叫什么 王八爷,他住在沈大娘家隔壁,夫人去闹事时阿摆正好在场。对了,他们在争吵时 有说他是老爷的旧识。” “你见过那个王八爷吗?” “去探沈大娘时见过两次,獐头鼠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在古月斋里你曾见过他吗?有没有印象?” “没有!我敢肯定老爷去世前,我没见过这个人。” “官府没拿他去问话吗?” “问啦!他一问三不知,还说夫人疯了,疯子的话不足采信。” 唉!世事无常,娘算计了一辈子,一定没算出自己会晚景凄凉,眼下应该想想 办法把她救出来才是。 “小姐,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是不是?”阿璧垂下眉,撇低嘴角。 “谁告诉你的?” “是巴良啦!他偷偷告诉我的,你不能让将军知道哦!” 阿璧维护起他。 “你们已经要好到能‘偷偷’说话了?” “小姐——不来了, 人家是关心你才去央求他的,你…… ”阿璧的颊边飞起 一抹红霞。 “阿璧,幸福并非唾手可得,如果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别轻易错过懂 吗?” “我知道。”她害羞地垂下头,小女儿姿态毕露。 “那我就放心了,除了娘,你是我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小姐,你也是阿璧的亲人!对了,那个老欺负你的坏嬷嬷在哪里,看我不好 好修理她一顿才怪。” “有阿璧帮我撑腰,往后谁还敢欺负我。” “说的也是!小姐我很厉害的,巴良教我好几招武功,等你身体好了,我再传 授给你,免得老被人欺……” 风在屋外吹,雨在空中飘。屋里的女人像不畏风雨的傲梅,历经寒露后依然活 得盎然,依然挺立着接受春风雨露的滋润。她们享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话不歇口 地谈个不停…… ---------- 心动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