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海边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在普陀山安顿下来了。
普陀山被称作“南海圣境”,果然名不虚传。
外公在第二封信上说,他的心里还有两大心愿未了,如果都能实现了,他也就
无憾了。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
“去一下普济寺,请帮我将第三封信送到那里的许愿箱里。那里面是我的一大
心愿。”
我翻出信一看,信封上写着: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不好看啊,看了就很难实现
了。
吃好午饭,我扬一扬手上的信对若辰说:“你知道普济寺在哪里?我现在就要
去。”
若辰点点头,拉起我的手就往前走。
下午的阳光很明亮,我眯着眼睛,跟着若辰快速走着,常常能看见装备齐全的
一家子举着相机微笑的身影,走了不多久,就有点气喘吁吁了。
“你能不能慢一点。”我说。
“我想快点了了他的心愿呀。”若辰并没有放慢脚步,“这也许是他最后的心
愿了。”
我一惊,本能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经过了一个停车场,跑过一片荷花池,终
于到了普济寺门口。
袅袅的烟香弥漫在门口,若辰买好门票,又走进旁边一家香店买了三炷香出来,
对我说:“好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你还要烧香吗?”我诧异地问。
“来了,就入乡随俗吧。”若辰说。
普济寺是普陀山的三大寺庙之一,听说每年来这里祈求的人络绎不绝,我站在
寺庙前空旷的庭院里,恍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人不少,却没有人喧哗,很
安静,古朴的建筑,带着几分庄严和敬畏,参天的老松古樟,给了这地方一种特别
安宁素净的氛围。我似乎也一下子融进了这样的气氛中,我忽然明白了外公为什么
每年都来会来这里。在繁华的闹市呆久了,我想,外公是来这里寻找一分清净。
猛地传来一阵音乐声,我看到若辰着急地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对我说:
“我出去接一下电话,你先把信送了。”
若辰一离开,我觉得自己空落落的,才发现这一路,我对他有多依赖。
我把信送进许愿箱里,然后一路慢慢地走,慢慢地看,心情中多了几分安谧。
耳边是悠扬的佛乐,眼前有烟香弥漫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虽然我还
不知道外公的心愿究竟是什么,但我决定学着那些善男信女的样子,为外公向菩萨
祈祷。
我轻轻走上前,双手合十,静静地立在那里,对着菩萨喃喃叙说,祈求菩萨能
了却外公的心愿。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发现是
若辰。
“怎么这么久?谁的电话?”我回过头问他。
他没有回答,独自一人走到烛台前,点燃了手上的香,他的脸色不太好,但神
情虔诚,我不想打扰他,就慢慢走下台阶,坐在一棵老樟树下等他。
……
走出普济寺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落霞映红了天边,若辰问我:“去海边走
走好吗?”我点点头。他便紧紧攥住我的手,默默地向前走去。
我被他抓得很疼,但我没有吭声。只是跟着他,他走得很慢,似乎还没有从刚
才的气氛中走出来。
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我想,我应该安静一点。
似乎是不知不觉地,若辰带我来到了海边。
这里就是有名的百步沙。正是落日时分,远处的群山如画,青天如海,一切都
笼罩在朦胧中。看到海,我莫名兴奋起来。
我松开被若辰紧握着的手,向着大海奔跑而去。没多久,就把若辰甩在了后面。
走过一段礁石,眼前就是“黄如金屑软如苔”的黄沙海滩了,我索性脱了鞋,
踩在了细软的沙地上,这感觉真好!我真想大叫,我觉得刚才的压抑在慢慢离去,
在大自然广阔的怀抱里,我感觉非常地惬意。
在沙滩上坐下,我回头看一眼若辰,他依然走得那么慢。
“若辰,快过来!”我朝他挥舞着手臂,但他却没有反应。
这一路过来,我始终在感受着若辰的细致,慢慢体会着他的好,他始终很像个
周到的哥哥那样照应着我,我渐渐明白了外公对他的放心。
不管他了,我想起外公的第四封信。
我在沙滩上坐下,翻开了小包,拿出了信,神情专注地展开了信,这封信居然
用了紫色的信纸,还能闻到信纸淡淡的香味:
亲爱的紫怡:
你看到海了吧!
我每次坐在礁石上远望大海的时候,总会想到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我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也没做到,我一直没勇气和你妈妈说对不起,这几天,
若辰把你妈妈带到了我身边,我很高兴,终于可以说出憋在心里好久的话了。
紫怡,你一定想知道我的第一大愿望吧,我一直希望你能和你妈妈重新生活在
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最疼爱你的人啊!外公要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
……
妈妈?外公希望我和妈妈和好?我的眼睛潮了,想起很多次梦中的那片紫色,
其实一直也是我挥之不去的梦想啊!我抬起头,看到若辰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
指着信问若辰:“我妈妈现在在他身边吗?”
若辰点点头。
沉默。
寂静的海边,只有波涛拍着海岸的声音。
“你怎么会认识我妈妈的?她现在好吗?”我问。
“紫怡,你听我说,真的,你不是孤单的,你不但有你外公,你还有我,还有
你妈妈!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爱你的!”若辰忽然蹲在我面前说。
“你?也爱我?”我抬起眼看着若辰,调皮地问。
若辰没有笑。
“你怎么了?我开玩笑呢!”看若辰沉默,我又说。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落下了,天暗了下来。若辰还蹲在我面前,忽然来了一阵风,
我一个激灵,远远望去,海面上卷起了千层白浪,能清晰地听到波涛汹涌而来的声
音。
若辰又脱下了他的衣服,我正想说不用,他已经帮我披上了。
然后,他用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神情忧郁地看着我:
“紫怡,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告诉你。”
“什么?”猛然想起若辰从普济寺出来后这一路的表情,想起若辰接的手机,
我的心往下一沉,“是关于我外公的?”
若辰无力地点点头。
有一刹那,我怔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悲哀,似乎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
我站了起来,神情茫然,我挣脱了若辰的双手,一步步朝大海走去,脚步跌跌
憧憧地,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眼前定格的,是外公的笑容。若辰的衣服落下
了,我也没有去拾一下,我知道若辰就跟在我后面,走了不远,我忽然噗地一声跪
了下来,两只膝盖深深地埋进了沙地里,我爆发般哭出了声。
若辰赶紧跑到我面前,扶住了我将要倒下的身体,这个时候,我已经满面是泪
了。
“他走的时候,我妈妈在她身边吗?”我抽泣地问。
他点点头,眼圈也红了:“电话就是你妈妈打来的。”若辰说,“紫怡,其实,
你外公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他要我陪你出来,一是为他的心愿,再就是不希望
你亲眼看到他离去。我当时很矛盾,但我最后答应了他,因为我看到了他心底里最
善良的东西,我没法拒绝他!”他说这些的时候表情非常痛苦,“紫怡,要不,我
们马上赶回去。”
我摇摇头:“我想把这些信都看完。我想外公希望我这样。”我泣不成声地说。
说完,我将头埋在若辰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外公一直到最后的时刻,还在为
我着想。
哭完了,我想起云中鹤说过的话,我抬起头看看天,说:“有人曾经对我说,
我外公会去天堂,他会在那里看着我。”
“是呀,紫怡,你要挺住!你外公也是这么说的,你等等。”若辰说着,跑到
刚才他蹲着的地方,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只黑糊糊的东西。
“紫怡,你外公说,等他升天的时候,只要我们放一支烟火,他就能在天上很
容易找到我们了!”
我朝若辰点点头,又一次抬头看看天,那里有许多星星,正眨着眼睛看着我呢!
若辰固定好了烟花,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引线,然后跑到我身边,紧紧地抱住了
我,这一刻,我觉得特别需要他的安慰。
我就这样偎依在若辰的怀里,看着黑暗的沙滩边骤然亮起的五彩烟花,周围非
常安静,只有烟火发出的咝咝声。烟火染红了沙滩,我望望天,看着漫天闪亮的星
星。我相信,那当中一定有一颗是属于外公的,他正在看着我呢!我挺起了身子,
我想,我应该坚强一点了。
我瞑目合十,在心里默默对外公说:“外公,你看到我了吗?我一定会了却你
的心愿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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