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餐时分,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维斯臭著一张脸,听著小永在他耳边下停叽叽喳喳说著话,他的头真是痛死 了,偏偏没有人来解救他。 “他都不会累的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柳初秋忍著笑意的瞄了他一眼。今天她故意视而不见的让小永不乖乖坐在椅 子上吃饭,就见小鬼硬是坐在维斯的大腿上,捏捏这里又亲亲那里,弄得维斯整 脸的口水。 “难道,他都不会累的吗?”维斯得不到任何答案,语气有些不耐烦的又问 了一次。 嘐森清了清喉咙,正打算开口,但一看到柳初秋的神情,他选择闭上嘴巴沉 默的喝著汤。 “今天是怎么一回事?”维斯不悦的再问,“大家都哑了吗?” “会。”柳初秋懒懒的丢了一个字。 维斯的头微微侧向声音的来源,“会什么?” “你不是问他会不会累吗?他会累啊!不过显然他现在精神还不错。”她没 好气的回答。 听到她不客气的口吻,他著实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明人不说暗语,我到 底哪里惹到你?” “没有。”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就算看不见,他也压根不相信她的话,他非常肯定现在她的神情一定很难看。 “父亲,你都不说些什么吗?”维斯心中有很多困惑,希望他能够给予自己 协助。 嘐森眨了眨棕眸,他是很同情维斯,但是他已经口头承诺了初秋不干涉她如 何对待维斯和小永,所以就算想帮,他也无能为力。 查普顿家族的人是很注重诚信的。 “父亲!”维斯的手捶了捶桌面。 小永好奇的学著维斯的动作,怪腔怪调的说著,“父亲!” 柳初秋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嘐森也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他有个聪明的孙子,虽然皮了点。 在场的只有不知所以然的维斯感到不悦,“你们现在是怎么了?欺负我看不 到吗?” “我们就是欺负你看不到怎么样?”柳初秋神情一冷,火大的说。 嘐森闻言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正打算开口阻止她。 “你答应过我的!”她瞄了他一眼。 他的嘴张张阖阖,最后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你——”要不是腿上坐著小永,维斯肯定自己会一把把那个口无遮拦的女 人给抓过来。 “父亲!”他再次吼道。 嘐森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你们两个何不就安安静静的吃顿饭,毕竟 我们都是——” “你说过不管的。”柳初秋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叹了口气,然后选择沉默。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怪女人?!”维斯得不到自己父亲的协助,感到一把无 明火狠狠的烧起。 “基隆日月海来的。” 基隆日月海?! 奇异的,这个地名令他心头一突,他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景观, 还有一个女子悦耳的笑声。 正在他思索之际,他的大腿突然一轻。 原本坐在大腿上的小永被抱走,他的手在腿上方抓了抓,但什么都没有,他 只碰到空气。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蠢?” 听到这个显然站在他身旁发出来的声音,维斯在半空中的手一僵,他的拳头 突然紧紧一握,愤愤不平的垂下。 “小永累了,我带他去睡一下。”柳初秋骄傲得如同女王似的离开。 嘐森庆幸维斯看不见,不然他肯定会暴跳如雷。 沉重的喘息透露出维斯压抑的怒气。 嘐森依然沉默的吃著自己的晚餐,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强迫自己对儿子的怒 气视而不见。 突然维斯站起身,嘐森停下进食的动作。 “我吃饱了。”他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餐桌。 嘐森见状,与比尔对视了一眼。 “老爷,你真的不管吗?”虽然沉默是个优秀管家应具备的条件之一,但比 尔还是忍不住开口。 再怎么说,维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向要风是风的少爷,可能没多大耐性 可以去忍受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东方女人。 “似乎暂时如此。”他的口气有著无奈。 谁叫维斯先负了人家,人家现在讨回一点公道,他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惹恼了柳初秋,她把小永带著一走了之,他们查 普顿家才真是亏大了。 虽然被那个讨人厌的小鬼折腾了一天,但维斯却还是睡不著,他躺在床上翻 来覆去,最后诅咒了声,坐了起来。 房里的温度有些低,他拿起电话,本来想叫比尔替他拿杯热牛奶,但随即放 弃。 他一向就是个不喜欢麻烦他人的人,而现在……他好厌恶眼前的黑暗。 都是那个叫柳初秋的该死女人,若她以为他父亲娶了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的话,她可是大错特错。 想到父亲可能娶柳初秋的念头使他心情更加乱,他伸出手,拿起自己的手杖, 站起身,走出房门。 那女人认识他,但他却想不起她,这情况真是太诡异,他实在厌恶自己现在 的处境。 他知道冰箱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比尔将牛奶给放在哪里。 他只是要花多一点时间,但他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打开冰箱,摸索著,摸到了类似牛奶的纸盒,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将 牛奶拿了出来。 他该将牛奶给放进微波炉里的,但他并不知道微波炉的位置,所以只好作罢, 他摸索著将牛奶打开,直接就口暍。 这牛奶的口感很怪,维斯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是喝到了做蛋糕要用的鲜奶油。他诅咒连连。 突然,他手中的盒子被人拿走。 “谁?”他有些惊慌。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冰箱门打开的声音。 然后微波炉开始运转,他像个呆子似的站著,没多久后,他的手中被塞进了 个杯子,手心传来温暖。 他被动的被推坐在椅子上。 这双小手不可能属于比尔这个大男人的。他僵著身体坐著。 他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愚蠢的样子都落入柳初秋这女人的眼里,他就觉得面 子挂不住。 “你在这里多久了?” “要你管!”柳初秋没好气的说。“喝你的牛奶,喝完就回去睡觉,现在已 经快一点了。” 她的口气是使他很生气,他也很想掉头就走,但他的脚却不听使唤的留在原 地。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睡?” “睡不著。”她简短的回答。 “为什么睡不著?” 她没好气的看著他,“你住海边啊?” “什么?”他不解的侧著头。 她对天一翻白眼,“你管太广了吧!” 维斯听到她的话,身子一僵,她实在对他很不客气。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你?若我在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对不起你,你可以明 讲,”他满是困惑的问:“我已经记不得我问过你几次了,你为什么不索性告诉 我?” 柳初秋仔细的打量著他,他深邃的蓝眸没变,只是眼神与她记忆中不同,他 的眼眸没了焦距,顿时,她感到胸口一阵郁结。 “你为什么不开刀?”她没有回答他,反而开口问道:“你有机会复元的不 是吗?” 他闻言一怔,然后神情一冷,“看来,我父亲告诉你许多事。”他的口气有 些酸溜溜的。 “有关你的事,”她坐到他身旁,直视著他英俊的五官,保守的说道:“该 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过有些答案,连嘐森都不能给我,例如你坚持不开刀的原 因。” “我看不看得见一点都不重要。”他的英眉紧蹙,不满的说。 “或许吧!”她露出一个苦笑,“反正要活在黑暗里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你高兴怎样就怎样。” 这个他认识才不过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口气中流露出的关心竟然奇 异的牵扯他的心。 “你在乎我看不看得见?!” 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对。 柳初秋沉默了一会儿,他已忘了她,再说在乎好像是自取其辱,但若说不在 乎却又是违心之论。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她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维斯冷哼一声,“我觉得我现在很好,你不认为吗?” 她该死的一点都不认为!她没好气的瞪著他,实在是很生气他这么不爱惜自 己。 “你的未婚妻难道希望嫁给一个瞎子吗?” 她的话如同利刃直刺他的心,这痛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 “没人敢在我面前说我是个瞎子。” 他的声音冷到了她的骨子里,但她执拗的仰起下巴,“但你本来就是个瞎子, 就算别人不说,你还是个瞎子。” 她左一句瞎子,右一句瞎子,当真快把他给气死了。他握著温牛奶的手发抖 著。 “她爱我!她不在乎我是否看得见!”似乎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在身边竖 起了一道墙。 他的话使她倒抽了一口气。 好一句她爱我!那她呢? 她是白痴啊!她火大的瞪著他。 “再跟你讲话,我会吐血身亡!”柳初秋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实在很幼稚,一 味的嚷道。 “彼此、彼此。”维斯也固执的说。 他们两个实在很可笑,若换个时空,他们可能会相视一笑,但现在两人可不 这么想。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喝完你的牛奶就滚回床上去!死瞎子!” 这个该死的女人!若他看得见的话,他肯定会好好的修理她!听到关门声, 他咬牙切齿的心想。 失明之后第一次,他萌生了动手术的念头。 小永习惯在清晨六点的时候起床讨牛奶暍。 柳初秋一直在床上翻转到近四点才睡著,但依然在六点准时被小永叫起来。 房里保温热水壶有热水,她动作快的泡了瓶牛奶,好安抚吵闹著的儿子。 她睁著惺忪睡眼,拿著小永喝完的奶瓶,准备拿到厨房去洗,但一出房门, 却惊讶的看到缩在沙发上睡著的维斯。 这个笨蛋! 她皱起了眉头,寒流来了,气温不过十多度,他不盖被就这么睡在客厅里, 他以为自己是超人吗? 她蹲下来,伸出手,想要推醒他,但看到他熟睡而放松的五官,她的手不自 觉的僵在半空中,然后转而轻抚上他的脸。 五年过去,但他的变化并不大。 初与他相识之时,他爽朗得就像个大男孩似的,长得很英俊却不是那种带著 阴柔的俊美。 他的一举一动散发著浑然天成的领袖气质,当初她怎么那么单纯的以为他就 是一个平凡的游客呢? 现在再遇到他,才知道他是来自这么一个有背景的家庭,当年的她实在是太 过单纯了。 她注视著他的侧面。 气他归气他,但是只要看著他,她依然怦然心动。 不管在他心目中怎么看待过往那段感情,她对他……依然眷恋,所以不管怎 么样,她要他再看得见。 纵使他忘了她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她想要看到他能够再看见这个花花绿绿 的世界。 爱情这个东西,在经历过很多事情后,已经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 虽然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依然渴望著爱,但是退一步,对彼此或许才是最好的 结果。 她柔柔一笑,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心平气和的看著他,她忍不住冲动 的低头吻了下他的唇。 她不敢搂抱他,怕会惊醒了他。 她轻声的回到房里,拿了件被子盖到他身上。 再次深深看了看他熟睡的脸,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离开他的身边。 几乎在厨房门关上的同一瞬间,维斯的眼睛张开来。 他抬起手,楞楞的抚著自己的唇,他几乎还能感觉方才她的唇印在上头的温 度。 悸动……他的心跳传达给他的讯息。 这是他与廖碧君认识多年来都没有的情感,但奇异的,这个感觉他不陌生, 他的心也曾为这种悸动跳跃过,只是他不记得牵动他情绪的女人。 他觉得头痛欲裂,这几年来,他的记忆是一点一滴的回来,然而他总觉得, 好像遗忘了一段对他似乎很重要的记忆…… ---------- 晋江文学城